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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爷一心爱护喜姐姐,他宁可陪她多吃两天苦,但是他没带来兵器,再来天气热总想换衣服,这天一清早他暂时离开了西山。

 天下事偏有那么凑巧,纪宝离开喜萱姑娘这一天,也就是说姑娘被接到忠孝斋第四天。

 近午时光,城里派来了两名老宫女,她们奉八阿哥的谕旨来向喜萱姑娘下最后的警告。

 两位贼女人够凶也够会讲话,劈头先告诉姑娘说:“忠孝斋一年四季来的妇女们不一定有多少,来了就是不能去,听话的他当一位妃子看待有她的享福,不懂事闹别扭的那是活受罪,把她交给将十名保镖的当娼取乐,或则发配豢马饲狗的厮养做小老婆。

 这算太大的恩典,否则抬送山上围场去喂大虫,或者赶进马厩捆起来让骡马糟塌,这也并不稀奇,要是给关在地牢里受细碎刑罚更难受,饶你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恐怕受不了…”

 这篇话像是写文章起讲,急转直下说到八阿哥今夜有空,准定初更天前来成亲,教姑娘要好好熨贴伺候,错了半点儿那是自讨折辱。别说什么练过手脚,会两下花拳绣腿,八阿哥手中一枝鹿筋马鞭子底下,向来没有见过硬骨头…

 未了说王由转告的话八阿哥全听到了,张维没有死罪总有一天走出监狱,假使姑娘成了殿下宠妃,谅他刑部杨大人不敢为难国戚,父女自有见面的日子,横竖等成亲后慢慢央求。

 两个贼女人的话当然不只是这几句,姑娘听着心中了了。本来那天跟王由来到忠孝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还想负隅严守葳莅,要挟八阿哥着急设法拯救父亲…

 她不愿意纪宝牵涉她的事,皇子的来头太大,怕只怕坑害了宝三爷污损了傅家体面,总想等父亲无罪释放,然后从容戕于忠孝斋,这样可以免却许多惦挂…

 现在她知道她的如意算盘破碎了;八阿哥对父亲命案必是无能为力,但是对于她的美又决不肯放过…事到临头计唯一死自求解,可只是要让纪宝得到了消息怎能罢休?而且纪珠即也要来京。这位爷目空一切豪气干云,他更不会轻饶八阿哥。

 究竟卵石不敌,假使断送了傅家门富贵,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她一边想一边打算,可真是个柔肠寸断,心灼焚,好在她虽然极端痛苦,却还是一点不慌张。

 两名宫女看喜萱姑娘神色自若,她们也就参不透她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们陪她进午餐,姑娘好像吃得很香,她们随即请她沐浴更衣,她不但点首答应还来个巧笑舒颦,不但笑得顶妩媚,而且装做不经意样子,解下了悬在腕上时刻不离的解腕尖刀,什么人看了她也会相信她心回意转。

 那两名老宫女窃喜吓唬成功,她们送她走进盥洗室,眼觑她娇羞地掩上门,姑娘掩上门随手下了栓,衣底下出另一把解腕尖刀把一张脸划割个稀烂,咬着牙忍定痛楚,姑娘手扶沿盆边沿坐地下昏了过去。

 两个老宫女还算不敢太放心,她们俩就没离开盥洗室门儿外,猛听得一声钢刀落在砖地上,她们晓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隔壁本来装有机关门,原是窥浴追的仵孽设备,她们带一群人由边门抢进去,血泊里抱起姑娘赶紧敷上药。

 谁也都听说过宫中常备着极珍贵的汤火刀创药,上了药止住血姑娘顷刻醒转过来,她一点不示弱立刻挣扎起立嘿嘿地笑,笑得两位贼女人冒了火,便教把她两只手背绑上关进空房里,听候八阿哥前来发落。

