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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血魂之誓
  靳百器首先寻找的地方,是“鹰堡”刑堂早先用来囚人的牢房,但是,他失望了,牢房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随着,他开始搜索任何一处他认为可能匿藏赵若予等人的所在,不论是屋宇、仓房、暗窑,甚或寨子里的幽秘暗角,然而全无发现。

 靳百器的内心非常焦灼,杀伐正在进行,兄弟朋友正在拼命、在血,他的搜索行动决不能延续过久,否则,便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了。

 他的身形不停奔掠飞跃,呼吸开始沉重,额头上汗珠滚滚,创口的鲜血渗浸衣,黏燠燥不但加诸形体,更似透进了灵魄。

 于是,突兀间杀伐之声静止下来周遭变得一片沉寂,一片蕴含着迫感、爆炸,令人惴惴不安的沉寂,他全身蓦地起了一阵颤栗,直到须臾之后又传来隐隐的谈话声,兵器的微微刮擦声,见到幢幢装饰熟悉的人影由那一头缓慢推进向这一边,他一颗悬吊的心才好放了下来。

 由于他人在暗处,未曾置身于斗场之中,所以比较情清晰的看到“大龙会”及“黑巾”的人马退向何处——那些人就如同一条条的鬼影,迅速而近乎仓惶的沿着齐的围墙往地势较高的南端移动,约略看得清他们正纷纷翻墙而出,仿佛待往某一个特定的地点聚集。

 靳百器毫不考虑的追蹑过去,他没有事先惊动自己这边的人,主要是基于安全上的防范,他打算摸清对方的底细,明白敌人的企图之后再适当因应“大龙会”一向的狡诈,使他每着一步,都益加谨慎。

 悄然翻出南边的矮墙,他面临的是一片黑郁郁的松林子,松林原本青蓊,并非黑色,不过在夜暗里看去,什么颜色也和黝黑差不多了。

 刚刚摸近林侧,所发现的景象已令靳百器悚然一惊——林子里,森然排列着百余名彪形大汉,全是黑面罩、黑衣黑靴,手执皮盾尖矛斧的“大龙会”所属,他们排列成前后两排,阵势严密,肃静无哗,未曾接仗,已叫人感觉到那股隐隐的杀气,看来“大龙会”的精锐人马,业已悉数聚集于此了。

 阵势之前,站着一个白面无须,隆准薄的中年人,这人一袭绸衫,神韵雍容深深,站在那里,几有泰山不动的威势,靳百器当然认识他,刻骨铭心的认识他:“大龙会”的瓢把子,不共戴天的死仇“祭魂旗”赵若予!

 此刻,赵若予正在与撤入林中的万丈青及勾顺德喁喁低语,另外,那“右司事”陈翔、“先斩手”童少安及另一名同侪忙着招呼退下来的弟兄重新编组,松林中人来人往,却只听得步履声响,极少有人开口。

 靳百器小心翼翼的凑近,极目望去,果然又被他查觉了他所悬肠挂肚的一件事——从两排人马的间隙往后看,影绰绰的有位少妇紧紧搂抱着一个稚龄孩子坐在树下的一块平石上,靳百器虽未明白确认那就是自己当家的遗孀庄婕其子小杰,但他预料十有八九不会有错!

 此刻,靳百器已可判定,林中除了眼前的敌人外,并没有其它埋伏,而由形势推测,赵若予显然是打算聚合萃,意图孤注一掷,与“鹰堡”方面做最后之一搏!

