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失望
招聘副局级干部的结果终于出来了,登载在《东州
报》上,没有我的名字。早晨,我一边翻着报纸一边失望地坐在办公桌前
闷烟。
小唐手里拿着《东州
报》气哼哼地推开门就抱打不平“太不公平了,雷处长考得那么好,竟然榜上无名。”
老杜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支烟,安慰道:“老弟,想开点,这次招聘原本就不是为你准备的,人家胡部长别看叫胡进,其实心里一点都不糊涂,我听说他女婿才二十七岁,是团省委的一名小干事,愣是把清江大学校团委书记给顶了,招聘为团市委副书记了。”
小唐吃惊地说:“是吗?那这种招聘还有什么意义呀?”
我正在
闷烟,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电话是朱达仁打来的。
“老弟,闹心了吧?”
“无所谓。”我情绪低落地说。
“刚才,市委组织部干部处的刘处长到我这办事,我向他打听了你的情况,你的面试成绩与第二名只差分。我跟刘处长说,面试成绩差分,那不是笑话嘛。这就是要把你拿下来。刘处长说第二名的
子很硬,有二十多个省市领导打电话写条子让关照。”朱达仁的语气既惋惜又无奈。
“大哥,这次就当做一次学习吧。创建全国卫生城到了攻坚阶段,下一段咱们都得忙起来。还是想点正事吧。”我不愿意纠
这个话题,我知道招聘背后有很多故事,这些故事不是圈里人是无论如何也揣度不明白的。
“我估计向卫生检查团汇报的材料一定又落在你的身上。”朱达仁体会出了我的心情,附和着说。
“可能吧。”
又闲聊了几句,朱达仁才挂断电话。我轻轻放下电话,紧锁双眉,一股无名的惆怅油然而生。应该说结果是我早就料到的,但人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这回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招聘不过是少数人玩
阴谋。然而,一个人一旦有了高飞的冲动,就绝不能忍受在地上爬行。我为失败而痛苦。
傍晚,我下班一进家门,父亲来了,杨娜正在做饭。
“爸,您怎么来了?”我明知故问。
“看了《东州
报》,招聘结果揭晓了,没有你,我怕你小子上火,来看看你。”父亲开门见山地说。
“爸,儿子哪能那么没出息。”我故作无所谓地说。
我陪父亲坐在沙发上,随手递给父亲一支烟,又给他点上火。父亲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两撮寿眉,也有些许白了,清瘦的脸上布
皱纹,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放光,充
诲人不倦的神韵。
“昨天晚上,我跟胡部长通了电话,”父亲深
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我跟他说今晚领你去见见他,他还算客气,说
我们去串门。”
胡进曾经是父亲的老同事,那时父亲在中学当校长,胡进是教语文的老师。胡进由于在教学上表现突出被评为全国模范班主任,一个偶然的机会,升上了区教委副主任,后来又一步一步地升任区长、区委书记,直到今天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实际上,胡进当组织部长时间并不长,全市招聘副局级年轻干部也是他的三把火之一。但是,父亲是一个老知识分子,不屑于巴结权贵,所以胡进离开学校后,两个人多年没有来往了,不过,为了我的前途,父亲竟然舍了一回脸。
我自己也点上一支烟,一副看透了的表情说“爸,没用的,我不愿意让您为我舍着脸去求人。”
“雷默啊,”父亲深沉地说“人这一生不容易呀,你这次成绩不错,起码纳入了组织部的视野,见见胡部长也没什么坏处,他要是识才的话,一定会重视你的,我看咱们现在就走。”父亲说着把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内,站起身来。
“爸,您还没吃饭呢,再说,外面已经下小雨了。”我也站起身阻止道。
“不怕,走吧。”父亲执意地说。
“爸,饭菜都做好了,吃了饭再去吧。”杨娜连忙从厨房出来劝道。
“杨娜啊,胡进不是当中学老师那会儿了,现在是大人物了,堵着他可不容易,走吧,雷默。”父亲说着就往外走。
“爸,您带上雨衣。”杨娜连忙取下挂在门后头的雨衣递给我。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和父亲穿上雨衣,骑上自行车消失在细雨中。路上,我望着雨中父亲年迈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我是多么想为父亲争口气呀,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残酷得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针,不是雨浇在身上,而是针扎在心上。
我们骑到一个小卖店前,父亲停了下来说:“雷默啊,前面那个院子就是胡部长家了,咱俩不能空手,他喜欢抽烟,我给他买两条烟。”
“爸,我来吧。”我一边掏钱一边说。
父亲一边说用不着,一边敲了敲小卖店的窗户,小卖店的窗户拉开了。
父亲买了两条红塔山,让小卖店里的胖女人用塑料袋包好,然后跨上自行车向七月花园骑去。七月花园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宿舍。
胡进住的楼档次高,环境好。进院后,我们放好自行车,父亲按了防盗门铃。
一个女人问:“谁呀?”
