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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钓鱼,除了职业的以外,应该是极为雅适悠闲的赏心乐事。

 无论是举网捞明月,移蓬卧晚风,或秋风芦被梦,雨柳溪,甚至于柳宗元所咏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均有其极高乐趣存在。

 如今,有人在钓鱼,但似乎是鱼在乐,人并不乐。

 地方够美的,在一片极美的湖之侧,几株极美的垂杨之下。

 时光也够美的,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春天,和春天里最美丽的黄昏时刻。

 人也够美,但美的有些凄凉,有些憔悴,有些高傲,有些孤独!

 钓鱼的,是一个三十上下的青衫儒生,锐朗的双目,和直的鼻梁,以及微薄而下掩的嘴,显示出他高傲坚毅的性格。但眉间,鬓上,却似乎堆积了过多的忧愁,一袭青衫之上,也容留了过多的风尘酒渍!

 鱼呢?鱼不知道美不美,只知道够大。

 因为青衫儒生下钩未久,浮子便被一扯入水,手上也感觉到剧烈震

 这显然是大鱼上钩,但青衫儒生却不扬竿,任连那尾上钩之鱼,在水中往来狂游,只是目光中某种愤恨的,冷冷注视,仿佛他把这尾鱼儿,当作了甚么深仇大怨,要尽情凌,等待它筋疲力尽,百技皆穷,然后,再…

 蓦然间,白光闪,手内轻!

 湖面上,多了一片不属于岸边垂杨的特殊树叶。

 钓竿梢头,飘杨着一截断线!

 鱼更乐了,因为它虽上了钩,却获得意外助力,恢复自由,度过劫难。

 飞叶断线的举措,不是寻常,仅从武学功力的表现程度来说,也非一高手莫办。

 但青衫书生的感情,似乎早已麻木,他对这意外事件,竟连理都不理,决未表示出半分惊讶!

 白光又闪,这次不是飞叶,似乎是面小小镜子,在斜影里闪光?

 青衫书生冷漠的像座冰山的神色,空然有了激动!

 他目注镜光闪处,双眉方挑,便有一片寒光,凌空飞来。

 青衫书生略一伸手,便把寒光接在掌中,果然是半面菱花破镜。

 他更激动了,用颤抖的手,从颤抖的青衫怀中,摸出了半面菱花破镜,两者破痕相符,正好合而为一。

 所不同的,凌空飞来的这半面镜子上,比青衫书生怀中的另外半面镜子,多出了三个字儿,那是被人用尖锐之物,所镌画上去的“白水镇”三字。

 青杉书生的双目之中,突然润,他把钧竿随意一,便得深入湖畔石中,揣起破镜,狂离去,他的是李商隐的名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蝴蝶,望蒂心托杜鹃…”

 这是一座不太小的酒馆,但今生意却超乎意外的特殊繁盛!

 青衫书生沈宗仪平极少籍酒浇愁,但今却为座上客之一。

 未进酒馆,他颇为酒客的异常拥挤,略感诧异,但一进酒馆,便告恍然?

 原来,往日酒馆之中,只有美酒,今却多了一位美人。

 看来是过路的,一位四五十岁的青衣老妪,和一位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女。

 老妪平凡,那白衣少女,却委实太美,美的超凡,美的脱俗,美的极其冷高傲。

 酒馆之中,鱼龙混杂,慢说登徒市井之,免不得品头论足,口角轻狂,便是一般正经酒客,也莫不都对这绝美白衣少女,特别多看两眼,甚至于互相猜测,是何来历?

 只有沈宗仪是例外,他只以眼角余光,略为一瞥,便大踏步地,从白衣少女座边走过,在壁角僻静处坐下,要了两壶白干,半斤牛

 天下事,妙不可言,沈宗仪不看白衣少女,这白衣少女,却在看沈宗议了。

 她叫岳倩倩,青衣老妪是她娘,某地省亲,路经此处。

 岳倩倩素最引为自傲地,便是她那天人颜色,认为对于任何异,都会发生莫大吸引力量。

 通都大邑的富家儿郎,甚至于特殊高贵的公子王孙,谁不见了她目授魂飞?谁不见了她直眉瞪眼?

 想不到,在这小酒馆中里,有了例外。沈宗仪昂头天外,眉锁重愁,仿佛对于岳倩倩的绝代容光,根本不屑一顾?

 岳倩倩有点不服气了,她竟偷看沈宗仪,心想到要看看这罕见怪人,直至何时才会对自己注意?沈宗仪又从怀中取出那面碎成两半的菱花小镜,端详注目,不住倾杯,转眼间两壶白干,便已饮尽。

 他微一抬头,向穿梭于酒客丛中,送酒送菜的店家道:“胡老七,再把这上等白干,替我再来两壶!”

 胡老七因沈宗仪虽非常客,却是街坊,恰好手上正有一壶白干,遂应声笑道:“正好,这儿还有一壶,沈爷,您先喝着,我再替您去取。”

 他边自答话,边走向沈宗仪的座头,突然耳边响起一声:“且慢,这壶酒儿给我!”