 初更天,忠孝斋围墙外来了二十匹快马,报说八阿哥驾到。

 八阿哥走进他的密室,坐下去听取老宫女的报告,一声不响虎虎地站起来,伸手壁间选了一枝专为人的马鞭子,走出回廊向原有留在这儿的四十名保镖讲话。

 说是刚才得到密报,张维在西藏拉萨拥有很大的势力,他是四阿哥的羽,四阿哥正在支使义勇侯张勇尽力营救他狱…

 说喜萱姑娘一身武艺,是很难得的女孩子,现在准备说服她,然后派人劝张维投降,今天要是不能使她就范,那就是从速除掉她父女以绝后患…

 讲完话走进大客厅,厅中放一把大圈椅,左右雁翅般散着十六张靠背凳子,八阿哥拱手让带来的那一批奇形怪状养士就位,指挥四十名保镖弓月形围随侍立。

 他这才坐下大圈椅,扬起手中马鞭子,亮着嗓子叫:“来,把那丫头带上来…”

 喜萱姑娘被押进大客厅,连头搭脸扎上了绷带,光剩着鼻孔,嘴,和一对寒星似的大眼睛在外面。

 她镇定地站在灯光下,八阿哥瞅她半晌问:“为什么一定要找死?”

 姑娘说:“你任情任欺侮一个穷苦无依的女孩子,这算威武吗?”

 八阿哥道:“事先我两番派王由跟你讲明白,接你到这地方好好招待,我又怎么欺侮你呢?”

 姑娘道:“我对王由怎么说的,你办到了没有?原讲好要等我父亲出狱后三天,我以身报答你。

 现在父亲关在刑部死囚牢里,你就教两个女妖怪来吓唬我,说什么今夜初更前来成亲…

 为着敬重你的名誉,为着保全我底清白,我割碎我多事的脸,并不妨碍你的尊严。

 你对我父亲总尽过一分心力,我仍然很感激,无以奉敬,我带来一包袱上等珍珠,请你收下赏人,你当然看不起,我可是不敢白劳驾,几百颗珍珠在我看算很重的谢仪了…

 父亲未能罪,我的容貌已毁,前面提的事也就作罢,你是不是可以即时释放我下山呢?”

 这几句话姑娘讲得相当柔和,八阿哥听着笑笑说:“我有极好的伤药,你一张脸可保无妨,既然来到这儿那就别想出去。

 听说你一身好武艺,我身边就没有一个会两手儿的侍儿…我不单是要你,也还要你父亲投降。

 四阿哥成不了大事,你们父女不要糊涂。今夜我还是要住在你屋里,明天或且后天,我派人劫牢救你父亲出来,资送他回去拉萨替我做事。

 劫牢的罪名我有办法推在老怪物张勇身上,张勇是四阿哥的走狗谁不晓得?这一来四阿哥在皇上跟前也就完啦…”

 说着举起马鞭子向空中舞个大圆圈,纵声哈哈大笑。

 姑娘高声叫:“殿下,我们并不认识义勇老侯爷,父亲在边疆是个穷猎户,我也不是怎么样真练过的女孩子…”

 八阿哥摆手说:“这些话你是白讲,我全明白,方超,钱有为都是张勇的人,他为什么反而去保释你父亲?你还能说与他没有关系…今天我决定不走,你还是赶快梳洗去。”

 姑娘料到大祸临头,不如痛快一死,必须拿话怒他,博个刀分尸免受折辱。

 喜萱姑娘抱定决心,她立刻戟指着八阿哥叫:“允-,你够残忍也够狠毒,凭你一肚子牛黄狗宝卑鄙下劣,你还配跟四阿哥争衡天下…”

 八阿哥怎能再望下听,吼一声赶起来,赶不及挥动马鞭子。

 蓦地灯梁上燃着百十来枝蜡烛的五百斤重烂银吊挂,平白断了练子摔下来,打破十来块铺地斗大红砖。

 八阿哥总是身手不凡,险煞托地一个倒退,跳过大圈椅。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同时又飞来一阵灰雨,住了在场五六十条汉子眼睛。

 大家都是内行人,晓得这是夜行人使用石灰袋子,客厅上顿时大

 那吊挂摔落的地方,距离喜萱姑娘立足处不过两尺,但是她依然屹立不动,喧哗声中耳畔听到四个字“纪宝来到”身子便让人夹到院里,落足假山上随即飞腾登屋。

 她被放在女墙边枧沟内,沟是深,姑娘身材也小,平坐着正合式。

 宝三爷又在讲话,他讲:“我人短不能驮你下山逃生,必须擒住八阿哥,劫持他借马送我们走路…

 你藏在这儿等我,别望下跳,我来了再接你下地。别作孽,你要坏了生命我就不想生还。”