 这一手战术上的运用,不但高明,更且狠毒,赵若予事前必已想到,在头一波拼杀之后,双方都是将遭致惨重损失,无论体力与精神上的消耗皆极巨大,乘这人困马乏的关口,他再将所保存的实力悉数推出,以求制敌取胜——如果一切发展完全照他的希望推演,则他正面的比算就大了。

 问题是,目前的形势似乎不太与他的理想吻合,设若他孤注一掷“鹰堡”的现有实力足可承当第二波的锋。

 这种情形,赵若予好像已经有所惕悟,而靳百器也心中有数。

 于是,靳百器静静的现身出来,此时此境,他不认为再有隐蔽掩藏的必要。

 赵若予是第一个发现靳百器的人,他目光冷硬的注视着这头号的死敌,面孔上没有丁点表情,甚至连一丝纹褶的动都不显。

 倒是那“右司事”陈翔大吃一惊,十分紧张的口低呼:

 “靳百器找上来了——”

 “飞狐”万丈青也相当沉得住气,他寡黄干瘦的一张脸盘只浮漾着一片漠然,宛如到来的人仅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赵若予先开口:

 “你的气不大好,靳百器,身体状况也像是不大好。”

 深深一口气,靳百器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放得平缓,仇恨融于无形:

 “这没有什么奇怪,每一次和你见面,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赵若予,我们天生就是相克相忌的,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赵若予微微颔首道:

 “我非常了解你的感受,彼此易地而处,我也会同你一样。”

 顿了顿,他又凝重的道:

 “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先告诉你,靳百器,我对你并没有多深的仇恨感,我恨的只是耿一坤,他不但在地头上处处同我为难,利害上层层和我冲突,更恃强掠夺我的女人及孩子…”

 靳百器眼神一硬,阴沉的道:

 “当家的掠夺了你的女人及孩子?”

 用力点头,赵若予加重语气道:

 “没有错,靳百器,你以为庄婕从开始就是耿一坤名正言顺的老婆?不,她不是;庄婕的老家原在‘三里圩’,她和她哥哥庄铭共守一片小酒铺相依为命,那时,我还不曾草创‘大龙会’,整价莽野风尘,营营碌碌,却在一个偶然的机缘里结识了她,他们意气相投,都喜欢对方,然后,庄婕怀了我的孩子,就在这时,耿一坤出现了,耿一坤的局面比我好,虽然他也尚未组成‘鹰堡’,可是已有了捻股的班底,帮口的雏形已定,他也看上了庄婕,更不顾庄婕的反抗强行掳劫了她——等我得到消息,事实已经铸成,来不及挽回了…”

 靳百器缓缓的道:

 “为什么来不及挽回?挽回的方法有很多。”

 赵若予神色幽黯的道:

 “当年,我的武功比不上耿一坤,实力更不用说,明争必然争不过,暗夺则为我所不敢,何况他们已举行过夫仪式,有了名分,我在力不及、名不正的情形下,除了忍气声、谨记此仇,还有什么办法?”

 靳百器道: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往事,赵若予,据我所见所知,当家的一向伉俪情深,夫唱妇随情感极其融洽,嫂子待人温厚,禀娴淑,应不是你所说的那一种人,我认为——”

 打断了靳百器的话,赵若予略略提高了声调道:

 “靳百器,我只是告诉你一段真实的过往,并非请你来裁决是非,我之所言,分毫不假,庄婕尚在,你可以亲自问她!”

 默然片刻,靳百器艰涩的道:

 “你所说的孩子,可是小杰?”

 赵若予斩钉截铁的道:

 “当然!”

 一幕幕的往事,立即像走马灯似的回转在靳百器的脑海里,是了“马家老寨”岑玉龙对孩子超乎寻常的关切“大龙会”千方百计的四出搜寻孩子踪迹、“祥福镇”郊的掠劫行动…这些环节串连起来,大大证明了赵若予对小杰的特异感情与不合常理的喜爱,而任何人都不可能对仇家的骨产生这种认同,除非——孩子的血源另有所依!

 靳百器喃喃的道: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多少年的相处、多少年的心,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来,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他们原是那么恩爱的啊…”赵若予冷冷的道:

 “那只是做给你们看的,靳百器,这出好戏,早就该落幕了。”

 靳百器双目中闪映着赤漓漓的血光,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幕帘是你扯落的,赵若予,是你用杀伐和鲜血扯落的!”

 赵若予强硬的道:

 “我没有错,我仅是收回了原来该得的,铸成大错的是耿一坤,是你们这一伙人不明辨是非、不知就里的愚忠!”

