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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前天上午就有一班远道亲友来到,第二思潜别墅便觉得哄哄热闹十分。

 第三良辰,还不过巳时光景,巡抚姚广智第一个过湖,他来了,城文武百官慌不迭纷纷赶至伺候。

 中午开席时,绅蓍故旧男女来宾差不多都到齐了。

 崔巍章安龙珠人地生疏,他们三家简直不见一个亲友。马松游不阔,他的客人顶有限。

 郭夫人新绿客中嫁女,家乡洲根本就没发出喜柬,自然也没有人来。傅家在这地方也叫不响,客人全为胡家情,然而多还不过官绅方面。

 邓家可真是了不起,围绕整个鄱湖几个县城,新建,余干,鄱,都昌,星子,那一县那一村落都有邓蛟的朋友,少说点也在近千以上。

 当动用八百抬高排海席二百名吹鼓手,这局面大到什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事出意外,锦上添花,临时忽报皇子四阿哥驾到,大小官儿吓得,吹花心里也是好生纳闷。

 这位贵宾跟大镖头赵振纲顶热,对念碧纪珠和邓家三兄弟全都认识,他一来为讨好吹花,二为结少年豪杰,倒是很随和一点不托大,大花厅坐一会便邀姚巡抚赵镖头陪往海棠厅,桃花水榭,槐屋,梅翕,各处贺喜。

 最后进了梧桐馆,坚持请见翠姑娘,立谈片刻,备致殷勤,告辞时面谕姚巡抚代送喜仪黄金十镒,彩缎百匹。

 这天他独留待旦楼上过夜,通宵饮酒,畅谈天下英雄,不单是极口推崇吹花,而且对思潜别墅人物非常了解,乃至最近纪珠在藏康边疆所作所为竟也完全明白。

 然而小辈中他最敬佩的还是崔小翠姑娘,他说小翠剑斩恶喇嘛赫达,那真是一椿惊天动地的大功劳。赫达不死大阿哥不至毁败,天下事还在不可知之数…说着兀自叹慕不已。

 赵振纲惊奇他消息特别灵通,他说干事业的人必须耳目聪明…

 吹花讽刺他兄弟阋墙,窥窃神器,他却说国家大计不得已大义灭亲…自承一代枭雄必须让他继承帝位,反问吹花是不是愿意帮忙?

 吹花笑说鄱湖堪称世外桃源,早晚还要劝小雕归隐林下。

 四阿哥说小雕是老佛爷心目中一员良将,眼下正准备亲征罗刹,神力威侯免不了还要效忠御前…

 听说朝廷果然锐意用兵罗刹,吹花不由砰然心动,一时高兴,把为章家复仇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四阿哥极口称善,说是瑷珲方面有几位他的好朋友,可以藉资助臂。

 又说老佛爷前于康熙二十一年,东巡盛京,经伊通河松花江抵吉林,设仓屯粮,修造船只,开置驿站,详察黑龙江至乌苏里江宁古塔水陆交通,并于瑷珲呼玛尔筑城。

 谁也都以为他老人家要大申挞伐,那知仅收复雅克萨也就算了。

 这一次假使再来一下御驾亲征,恐怕也不会怎么严厉用事,老佛爷的旨意,而且下过这样朱谕,抚绥外国,在使心服,不在震之以威…

 当年他还曾敕令彭说:“如罗刹献城归地,尔时勿杀一人,俾回故土。”

 他说:“你们想,朝廷对外是这样的宽大,你们复仇志在歼灭敌人上不是很讨厌吗?所以我不劝你们投军效力,赞成你们所决定的游击策略,你们尽管放胆干,必要时我定尽力营救你们…

 你们要是真要侵袭罗刹本国,那就必须借重多罗郡王,他是个出名儿的英武将才。

 提十万之师捣俄京缚敌酋,我认为并不是没有希望,官家虽然怀柔政策不变,但阿喜果能建立不世功劳,我相信他必然还是很高兴的。”

 又说阿喜违犯婚姻律,这回事也许很麻烦,劝吹花务必陪他晋京走一趟,越快越好,趁他回朝之便,亦可少效棉薄…

 说完这些话,他要了笔墨写下了瑷珲三位朋友三封介绍信,请吹花转玲姑收存备用。

 随说夏末秋初该是用兵季候,到时即让参加复仇战斗的人陆续前往瑷珲,留心朝廷动静,慎重发动游击,明里不与官兵合作,暗里却要互相为用,要在牵使罗刹人左右受敌,穷于应付,可望奏功。

 吹花让人家这样那样一讲,再看过三封介绍信,她倒是十分欢喜。

 其实人家此次不约而来,目的就在网罗纪珠等归附,虑只虑吹花翻脸不认人严辞拒绝,做梦想不到平白会有什么复仇计划。

 他们小弟兄这一漫游东北,怕还不容易加以羁勒…

 四阿哥是有清一代最英明蛰的一位皇帝,当时心里万分得意,嘴里就是不肯明说,他留住待旦楼两夜悄悄告辞走了。

 他走了喜王畹君也急着动身晋京,他们两口子和吹花离家第三天,思潜别墅忽然不见了纪宝三爷踪迹。

 当时所谓的北京,这天东城王府井大街徘徊着一个自远方来的小孩,据他说十一岁,看起来不像,个子相当高,而且十分雄壮,一张晦气脸,左颧骨上还搭着一大块紫痣,那应该是丑哪!

