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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什么?她要公子亲自去求才肯救我妹妹?”翡翠山庄大堂里,少庄主顾宇成拉高了声音,脸不悦。

 得知那个什么木先生是个女人已够出乎意料,而那女人居然出这种难题给他,更是令人震怒。

 翡翠山庄连同七岛和青砚台被称为武林三大圣地,在江湖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它又不像七岛和青砚台那么与世无争,凡有大事顾家都一脚,因此近些年来渐有统领武林之势,江湖上黑白两道都要敬他们三分。这个木先生,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派了二管家去请居然还不够,还点名要无双公子求她!

 顾宇成在堂中走来走去道:“可恶,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个名不经传默默无闻的隐士,居然也敢要无双去求她!”

 史淮喏喏道:“可是叶公子说,当世除了木先生外,估计没人能治好大小姐的病。”

 顾宇成跺脚道:“也不知道叶慕枫说的是真是假。可恶,要是薛胜还在就好了…”

 “薛神医去年去世了。”史淮小声的提醒少主这个不幸的事实。

 顾宇成烦躁之极,抓过几上的茶就喝。

 “少庄主,叶公子说出来的话不太可能有假。不管如何,小姐现在病成这样,我们说什么都得试试啊。”

 “我知道要试,问题是,是…”顾宇成是了好几声,终于说出关键所在“让无痕去求她,让公子去求人,你能想象吗?”

 史淮沉默了。

 公子——很普遍的一个称呼。然而,当武林中人说起“公子”时,通常指的只有一个人。

 世外青砚台,公子本无双。

 “无双公子”这是世人对他的称呼。他姓水,名无痕,然而本名却鲜有人叫起。不只因为他身份的高贵,更因为他本人的风采,超凡脱俗,绝世无双,真正当之无愧“公子”二字。

 让这样一个人去求人?任谁说出去,都会被大家当成疯子。

 所以顾宇成觉得头疼,非常非常头疼。

 “不管如何,我们总要试试…”史淮低声道。

 这一试,竟然毫不费力的成功了。

 公子听了木先生的无理条件后,面不改,依旧温文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眉山一趟好了。”

 “可是公子…”史淮垂着头,觉得很是羞愧。

 “你是担心我上不去?”公子笑道“不用担心,柳叶会陪我去。”柳叶是他的贴身随从,武功之高,当世可排入前二十位。但他心甘情愿跟在公子身边,当了他的仆人。

 对此没有人表示震惊,因为他臣服的人是公子,也因为——公子不会武功,更因为——公子双腿已废,需要人照顾。

 这样一个不会武功还身有残疾的公子,却是江湖上最受人尊敬的人,不可不谓是个奇迹。

 奇迹背后,总有很多故事,公子的故事要从头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

 夕山半拦,云雾如带,放目但见碧,嗅鼻唯闻竹香。

 三间雅舍静静,没有丝毫声音。

 竹篱外,公子打量着眼前景致,轻赞道:“清而不寒,幽而忘俗,果然是最佳隐居之所。”

 身后柳叶没有表情的说道:“小隐隐于野。”

 公子叹道:“柳叶,你真会煞风景。”他转动轮椅上前敲门,叩三下,停一停。

 屋内传出一苍老声音道:“是无双公子吗?”

 “是。应邀而来,望主人不吝相见。”

 “只许你一人进来。”

 柳叶冷冷道:“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哦?”屋内人淡淡道“那么,就都不用进来了。”

 柳叶当即皱起眉头,这个木先生究竟想干吗,诸多要求,莫非成心刁难?

 公子一笑:“好。”

 柳叶惊道:“公子!”

 公子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然后推门而入。

 因为没有开窗,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暗,公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把剑。

 那把剑横放在一个乌木架子上,剑鞘已经非常陈旧,柄手上的丝都磨损落了大半,似乎用了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把剑时,公子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他专注的望着那把剑,几乎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喜欢这把剑?”