 摇摇头,靳百器沉痛的道:

 “不,这其中尚牵连着道义、渗合得有尊严,更惶论责任的承担及肝胆相照的手足情分?赵若予,你澄清了一件事,但这并不能改善什么,该来的,仍然会来!”

 赵若予僵木的道:

 “我原未期望改变什么,我也知道改变不了,我只是要你明白,天下事,并非全像表面上那样看来理所当然,天下人,也不若皮相那般表里一致,每人的立场不同,观点自异,黑白之间,亦就各有见解了。”

 忽然,靳百器高声呼喊:

 “嫂子,我是靳百器,我请你回答我一句话,赵若予说的是真是假?”

 经过片刻的沉寂之后,终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对靳百器而言,这个声音他是太熟悉了,没有错,是庄婕在说话:

 “百器…若予说的是真话…”

 一阵血翻腾,本来不想再问下去的靳百器又忍不住愤怒的大吼:

 “既然如此,你对耿大哥难道就没有一点夫之情,没有一点鹣鲽之爱?这些年的相处,你待耿大哥的温柔体贴,莫不成全属虚假?”

 唏嘘了一声,庄婕似在挣扎着道:

 “当然也不会毫无情感,但…百器,你叫我怎么说好?男女之间的缘份,是桩错综复杂的意识演变,你不能拿一般的定律去衡量…我承认对不起一坤,可是我没有法子,我也拒绝不了赵若予…”

 靳百器暴烈的道:

 “大哥知不知道小杰的事?”

 庄婕在人墙之后,显然有些激动了:

 “他不知道,百器,他不知道对他才是慈悲,你认为我该让他晓得?”

 靳百器咬着牙道:

 “我还要请你说明一件事,当夜‘大龙会’倾巢前来破壁,你和赵若予事前是否已有勾结,预为内应?”

 庄婕突然迸出哭腔:

 “不,我没有!靳百器,我虽不比三贞九烈,但还不至如此龌龃!”

 赵若予沉下脸道:

 “靳百器,你不要太过份——”

 靳百器狠辣的道:

 “生死之断,最好还是先清楚,我不能造成沉冤,更不可恕过,三头对面,话说明白,血刃之下,庶无遗憾了!”

 一直站在旁边,寒着面孔不开口的“大灵官”勾顺德,忽的凑近赵若予,又低又急的讲了几句话,赵若予微微点头,冲着靳百器道:

 “看来你我都不会再有遗憾,靳百器,你们的人已经来了。”

 靳百器自然知道他的人已经来了,如果他用这么高亢的声音对话,还引不起己方人马注意,这场仗还能打么?

 首先出现的是牟长山,他一头窜到靳百器身侧,目光瞥见,嘿嘿冷笑:

 “怪不得才打到一半,这干杂碎就忽然收尾了,原来还留了这么-手,靳兄,到底你的见识高,早早便看破了他们的谋!”

 赵若予淡漠的接口道:

 “靳百器,在动手之前,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件事——你的老伴当孟君冠、胡甲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若是你顾意考虑改变立场,我就释放他们跟你回去,否则,他们的生命就由你负责了。”

 动了一下,靳百器冷酷的道:

 “无须拿孟君冠和胡甲的性命来威胁我,眼前既成的事实,没有任何人能以改变,我想,他们两人宁肯舍生取义,也不愿忍辱苟存,活着是‘鹰堡’的兄弟,死后为‘鹰堡’的血魂,便有不幸,亦不枉为一条男子汉!”

 大大喝一声彩,牟长山振奋的道:

 “说得好,靳兄,不论生死存亡,今天也得豁拼到底!”

 赵若予的冷静与沉着是非常令人惊异的,他站在那里,稳重有若盘石,而眼神稍动“大灵官”勾顺德已抢先扑击出去,盾斧挥斩的对象,并非靳百器,竟是冲着牟长山来的!

 牟长山一声断叱,铁算盘暴砸皮盾,身形随即侧翻,双脚飞蹴敌人头面,就在勾顺德退窒的刹那,他算盘点地,凌空倒跃,劲力纵横网,在震天响的算盘珠子碰撞声里顶住了勾顺德!