 边说,边割断姑娘两手捆绳,递给她一枝匕首。

 姑娘叫:“爷,你何苦…”

 她伸手摸索,三爷早走了。

 他绕到左庑廊前飘身下去,闯入马棚,剑刺脚踢把几十匹马赶出角门四散下山,回头又望后面厨房来放一把无情烈火,这才拔下背上三尺青锋,冲出前面决斗八阿哥。

 这时候前后院子里已经燃着了无数灯筒火把,五六十条汉子各自亮着兵器,奔跑哼喝着。

 八阿哥站在人群中仪表不俗,他手中拿的是一柄雁翎刀。

 三爷打量着他的背影儿正待蓄势进攻,眼见有三条汉子纵上屋,急忙镖囊摸出三枝铁翎箭。抖左腕连猛掷,三条汉子各中一箭滚落檐下,院子里马上又是一阵大

 八阿哥霍地扭翻身发现了三爷,看他是个小孩子,一张脸花绿绿,青绸子包头,青绸子褂紧扣紧扎,挂镖囊,手横宝剑,脚登犬舌快鞋,身高不过五尺,可是十分勇猛雄健。

 彼此一照面,三爷叫:“允-,看镖…”

 手飞出一枝水磨钢镖,人跟着向前跳。

 纪宝左边手打出钢镖,人跟着向前跳,蛮想八阿哥中镖跌倒,擒贼擒王。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人家要是没有两下子狠工夫,也就不至敢作敢为。

 当时,八阿哥刀翻人跃,躲开钢镖,悬刀骤落,刀背恰又盖住了三爷猛冲一剑。

 三爷押剑撤身,八阿哥反客为主,刀绕中盘。

 三爷滑步让刀,剑奔对方咽喉,八阿哥倒抡刀锋推剑。

 三爷破看人家使的是宝刀,挫肘收剑,剑化把火烧天,旋踵疾走。

 八阿哥伏地曲踊,刀追三爷后背,蓦然有人高叫:“殿下,退,要不得…”是四川人口音。

 三爷猛翻身,喝一声:“着”刺斜里剑削八阿哥握刀右腕。

 就只那么几分光景,一枝锁骨霸王鞭卷入圈中,风扫落叶恰好开剑,救了八阿哥一条臂膊。

 三爷袍让位还剑磕开一鞭凤凰争窠,凝眸觑面前敌人,是个四十来岁硕长汉子。

 汉子笑:“好家伙,那学来的大罗剑…”

 三爷一听大惊失,八阿哥退在一旁亢声叫:“多上来两位…要活的…”

 两边应声飞进两柄戒刀,三爷一看戒刀,陡记起赫达喇嘛,再一看来人果是两个和尚,心里立刻着慌,急忙舞剑护身,反攻为守…

 小孩子虽则武艺臻上乘,到底初出茅庐,未免经验不足。

 其实两个妖喇嘛倒不一定怎么厉害,那使霸王鞭的却真是了不起,不单是势猛力沉,而且专找三爷身上要害点戮。

 还好三爷学过点,懂得解数,腾挪躲避倒是被他让过好几手狠招,然而手中一枝宝剑始终不敢去碰和尚的两柄戒刀。

 那汉子的霸王鞭如胡桃,也不许他放胆架,勉强厮杀了半个时辰,渐渐觉得手脚迟缓,气力不支。

 心里越着急越不行,眼见败在顷刻,霍地一片剑光从天下泻,剑如泼水,光同闪电,扫开两柄戒刀,接在霸王鞭火杂杂狠刺狠劈。

 纪宝身跳出圈子,看来的是个蒙面女人,身材十分窈窕,上下银灰色紧装,双剑翱翔,风雷并发,杀得那汉子不住倒退,吼叫连连。

 三爷也总是看得呆住了,冷不防当头飞来一团绿火,火里一柄飞刀盘旋疾落。

 三爷闪让不及,急待滚地逃命,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攫去飞刀,同时那边有个妖喇嘛一声惨叫扑地身亡。

