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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诸人举目四望,却瞧不出语声出处。

 钱大鼐长剑去势为之一窒,喝道:“说话的朋友,请现身出来让钱某见见如何?”

 那人没有回话,大厅里一片沉寂。

 钱大鼐再度喝道:“朋友你甭用故玄虚了,就凭石棺里所摆布的这些魍魉鬼计,或许可以吓唬得了旁人,却也难不住老夫…”

 手中长剑一挥,直往石棺劈去。

 这会子,陡闻一道冰冷和语声响起道:“住手——”

 钱大鼐手上剑势毫不停滞,剑口及将劈到棺木时,突然,一反手,剑口向上,手平而出——

 长剑破空划出一道寒光,乍闪又闪,黑暗中一人直掠入厅,长剑锋口正对准他的面门要害到。

 诸人直到此刻方始瞧得分明,敢情钱大鼐所以出长剑,是觑准来人身形所发。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眼看剑光到,身形非但没有停滞,反而依旧往前直掠,跟着右手闪电般一伸,竟将剑端接在手中。

 钱大鼐不料来人身手如此了得,不觉呆了一呆。

 眨眼间那人已迫在切近,单掌暴翻,面袭至。

 钱大鼐足踏九宫,身躯跟着向左疾闪,避过对方一掌,那人并未乘势追击,左手一收,说道:“你攻我一剑,我打你一掌,咱俩算是扯平了。”

 俞佑亮定眼一望来人,错愕道:“蒲老前辈缘何也来到了此间?”

 来者正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他自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哼,冷冷道:“怎地,老夫不能来吗?”

 俞佑亮道:“小可不是这个意思,适才前辈和俞肇山等人走在一道,目下又离他们,独个儿闯到这里…”

 蒲山孤出不耐之,打断道:“老夫向来独行独往,不惯与人结伙作伴,你这一问当真无知这极。”

 俞佑亮面一红,闷然不响。

 钱大鼐道:“刚刚是蒲老在外面说话吗?”

 蒲山孤道:“不是老夫是谁?”

 视线落到那置放在石轴上的第三口黑木棺材上,又道:“你们可知这石棺里所装何物?”

 钱大鼐摇首道:“不知道。”

 蒲山孤冷笑道:“看来你跟你老子钱百锋一样,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这口石棺岂是轻易可以开得?”

 钱大鼐并不引为忤,道:“依蒲老之见如何?”

 蒲山孤冷哼不答,半晌道:“尔等统统后退十步——”

 诸人一怔,彼此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移动足步。

 钱大鼐道:“蒲老莫非也想揭开棺盖?”

 蒲山孤道:“不错。”

 钱大鼐微怒道:“同样一具石棺,蒲老可以揭得,难得钱某便不能够办到吗?”

 言罢,突然横跨两步,走回黑漆棺木之前,疾起一掌拍在石棺上,掌落人退,霎时已退出三尺开外,厅中群豪亦纷纷移动身躯,蓄势戒备。

 唯独蒲山孤静立不动,似乎早已成竹在

 蓬然一响过后,诸人无不瞪眼有如铜铃,只见那具石棺在钱大鼐外家刚掌力一击之下,竟夷然无损。

 蒲山孤冷冷道:“揭棺不得其法,你这是白费力气了。”

 钱大鼐面一红,良久作声不得。

 俞佑亮忍不住道:“依此道来,前辈倒是知晓如何问将棺盖揭开的方法了?”

 蒲山孤道:“这个么,嘿嘿,轻而易举,简单得很。”

 俞佑亮皱眉道:“前辈本属局外人,照理说,对此间一切隐秘所知应该有限,但目下居然大违常情,倒教小可好生不解。”

 言下隐隐透出心中的质疑,同时昂起首来,两道锐利的目光,毫不放松的投注在蒲山孤面上。

 蒲山孤闻言,那脸不屑的神色立刻消失,显然俞佑亮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使他生出另眼相看之感。

 当下缓缓:“问得好,老夫此来原来写寻找大禅宗晦气的,对什么古塔地底宝殿,从来没发生过兴趣,况且一如你所言,老夫既非局内之人,此间秘密可说蒙然一无所悉…”

 他微歇一下,续道:“只是适才老夫路经此厅,不期目睹一事,经过这一发现,老夫竟身不由主,也被卷进这场是非中来了。”

 俞佑亮心念微微一动,道:“前辈曾经目睹何事,可否见告?”

 蒲山孤道:“事情非比寻常,老夫须得三缄其口才行。”

 俞佑亮颇为失望,道:“蒲前辈不肯说也就罢了,或许小可能够猜出一点端倪…”

 蒲山孤环目环顾周遭一眼,沉声道:“现在诸位所立位置,俱都远离石棺至少十步以上,老夫这就打开棺盖,揭棺中之秘——”

 说到此处,视线忽然落到俞佑亮身上,一字一语道:“姓俞的小子,你可敢站到老夫的身旁来?”

 俞佑亮犹未开口回答,那邵娟已自尖声道:“这老鬼不知安的什么心眼,大哥你提防他的诡计要紧,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俞佑亮微笑道:“多谢邵姑娘提醒,在下自有计较。”

 说话问,竟然端端向前走了五步,与蒲山孤并肩站立。

 邵娟顿一顿蛮靴,怒道:“哼,好言相劝不听,如果发生意外,我可懒得管你的死活!”

 蒲山孤道:“小子你胆之壮,颇出老夫意料,你难道不问问我,何以要你站到棺木近侧的原因吗?”

 俞佑亮道:“正要请教前辈缘何如此看重小可?”