 然而不然,一对大眼睛灿若夏夜明星,口好牙白如编贝,鼻子直,嘴巴不太大,眉毛看不见,因为他头上低戴个草笠儿,身上穿一套土蓝布短褂,底下青鞋长统由袜套上管儿,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小灰布包袱,那样子好像那个寺里的小沙弥。

 但是背后却又拖着一条不很长的发辫,煞像要在这条街找人,裂着笑口,嘻嘻地随便哈问讯。

 其实所扯的还都是胡说八道,他便是纪宝傅三爷。

 他怎么来的呢?

 原来那天大家在梧桐馆院子里计议找罗刹人复仇,胡吹花偏偏就是不许三爷参加远征,三爷憋着一肚皮闷气。

 一来妈妈的命令不敢违抗二来二姨姨新绿不大好惹,明晓得央求也没用,干脆一声不响。

 默地里他可是有他的计划,偷盘,准备行装,拾掇应用物品,耐着儿行窃,忍着儿等。

 等到吹花陪同喜王畹君夫动身北上,当送行回来瞒住杨吉墀夫人,写封信留给崔小翠姑娘,夜来起个四更天偷偷离开翡翠港。

 小孩子胆大心细,狡猾绝伦,一溜先溜到汉口,也是他口齿伶俐,一下子就搭上一班商人,他口泛莲花三言两语又哄信了一个福建人叫蔡文和。

 蔡掌柜五十来岁,在京都哈德门大街开有茶行,招牌一枝,生意颇不恶,他把宝三爷领到行里下榻。

 究竟三爷怎么哄信老人家呢?

 他说他九江府人,父亲去吉林采参,久无音讯,母亲出关寻访,把他寄养姑丈家里,姑丈不成器,要卖他当戏子,所以他不得已出门,来北京找他的母舅。

 母舅姓胡排行第三,他喊三舅舅,听说三舅在王府里当差,能找到就好了…

 三舅舅叫什么名字?不记得。

 在那一个王府当什么差事?不晓得。

 小孩子说时还装做蛮着急样子。

 蔡文和同情他,反劝他宽心忍耐慢慢找,人没有找不到的,反正吃口闲饭行里不在乎…

 因此宝三爷来到北京城区就有了吃住的地方。

 哈德门距离王府井大街不远,王府井可不就有个王爷宅第。邻近还有一条铁狮子胡同,那里头也住有几家阔人,出名儿的算义勇侯张勇,这年头老侯爷依然炙手可热。

 蔡掌柜指点宝三爷走这一条寻人明路,说是小孩子就是问错了话,人也总会原谅…

 三爷倒像变老实,答应了几个是夹起包袱上街。

 这是他到京都第二天一清早,上了街什么就都好玩,包袱里原有些碎散银子,边说边玩边买点零吃,逛了多少地方他自己也记不清。

 申牌时光这才掉回头走上王府井大街,一味寻开心,随便向路人打问讯。

 时间不早而且天上阴沉沉像要下雨,谁也都没有兴趣跟小孩子讨麻烦。

 三爷了气刚要回去一枝茶行,忽然那边有人打起架,立刻围上一大堆好管闲事人们,三爷自不肯不管闲事,他一溜也溜进了人群。

 打架的是铁狮子胡同张府戈什哈,约莫四十来岁,挂着一身零碎,留上掩口髭须、单看模样儿就不大顺眼。

 对方是一条硕长汉子,年纪也在五十边,他还带有一位大姑娘,长得顶苗条顶好看,青帕包头青布褂,底下一对三寸莲钩。

 说打架其实还不过强欺弱,根本那汉子只会躲闪,汉子说:“将爷您老认错了人…”

 将爷叫:“张维,老子认得你这王八了…”

 打得凶,躲得巧,蛮好看的,人自然越聚越多了。

 这局面眼见不了,大姑娘只好向前劝架,她说:“将爷,你手下留情…话也要听人讲,我们姓王,初次来京…”