 公子转过轮椅,身后不远处静静的站着一个黑袍女人。在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像个幽灵,虚幻,却又真实存在。

 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公子面不改道:“这是把好剑。”

 木先生盯着他,眼睛出奇的亮:“哦,好在哪里?”

 “此剑长三尺七寸,虽未出鞘,其势已盛,寒意人,是把杀气很重的剑。这样的剑,非常人所能驽驭,即使能弩驭它,也很危险,一个不慎,反被剑上杀意自噬。饶是如此,却不折不扣是把千年难遇的好剑。”

 木先生沉默,许久方道:“江湖人说公子不懂武。”

 公子微笑:“我不会武。”不会,不代表不懂。

 木先生又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挑了挑眉毛:“你为何不将剑拿下来仔细看看?”

 她话里似乎别有玄机,公子依言将剑从架子上取了下来。他拔剑,然后怔住——

 这是一把断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剑刃。断口处平滑之极,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苦笑:“下次我会记得看过剑刃后,再学人评剑。”

 木先生并没有趁机嘲笑,只是淡淡道:“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采桑子’。”

 “好名字。”公子看看手中的断剑,又道“好剑。”他将它回剑鞘,放回原处。

 “无双公子——”木先生望着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中却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木先生有何吩咐?”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四年前,传闻高氏宝藏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争抢藏宝图斗得死去活来。泰山顶上,你为了阻止当时武功最高的夜三少和羽非人自相残杀,硬挨两掌将他二人分开,并证实宝藏之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使一场浩劫终得平息。但你重伤难治,双腿俱废。”

 公子静静的听着,没有话。

 “青砚台是武林三大圣地之一,选择门人极其严格,近十年来,出来过面的只有你和圣女水容容二人。水容容嫁于皇帝为妃,因此你成了青砚台在江湖上的唯一代表。你刚出道就化解了那样一场浩劫,江湖人感激你,尊称你为公子,而四年来,你的所做所为,也的确不负于‘无双’二字。”

 公子微微一笑道:“看来木先生对我所知甚多。”

 “你可知道迦洛郎君?”

 “当然。他是个奇人。”提及他,连公子也由衷赞叹。

 木先生道:“不错,他是个奇人,出身王侯却不屑富贵,无视礼法却慈悲为怀。他散尽家财拯救百姓,得自己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却不居其功,从不自夸。江湖人不知他的苦心,纷纷传述他是个败家子、儿。纵被世人误解,他也不辩解,依旧笑如春风,豁达温文,令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从心底里感到舒畅。”

 见她如此称赞迦洛郎君,公子反而觉得有些好奇:这个女人看起来虽然冷冰冰,但眼睛里藏着很多心事;她指名要他来求她,却又说这么多不相关的东西,究竟是何用意?

 木先生停下来望着他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没等他回答,她忽然一笑,这一笑,使她整个人起了巨大的变化,变得说不出的气,说不出的怨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也多了许多难解的光芒。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近他,四目相视,红轻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沽名钓誉到什么时候!”

 她松手,公子不由自主的倒靠在椅背上,面色微变。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沽名钓誉?第一次有人如此评价他。

 然而他望着她,心中竟不觉得生气,只是莫名的一种震撼,如水般袭遍了全身。刚才双目对视时,他从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一刹那,好多画面火光电石般的自脑海里划过,还未来的及明白那是什么,就已消失无踪。

 奇怪,他难道得罪过她?分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她脸上怀恨意?