 蒲山孤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道:“这个答案,你马上就可以知晓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下意识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感到蒲山孤的语气,一听而知,绝对没有没怀好意。

 而且这道问题乃是蒲山孤自动提及,等到俞佑亮问出口后,却又故意卖关子,颇使人难以推测用心所在。

 他只觉事有蹊跷,却是不得要领,不觉沉苦思。

 这会儿,蒲山孤已然伸手去揭棺盖。

 俞佑亮瞥见对方一有所动作,立时警醒过来,只见那蒲山孤开棺的姿势甚为古怪,身子向前半倾,几乎成了一个弓字形,右手拈住棺盖边缘使力一旋,整片棺盖竟有如螺丝一般,被他倒旋过来。

 “砰”一声大响,挟着群豪的惊呼声与邵娟的尖叫声,那棺盖已被蒲山孤揭开——

 俞佑亮双目仅仅一瞥,口道:“石棺里什么也没有,前辈…”

 一句话尚未说完,蒲山孤倏地出手如电,迅速地扣住俞佑亮的脉门,掉转他的手臂。

 变生仓促,俞佑亮全然未有防备,当下但觉身子一麻,已叫人点了“关元”“气海”“志堂”“分水”“中庭”五处道。

 邵娟花容失,尖呼道:“老鬼你使的什么诡计?”

 娇躯一冲,疯狂扑了上来。

 蒲山孤望也不望她一眼,举袖轻轻一指拂,登时又把她退。

 霎时钱大鼐和杜、白二人相继扑至,然而业已迟了一步,那蒲山孤一手抓起俞佑亮,跃入石棺之中。

 钱大鼐等人发出掌力,呼呼数响,打从他头顶掠过。

 但蒲山孤已挟持俞佑亮,安然地躺在石棺时,棺盖迅速阖上,封盖得严丝密,绝无空隙。

 那棺盖封上之后,石棺底上横置的一石轴立刻不停地转动,机括弹簧发出一片轧轧的声响。

 载着蒲山孤及俞佑亮的那具棺木,随着石轴的旋转迅速滑动,冉冉往上直升…

 邵娟失声道:“这口棺木,透着古怪,钱老你快设法阻止它滑动啊!”钱大鼐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他掌下贯足真力,大有无坚不摧之威,刹时一股强大绝伦的掌力风涌呼啸而出,直击石棺。

 但石棺在这等强大内的震下,依然未被迸裂。

 杜大侠脑际灵光一闪,道:“这石轴——咱们先破坏这石轴再说——”

 钱大鼐如梦初醒,马上领悟那转动的石轴,是整个机括关键所在,他回转身躯,与杜、白二人伸手就要去扳动那石轴——

 就在这一忽,排在墙壁上的油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笼罩了整座大厅,诸人只感眼前一片漆黑,任什么都看不见,经过这一阵耽搁,轧轧声响已停了下来。

 杜大侠取出火折,打亮后凝目望去,但见石轴已经停止转动,棺木却不知滑动到何处。

 钱大鼐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惊得呆住了。

 邵娟只争得泪眼晶莹,道:“师哥你也想想办法啊,别尽呆站在那里了。”

 杜大侠与白二侠相对苦笑,他俩何尝不知邵娟的感受,虽用尽脑力思索,仍旧一筹莫展。

 钱大鼐重新油灯点上,一厅皆明。

 之后,他们开始察看那石轴。

 钱大鼐道:“这东西的学问还可真大得很,居然能将一具石棺生生移动得不见踪影…”

 语至半途顿生,此刻他听到外面似乎有异响。

 他表面上不声,实则已集中精神谛听,外面的异响异常低微,而且近在厅口。

 以钱大鼐的视听之功,此人竟能欺近到这样的距离,方始被他发觉,足见来人的功力,只在在钱大鼐之上,而不在其下。

 又过了半晌,杜、白二人亦自有警觉。

 杜天冲低嗓子道:“甬道外面似乎有人走进来了…”

 只听一道恻恻的语声,道:“不错,是老夫来了,杜大侠的耳目也可以算得上是天下一的了。”

 厅中的气氛本就十分沉重,等到一身血红长袍的俞肇山一走进来,空气更是沉闷得令人窒息。

 钱大鼐冷笑道:“在这塔底秘道发生的一切事端,果然件件和俞大先生不了干系。”

 俞肇山面不改其,道:“钱兄此言未免有欠斟酌。”

 钱大鼐道:“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俞肇山道:“如若我否认,你们定必不肯相信,其实姓俞的小子被劫走,绝非老夫所主谋…”

 钱大鼐冷冷道:“这话说了等如没说,谁不知俞大先生你善于利用他人,那蒲老头大约受你要挟,是以竟会助纣为,哼哼,此与当你挟持我做你的帮手,前后手段如出一辙,再分辩亦属徒然。”

 俞肇山道:“钱兄用这种口气说话,若在三个时辰之前,老夫绝对不会轻易与你干休。”

 钱大鼐道:“好说,钱某也深望能和你好好拼上一场,分个生死胜败,好将落英塔共渡五年岁月的这笔帐也结清楚。”

 俞肇山道:“现下情势,连老夫亦无法掌握,只要你我能出得了秘道,总有一拼的机会。”

 语声一顿,复道:“方才你们在甬道里,可曾碰见了雪人?”

 钱大鼐怔道:“非但碰上,而且还动过手呢,他在钱某发出天雷气之前,推倒了几堵石壁扬长而去。”

 俞肇山正道:“钱兄自以为天雷气所出后,天下人再无敢攫其锋,是也不是?实与你说,雪人之退走,绝非为了畏惧你那天雷气之故。”

 钱大鼐哼道:“听你所言,雪人功力更在钱某之上。”

 俞肇山道:“事实只怕如此。”

 一旁的杜元冲忍不住道:“俞大先生对雪人内情,似乎相当熟悉呢。”

 俞肇山也不否认,淡淡道:“杜大侠的联想力倒也丰富得很,不错,那雪人之出现,原本在老夫计划之中,讵料目下情移势转,雪人行动已非老夫所能控制。”

 杜元冲道:“你向咱们坦承招认这些,总不会没有原因的吧。”

 俞肇山道:“原因自然有的,老夫所透的亦仅止于此——”

 说时目光闪动,续道:“姓俞的小子连人带棺失却踪影,你们难道不打算追究他的下落吗?”