 刚说到初次来京,将爷猛的飞起巨灵掌,一掌掴在姑娘梨花似的左腮上。

 姑娘是叉着手讲话,不留心挨了一记耳光,当场口鲜血花容失

 那汉子回头怔一怔,口上就也着了一靴尖躺在地下。

 将爷真够狠,追进去,金刚大踏步抬起脚即要望下踹,观众们倾身探首争看大踏步怎么踹死人。

 就在这个时候,三爷瞥见身旁有人探手拔出前面一个军官的佩刀,极速,极稳,刀由将爷左肋连把儿送进去…

 躺在地下的汉子,刚好双手抱住将爷一只脚拖他摔倒…

 血光崩涌,大家才晓得出了人命,三爷急看行凶人竟是皇子四阿哥…

 四阿哥大约是中午出门的,身上绸衫子单马褂织就怒开花朵,头上纱帽子缀颗东珠,左边手拿一把尺来长的折扇,温文尔雅,人物轩昂。

 除了宝三爷,谁也不知道杀人的是他,他本人也好像完全没有那一回事。

 三爷瞅着他笑,他斗起眉毛摇摇头,彼此会心,然而他并没有看出三爷伪装破绽…

 这当儿街上人声鼎沸,顺天府衙门恰好路过办几个案的,铁狮子胡同也又来了人。

 倒楣的还是那个空刀鞘还在的军官,明明他的刀在死人身上,这还有什么好辩的?

 杀人到底不平凡,军官也要捉入官里去,不过总还得留给他一分体面。

 打架的汉子可不然,挨了几下好打立刻给绑上,做公的还要拘捕大姑娘。

 大姑娘倒是不肯求情,做公的刚一上前动手脚,四阿哥突地转手中扇子指点着叫:“你们为什么抓她?她打架么?杀人么?”

 四围群众跟一声“为什么抓她…”

 北京城鱼龙混杂,做公的目能见鬼,看四阿哥那一付排场够神气,他们就都不敢讨麻烦,尸首交给地保看管,带上汉子和军官回衙门。

 大姑娘一路追了去,宝三爷守定她背后跟踪,只有四阿哥趁纷里溜走了。

 当府县碰着命案够头痛,偏偏被害的是侯府戈什哈,行凶的来头也不小,威灵显赫九门提督衙门站堂官,这怎么办?

 没办法向汉子身上找办法,汉子口供姓王,初次来京…但张府指证他原是杀人逃犯。

 一案牵出两案,事情越发不简单,忙杀了府尊大人,漏夜赶办照例文章,看热闹的全给赶散了。

 那位大姑娘躲在照墙下,呆等到二更天,她就又望王府井大街来。

 老远路,天在下雨,姑娘淋雨独行,忽然背后有人低声儿叫姐姐,姑娘怔一怔,宝三爷顶上去扶在她肩下走,接着说:“…路滑得很,我搀您走啦!”

 姑娘还看得清楚是个小孩子,以为他怕鬼故意献殷勤,她说:“你害怕?时间还早得很呢!”

 她紧牵他一只手。

 三爷觉得人家有祸事还是顶仁爱,心里很感动,他柔和地问:“您是头一次晋京?现在上那儿去呢?”

 姑娘道:“王府井。”

 三爷叫:“巧,我也是…送您到家有话告诉您…我看见什么人杀死那个戈什哈。”

 王府井大街,有一家买卖旧书破字画冷飕飕的古董店,姑娘就住在这地方。

 门是虚掩着,姑娘轻轻推开一条,让宝三爷侧身进去,书架边开铺睡下老掌柜万居。

 姑娘悄悄领三爷后面走,借壁上瓦油灯豆大的黄光走上小扶梯,眼前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楼。

 姑娘跪下爬进去,找到一一寸长的腊,敲火石燃上,回头点手儿招呼三爷。

 三爷很内行,就梯上掉鞋,母老虎进窝股望里退,烛光边看姑娘去了包头青帕,散发蓬松,长眉深结,憔悴得像带雨梨花。

 他搭讪着说:“姐姐,不要怕,我可以帮你忙。”

 姑娘不郝然笑了,这-笑不打紧,纪宝忽地呆住了。

 本来姑娘那样子,眼睛,眉毛,鼻子,嘴,都很相似崔小翠,这一笑,可不是活一个样儿?

 三爷最敬服翠姐姐,看了不由他不动心。

 姑娘说:“你还不过十二三岁,别管人家的闲事,北京城那一天没有冤枉的案情。”

 纪宝摇摇头说:“我看不顺眼。”

 姑娘又笑了。

 三爷接着说:“姐姐,你是不是由西藏来的?”

 姑娘大惊失

 三爷摆手说:“你姓张不姓王?被拘捕的叫张维是你的父亲?假使我刚才听话没听错,那么你的名字就是喜萱…”

 姑娘蓦地跪起来,她抖索索的问:“你刚才听谁说的?”

 纪宝笑道:“打架时那戈什哈死鬼不是指着你父亲嚷么…你父亲过去抱不平打死张勇一名家将…

 话得讲回头…他的被捕可不算冤枉。这个没有关系,我先要问明白你是不是喜萱姐姐?”

 姑娘使劲咬一下嘴点点头坐下。

 纪宝说:“既然避祸拉萨好几年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我提一个人你应该认识,因为他你们父女冒险进京?他姓傅,叫纪珠,江西人…”

 三爷一口气说到这儿顿住,姑娘差不多吓坏了,脸上一片惨白,口里就是一句话不能讲。

 三爷又说:“现在不妨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是老三叫纪宝,瞒着一家人偷跑出来的。

 珠哥哥侠二哥他们都在家,不过不久也会来。

 我妈妈早我两天离家,老人家大约住在神力王府,不得已时我可以为你去求她,你想那还有什么办不了的呢?”