 语音娇脆,宛如珠落玉盘,好听已极,正是岳倩倩所发。

 这一来,胡老七可傻了眼。

 手上的一壶酒,业已答应先送给沈宗仪,却不料岳倩倩会横加拦截?

 虽然,后面有的是酒,再要十壶百壶,也不虑匮乏,但谁先谁后,一个处理失当,便难免会在酒客之间,造成不愉快的场面。

 胡老七一怔之下。堆起笑脸,走向岳倩倩座旁,正待发话,沈宗仪已在壁角,远远地说道:“胡老七,把酒给那位姑娘吧,我不喝了。

 虽在发话,目光仍注向窗外,仍未对岳倩倩这边,看上半眼。

 话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便飘然离去。

 岳倩倩陡然发话之故,就是为了沈宗仪是乎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有些不服,才故意找事,加以拨。

 谁知沈宗仪虽然答了话,冷傲神情却一丝未变,并索兴不再饮酒,意离店而去。

 岳倩倩正觉扫兴,谁知更扫兴的事儿,竟又接踵而来。

 那是有第三者,又说了话!

 适才岳倩倩的语音,宛若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如今这第三者的语音,却宛若破锣,又像狼嚎委实难听己极!

 不仅语音难听,语音也颇欠庄重,他是说:“姑娘,像你这样水葱似的人儿,怎能喝白干酒呢?呛坏了喉咙,岂不叫人心疼?”

 胡老七眉头一皱…

 他对这既似破锣,又似狼-的语音,太已熟悉,知道岳倩倩的美人,恐怕要出事故?

 发话人,是当地的混混头儿,姓哈名八。

 果然,哈八这一发话,岳倩倩双眉力挑,闪动着两道美的不可方物的含怒目光,盯在就坐在她邻座的哈八脸上,冷冷问道:“尊驾在心疼谁?”

 美人薄嗔,原自另具风韵,哈八看在眼内,醉在心头,索站起身来,涎着脸儿。贼忒嘻嘻笑道:“在座之中,除了姑娘,谁还值得我哈八爷爱轻怜…”

 “爱轻怜”四字才出,岳倩倩便一声断喝:“白嬷嬷,替我掌嘴…”

 “拍”!这是一记耳括子!

 哈八在当地横行已惯,没想到在岳倩倩一声娇叱之下,那被称为白嬷嬷的青衣老妪,竟然真敢动手揍人?

 更没想到对方手法这快,打的这般清脆…

 等到觉得掌影闪动,再想闪时,已然闪避不开!

 于是,脆响起处,哈八的左半边面颊,陡然红了起来,并胖了起来,并仿佛连嘴都被打的肿起好高,真像是一只正在摇尾乞怜,或猖猖狂吠,却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很显得狼狈已极的哈叭狗儿!

 “哗…”

 “刷…”

 “哗…”是酒客们的惊奇喧闹声息

 “刷…”是有五六条大汉,同时站了起来-一这五六条大汉,有的与哈八同坐,有的则在邻桌,但均是本地混混,所谓“蛇鼠一窝”

 其中一个臂肌坟起,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瞪着两只牛眼,厉声叫道:“好家伙,娘儿们竟敢动手打人?来来来,我焦天了农服,奉陪你们玩玩!”

 边说边作,剑及及,话到尾声,上衣业已飞落地上,出了黑黝黝的一片,看光景竟是想连中衣都一齐掉!

 这可是一记恶毒绝招!

 因为从白嬷嬷打哈八耳括子的俐落程度看来,是个练家子,并可能连对她发号施令的岳倩倩,都会几手,并非红妆弱女。

 但不论他们是否会武,或身手多高?对于焦天这种了衣眼打架的无赖绝招,却根本无法招架。

 岳倩倩是黄花闺女,白嬷嬷是妇道人家,与一个上身赤大汉,当众动手,已极难堪,倘若对方的中衣再卸,那…光景简直将使她们羞窘得无地自容…千钧一发之际,影儿又动!

 刚才哈八贼忒嘻嘻之际,所闪动的是白嬷嬷的掌影!

 如今焦天大耍无赖之际,所闪动的,是条青色人影!

 这青色人影,远远来自壁角,但却捷似飘云,一闪就到!

 焦天想解中衣,但束丝绦,却被那青色人影,抢先一把抓住。

 青色人影,是沈宗仪!

 岳倩倩眼见将遭奇辱,方自窘得玉颊飞红,如今突见沈宗仪出手解围,不心中一定,从角掀起一种含有双重意味的嫣然微笑。

 所谓双重意味的第一种,比较简单,是奇窘得解的宽释微笑。

 但第二种却比较复杂,是含蕴着自傲的足!那意思是认为沈宗仪外表冷淡高傲,其实仍为自己的绝代姿容所动,暗中加以关切!

 刚才,白嬷嬷的掌影一动,哈八的面额便突然肿了起来!