 不等“飞狐”万丈青有所动作,黑暗中一条人影倏闪而至“蝎子短剑”掣映有若冷电,搂头罩脸的刺落——乖乖,来人居然是“娘婆子”崔六娘,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德,像是恨不能生啖万丈青!

 紫金刀划空骤起,刀芒挥展,隐隐有风雷之声,万丈青的噪音更为寒:

 “老虔婆,你是找死!”

 崔六娘,突然斜转,短剑疾速伸缩,恍如双蛇吐信,她一边犹在嘶哑的吼叫——吼叫出早就憋在肚皮里的那句话:

 “你家祖和你拼了——”

 万丈青金刀霍霍,不但力大招沉,其刀法之灵快犀利,尤为罕见,这么瘦小枯干的身架子,却玩得出此等气势来,也真叫不容易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跟着加入串演的尚有端木英秀,老藤杖仿佛来自九天,一抖之下已将万丈青震出两步,这当口,万丈青才明白崔六娘为什么敢壮起胆量,主动找他下手!

 岑玉龙的舅子,身为“大龙会”刑堂“先斩手”的童少安,不知何时又与范明堂捉了对儿拼在一起,另一名“先斩手”则再度卯上了卓望祖“右司事”陈翔这一次被“鬼猴”尹双月截住,瞬息间第二场血战的序幕业已拉开。

 “大龙然”方面的阵形刚刚成犄角往两侧伸展“鹰堡”与牟长山的弟兄从四面八方涌扑进来,于是,刃芒寒焰又再映起,呐喊叱呼重新传扬,林隙山巅,顿时陷入一片鬼哭狼号的杀伐之中,景像如同阿修罗的地狱!

 对这一切,赵若予恍似不见,他只目定定的注视着靳百器,同样的,靳百器也全神贯注于对方,他们彼此全知道,真正追魂夺命的时间已经到了。

 赵若予微微动了动,靳百器眼皮下的肌搐,手已握上刀柄。

 赵若予淡淡的道:

 “你很紧张,靳百器,紧张是搏命之前的大忌。”

 靳百器忽然笑了:

 “我不紧张,紧张的应该是你,形势不若你原先想象的那样好,是么?”

 赵若予坦白的道:

 “不错,形势的确不如我原先想像的那样好,但我并不十分优虑,因为战况变化,一向难以逆料,随时随地,都会有人出意表的奇迹发生,假若你认为你们已经胜券在握,就犯下严重错误了。”

 靳百器神色凛烈的道:

 “胜负之分,已在眼前,我从来没有‘认为”什么,大势的砥定,全凭实力,空谈妄想,对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丝毫改易。”

 赵若予嘴翕动,似乎又要再说什么,但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眨眼里,一面猩赤烁亮、质地韧密的红旗已卷过来。

 关于赵若予的为人心,靳百器早有深刻的了解,一个习惯于诈狡诘、天生便城府不的人,决不能以常理去推断他的行为,这类的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忖着算计别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思维护自己最大的利益,当这两项因素凑合一起,就什么手段也使得出了——现下,赵若予正是如此。

 “祭魂旗”的暴扬,并没有伤害到靳百器,他先前说得不错,他并不紧张,只是加意戒备,面对这么一个毒炫若百步蛇的强敌,他是决不会掉以轻心的。

 猩红的光华仿佛一波赤汪汪的鲜血在炫闪,靳百器稍稍塌身,脚步轻滑,在砍刀横飞狠斩,刀芒似雪,映得赵若予的脸盘越发惨白了。

 旗端的尖锥蓦然弹颤,红旗划过一个大圆,锥头便从圆心中刺来,烁的血海里仅有这么一点晶亮,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大砍刀就在这时幻成了一道瀑布,而瀑布不是往下倾泻,乃是反面朝上逆,刀刃刹那间化为散溅的波涛、四进的峰,的水矢,花蒙蒙、白雾雾的将天地融成了一片。

 赵若予血旗倏卷,像煞大鹏振翼,一飞冲天,人在半空,滴溜溜打了一转,旗面随即“砰”的一声展开,身子便与血旗合为一体,以无比的快速长靳百器!