 他不怀好意的瞅紧人家嘻嘻笑。

 喜萱姑娘听了宝三爷最后一句话,料得纪珠回家还没有忘情她,真是又惊又喜又有点惭愧?她躲避着话头说:“你,你说老太太会答应救我父亲吗?”

 纪宝笑道:“救老伯父出狱不劳驾她老人家,我宝三有成竹,我是讲你和珠哥哥的事必须去求她…”

 姑娘羞得两颊飞红,她低垂了头。

 三爷道:“这事不能之大急,让我慢慢计划,我是做惯了月下老,只要你相信我,我保证会成功的。

 不过也还有两句不太妙的话非要让你明白,珠哥哥最近已经娶了亲,大嫂子姓郭,南海皇帝郭阿带的长女…”

 姑娘猛的抬起头,轻轻的击掌低低叫:“真是可喜可贺呢,这位少是他二姨姨的大小姐,也就是他在郎渡劫场救走的表妹妹…”

 嘴里讲,眉梢眼角透出一片喜悦真情。

 纪宝倒被她得糊涂了,他想:怪,竟然没有一点醋劲儿…边想,边挑逗着说:“珠哥哥的身份多娶一位夫人,那是决无问题的,问题可是在…”

 他又不讲了。

 姑娘虽然脸通红,但想到终身关系,话不能不说,她又垂下头扼声儿说:“我能够投在府上做到婢女,我也应该知足了。”

 纪宝大喜:“那里,那里…你肯吃点小亏,我尽有办法。”

 姑娘霍地再抬起头央求着说:“三爷,请你不谈这个好不好,我很不放心爸爸,他过去确然…”

 纪宝摆手说:“不要难过,抱不平原是仗义,只要他真是仗义杀人,我纪宝可以想法子让他罪。

 别怕什么义勇侯,他决不在三爷眼中…谈了半天,我也还没告诉你,那刺死戈什哈的凶手,他是皇子四阿哥。”

 姑娘叫起来:“真的,你认识他?”

 纪宝笑道“怎么不认识呢,他是刚从我家里回来的。他杀人还不是为着抱不平?王法不应许有贵之分,皇子假使可以仗义杀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杀人我做证,他不服气,我纪宝敢找他的老子皇帝讲道理。救老伯出狱我是准备要他想办法,你放心等着瞧啦…

 记着从明儿一早起,我就是你的堂兄弟,叫阿宝,十二岁。明天头一天你带我上监牢给伯父送饭,以后什么事都由我办。现在你下去烧壶水泡茶啦,我上街买点什么吃的来…”

 说着他拿了鞋,爬到那小小的窗户上跳走了。

 纪宝买了糕饼茶叶回来,喜萱姑娘还是盘坐楼板上动也没动。

 纪宝叫:“你怎么啦?”

 姑娘一骨碌爬起来说:“忙什么呢…”

 她不好出意思的笑了笑下楼去了。

 炉子刚生起火,外面有人敲门,敲得震天价响,纪宝伸手拍着扶梯轻声儿叫:“姐姐,你烧你的水,什么也不要怕?全有我啦。”

 姑娘把水壶登上,外面老掌柜万居已经打开门。

 一个暗哑的喉咙哼喝着问:“万掌柜,张维的女儿住在你这儿?”

 “你们那儿来的,半夜三更有什么事啦?”这是万掌柜的答覆。

 “你就说那丫头是不是还住在店里,要问那么清楚恐怕没有你的好处。”一个年轻力壮吼叫的声音。

 “我就不相信你们当公差的真会吃人,话总要讲明白呀!”万居不甘示弱,高声申斥。

 砰的一声怪响,是柜台上着了一拳头,喜萱姑娘立刻扔掉手中炉扇子抢了出去。

 那哑喉咙公差刚张开嘴也就号不出来了。

 姑娘镇定地说:“两位是府大人衙门来的?”

 那年轻的怪笑着说:“不,我们刑部衙门…”

 姑娘说:“这里是我亲戚的店,老掌柜上了年纪受不得惊吓,什么事也都与他老人家无关,两位要拘捕我呢,那是公事。”

 话就讲到这儿,纪宝忽然由姑娘背后钻出来,打个哈哈说:“两位,请坐,请坐,我恰在泡茶,喝一杯…”

 边说边去拴上门,翻身向怀里摸出两个五两重的银锭儿放在柜上,笑着接下去说:“两位一点点,不成敬意…这时候了别让姐姐出门。

 我伯父一身做事一身当,大不了抱不平杀人,人已经下了狱,决不至牵连家口,谁不知刑部杨吉庭大人今世包龙图呢。

 我不必向两位请拘票看啦,明天就是不开堂,我也要陪姐姐进牢送饭,请求两位多帮忙,我们姐弟心里有数…”

 几句话把两位恶客镇住了,那暗哑喉咙的怔了半天问:“小哥,你几岁?多会讲话呀!”