 邵娟不待旁人开口,已自急呼道:“谁说不追究了,俞大哥被绑架到哪里?你说啊!”俞肇山道:“老夫心中纵有谱儿,无奈塔底秘道错综复杂,非言词所能指点,除非——除非老夫亲自领路…”

 钱大鼐道:“你的意思,要咱们跟你走?”

 俞肇山道:“正是。”

 邵娟道:“我们当然愿意跟你走的,你还等什么?”

 俞肇山驻足不动,道:“你愿意,你的两位师兄也都愿意吗?”

 邵娟转朝杜、白二人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俩和俞大哥的情非同泛泛,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白二侠沉道:“俞大先生一向视俞佑亮为生平大敌,三番两次取其性命,现在却一反常情,反要带领咱们去施救,此中只怕有诈!”

 邵娟哭道:“二师哥你不肯去救也罢,又何必扯上一大堆理由…”

 俞肇山冷笑道:“久闻华山二侠从来急人之难,侠行遍天下,如今看来,竟是传言有误了。”

 他故意冷言相,杜、白二人哪会听不出来,但两人心绪紊乱,却无心加以反驳。

 杜天冲转眼瞧见邵娟面俱是焦急期待之,心中早软化下来,道:“师妹,便依你,为兄几时违拂过你的意思了。”

 邵娟破涕为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快点行动吧——”

 钱大鼐道:“慢着。”

 俞肇山道:“钱兄尚有何事见教?”

 钱大鼐道:“刻前俞小兄弟乃是被挟持入棺,生死不明,你怎能确定他迄今未遇害?”

 俞肇山道:“这个么,那蒲老头所以劫走俞佑亮,乃为人怂恿,及思利用于他,在他尚有可供利用之处时,生命可暂保无虞。这解释你可满意?”

 钱大鼐道:“满意了,你请领路——”

 俞肇山再不打语,迳自举步前行。

 钱大鼐等人鱼贯相随,出得大厅,沿着窄狭的甬道而行,当走在最后的华山杜大侠步出后,陡闻“砰”的一声大震,厅门居然自动开了起来。

 杜天冲说道:“这暗门竟似有人在暗中操纵,如果找出其人,在下倒想见见他如何能布置出这等奇的消息机关…”

 钱大鼐道:“据钱某所知,能够建造这样的秘道,布置这样的机括,当今天下只三个人能够办到。”

 杜天冲道:“他们是谁?”

 钱大鼐一字一字:“承天三匠!”

 杜天冲惊道:“便是那机关浮雕之学,巧夺天机的银川承天居三兄弟吗?”

 钱大鼐正道:“除了三匠之外,旁人纵对此道稍有涉猎,只怕也无比气魄,创造出塔底秘道的大手笔。”

 俞肇山道:“钱兄料得不错,落英塔地底秘道果然是承天三匠的杰作。”

 钱大鼐沉声道:“钱某也只是猜猜而已,但你却说得如许肯定,莫非…”

 俞肇山接口道:“事已至今,老夫亦不用相瞒,那三匠乃是我所俘虏至此,塔底秘道亦是老夫命其所建,用来使天下群雄入壳,讵料事情发展与我的计划大相迳庭,目下三匠生死不明,老夫亦失去了对秘道的控制能力。”

 邵娟冷哼一声,道:“这叫做自做孽,不可活,你若葬身此处,也是祸有应得。”

 俞肇山瞪她一眼,道:“小丫头你少贫嘴,错非老夫另有要事,一举手便可将你立毙于掌下。”

 邵娟道:“似这等大话,我可随口编上十句百句。”

 俞肇山道:“丫头,你是自寻死路了!”

 邵娟道:“不见得吧,或者你才是自寻死路呢!”

 俞肇山神色一寒,大步向邵娟近,一招手,一股强厉绝化的掌风应手击出,一时但闻甬道内飙风,声势骇人之极。

 邵娟虽然口齿悍辣,丝毫未有畏惧之,却绝未想到对方出手会如此之疾,掌力如此之重,仓促间茫不知所措。

 陡闻耳际两声大喝,两股掌风同时涌到。

 华山杜、白二人竟在这刻不容缓间,双双拦在邵娟前,代她接下了一掌,那俞肇山掌上内力何等强大,杜大侠、白二侠虽则联合出手击,犹感到其势难当,足步一阵踉跄,齐然往后退了数步。

 杜元冲过一口大气,道:“俞大先生若相对咱家师妹不利,首先得和咱们拼个生死。”

 俞肇山道:“老夫可没将华山放在眼中,你们谁上都是一样。”

 钱大鼐轻咳一声,道:“俞肇山,你别忘了还有钱某在此。”

 俞肇山眼色睛不定,须臾道:“你等处境已等如瓮中之鳖,有用老夫出手,也活不长久了。”

 钱大鼐道:“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吗?”

 钱大鼐又道:“方才你提及三匠之事,钱某心中尚疑团不解——”

 俞肇山道:“怎地?”

 钱大鼐道:“你与承天三匠在落英塔大事建造,断非三两所能完事,左老儿怎会充耳不闻,任得你胡作妄为?”

 俞肇山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姓左的老头子吗?嘿嘿,他…”

 蓦地一阵步声亮起,打断了俞肇山未完之言,一条人影自横道里闪飘而出——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我佛有灵,竟叫洒家在此碰上俞施主…”

 俞肇山笑道:“好个法明,依你那股锲而不舍的牛脾气,早就该寻到此地来了。”

 继少林法明禅师之后,横道中相继步出数人,群豪定睛一望,来者依次是武当太平道长、昆仑天机和尚及点苍神战之后云中和,华山二侠与他们都是旧识,不觉面,连忙上前寒喧。

 俞肇山面色一沉,道:“五大门派人都来了,嘿,真是群英毕集…群英毕集…”

 法明禅师道:“久未谋面,不想俞施主气犹如是之佳,真教贫衲宽心得很。”

 俞肇山道:“这话从何道起?”