 靳百器双手握刀,凝目不动——自从破堡的那个夜晚直到今天,他眉心当中的菱形疤痕第一次泛起了褚赤的颜色,疤痕向外鼓起,几裂——由上而下的劲力甫始触体,他这柄七十余斤重的大砍刀已猝然旋身绕回,以螺陀式的光环旋身绕回,瞬间里腾升冲,人便像是一股又璀烁的光之风暴卷扬于穹苍!

 空气被割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宛如千百冤魂在泣号,宛如飘游的厉鬼在悲啸,森森的寒焰与猩赤的血合,声光影就混成一团,难解难分了。

 赵若予落地的时候,并不是完完整整的落下来,他的躯体分做了四大块坠地,肌骨肠脏搅连着肢体血糊淋漓的掉在周围,他的“祭魂旗”也极为配合的断成四截裹黏在血之上,这样的惨怖情形,真令人不敢置信,他在一口气的辰光之前,还是活生生的!

 站在五步之外的靳百器,右下腹部位闪映着一点晶亮,那是“祭魂旗”的旗顶尖锥,看来赵若予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这里的拼斗刚才结束“飞狐”万丈青的脑袋也变成了一枚扁碎的血柿子;万丈青不该在力拒两个强敌的当口犹用险招斩了崔六娘的的一只右脚,崔六娘拿一只右脚换取到了时间和空间,这短促的时空暇隙,已足够端木英秀施展了他的老藤杖来收命了。

 岑玉龙的小舅子童少安早已丧了志气,慌忙夺命的一刹又不幸绊倒,范明堂的大号三节自然不便白白放过机会,身重重砸上童少安的背脊,而脊骨折断的声音能叫人听到的人暗暗心碎。

 趁着一片热闹“剪子腿”卓望祖的两脚翻飞,倏然搭上了对方那名“先斩手”的脖颈,人往侧坠,绞颈如同环首,但急切中他忘了掌握沾地角度,那名该死的“先斩手”于仆跌断气的俄顷之前,竟借着踣冲的一点余力,将他的尖矛斧进了卓望祖的膛!

 与“鬼猴”尹双月战中的“右司事”陈翔,在心胆俱裂的情形下败迹层显,一条长鞭业已捉襟见肘,挥舞不开“鬼猴”到底不愧是“鬼猴”他的三尺亮银“嚓”声脆响弹做七尺,头撑地,入朝右——身的地方,正是端木英秀杖起杖落,一路杀来的方位!

 陈翔约模是打晕了头,他没想到乘机逃窜,居然本能的顺势追击,长鞭横扫下来没扫着尹双月,却上了端木英秀的老藤杖,这位“鬼隐玄樵”骤而吐气开声,陈翔已被扯飞向前,尹双月觑准角度,一狠狠戳出,正好不偏不斜的捣上陈翔囊,那“噗”的一声闷响,又是如此令人心碎。

 这时,端木英秀好似发了疯,起了,他扑入对方的人群中,老藤杖挥弹掠舞,挟着无比凌厉的劲势攻杀劈戳,一时里鬼哭狼号、血横飞“大龙会”与“黑巾”的朋友们顿如陷进了九幽血池,何以人间?

 “鬼猴”尹双月半步不闲,紧跟在端木英秀之后动手,似泼风,贯力起啸之余,颇有与老端木相互陪衬呼应之效。

 拼到现在,主角儿只剩牟长山和勾顺德了,可怜的勾顺德,那张脸孔竟比死人还难看——贫得不沾一点血

 靳百器着气又嘘着气,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靠近了牟长山。

 豆大的汗珠从勾顺德的脑门子上往下掉,靳百器朝这边一挪腿,他的心可就揪紧了,想想看吧,这是一种什么样要命的滋味?