 木先生转身,冷冷道:“那边的桌上有半阕词,你若对上了,我便跟你走。”

 公子转动轮椅走过去,桌上平摊着一张宣纸,用水晶纸镇着,笔迹如剔骨尖刀,一笔一划都带着浓浓的痛意;又如千年寒冰,已冷到极至再难融化。

 公子不由回头多看了木先生一眼,见她静静的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黯淡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得不成样子的背影,仿佛孤世绝立。

 这个女人,是天生如此怪僻,还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再看纸上那半首词,字字刺痛他的眼睛。

 “鴥彼晨风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随。掠痕已褪残红萃,剩几笔,晚晴眉。”这是《秋千索》。

 公子提笔,未加多想就将下半阕写了出来。写好后才微觉惊讶,那些字句好象早就藏在他的记忆里,至此机会便自发的涌现出来。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那张纸。公子盯着那只手,有些出神。这个女人真的很瘦。但凡消瘦,原因不外两样:一是身体不好,二是心情不好。

 那么她到底是身体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不辞天涯共君醉,时虽暮,却有云杯。此生若永如初见,换千古,莫相催…”木先生的声音本就暗哑,读下半阕词时更是几近哽咽,她手指一松,纸张飘落于地。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

 公子有些奇怪,弯下将纸捡起,木先生的视线没有焦距的落在远处,声音喃喃:“晨风…晨风…”

 “木先生?”

 木先生一颤,有些呆滞的转过脸来,望着他,眸中千丝万绪,都刹那涌现,像场烟花,绚丽一瞬间。

 而后,又复死寂。

 “我跟你走。”木先生道“我跟你去翡翠山庄。”

 ****

 七宝锦帐低垂,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袅袅散发着薰人的香气。八尺象牙,玉镶犀角枕,五彩龙须席,银绣缘边毡。一女子拥被而卧,双目紧闭,面色蜡黄。

 这个顾家小姐的闺房,精致讲究得令人咋目。

 也难怪,问当今天下谁最有钱?钱家第一,柳家第二,第三便数这翡翠山庄。柳家随着少主柳舒眉的死已渐没落,翡翠山庄如中天,声势正旺,大有直追钱家之态。

 而顾明烟,便是翡翠中的翡翠。

 在见到她后,木先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江湖上会有那么多人为她痴狂。

 她并不绝美,比她美的大有人在,比如钱家的长女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钱明珠。然而若让钱明珠和她站在一块,大家也许第一眼会眩目于钱明珠的明绝伦,但等他们看见顾明烟后,就无法再转移视线。那是一种魅惑的美,让每个看见她的男人都身不由己的沉沦,就像口渴时看见一杯毒酒一样,明知喝了就会死,但还是忍不住喝下去。

 尤物。木先生想,这个女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尤物。

 顾宇成见她呆呆的看着妹妹,便不耐烦的提醒道:“木先生,舍妹到底是什么病?”

 木先生转头,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公子。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的小布包,在桌上摊开,里面整整齐齐着百余枚针灸用的银针。

 她望着公子道:“这套针也有个名字。”

 “哦?”“叫金缕曲。”

 公子温文而笑:“看来木先生很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取名,而且通常以词牌为名。”

 木先生的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她走至边,拔针道:“你们全部出去。”

 顾宇成一愣:“在旁边看看也不行么?”

 “我为人治病时不喜欢有旁人在场。”

 “可是…”

 木先生回眸,目光冰冷:“我和你,留一个。你选。”

 顾宇成顿时为之气结,一挥袖怒冲冲的走了出去。众人不敢再惹神医不悦,也纷纷退出。

 “这个嚣张的女人!”偏厅里,顾宇成气得够呛“若不是因为明烟病着,若不是看在她是大夫的份上…她最好真能治得好明烟的病,否则,哼哼!”众人沉默,很识相的没有接话。

 顾宇成踱了几步,忽又回头对公子道:“无痕,委屈你了!”

 呃?公子抬头。

 “这女人肯定给了你很多难堪吧?你是怎么把她请回来的?”如果说她让无痕跪下给她磕头,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公子微微一笑道:“没有。”

 “没有?”顾宇成不敢相信。

 “她只是让我把一首秋千索填完,就跟我来了。”其实当时的情形颇是尴尬,然而他不愿多提。与面子尊荣无关,只是不想提而已。

 填词?搞什么啊,了半天原来是久仰无痕的文采,所以趁机接近他。顾宇成冷笑道:“原来又是一个崇拜者。她想的花招倒新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当初他和妹妹订婚的消息传出去后,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哭得肝场寸断,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那个幸运的顾明烟。饶是如此,不肯死心的依旧大有人在,这个木先生,行为怪异,他可要看好了,免得自家妹妹吃亏。