 如今,沈宗仪人影一到,焦天的身形便突然高了起来。

 这不是焦天突然长高,这是他被沈宗仪一把抓住束绦,将他双足离地,单手平平举起。

 焦天身高不及六尺,也有五尺八九,沈宗仪竟能将其单手举起,神力委实惊人!

 堂酒客的喧哗顿息,鸦雀无声!

 “呼”!焦天飞了!…不是飞,是被沈宗仪一抛数丈,从窗中丢出“朴通”一声,跌入酒馆门前的臭水池内!

 沈宗仪似乎嫌脏,在胡老七的肩头上取下巾,擦了擦手,便自走出店外。

 他不给岳倩倩向他道谢的机会,仍然神情冷漠地,连看岳倩倩看都不看一眼。

 适才带有双重意味的微笑刚刚自岳倩倩的脸上浮起,却在一刹那间,便告冻结!

 不单冻结,并有转变。

 从宽释、自傲、足,转变为难堪、自卑、空虚…

 不错,岳倩倩太难堪了!

 沈宗仪闪身、出手、举人、飞掷,甚至于掷人后,还在胡老七的肩头,取条巾,擦了擦手!

 人,就在身边,时,不算太短,但却连眼角余光,都未向岳倩倩瞥上一下!

 这表示,沈宗仪之所以出手,是只对事,不对人。

 也表示岳倩倩自以为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天人颜色,绝代容光,在沈宗仪的眼中,却宛如粪土!

 岳倩倩不仅笑不出来,她难堪的几乎想哭。

 泪水,已在她那双委实极美绝美的大眼眶中打转…

 但岳倩倩也是极高傲,极坚强的女娃儿.她咬牙强忍,使泪珠儿只向腹内倒,不从眼眶之中出!

 只不过一刹那间,岳倩情便已强制情绪,恢复正常。

 美的人的笑容,再度从她美的惊人的玉颊之上浮现。

 岳倩倩站起身形,淡淡一笑,向白嬷嬷说道:“白嬷嬷,付酒钱吧,我们走了…”

 白嬷嬷摸出一个小银锞子,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略扫哈八等人,嘴角边带着一丝洒薄笑意,随着岳倩倩飘然出店。

 虽然,沈宗仪业已先走,但哈八等一群混混儿,却没有任何一人,敢对岳倩倩、白嬷嬷再作任何罗嗦。

 因一来哈八已尝过滋味,挨了一记耳括子,口中便少了两个大牙,他心中明白,这位名叫白嬷嬷的青衣老妪,慢说其他武功,仅在掌力方面,便至少要比自己强上十倍!

 二来白嬷嬷轻轻一放,银锞子便深陷木内,与桌面齐平,这种内家神功,虽曾耳闻,却还是第一次眼见,自然震惊的这群土混混们,全身发软谁还敢动上一动?

 岳倩倩等一走,酒馆中又“哄”的了起来…

 哈八等混混们,首先抢往店外臭水池中,去救焦天

 胡老七却来收那银锞子,但等他发现银锞子深陷木内,与案齐平,根本无法取出时,又不眉头双蹙!

 “拍”!有人出手了,这是头戴马连坡草帽,年约四十的陌生髯虬大汉。

 他一掌拍在桌上,银锞子便凭空震起,落在这髯虬大汉掌内。

 虬髯大汉拈起银锞子,看了一眼,便还胡老七,含笑说道:“‘五行挪移身法’,‘大力金刚手’,‘混元神功’,三种第一的武林绝艺,居然全在此处出现,店家,你们这小小镇集,真可谓藏龙卧虎的了!”

 胡老七听不懂对方的话,正自目瞪口呆,这位虬髯大汉也从脸上出一种奇异笑容飘然出店。

 沈宗仪在收拾行囊-一

 其实,无所谓“收拾”因为他的“行囊”太以简单,几件替换衣服,几瓶药,一管“阴沉宝竹”所制的“玉屏萧”而已。

 他所住的,是三间茅屋,陈设虽简,洁净无尘,倒也颇为雅致。

 沈宗仪出门之际,月上东林。

 右邻一位老农,正在门口抽烟,看见沈宗仪,讶然笑道:“沈相公,这么晚了,还出门么?”

 沈宗仪道:“我这趟是出远门,并多半不再回来,三年邻居,承蒙李老爹诸般照顾,这三间茅屋,以及屋里屋外的一切东西,都奉送李老爹了。”

 李老爹愕然道:“沈相公是去何处?”

 沈宗仪道:“白水镇!”

 李老爹道:“‘白水镇’虽然路远,也不至一去不回,沈相公,你…你去‘白水镇’作甚?”

 沈宗仪道:“杀人!”

 这过于意外,并过于简单的答复,自然把李老爹听得瞪大双眼,面惊诧之

 沈宗仪一笑又道:“我若杀不了人一定被杀,我若杀得了人,也一定自尽,故而从此永别,一去不回,李老爹多多保重…’

 既已永不再返,无须隐匿行藏,沈宗仪的“五行挪移身法”又展,李老爹话犹在耳,跟前人影已空,一条拔身形,到了十来丈外的垂柳参差之后——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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