 一条白影子由三爷背后飞出去,像个翼手类大蝙蝠,悄无声疾翔场中,云龙探爪攫去霸王鞭。

 白影子跟着望下降,卷地低飞,极快,极捷,就是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一回事。

 那使鞭的汉子平白摔个大马爬,使戒刀的两位大和尚同时撒手扔刀扑跌归西。

 白影乍停,群动皆息,火炬光中现出一身男打扮的胡吹花,美发堆云,圆姿替月,一件白罗衫子,底下绫袜纱鞋,明眸剪水,皓齿如珠…

 场贼子没有一个能张开嘴讲话,百十来对贼亮眼睛齐看着千手准提,看她掷下霸王鞭王鞭,便去扯落那使双剑女人的蒙面黑纱,笑着说:“干么…蒙面临敌呢,你过份看得起这一班下东西了…”

 那女人合上双剑还笑说:“我不好意思见八阿哥呀,谁知道你到底也赶来了…妹妹,纪宝刚才使的几手剑简直了不得,我佩服他。”

 她是李夫人燕黛。

 吹花倒抡左边手一柄香檀折扇。指点着呆在那边的宝三爷说:“看他这猴相儿我就生气…怎么,还不过来…”

 纪宝这才赶急跑过去给燕黛姨姨和妈妈磕头。

 燕黛摸摸他眉头说:“三爷,行,稍嫌胆气不足,为什么怯场呢?”

 纪宝很难为情的样子,敲敲头笑:“我怕妖喇嘛的戒刀…”

 吹花大笑道:“你是让赫达贼和尚吓坏了,那里每一个喇嘛使的都是宝刀呢!”

 “妈,那使鞭的死了么?”

 “没死,还可以活半个时辰…”

 “不,妈,你一定要救活他,确是一条好汉…”

 吹花点点头,母子便望爬在地下汉子身边去。

 燕黛眼看回廊上八阿哥要走的样子,立刻高声叫:“老八,别走,要走咱们一道进宫见老佛爷讲理…”

 八阿哥站住说:“夫人,你何必帮助一个孩子来欺负我?”

 燕黛道:“笑话,你要是没做错事,我们也会来找你?讲好,现在你要怎么样,说决斗这一群狐鼠是不是胡吹花的敌手。

 别人怕喇嘛僧吹刀吐火,我们姐妹不怕,今天你算便宜,赶快打发保镖的老爷们后面救火,把三个贼和尚拖去掩埋,我们不为己甚,从此两罢干休。

 我还得告诉你,你给杨吉庭的信落在我手中,张维父女如果再出什么事惟你是问,我随时都可以拿你的信向皇上讲话,听到么?”

 八阿哥骄横不可一世,但遇着胡吹花和燕黛可是不得不低头。

 胡吹花简在帝心,誉为天下奇女子。燕黛最近随从御前简直万丈光芒,不要说乾清门那些挂名侍卫的贝子贝勒赶不上她,就是皓首银髯的王公大臣们,见着她也还要哈哈称呼一声夫人。

 八阿哥碰上这样硬对头,你想他又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只有认倒楣,倒楣率倒个透;他当时拱手陪笑说:“夫人,不知不罪,请上来咱们谈…”

 燕黛笑笑走上回廊,她还人家一个剪拂说:“我晓得你要问什么话,第一你急着要知道那个小孩子是谁,第二想清楚张维父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呀?

 听我讲啦,那小孩叫纪宝,胡吹花的三公子,张维的女儿却是她大公子纪珠的未婚如夫人…你在外面胡调也要调个谱,怎么搞到他们家弟兄头上去呀!”

 八阿哥一听倒真是吓个大跳,他跳着脚叫起来:“混帐,王八蛋,王由这东西就没讲明白呀!”