 法明道:“只要施主一健在,贫衲追寻金刚经,便不致断了线索。”

 俞肇山冷笑道:“金刚经早就被老夫烧毁,信不信由你。”

 法明闻言,不耸然动容,道:“此言法真?”

 俞肇山道:“老夫骗你则甚?便是贵派掌门青木大师亲自下山,当着他面我还是对他说清楚了,也免得你们少林和尚纠不已。”

 法明沉道:“如若俞旋主竟将金刚经毁去,定必已将经上所录心法练成了,但贫衲晓你幼年未尝修习童子功,断不可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俞肇山未及回答,钱大鼐口道:“大师所言不差,练成金钢心法的是俞大先生一名心腹,唤做易岐山…”

 旁立的天机一步上前,道:“不管施主已否将金刚心法练就,当你率众夜袭昆仓的一笔血债,总得清一清了。”

 俞肇山淡淡道:“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所在,大师还怕老夫会跑了不成?”

 一言甫毕,忽然通道尽头一道亮光直而至,光度之强,令人目眩不已,群豪一时无法适应,只觉眼中发滞,好半天不能睹物。

 一道苍劲的声音喝道:“俞大先生,你快过来——”

 俞肇山怔道:“是谁在呼唤老夫?”

 那声音道:“老朋友都听不出来吗?”

 钱大鼐道:“听来像是端木老头的声音,他唤你作啥?”

 俞肇山双眉一皱,拧身飞奔前去。

 群豪踌躇不前。

 钱大鼐道:“咱们尚须仰赖他追寻俞小兄弟,只有跟着他走了…”

 法明与天机等人问明原委,他们与俞佑亮情匪浅,故都赞成此议,随俞肇山身后而行。

 及将接近那线曦光之际,一条黑暗窜出,横挡在通道当中。

 俞肇山沉声道:“端木愈,是你吗?”

 那黑影道“不是咱们还有谁?跟着我来,我指点你一样物事…”

 俞肇山道:“什么物事?值得如此故作神秘?”

 端木愈期期艾艾道:“这个…见到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俞肇山一向是个十分工于心计之人,此刻见到端木愈语又止的支吾模样,登时心中犯疑。

 但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亦不再追问。

 端木愈向俞肇山身后瞥了一眼,道:“噫,你如何跟这些自命侠义的人士,走在一路啦?”

 俞肇山冷漠地道:“人与人之间,总时时存在着一种微妙关系,前此老夫与他们虽然形同水火,立场完全不同,但眼下利害相同,走在一路自然不足为奇。”

 法明等人经他这一说,脸上不出羞惭之,倒是钱大鼐依旧冷漠如故,生似一点也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只有邵娟又按捺不住了,说道:“一见你那副尊容,姑娘就凭空倒了三天的胃口,错非你自称能找到俞…俞大哥,谁还耐烦跟你走在一道。”

 说着一窒,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骨了,搪道:“只要人找到了,咱们就拆…拆伙…”

 端木愈眼珠一转,道:“谁是你的俞大哥呵,是那唤做俞佑亮的小子吗?”

 俞肇山道:“不错,他被玄猿老人蒲山孤劫走了。”

 端木愈道:“这倒奇了,往前你视俞佑亮为生平大敌,恨不得置其于死,安今如何又关心起他的生死来呢?”

 俞肇山道:“所以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其实这完全是两回事,老夫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

 端木愈眼睛一眨,岔开话题道:“你看到那亮光吗?”

 俞肇山道:“当然瞧见了,你故什么玄虚?”

 凝目向亮光透处望去,半晌若有所悟,森寒凌厉的视线转而迫着端木愈,沉下嗓子道:“莫非便是火室?”

 端木愈道:“是的,刻前我误触机括枢钮,室内烈火顿时熄灭,你难道不想进去瞧一瞧?…”

 俞肇山心念微转,暗忖:“通过火室,便是沙深谷的所在,承天匠就被锢于此,现下我虽然对地底秘道失去了控制能力,若能寻得三匠,问出中心枢钮,未始没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但他却隐隐想到其中有若干不妥之处,心中沉不敢大意。

 端木愈见他踌躇不前,又道:“那承天三匠不是被锢在火室后面的沙深谷里吗,俞大先生你…”俞肇山双目一凌,打断道:“你从何得知此事?”

 端木愈呐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总之我有办法打听出来就是啦。”

 俞肇山道:“是俞福对你透的吗?”

 他一再追问,口气之中绝不放松,登时使对方和出难以应付之感。

 端木愈神色微变,瞬即恢复正常,道:“笑话,那俞福充其量只是一个老仆人,他知道得有多少?”

 口中干笑数声,迳自往前走去。

 俞肇山冷冷地哼了一哼,脚下却不由自主随着他走,群豪亦步趋,跟在后面。

 走完这一条四五丈长的通道,光线愈来的愈亮,便如烈临空,大放光明,举目望去只见前头一扇石门当道而立。

 石门上镶嵌着一颗碧绿宝石,不过一寸方圆,四周竟鉴模出数十面之多,光线反覆照,终于形成极亮之光。

 群豪目睹那颗宝石雕琢磨过的宝石,想来便是三匠的佳构,举世之间,再找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手艺了。

 端木愈道:“火室已然冷却,是以石门会自动关闭,宝石便是开启石门的机括,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进入火室。”

 伸手轻轻一按宝石“卡喳”一响,机簧之声大作,久久不绝,通道生像个翻转过来似的,上下左右摇晃不已。

 群豪不约而同吃一大惊,连忙尽力稳住身子,真气不知不觉已贯足全身,蓄势戒备。

 少时石门徐徐开启了一道口。

 俞肇山蓄势走近石门,未见有火烟自裂口出来,顿时大为放心。

 他心忖道:“现在已证明端木愈所说火室业已冷却之言不虚,次—步就要设法查明他领我至此的用意的。”

 端木愈道:“入室之后,只要扳动机括,另一道石门便自行打开,可以通达沙深谷。”

 俞肇山意味深长地道:“老夫原是主持其事之人,所知道的居然比你还要少,这不是很说不过去吗?”