 纪宝扯一张板凳让他们坐下,回头叫:“姐姐,泡茶来…把老人家的小茶壶带进去,多摆点茶叶,那是最好的武夷山雨前茶。”

 他眼观着书架上老掌柜的宜兴小茶壶。

 老掌柜是让他搅糊涂了,一直就没讲话。

 宝三爷不晓得老掌柜跟喜萱姑娘什么亲戚,不便胡叫干脆不理。

 他又瞅着两个公差叫:“我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也许十三岁,我自己也不清,不过还见过世面,懂得一些人情法理。

 我说,今天一场命案,众目共见与我伯父无干,两位大约总也可以相信,人犯漏夜解上刑部衙门,案情可知必然严重,那一定旧案重提,过去我伯父到底打死过什么人呢?”

 年轻的公差笑道:“笑话,你那能不知道?还不也是义勇侯爷府上人。”

 纪宝道:“为什么事?用什么家伙杀人,被杀害的叫什么名字?”

 那公差大笑道:“你好像在套问我们的口供,告诉你有什么用呀,他叫方超方大爷,老侯爷身边心腹家将,听到了吗?”

 那个哑嗓公差忽然转了一阵黄眼珠,摆摆手说:“难怪,他怎么能知道呢?那是好几年的事了,就是他姐姐也不能都清楚…

 小哥,听我讲,过去东四的那一家估衣铺,当家的外江人叫方德,方德有个姑娘长得顶好看,方大爷看上她,向方德认本家,跟姑娘认兄妹,他们俩有了一手儿,肚子大了方大爷不认帐,姑娘上吊死了。

 方大爷反而讹诈方德,两人闹出街坊,张维路过抱不平,向前一推方大爷,方大爷摔倒地下气绝身亡,张维溜走了…喝,小哥,你出多少钱,我指点你一条明路,保全令伯父一条命。”

 喜萱托着茶盘儿出来,刚好听见这一句话,她赶紧给两位公差倒杯茶。

 纪宝问:“您贵姓?”

 年轻的抢着说:“他张良,我韩信,还有一个叫萧何没有来…北京城内外谁都认得我们三个人。”

 纪宝笑道:“真是不胜荣幸之至,原来三杰…”

 张良说:“我们这也是亮出来的字号,凑巧三个人三个姓对上古人。”

 “张爷,伯父没有钱,我阿宝有钱,只要你讲的确是一条明路。”

 “一条人命值得一百两金子么?”

 “便宜,便宜…”

 “拿得出来?”

 “先讲一个我听。”

 “你知道杨大人是清官,关节绝对打不通,我们要翻案上转念头…”

 纪宝点点头:“嗯!有理。”

 张良呷口茶,低声儿:“我有办法翻案。”

 纪宝想了想说:“好,付定金十两…”

 伸手怀里扯出一条黄澄澄金条子摆在柜上。

 张良韩信眼都直了。

 纪宝慢条条说:“一百两黄金条子不贵,但是你们要包案。”

 “包案怎么样?”

 “包案还不是包办?那一天人释放回来,那一天找你们九十两。”

 张良笑道:“我说,你要是成年人,要是有家,我们也不怕,可是你不过一个小孩子,你伯父又穷得要死…”

 纪宝道:“我倒不一定怕你们做公的,我身边就是没有那么多金子,那是要望家里想办法,恐怕你们不能等…这样好不好?你们讲一句话试试看,假使有价值我也把这条金子奉送。”

 他把柜上金条子收回。

 张良一双三角眼又看直了。

 他说:“这难办…我认为有价值…”

 纪宝拿条子递给他,说:“我决不含糊,你放胆讲啦。”

 张良手摸着条子,心里实在舍不得,他嗫嚅着说:“方超的母亲还在…”

 纪宝摇头说:“不过瘾。”

 边说边又向怀里探出一只条子,伸着指头敲着说:“这一条我要听一句好的。”

 韩信赶紧说:“方超本来是个痨病鬼…”

 纪宝叫:“他是病发死的…够味呀!够味!”

 他拿金条子抛给韩信。

 张良使劲瞅了韩信一眼,恨恨地说:“还要听不要听?”

 纪宝道:“现在由我问,你们答…五两金子答一句。”

 张良咬紧牙齿说?“问好了。”

 纪宝问:“方超的母亲住在那儿?”

 张良答:“宣武门外牛街。”

 韩信又抢着说:“方超家里只有母亲,老太婆常在街上穷…!”

 张良猛的跳起来叫:“你答了几句呀!”

 纪宝笑道:“不是我要问的,马马虎虎几句算一句…”

 他又拿出一只条子放在柜上,接着说:“好了,没有金子了,你们分这一条啦,明天我打信回家,钱来了再找你们包案,还是一百两,不打折扣。”

 韩信道:“要等几天?”