 公子没有理会他的话,若有所思的望着紧闭的门,过了许久忽道:“来人。”

 一仆人应声而至。

 “你去一趟舞柳城,就说秋菊正,恭请叶大公子来此赏菊。”

 顾宇成奇怪道:“为什么忽然请叶慕枫来这?”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不再多言,公子转动轮椅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后,木先生才打开房门,对外边等候着的侍女们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侍女们连忙进去收拾,顾宇成也跟了进去,一见妹妹还是昏不醒,便急了:“为什么明烟还没醒?”

 木先生慢条斯理的在侍女端上来的水盆中净手,淡淡道:“正常。”

 “她得的是什么病?”

 “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顾宇成怒道:“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是你说了我能够懂的?”

 “有。”木先生道“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另请高明。”

 顾宇成二度挥袖离开。

 侍女们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好…强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少庄主呢,也从来没有人在顶撞了少庄主后还能安然无事的。少庄主的脾气之差,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

 木先生洗完手,道:“巾呢?”

 侍女连忙递上热巾。“木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您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

 不用?

 “我就住在这,不需要另备房间。”

 侍女一听,颇受感动。这位神医脾气是古怪了点,看上去也冷冰冰了点,但是她居然这么尽职,要夜守在小姐身边,光这点来说,就比以往的大夫好太多啦。

 当即连忙去报备少庄主知晓,顾宇成听了也是一怔,最后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她爱干吗就干吗,随她去!”这个女人真是又麻烦又令他头疼。她最好不要出什么纰漏,如果她敢把明烟给治死了,他就要她好看!但现在有求于她,还是忍忍吧。

 就这样,木先生在顾明烟的闺房里住了下来。

 ****

 是夜,月如水。

 一阵琴声忽然从明烟楼内传出,行云水般传入众人耳中,听到琴声的人都呆住了。

 那琴声先是像一个调皮精灵,在月光下跳着轻盈的舞蹈,有着最最飘逸的风姿和最最畅的心情;后来成了一个忧愁的少女,在雨天里凭栏眺望,她焦虑的等待着她的情人,心底却知晓那个人永远不会来;最后音律一转,又变成淡漠高傲的贵妇,细细的在镜前梳妆,然后低语:忘了吧,忘了吧…

 伴随着最后一段似伤感似惆怅似无所谓又似不愿再去回忆的旋律,琴声终于停歇,天地静静,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在听琴的过程中一颗心始终悬着,直到此刻才得以松懈。

 顾宇成吁出口气道:“这不是明烟的琴声。”

 柳叶道:“大小姐只怕还达不到这样高的造诣。”

 顾宇成皱起了眉头:“难道是那个木先生?”

 “应该是。”除了她,还有谁敢私自去碰顾大小姐的琴。

 果然,顾宇成开始抓狂:“这个女人!她居然随便动明烟的琴,她有没有教养,难道不知道未经主人允许不能动别人的东西吗?”

 身后一侍女低声提醒道:“可是少庄主吩咐过,说木先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便她的。”

 “啊?我有这样说过吗?”呃,他好象真说过那样的话…但他说那句话时并没想过真的允许她来,这下好,覆水难收。“无痕,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刚想找未来舅诉苦,却发现身边早就不见了对方的人影“咦?无痕呢?”

 柳叶低眉敛目道:“公子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琴声一停就走了。”

 “你怎么不跟着他?他去哪了?”

 柳叶朝小楼比了比。

 糟!他去那了!顾宇成顿生警觉,他去那当然不会是看妹妹,妹妹还昏不醒着,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去看木先生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那个木先生摆明了有企图!为了妹妹的利益,他必须要扼杀任何有可能的苗头。于是顾宇成当仁不让,立刻也朝明烟楼走去。

 一曲弹毕,木先生伸手轻抚琴弦,低叹道:“真是把好琴。”

 “是啊,我们家小姐最宝贝这把琴了!”在一旁伺候着的侍女接口道。

 木先生淡淡一笑:“你们小姐除了会弹琴,还会些什么?”