 端木愈道:“俞大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肇山道:“没有什么,咱们一同进去吧。”

 手上一用劲,将石门拉开,突然一条人影如滑鱼似的窜了出来,对着众人嘻嘻直笑。

 那人全身都被一层兽皮套住,只剩得一双骨碌碌的眼珠,在外面,乍看之下,便如一头长了绿的怪物。

 邵娟倒嘘一口寒气,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一笑,动手剖除身上的兽皮,出一张气的面孔,正是那被困在火室的南荒五叟。

 五叟劈面就道:“闷煞老夫啦!”

 俞肇山愣道:“五叟,你…你原来在此,你失踪如许之久,老夫只道你混不进落英塔来呢。”

 五叟道:“我被困火室,至少有五个时辰之久,全赖有这件皮衣护身,否则只怕已被烧成焦炭,就像承天三匠一样…”

 俞肇山惊道:“怎么?你是说——承天三匠已经死于非命?”

 五叟道:“我在沙谷里碰见他们,当时他们已被火焚烧得不成人形…”

 群豪闻言,身躯俱不同自主震一大震,并非为了五叟被困火室五个时辰,犹能得保性命的缘故,而是承天三匠的死讯太令人吃惊了。

 若能从三匠口中,问出秘道的构造,或许还有生出此地的希望,但是现在连这希望已被破灭了。

 俞肇山道:“待老夫去瞧个究竟——”

 言罢举步入。

 五叟连忙摆手道:“不,不能进去…”

 俞肇山道:“你怕老夫遭不测吗?”

 五叟道:“那沙深谷是个绝地,进去容易,出来就大有问题了。”

 他瞟了端木愈一眼,低嗓子道:“非是我生多疑,俞大先生,你目前只怕已处于众叛亲离的局面,那姓端木的就很靠不住。”

 俞肇山“哦”了一声,道:“我晓得,自老夫入塔后,种种迹象都显示如此,我岂会察觉不出。”

 他歇一下,沉声道:“你呢?你难道没有背叛老夫?”

 五叟道:“前此我偶然窥破了一桩秘密,纵或我有背叛之心,投奔对方的阵营,他们也不会要我的。”

 俞肇山不住的嘿嘿冷笑,南荒五叟一时不懂他这等冷笑法,究竟包含什么意思,遂住口不语。

 伫立在后侧的端木愈突然高声道:“五叟,你一出现便故作神秘,和俞大先生咬耳窃语,莫非有何不可公开之事不让兄弟得知?”

 五叟道:“端木兄多疑了…”

 话未说完,陡然张口迸出一声惨叫,身形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跌坠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群豪大是错愕,转目望去,只见五叟侧卧于地,双目圆睁,扭曲的肌现出一种万分痛苦的表情。

 在他的后背上,三双钢所铸的短箭齐羽而没。

 五着气,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五叟会…会命丧于此…这是天…天意吗?…”

 俞肇山呆了一呆,一手按在五叟天灵盖上,真力源源导出。

 五叟摇头苦笑道:“不行…行了…俞大先生你千万…注意…那雪…雪人…”

 双腿一蹬,便自落气。

 俞肇山缓缓立将起来,游目四顾,面上冷漠毫无表情。

 法明禅师倒一口寒气,道:“五叟功夫向称不凡,什么暗器如此霸道,竟将他一举击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天机转首扫视一匝,确定别无人影,始道:“此处除火室外,四面别无通路,问题在于那凶手从何处来,又从何处逸走呢?”

 俞肇山冷冷道:“你们何不问问端木兄,他或者知道内情哩。”

 端木愈面色一变,瞬即笑道:“我知这内情?俞大先生,你是说笑了。”

 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瞥了甬道尽头的石壁一瞥,俞肇山何等眼利,早已瞧在眼里,却是不动声

 半晌,他厉声道:“姓端木的,适才你故意找五叟说话,引开他的注意,使那隐伏暗处之人施放暗器更容易得手,我这话没错吧!”

 端木愈道:“别再胡说了,咱与五叟往日无冤,近无仇…”

 语至中途,地上的五叟尸身忽然自动滚了两滚“蓬”地一响,一股浓烟的雾气,从他那被短箭所中的背部升起,晃眼已散布甬通之中。

 一阵奇物的香味弥漫周遭,非兰非麝,众人都瞧得出这一股黑雾,必是剧毒难当之物,一时间,真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

 大伙儿无一不闭住呼吸,尽量往后退开。

 俞肇山喝道:“端木愈,你还要在老夫面前耍花?”

 烟雾中没有应声,端木愈乘众人注意力被毒雾吸引之际,早已溜之乎也,杳然不知踪影。

 钱大鼐道:“他——他跑了——”

 俞肇山吁一口气,道:“跑了最好——”

 双膝一软“砰”地跌坐地上!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你…你…”只说了两个字,蓦然感到体内一股浊气涌了上来,散向四肢百骸,霎时但感浑身乏力,一个跄踉坐落于地。

 同一时间,各人都发现了这种情形,连忙坐下调息运功。

 俞肇山缓缓道:“这就是传闻的无影之毒——各位感觉如何?”

 此言不出,群豪无不震骇变

 须知那“无影之毒”在武林中只是一个传说,但近数十年来,这传说却愈来愈是神秘可怕。

 在场群豪虽然没有亲身见过,但大家无不知晓这种毒虽不烈,但散布起来却是无物不侵,使人不胜,抑且中毒之后,毒素深浸内脏五腑,四肢逐渐瘫痪,武功再高之人,亦全无施展之力。

 它的可怕处,也就在此。

 那俞肇山乃是百毒教的第一号头目,对用毒之事自然了如掌指,他既说是“无影之毒”那便没有错了。

 钱大鼐试真力运行,惨笑道:“百脉散,振乏力!”