 纪宝道:“至少一个月。”

 张良一听马上收起柜上金条和两个银锭子说:“我们明天见。”

 扭翻身开开门出去。

 纪宝笑道:“碎银子还有呢,明儿请你们上馆子喝一杯。”

 他飞快的又摸出一只元宝在韩信手里,推他门槛边说:“明儿衙门里等我么…”

 追到街上又叫:“张子房先生走好啦!”

 张良前面急忙摆手儿,韩信轻轻说:“别亮着嗓子叫,街坊听见了讨厌。”

 他赶上张良一阵风卷走了。

 纪宝送客回来顺手把门关上,看老掌柜还是呆在柜台里,三爷不好不招呼,拱拱手笑叫:

 “老先生受惊了。”

 万居怔怔地说:“爷,你花了多少金子呀?这班人贪得无厌,禽兽不如…”

 纪宝笑道:“他们要一百两,一万两我也拿得出来,就是不高兴给。为着张老伯在狱,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才给他们一点好处。”

 喜萱姑娘说:“反正他们还是要来拘捕我的,今夜,明天,可不是一样的,何必呢?”

 纪宝笑道:“你是糊涂,人家原是讹诈老先生来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呀…破它几两金子,买得老先生平安无事,你以为我花得冤枉吗!钱有什么关系,有的是金珠宝贝,请放心啦。”

 说着他转到书架边,冲着老掌柜,再摸出五个金条子给在书堆里,回头叫:“姐姐,你跟老先生怎么称呼?”

 姑娘说:“同乡…五爷爷。”

 纪宝向人家请安说:“五爷爷,我叫阿宝,假冒姐姐的堂兄弟,为的是便利料理张老伯冤狱…我出五十两金子,家里没有什么买什么,不要客气,张伯父狱里要给预备送饭,姐姐恐怕也得做一些夏衣,您老人家…”

 老掌柜赶紧摆手说“我无须,把金子交给喜萱啦我也不会管什么事。”

 纪宝笑道:“您大约爱古董,送您两块好汉玉怎么样?”

 老掌柜笑了。他拿起小茶壶向边送,一边说:“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呢?”

 纪宝道:“我姐姐打扰您呀!”

 老掌柜不大笑道:“多不讲理呀,怎么就真是你的姐姐了?”

 纪宝笑道:“当然我有理由。”

 姑娘急忙叫:“三爷,你还须要钱,我这儿倒收着一袋子珍珠。”

 纪宝笑道:“我晓得,那是珠哥哥给你定聘的礼物,怎么好…”姑娘立刻扭翻身急忙后面厨房去,老掌柜就得糊涂了。

 外面忽然又有人推门,不叫也不敲尽管推,推得门呀呀响。

 纪宝问;“是人吗?”

 抢出打开门又是一个公差。

 三爷说:“乖乖,你是萧何吧?丞相请进。”

 他侧身让这个大个子公差跨过门槛,反手便拴上了门。

 公差威风凛凛地说:“我来带人…刚才…”

 纪宝说:“不错,刚才韩元帅张子房先生来过,他们不要人,带走的是金条子银锭儿。”

 那公差果然叫箫何,他说:“你们行贿。罪上加罪。”

 纪宝道:“我不怕犯罪,无妨实说我未十二岁…刚才是这样的,我有的是金银,他们要,我当然照给。

 人家有良心倒不是白要钱,他们教我怎么样翻案申冤,你大约总是很干净,公事公办不贪非份之财,可惜我为你预备下几个小元宝,明知你必来,想不到瞎心…”

 他按紧束的布带,探右手怀里掏,掏出一把一两重的小小金元宝堆放柜上,拈一个,股倒竖着,一掌猛然拍下去,小元宝钻入柜板去一字平…

 三爷连拍两掌,两个元宝嵌在柜上像一对金眼睛,萧何一对黑眼睛可就冒了火,看柜上还堆有七八个,利令智昏不顾一切扑向前来抢。

 三爷扬右臂突的推出一掌,说距离还去箫何前一尺远,可是一阵猛烈的掌风,竟把他推翻门槛边摔倒,不单人摔倒,一列板墙也震撼得叫出声来。

 不单箫何骇破了胆,喜萱姑娘和老掌柜也吓呆了,这一套工夫有名堂的叫隔山打牛,虽然未必真能够隔山打牛,但是厉害不过。

 这工夫能使人皮肤上不着一点伤,内部脏腑全给震坏。

 三爷从幼儿跟柳复西苦练,练的时候右掌使足劲向井里狠劈,劈到井水哗啦啦响才算有点成功的希望。

 这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玩意,假使你没有恒心还是不练也好。

 纪宝三爷苦练五年,仍然没练到家,然而他这会儿总还是手下留情,萧何虽则摔倒,就不过一时爬不起来。

 三爷戟指着说:“你们专会欺负好人…拿出拘票带人啦,别说没有,也别说忘记带来!

 拿不出就不要走!”

 说到这儿反手一掌劈下柜台一寸硬角尖,喜萱姑娘急忙叫:“三…让他走吧!”