 “小姐还会作诗画画,下棋舞剑。她会的东西可多啦。”

 “这么说真是位才女了。”不知为何,木先生角的笑意加浓,很有些高深莫测。

 侍女叹了口气道:“可惜小姐虽然聪明,但还是比不上公子,每次下棋都输给他…”

 木先生扬起了眉毛,显得很惊讶:“公子喜欢下棋?”

 “公子最喜欢下棋,可他棋艺太高,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所以他经常只好自己跟自己下。”

 “真让人意外…”木先生垂头,低声自语。

 忽听侍女叫了声:“呀,公子!”

 抬头,看见公子在门外,眼中神采明明灭灭,仿佛想把她看透。

 木先生一笑,坐着没有动。“公子可是来听我弹琴的?”

 公子望着她,好半响才开口道:“刚才那一曲是?”

 “凤凰台上忆吹箫。”木先生回视他的目光,异常平静的道“我填的词,外子谱的曲,本是琴箫合奏。”

 “外子?”公子惊讶“你…”木先生扬眉:“怎么?不信?我看上去不像个嫁过人的女人?”

 她的长发垂在肩上,根本没有梳髻,年纪虽已不小,但实在看不出是个有夫之妇。

 “那尊夫呢?”

 木先生眼中起了许多变化,泣未泣的清眸,让公子觉得自己好象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然而,失态只是一瞬间,她再望向他时,脸上已没有了任何情绪:“他走了,不要我了。”

 看见公子震惊的样子,她又笑,笑得很妩媚:“怎么?不信?我看上去不像个被人抛弃了的女人?”

 公子无语。

 木先生转头问身后的侍女:“你们小姐可吹箫么?”

 “小姐不经常吹。”

 “把她的箫拿来给我。”

 “啊?是。”侍女不敢违抗,乖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长匣子。

 打开匣盖,灯光下,一管碧玉箫浓翠滴,映得手上肌肤盈盈的绿。

 “好箫!”木先生赞叹一声,对侍女道“拿去给公子。”

 公子怔道:“我不会吹箫。”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

 说话间箫已递至他面前,公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你为什么不吹吹看?”

 公子将箫凑到边,试着吹了一下“呜——”其声清幽。

 箫声未绝,琴声已起。

 木先生拨动琴弦,十指如飞,眉目恬静,弹琴的样子极美。弹的还是刚才那只曲子,不知是因为已经听过一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公子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能跟上她的旋律,手指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般按住孔,移动时竟莫名的觉得熟悉。

 一曲终了,吓到了木先生身后的侍女,也吓到了匆匆赶来的顾宇成。

 “你,你会吹箫?”他望着公子,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公子苦笑:“我也是今才发觉自己竟然有这种天赋。”

 木先生起身离座,走到窗边推窗而望,月很轻易的点缀了她的眼睛。

 六年了,她的丈夫离开她,已经六年了…

 这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竟将她整个心绪勾起,悸颤不宁。

 “木先生?”温润如水的询问声,本是记忆里所有的音质,却更改了截然不同的口吻和语气。

 她忍不住闭起眼睛,再睁开来时,眸底已有泪光。

 “出去。”

 顾宇成愕然:“什么?”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她拂袖,意在赶客,自始至终不肯回身。

 果然,冷冰冰的语气又刺到顾宇成,他立刻推着公子转身离开,嘴里忿忿然道:“真见鬼,她还真把这当她自个的地盘了!”

 月光下,清晰看见楼下门开,顾宇成推着公子穿过花院,消失在拱门后。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忧更浓,低声喃喃道:“晨风…晨风…”

 鴥彼晨风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随。

 偏如今,难寻旧事,忘却新词。一弯冷月,心事无人知。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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