 华山二侠道:“咱等也是如此。”

 俞肇山道:“据老夫所知,中无影之毒后一柱香内,若不妄动真力,尚可慢慢设法将毒素驱出体外,但若妄动内力,老夫便不敢保证了。”

 法明面上出惊诧之,道:“贫僧等人对毒物一无所知,中毒尚不希奇,至于俞施主身为百毒教教主,系当世玩毒大家,缘何会被毒物所害呢?”

 俞肇山道:“难怪大师生疑,老实说,老夫属下百毒虽然使用过各种毒物,却还未用过无影之毒——”

 沉一下,复道:“这无影之毒,天下只有一人擅长使用——”

 法明道:“此人是谁?”

 俞肇山道:“说来大师也许不肯相信,这人久居沙漠落英塔,便是诸位耳能详的左姓奇人!”

 钱大鼐道:“你的意思是,这毒是左…”

 俞肇山摇摇头,道:“老夫可没有这个意思。”

 语声微微一顿,续道:“老夫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曾数次探求这无影之毒的配制方法,却始终一无所获,照现下情形看来,此毒若非左老儿所下,便是已落入另一人手中…”

 钱大鼐面上疑色未退,道:“别忘了钱某和为了五里亭俞玄青那件案子,是同时被请进落英塔来住的,你这话可一点儿也靠不住。”

 俞肇山道:“斯时斯地,老夫何必对你们打诳。”

 钱大鼐道:“五年来,我朝夕住在你的邻房,其间除左老儿曾三度到过你的房间找你谈话外,从未见过你踏出房门一步,足见人言下全属子虚——”

 俞肇山道:“老夫从另一条暗门出入,纵令随时监视,又怎会瞧得见。”

 钱大鼐哑口无言,他拿不准俞肇山所住房间,是否有另一道暗门可供他出入自如,因此无法予以反驳。

 蓦然一阵晴天霹雳般的巨震,打断他的思路。

 一众高手面面相觑,不知密道又有什么机关发动,此时大伙全无应变能力,一时人人自危。

 俞肇山神情霍变,大声喊道:“诸位还能走动吗?快——快退到右侧墙角,必要时可以退入火室——”

 声音颇为急促,一反平素镇定神态,好像大祸即将临头一般。

 群豪心中虽则震惊,却没有人移动足步,只是默然注视着钱大鼐,观看他的反应。

 钱大鼐当机立断,道:“听俞大先生的话!”

 大伙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纷纷退到墙角。

 这当口,甬道尽头的石壁已自动崩裂,出一大缺口,两条人影一纵一跃,从石壁缺口钻出——

 钱大鼐电眼一瞥,大吼道:“俞玄青夫妇!”

 诸人一颗心头险此跳出腔口,骇讶的望着眼前两个人。

 法明喃喃道:“阿弥陀佛,俞玄青夫妇?!…俞玄青夫妇犹在人世?…”

 天机和尚脑际偶尔闪过一道念头,忆起昆仑夜袭的一幕往事,不觉恍然若有所悟——

 他视线再度扫过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洪声道:“这只是两尊浮雕石像,他们不是生人…”

 俞肇山道:“大师的联想力可真丰富,不错,这只是两尊石像,但他们的威力,较诸两个盖世高手还要可怕。”

 群豪怀疑惑定睛细望,只见那石像从头到脚,与生人毫无两样,若非事先指破,决计瞧不出来。

 杜天冲呐呐道:“这石像浮雕得栩栩如生,不知出自那位名家手笔?”

 俞肇山一字一字道:“承天三匠。”

 那石尊石像纵跳壁缺口后,突然停止跳动,众人睹状,警戒之心登时大为减弱,神经亦随之松下来。

 唯有天机和尚不然,他亲身经历过一场浩劫,门下子弟死亡泰半,岂会如此容易忘怀?

 他肌动了一下,厉声道:“俞施主,这又是你阴谋诡计的一部分吗?”

 俞肇山不答,似乎未曾听见他的话。

 天机和尚道:“施主别充耳不闻了,想当你以一顶抬轿,送来先师浮云掌教的石像…”

 俞肇山摆摆手,打断道:“大师莫要无故自扰,俞玄青夫妇的石像在此出现,老夫也感到意外得很。”

 天机和尚道:“施主还待狡辩?承天三匠久受施主挟持,他们浮雕石像,难道不是你所授意?”

 俞肇山道:“三匠浮雕俞玄青夫妇石像,的确是受老夫之指令,但老夫本意,乃在某一个场合中使用,绝非用来对付你们。”

 钱大鼐道:“这内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吧。”

 俞肇山依旧没有置答,有顷,喃喃自语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像本是我用来算计敌人,想不到现在反被他人用来对付于我,真是天数了…”

 天机心中半信半疑,道:“然则施主有何应付之法?”

 俞肇山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天机从这一代枭雄的叹声中,听出那凄凉落寞的味道,心底不同自主漾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沉声道:“施主就此坐以待毙么?”

 俞肇山喃喃道:“先是无影之毒,接踵而来的是两具浮雕石像,敌人为了赶尽杀绝,不惜双管齐下,看来咱们是无——可以幸免了。”

 这时,石像眼睛中镶着的一对透明圆球,突然自动亮了起来。

 “卜!”“卜!”

 随着异声响起,石像同时往前纵跳,它每跳出一步,便进发出雷霆霹雳一般的巨震…

 钱大鼐大声道:“俞肇山,趁你我都还未死去之前,何不就你所知,将五里亭那件案子的内情说一说——”

 俞肇山冷冷道:“无可奉告。”

 钱大鼐道:“你还不说,你难道要钱某将这股疑团带到地下去么?”

 俞肇山脸上浮起一种莫可言谕的笑容,缓缓站将起来。

 巴什湖畔。

 苏白风怔怔望着那如乌云卷地似,奔驰而来的四人四骑,内心又惊又疑,默默忖道:“竟有这等事,在这平素罕见人迹的大漠里,今居然飞骑骆驿不绝,看来此地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回首朝后晓南问道:“姑娘可知来者又是何人?”