 燕黛笑道:“别怪他,当篾片的有几个好人,你要把得定他还能牵动你么?过去的不谈,似后可别再胡来。

 我们并不是四阿哥的羽,从来就没有攀龙附凤的念头。但我们总觉得他比你名誉要好点。

 从前你帮助大阿哥为恶,结果大阿哥毁了,你还不敛迹修身,我看像这样一直闹下去,你还是非失败不可。

 话讲过就算,你也不须再见胡吹花,她那一张嘴决不饶人,没得讨她一场奚落。

 今天我无意从四阿哥口中听到一些纪宝的稍息,我跑去铁狮子胡同向义勇老侯爷打听,凑巧吹花和多罗郡王夫妇恰在那儿,最奇怪是万家字画古董铺老掌柜也在座。

 他是来恳求老侯爷援助纪宝的,说是纪宝早晨回来拾夺兵器,准备独斗群雄,怕只怕凶多吉少,所以敢冒死前来求见。

 见着了万居,我们自然一切都明白了,本来讲好的让我一个人探山救人,谁又晓得吹花到底还是赶来呢?她来了喜王两口子必然会跟来,可能老侯爷也出马…好了,你不瞧吹花母子已经走了,咱们再见啦!”

 说着只见她一扭,去若飘风人影俱绝。

 四更天气,义勇侯张勇顶盔擐甲,带着三十名家将,陪同胡吹花,燕黛,喜王爷夫妇,接应纪宝救得喜萱姑娘,由西山回来铁狮子胡同赐第,大家忙了一阵盥洗更衣,吹花便把喜萱带到老姨太碧桃屋里屏人问话。

 喜萱就是不肯就坐,她一直跪在婆婆跟前。

 吹花十分喜欢她,察看过她脸上创伤,随即拥住她,摩挲她,低声儿问:“姑娘,你和纪珠在拉萨是不是私有婚约呢?

 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倒是讲过你模样儿怎么美情儿怎样柔和,当然听他的口气我也知道他很爱慕你,可是他现在已经娶了亲…

 我是无事忙,在京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你有什么话今天必须对我讲明白,我一定尊重你底意见…姑娘,你只管说。”

 喜萱晓得这一霎那的谈话关系终身安危,她仰着脸带着哀求的口吻叫:“夫人,您别说尊重我底意见,我万万不敢当…

 当时大爷路过拉萨,救活我父亲一条临危性命,我感激他,父亲的意思,我也有心以身报答,但我们父女可没狂妄提到婚配。大爷走了以后,我一病绵,父亲以为我惦念大爷,死活要我扶病随他冒险进京,谁知道来京不过几天,他老人家就出了事…

 夫人,话短心长,念我屡受府上大恩,杀身不足言报,惟愿您答应收容我做一名婢女伺候大爷身边…”说到这儿她不低垂了一颗头。

 吹花叹口气又笑起来说:“人都讲痴心女子,你也是。好啦,姑娘别着急,我总教你如愿以偿。纪珠娶的是我二姐的女儿,我二姐是女中圣人,她的孩子不会坏到那儿去,你们三口子绝不至不和美,这我相信得过…”

 说到相信得过,门外有人接着说:“做婆婆的具了甘保结,那恭喜啦,请出来吧。”外面是燕黛的声音,她挑开珠帘走进来便去搀起喜姑娘,接着笑道:“姑娘,请你放下一百个心,我也可以帮你一点小忙。”

 说着纪宝也来了,他说:“妈,张爷爷等得不耐烦,光火啦…”

 话声未绝,老侯爷闯进屋里亮着嗓子嚷:“阿弥陀佛,你们可把话讲完了吧?…怎么样,张姑娘伤痕没有多大关系吧?”

 老侯爷颠巍巍站在一旁,吹花她还是坐着不动,随口笑道:“谢谢您,侯爷,她还好。”

 张勇叫:“咦,听你这口气,大约是要定她了?”

 吹花笑道:“可不…这样好孩子我那能不要呀?我还不想让她做小呢。”

 张勇忽然一本正经点点头,伸个大拇指说:“该;真该,那也是她拿出气节和胆量换到的,我第一个赞成。”

 纪宝突地赶过来给老头请个安说:“张爷爷,您也喜欢喜姐姐?我有一句不知轻重的话,可以说吗?”

 张勇道:“你这小妖怪又有什么高论,说我听啦。”

 纪宝说:“喜姐姐姓张,您也姓张,五百年前原是一家,您要不要她做孙女儿呢?”