 纪宝笑道:“这种人天生骨头,不打不相识。”

 姑娘叫:“算了吧…爷…”

 三爷这才跳过去,弯伸手抓住人家带,灯草没有那么轻,一下子就把他举起来给靠在柜台边站,笑笑问:“怎么样,还敢凶吗?”

 萧何拼命摇头。

 三爷说:“回去好好招呼我伯父,有功自然有赏,钱,我不在乎…走!”

 箫何赶紧跪下请个安,垂着一颗头去开门走了。

 萧何走了,纪宝忍不住纵声大笑。

 喜萱姑娘吁口气说:“你真开心,我烦也烦死了,门干脆就开着啦,保管还有人来…”

 纪宝眼看姑娘愁容脸,他不敢再笑了,喏喏着说:“没事,没事,你请休息啦,我也该走了,天一亮准来。”

 姑娘叫:“四更天了,上那儿去呀?楼上胡乱歇不好么。”

 纪宝道:“我就住在哈德门大街一枝茶行,两步路。你放宽心睡大觉,明天事明天办…”

 说着拱拱手扭翻身便望店外走去。

 大街上一片死寂,三爷背负上一双手慢慢走,走了二三十步,耳听得远远处马蹄声急,他就又站住了,心里想:别真是又有人来找麻烦?

 这么一想上立刻纵上了屋,眨眨眼看底下驰过两匹马上前头走的像个斯文人,后面带的是个跟班。

 人家地下赶路,三爷屋上紧跟,拐个弯两匹马可不又停在万掌柜店门前,跟班跳下地便去敲门,开门的是喜萱姑娘。

 那斯文人火速认镫下马,抢向前冲着姑娘一揖到地,陪笑道:“学生叫王由,找万掌柜有要紧的事…”

 姑娘望里让,王由哈进去,老掌柜恰站柜台边。

 他却不招呼,反手掩上门再给姑娘作揖说:“大姑娘,您请啦…请啦…”

 姑娘看出尴尬,可是不能不走开,一时负气她上楼去了。

 王由这才向老掌柜打个问讯笑说:“老兄,咱们谈谈。”

 边说边转入柜台里,老掌柜只好跟他进去,彼此拱手坐下,老掌柜说:“王老爷,有什么事吩咐么?”

 王由笑道:“老兄,您务必相信我,我讲的是实话也是好话,张维是您的亲戚…”

 老掌柜说:“亲戚太疏远了,只能说同乡。”

 王由道:“这没有关系,反正张维父女入关就住在你这儿,你知道,过去他打死了义勇侯爷的家将方超,这次又指使羽杀张府戈什哈钱有为,他是存心折辱老侯爷,老侯爷是好欺负的么?你老兄一点也不怕牵连么?”

 老掌柜道:“同乡,有什么办法,他女儿不还住在我店里,我就不想赶她出去…”

 王由摆头低笑道:“你虽则糊涂且喜老天爷不负好心人,就因为张姑娘还住在你这儿,所以才能够太平日子,不但太平无事,而且鸿运排在眼前…”

 老掌柜道:“你是什么意思?”

 王由道:“我说有一位大来头的人物在关照你呀。”

 老掌柜道:“什么人?与人家大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王由道:“你到底真笨还是装傻…打开窗儿讲亮话,这位爷看中了张姑娘,正在准备金屋藏娇,暂时就是不能告诉你什么人。”

 老掌柜不服气说:“这叫做乘人之危,我一定要清楚是什么人?”

 王由笑道:“我讲你可别吓破了胆…王爷,贝子以上…”

 老掌柜仍然很倔强,气冲冲说:“难道是万岁爷?”

 王由伸手摸摸胡子,点点头说:“差不多啦,现在不是将来必是。”

 老掌柜怔住了。

 王由嘿嘿笑道:“怎么样,明白了吧,总而言之,福,或是祸,请你自己选择。”

 话听到这儿,老掌柜明白了,爬在瓦上窃听的纪宝也明白了。

 三爷自然气不过,可是他不愿给老掌柜惹祸,再来也还是要试试看喜萱姑娘宅心又将如何。

 他沉住气听下面老掌柜颤抖着说:“这…这事你不应该要我管,我作不得主张…张维人在狱中,你不会找他去?”

 王由道:“你太不行,我并没说要你作主张,只要你暗里跟姑娘谈一谈,这也还是我的上人尊重姑娘的意思…我想天大的福气她也会不答应?借你口里提一提那还不容易。老头子,塌天富贵你要么?”