 后晓南道:“骑着马儿在沙漠上横冲撞的,总不会是沙漠中的行商。”

 苏白风道:“看模样,果然很像武林人。”

 说着心念微微一动,复道:“这几个莫非是咱们在沙漠来路上碰见的四人四骑?他们除下卒骑外犹牵着几只马匹,难怪奔驰至今,犹能健步如飞…”

 后晓南道:“这叫做有备无患,否则他们还未到达巴什湖,只怕便已倒毙在半途上了。”

 苏白风愣道:“你说——这四人目的地是巴什湖?姑娘怎知他们不是路过此处?”

 后晓南淡淡地笑一笑,道:“这四人不但专程到巴什湖来,而且我知道他们此来为的就是要找你——”

 苏白风错愕更甚,道:“找我?我连他们是谁都不晓得,姑娘是有意寻我的开心了。”

 后晓南道:“你没瞧出我一本正经在说么?纵令他们不是找你,但只要见了面,势必要寻你的晦气,我看你还是躲一躲的好。”

 苏白风没说话,后晓南抢着又道:“前面湖岸林木深处,便有一顶帐蓬,你便躲到里面去吧。”

 苏白风啼笑皆非道:“姑娘盛意心领,只是苏某扪心自问,一向行事无愧于心,不管来者是谁,实在没有躲的理由。”

 后晓南道:“躲不躲是你自家的事,待会儿你触到霉头,可莫怪我言之不豫。”

 倏忽间,四骑已来到切近,漫空扬起一片尘沙。

 一时但闻马嘶声与啼声错扰不已,那马上的骑士驻马在苏、后二人五步之前,相继踢蹬下马。

 为首一人冲着后晓南抱一抱拳,朗声道:“敢问姑娘,咱们帮主是否仍滞留于此?”

 后晓南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道:“你们不会自己找么?”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苏白风上上下下打量了来者数眼,只见那四人面风尘仆仆,显见已驰骋了不少长路。

 每一个人的头发、五官甚至衣袂上都已蒙积一层沙尘,他们的精神看来已相当萎靡,连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显得有些上气下接下气,这自然是长途旅途劳困的结果。

 那人继续道:“事关紧要,咱们务必要…”

 后晓南打断道:“在骄如火的沙漠上奔驰,可不是一件玩儿的事,想来迹下已有多时滴水未曾沾,定必然感到烦渴难受,再紧要的事,也不及喝水重要吧?”

 一听到水,四人瞳孔立刻放亮了。

 为首一人瞪着眼道:“水…水在那里了…”

 他身后一名汉子道:“老二,你被太阳晒昏头了,这一大片湖不都是水?”

 四人叫着跳着,竟然望也不望苏白风一眼,迳从他身旁冲将过去,扒在湖岸上掬水狂饮。

 待得他们足足灌了一肚子水,方始发现自己所喝的水,竟是渗杂着鲜得刺目的红色血水!

 然后他们便瞧见了垂挂在树梢上头的尸体——

 四人相顾骇然,只觉肚内一阵翻胃,几乎将所喝进去的水,全都吐出来,那右道一名大汉呐道:“这…这不是咱们丐帮的兄弟?”

 另一个颔首道:“这张面孔熟悉得很,分明关中分舵舵主于茂刚于兄弟。”

 苏白风心口一动,忖:“原来——丐帮——”

 左侧一人突然出声惊呼道:“老大,你瞧见尸身的伤痕没有?”

 其余三人闻声,不约而同循着他手所指望去,这一望,不觉倒了一口寒气。

 那人道:“于兄颈间伤口如此平整,看似刀刃所划,其实不然,老三,你亲眼目睹过总舵那些惨遭横死兄弟的死状,总该说得出它的名堂来了。”

 另一人深深一口气,道:“五节刀!又是五节刀!”

 苏白风一听他说出这三个宇,暗暗苦笑一声,心知又有麻烦来了。

 果见那四人旋风似地回转过身躯,触目所及,立刻发现了站立在后晓南身侧的苏白风。

 四人八道视线上瞬也不瞬的盯住苏白风,睛瞳里宛如要出火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则苏白风此际也许要死上千次百次了。

 后晓南低声说道;“方才叫你避一避风头,你不听,如今你要躲也躲不了啦。”

 右首一名大汉沉声道:“你可叫做苏白风?”

 苏白风道:“正是苏某。”

 那大汉凄厉的声音道:“真个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姓苏的,原来你竟在此…”

 苏白风只得不解,道:“四位可是丐帮的朋友,找我有事么?”

 那大汉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呸,凭你苏白风也配说朋友这两个字。”

 苏白风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之感,一霎时,全身血都涌了上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发作,一发作事态更将闹僵,更将演变得不可收拾了。

 那大汉厉声道:“姓苏的,你害死了咱们丐帮十八骑,又毁了咱们山东大寨,杀死一百零七名兄弟,你准备偿还这笔血债吧!”

 说罢四人便一涌而上,拳脚加。

 苏白风连忙闪身跃开,大喝道:“住手!”

 这一声断喝,真如晴天霹雳,四人不觉收掌回来。

 苏白风道:“你是说,丐帮总舵被挑了?”

 那大汉咬牙切齿地道:“姓苏的,你还要装,一个月前咱哥儿因事离开济南一趟,回来时总舵已经为一片焦土,一百零七名兄弟死得一个不剩,他们个个都为人以五节刀同一手法所杀。咱们听说帮主正在巴什湖,便快马加鞭赶出关外…”

 苏白风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装,别人杀了人,罪名算是我苏白风的,放了火,也是苏某干的,我干嘛装傻?”

 那大汉道:“今天就是你不敢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苏白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透着心平气和,道:“尊驾等人既是要找贵帮帮主传报凶讯,何不等见到云龙翁后再作道理?”