 张勇大笑道:“你好像在背诵张献忠祭文昌帝君的妙文,亏你好算计…”

 纪宝道:“一句话,您就说要不要…”

 珠帘儿又挑开了,涌进来三位姨太太,碧桃,银杏,紫菱,她们蝉闹衙似的同声叫:

 “要,老爷子,我们要…”

 立刻吹花和喜萱就被包围上了。

 吹花笑着嚷:“三位老姨太,你们没要我吧?…”

 张勇笑道:“老佛爷要你,你还不答应,谁敢要你呀!”

 燕黛笑道:“老侯爷,我想,张维虽然是个穷猎户,可是人并不堕落…”

 张勇摆手说:“夫人?你讲的好话,人只要不堕落,我张勇还不是当猎户出身的?张维当然有肝胆,见义勇为,不然他也敢拨我家里将爷们…”

 喜萱听了这句话赶紧跪下磕头,她意思原是替她父亲认罪。

 老侯爷误会了,抢着叫:“起来,起来,像你这样三贞九烈的好姑娘,一千个一百个我也要。

 不过别着急,等你父亲释放出来,我还得拣个好日子给他惊洗尘,顺势儿请一天客认你这干孙小姐,那不好么?”

 吹花喜孜孜叫:“不,让她先磕头啦,要怎么样铺张那都是题外文章,到那一天谁晓得您请不请我?也许我不在京呢…”

 张勇笑道:“小雕在京你还跑到那儿去?成,你要先磕头就先磕头,横竖我总得准备一笔赠嫁银子奉送府上。”

 边说边伸手扯过一张凳子直坐下。

 吹花笑着一推喜萱,姑娘这才重新跪好,向老人家大拜四拜,站起来低低叫一声“爷爷”回头再让三位老姨太,她们都不肯就坐,并站着接受孙小姐一拜,各还她一个剪拂。

 张勇老侯爷眼看喜萱拜过了三位老姨太,他老人家就又很着急,跳起来叫:“快点啦!

 客厅里单留着喜王爷和福晋,这成什么规矩呀!”

 吹花笑道:“别理他们两口子,谁教他们不进来哩。”

 燕黛道:“你是胡说,阿喜怎么好望这里头跑呀。走,我们出去。”

 回头又看住喜萱笑:“张姑娘,你别客气,歇歇啦。”

 紫菱接着叫:“老爷子,我刚吃药让我陪孙小姐啦。”

 张勇说:“也好,你就管着她的事吧…”

 说着大家到客厅来,燕黛赶紧把喜黛认干爷爷的话告诉畹君。

 喜王笑道:“宝三佛法无边,这一来珠兄弟还能把义勇侯的孙女儿安置侧室?”

 畹君笑道:“小红妹妹方面有没有问题?”

 燕黛道:“不会的吧,小红那个人不像醋娘子…”

 边说边手儿招呼纪宝,三爷悠闲地背负一双手慢慢踱过来,低声说:“别慌,我有疗妒汤。”

 畹君笑:“疗妒汤用的什么药呀?”

 纪宝道:“秘方,那能随便告诉你?”

 畹君道:“你这孩子太狡猾,我就怕你短…”

 说到“短”字赶急又扭转话头笑道:“今天你应该给我磕头…”

 纪宝道:“怎么讲?讲,欠债还债,该磕头那有什么说的。”

 畹君道:“那时光你顾着上厨房放火,把你喜姐姐扔在屋上枧沟里,都不想吹的是北风,火一上屋她怎么受得了?望下看灯笼火把万马千军,她又如何不害怕?

 你没看见她真可笑,慌慌张张爬出沟外,亮着一枝短匕首就要往下跳,不亏我后面赶到拦抱住她,不跌死假山上才怪…”

 纪宝道:“受不了,害怕,这都是你白说,她那个人就没什么受不了,害怕的…她还不是全不会,跳下去也不一定包跌死,你知道她着急什么?她着急的是我一个人在拚斗。”

 畹君道:“这样说我是白忙,我也还驮她跑了四十里路咧,她会跳为什么不会骑马呀?”

 纪宝笑道:“你越说越可笑,她在边疆多少年?要说她不会骑马,那真是天晓得,我相信当时你驮她跳下地立刻就纵上马背,放辔穷奔,逃为上计,是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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