 老掌柜道:“刚才你不是见着人了,为什么又把她赶走呀,她就住在厨房阁楼下…我不管,我也不稀罕什么塌天富贵。”

 老头子愤愤地推开面前小茶壶,王由跟着站起来说:“我奉命找你,你不管恐怕没有那么便宜,我还得警告你,人在你这儿,你要负全责,走掉了或且出了什么事,那你就要当心脑袋搬家…”

 讲着话,轻轻拍一下桌子,鼻子哼一声,他迈开两条腿扬长走了。

 老掌柜直气得要死,究竟话不能不通知姑娘,喊她下来,把王由所说的全告诉了她,而且还指出所谓大人物正是心狠手辣的四阿哥。

 姑娘自幼儿经忧患,环境磨折,她养成一付坚忍卓绝的精神,当时虽则心灼焚,反而劝老掌柜不要生气。

 说是人家还要来,来了她自己接见,决不至为难老人家,唯一要紧的别让纪宝知道…

 她敷衍了一阵,就又退回褛上去。

 老掌柜虽说跟张维同乡,究竟和姑娘相处的时间太短。纪宝认识喜姐姐就还不过几个时辰,他们老少都可以说不了解姑娘为人。

 当时老头子看姑娘言语从容,以为她倾心贵胄,婢妾自甘,纪宝在屋上也觉得喜姐姐神情不很靠得住。

 老掌柜还不过叹口气算了,我们宝三爷傻劲可有那么大,他一直坐在屋脊上怔到天亮,这才上豆腐坊去随便喝一碗豆汁,找老掌柜来了。

 老掌柜果然不提那回事,三爷也就佯作不知,老人家要他挖出嵌在柜台上的两只金锭子,三爷坚持要留作纪念。

 老头子今天好像火气很大,讲话相当不客气,三爷一味刁皮胡扯,吵得姑娘楼上下来了。

 三爷笑请安。

 姑娘说:“爷,你夜来破费三十两金子买得人家两三句话,那是什么意思呀?”

 三爷笑道:“我想还是不讲好,我这一讲,你一定会支使我办事去,我倒不想离开你,怕的是还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姑娘道:“我是注定的该受苦,你就别管啦,但求能够救我爸爸罪出狱,我死也感激你。”

 她眼眶儿红红的只差没下眼泪。

 三爷到底不过意,想了想说:“我应该再提醒你一次,假使能信任我纪宝,一切你都不要愁,假使有什么不肯让我管,那是你自己意愿,我只好,不管…这是说关于你本身的事…”

 姑娘蓦地睁大眼睛,脸上浮起一片疑云。

 纪宝接着说:“为伯父开罪名,本来我想要挟四阿哥拿出办法。说要挟其实还是要求,求人总是讨厌,花三十两金子买张良韩信几句话,免得我去承情人家,我认为一点不冤枉…

 方超害痨病死的,这是我们翻案八股文章的破题,我们具结呈官请求开棺重验尸骸。但念开棺事体重大,万一所称不实,法理难免株连反坐。

 我们一方面坚持开棺,一方面耸动死者母亲请愿恳免,供认儿子确属多年痨疾临时病发身死。

 另外再找几个街坊证明当时伯父并没有动手打人,这不就完了么?可虑却在杨吉庭那书呆子不准老太婆恳免…”

 姑娘兴奋地抢着说:“我不怕办反坐,要死率儿父女一同死,天伦问了死罪,为人子有颜面偷生人世?我还不敢说行孝…非要强求开棺…方老太太那儿你今天是不是就去呢?”

 纪宝笑道:“姐姐,你既是下决心不怕反坐,那就不必找老太婆了,是不是呀?”

 “状子总要请状师做呀…”

 “小弟不才一手好刀笔,写作俱佳。”

 “我不相信。”

 “不相信活该,你自己跑跑腿另访高明,我乐得清闲。”

 姑娘急了,咬一下嘴说:“我看你很懒…”

 “对,今天特别懒,就是不想动。”

 “那么你请回去一枝香茶行,这儿是倒楣的地方,我不敢留驾。”

 “笑话,你倒楣,五爷爷并不倒楣,这又不是你的店,赶我干么呀…五爷爷,我们来盘棋怎么样?您吃过早餐吗?”

 他冲着老掌柜讲,边讲边去书架上搬下棋盘和棋子盒排在桌上。

 万老先生原来最喜欢下棋,一看那别脚的棋盘排上了,心头一阵,立到过去挨着桌沿坐下,手按住棋盒子问:“你会吗?”

 纪宝笑道:“不但会而且不弱。我说,您要不要烧饼油条…”

 万居摇头说:“不,我早上什么也不吃,喝两碗茶真够了。”

 纪宾说:“她呢?”

 他向着喜萱姑娘拱嘴。

 姑娘气极一摔手翻身便走。

 纪宝望着她背后做个鬼脸,搬开凳子含笑入局。

 他们老少刚下了几个子,姑娘手挽着菜篮儿出来,头不抬眼不看一直上街去了。

 纪宝悄声儿叫:“五爷爷,我们聊聊天再下好吗?”

 万居眼睛就没离开棋盘说:“我已经看出你很高明,完了这局再说…”

 纪宝信手敲下一枚棋子说:“四阿哥这混帐王八蛋,也胆敢谋良为妾…”一句话震得老头子打个猛哆嗦摇了棋局。

 纪宝道:“昨夜王由来找您讲话时,我全听到了。”

 万居站起来,他颤抖着说:“你…你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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