 那大汉冷冷道:“你要拖,咱们可等不及了。”

 大吼一声,拧身欺近,双掌连发五招,其余三人亦自蜂涌扑上,同时施展一路重手法长拳,功力之高,竟将苏白风得手忙脚

 苏白风一退再退,道:“尊驾等一再相,在下迫不得已只有还手了。”

 那四人闷声不响,只是一劲儿猛挥重拳,置其于死地。

 苏白风看看自家已陷于危境,迫得挥掌反击,但他掌上内力才发,那四名大汉居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苏白风瞠目愕然,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却发觉四个人丐帮门人都已断了气。

 一旁的后晓南冷冷道:“苏大侠功力已臻颠峰,竟在举手投足间,将四名丐帮高手制服,好教妾佩服——”

 苏白风怔道:“但是——我连出手都没有啊。”

 后晓南道:“人是你杀的,你还客气什么?”

 递出皓皓纤手,指着那四个大汉的颈部,道:“赵门五节刀到底不同凡响啊,乍一施出便可致人于死。”

 苏白风暗暗纳闷,侧目望去,但见四个丐帮汉子脑袋都软绵绵垂在一侧,颈间多出了一条平整的伤口,紫红色的血泊泊出,早已凝成血柱。

 他略一过目,便可揣摩出这四个人的致命伤,便是颈间那道血口,而那道血口又是五节刀所伤。

 后晓南道:“苏大侠怎么说?”

 苏白风怀狐疑地瞪着眼前这长得如花似玉,而又口齿犀利的少女,沉嗓子道:“是姑娘下的手吗?”

 后晓南笑道:“五节刀是赵门手法,我可不敢掠美。”

 苏白风心中紊乱异常,暗忖:“这下糟了,如果我无法反证自己的无辜,则误会愈结愈深,跳进黄河洗也洗不清了…”

 后晓南又自笑道:“苏大侠,你一连击毙丐帮兄弟多人,与丐帮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你将何以自处?”

 苏白风想了一想,道:“刚刚听与丐帮好汉口气,云龙翁就在此地,我见着他,再向他好好解释。”

 后晓南眨一眨眼,道:“你要见云龙翁?我带你走——”

 后晓南领着苏白风沿湖岸而行,远望湖面,沙鸥翔集,一碧万顷,绵鳞戏于水中,汀兰长于岸边。

 诸此美景,苏白风不为之心旷神怡,早已将数十丈那酷热酷寒,万里浩翰的大漠势诸于脑后。

 从东岸走到西岸,来到蒙人聚居之处,只见数十个蒙人仍然将尸体一具具往湖心直抛,那尸身上绑着一块大石,一落水便直沉湖底。

 苏白风皱眉道:“这些尸体像是永远也抛不完似的,难道此地正流行着瘟疫吗?”

 后晓南漫口“嗯”了一声,道:“虽非瘟疫,却也跟瘟疫差不多。”

 苏白风道:“看看至少已有二三十具尸体落水,这些外部落一向逐水而居,人数不多,一死便死这许多人,只怕整个部落已损失泰半了吧。”

 后晓南支吾道:“目下你自身难保,追究那么多干嘛。”

 说着,美眸转,白了他一眼。

 苏白风避开她的视线,耸耸肩道:“在下不过一时好奇罢了,无论如何,见着那么多死人,总是不太惬意。姑娘久居此处,想必蒙族相处得很,难道不能设法救治他们的性命?”

 后晓南摇摇头,默默不答。

 那一群蒙人瞧见后晓南与苏白风并肩行至,齐地出骇然之,站在前头几个人的双膝,甚至已在微微颤抖。

 苏白风讶道:“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会骇成如此模样?”

 后晓南淡淡道:“也许这些蒙人从未见过生人的缘故吧?”

 只见其中个体型特别高大的蒙人,戟指高声喊道:“哈鲁尔!哈鲁尔!”

 众人脸上骇意更炽,七嘴八舌叫嚷了一阵,然后争相往蒙古包里躲了进去。

 苏白风直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道:“哈鲁尔是什么意思?这干人缘何一见咱们便逃开了呢?”

 后晓南道:“哈鲁尔三个字,相当于汉语的恶魔、瘟神,看来他们对你颇存着几分畏惧之心…”

 苏白风道:“不见得吧,或者他们害怕的竟是后姑娘你呢。”

 后晓南美颜霍变,道:“不要胡说!”

 那原来橘红色的脸上,霎时已变得铁青,苏白风虽则心纳闷,一见她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再问。

 穿过零星散布在东岸的数十座蒙古包,来到一座白色帐蓬前面驻足。

 苏白风踌躇一忽道:“就在这里吗?”

 后晓南冷冷道:“你若要见云龙翁就在这里了。”

 苏白风再无考虑余地,正待掀帘进去,站在他身旁的后晓南忽然伸出纤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苏白风只觉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握得很紧很紧,一股热从对方传至全手身,一时之间,不觉血脉贲涨。

 后晓南用着两人只能听见的声音,道:“苏…苏白风,你…”苏白风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后晓南轻声道:“进蓬后,你千万…千万留神,我不要你发生任何意外…”

 口吻甚是关切,一反先前冰冷的态度,苏白风呆了一呆,望着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呐呐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省得。”

 后晓南低下头,见自己的手仍然紧握住对方的手,这才发觉自家的失态,连忙松开,脸颊早已微微泛红。

 这是她当着苏白风之面,首次出儿女羞涩之态,苏白风想起女人性格的不易捉摸,不觉呆住了。

 蓦然,一道娇脆的声音从帐蓬里面传出来:“有客自远方来,晓南你还不领进。”

 后晓南仓惶道:“那是我的姊姊,你快进去吧。”

 苏白风心澎湃不定,掀帘一步跨入。

 帐蓬内,灯烛高悬,一股淡淡幽香洋溢周遭,沁人心脾,地下平铺着五张兽皮,足踏其上,便如置身在天鹅绒堆里。

 帐中心摆着一张雕的檀木矮桌,几上设有酒肴,香气四溢。

 苏白风触目所及,账蓬一角斜倚着一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女人,一个妙龄婢女,手持簪花木梳,正为她梳着那乌云般的柔发。

 黄的铜镜,照映出她那白玉的容颜。

 她自始至终,未曾瞧苏白风一眼,徐徐道:“晓南,敬这位壮士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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