父亲试探地说:“是胡部长家吗?”
女人说:“对呀。”
父亲底气不足地说:“我是实验中学老雷啊。”
女人略显吃惊地说:“啊,是雷校长啊,进来吧。”门“啪”的一声开了。
胡进家是两百多平方米的半跃式住房,客厅有五十多平方米,背投彩电、大红地毯、真皮沙发、水晶吊灯,装修考究。
胡进的老伴儿退休前也是市实验中学的教师,她还算热情地把我父子俩让进客厅“老校长,请坐吧,老胡啊,雷校长来了。”
小保姆给我和父亲倒了茶。胡部长从书房里走出来,虽然
面笑容,眼镜后面一双小眼睛里泻出的目光却冷冰冰的,他迈着官步,做派文绉绉的,尽管个子矮,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官架子,我和父亲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
“
啊,老校长,请坐、请坐。”胡进一边象征
地与父亲握了握手,一边敷衍
地客套道。
父亲与胡进握了手后,我们重新坐在沙发上。
“胡部长,这是我儿子雷默。”父亲谦逊而自豪地介绍说。
“有印象,有印象,好像报了环保局,考得不错嘛。”胡进礼节
地称赞道。
我苦笑了笑。
“胡部长,”父亲殷切地说“雷默是学环保的硕士,在市政府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当副处长也有几年了。这次来想请胡部长帮帮忙,雷默这次考得不错,又是优秀共产
员,与第二名仅差分落榜,实在可惜,胡部长,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老校长,还是叫我小胡好,叫胡部长生疏了,”胡进故作亲切地说,然后转头问我“雷默,今年三十几了?”
“三十三岁。”我拘谨地回答。
“好年龄啊,年轻就是优势啊,”胡进讲话的神态,抽烟、喝茶的架势,更像领导了,他提高声音说“不过,这次我们着重选择的是三十八至四十五岁年龄段的。当然,这一点是内部掌握的。毕竟是第一次搞公开招聘,怕太年轻,驾驭不了局面。实践证明,走公开选拔年轻干部这条路是正确的,以后市里还会搞招聘,这是一条发现人才的新路。这次落选不要紧,毕竟纳入组织部的视野了嘛。还会有机会,还会有机会。老校长,身体怎么样?”
“还好,还好,胡部长,雷默以后你就多费心了。”父亲虔敬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胡进敷衍着答应道。
胡进的热情是居高临下的。我一进门,就知道这次拜访是个错误,父亲望子成龙心切,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父亲清高了一辈子,为了儿子也谦卑了起来,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正因为如此,我心里更觉得对父亲过意不去。我望着胡部长的做派,想起了很多词儿:什么官僚、势利、政客,总之,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爸,胡部长很忙,时间不早了,让胡部长休息,我们回去吧。”我把两条红塔山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到了大茶几上。
“胡部长,”父亲起身说“我知道你烟瘾大,所以特意给你拿了两条烟。”
“老校长,我不缺烟
,你还是拿回去吧。”胡进有些不屑地说。
“小胡啊,过去你可没少
我的烟,当部长了,老雷头儿的烟都不能
了?”父亲倚老卖老地说。
“老校长,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我收下。”胡进略感不好意思地说。
“这还差不多。”父亲欣慰地说。
从胡进家走出来,雨越下越大,我和父亲赶紧穿上雨衣。
“爸,我说不来,您非来,”我埋怨道“他跟您说了一通官话有什么用?说什么内部掌握年龄,他女婿二十七岁,是团省委的一名小干事,这次被招聘到团市委任副书记,哪方面条件,他都不如清江大学校团委书记,生生地给人家顶了,这件事在机关影响可大了。”
“儿子呀,”父亲叹着气说“当年你考大学时,老爸的心愿是希望你考中文系,圆老爸的梦,搞文学,用笔写人间百态,但是你偏偏想从政,都说官场莫测,你走上这条路,就要多加小心了。”
父亲说完,骑上自行车在大雨的夜幕中艰难行进,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赶紧骑上自行车追赶父亲。
为了招聘的事,我着实躁动了一段时间,但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因为东州市创建全国卫生城市的工作已经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全国
检的各大城市,都在紧锣密鼓、不惜代价地进行物质和精神的投入,城市之间的竞争态势咄咄
人。这项工作又是张副市长主抓的。我心里明白,最后向卫生检查团汇报的材料一定会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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