 其实牟长山独斗勾顺德,已然占了上风,差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靳百器凑了过来,他仍十分,眼前的情势,速战速决方为上策,个人表功逞能,这可不是场合。

 勾顺德的皮盾翻扬,尖矛斧奋力挥展,子喊叫的先拿了言语:

 “靳百器、靳百器,你可是扬名立万的角儿,不能玩那种下作把戏,我们这里定规了一对一,单挑单,谁找帮手就是不要脸…”

 靳百器没有回答,大砍刀在他手上反映着冷清的光华,如同鬼眼霎动。

 牟长山的出手更急,铁算盘影叠力溢,步步紧,口里一面大骂:

 “放你娘的狗臭,哪一个与你有过‘定规’?要怎么打、怎么杀,得看我们的主意,你算什么东西,由得了你?”

 干干的咽一口唾沫,靳百器的话声透着一股难以掩隐的乏倦:

 “勾顺德,你想活命么?”

 身子猛震了震,勾顺德收盾回斧,往后急退,边忙不迭的道:

 “你把话说明白,靳百器,凡是总好商量…”

 牟长山体悟到靳百器另有打算,立时停下动作,不再进扑,但也没有退走,只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注视情况如何演变。

 靳百器又低哑的开口道:

 “勾顺德,将孟冠君和胡甲的下落指引出来,你就可以活命,这不算难事吧?”

 略一犹豫,勾顺德咬咬牙道:

 “好,我们一言为定,姓孟的和姓胡的全囚在后山一个石里,正由我们‘刑堂’双龙头的另一人大掌法欧入相看守,我带你们去!”

 望向牟长山,靳百器道:

 “麻烦你走一遭,长山兄,最好带几个人去,以防生变。”

 牟长山颔首道:

 “当然,苟子豪、林妙、姜通他们还留在寨子里搜敌残余,我便呼跟我一起去。”

 靳百器转对勾顺德,冷冷的道:

 “我们不希望有任何纰漏,勾顺德,一言为定可是你说的,谨记其中尚包括得有你的性命,现在,放下你的兵器,跟着长山兄去办事!”

 勾顺德这次连犹豫都不犹豫,将手中的皮盾及尖矛斧重重摔落地下,同时张开双臂,做了个“四大皆空”的姿势,牟长山转身奔行,他也随后紧跟不舍,贸然看去,倒像是一双并肩作战的哥俩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拼杀已由烈转为平缓,又转为零落,终至沉寂下来,除了偶而发生的追逐与一两声叱呼,已不见先时的刀光血影,不闻那狂涛般的呐喊“鹰堡”和牟长山的弟兄们正在检点战场,清理善后,只间歇回的呻声外,一切都是在默默中进行,没有亢奋的反应,亦没有胜利的喜悦,气氛僵凝得紧。

 范明堂从遍地狼藉的死尸间纵跳过来,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小杰,约模是夜来的巨变太过怖栗凄惨,孩子早巳吓得面无血,两眼茫然的向外空望,似乎连意识都麻木了,但是,天可怜见,孩子好歹还是活的。

 定定的注视着范明堂怀中的小杰,靳百器不情绪复杂,感触万千,他怔忡的站立不动,角又不自觉的搐起来。

 范明堂了解靳百器此刻的心情,他将小杰双手抱起,沉重的道:

 “夫人在赵若予毙命之后已经自刎,匕首想是早就备妥的…二当家,孩子无辜,他不应为上一代的仇恨背负丝毫责任…”

 双目中泪光涌现,靳百器猛一把抱过小杰,连拿自己胡髭丛生的面颊摩娑着小杰的额头,颤声呢喃: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血魂山”迄立如昔“鹰堡”的老寨子正在大兴土木,彻底翻修,人来人往,景象一片热闹喧腾,每个干活的兄弟都工作得异常带劲,充了旺气。

 牟长山的那一趟没有白走,他们十分成功的救回了孟君冠与胡甲,引路的勾顺德在点明地头之后即已撒腿走人,而监守人质的“九环”欧入相知道大势已去,也早失了锐气,搪过招便逃之夭夭了;孟君冠和胡甲虽然形容憔悴,体态孱虚,但精神好,只须调理一段辰光,包管又似生龙活虎。

 现在,断脚处裹着白布,手持拐杖的崔六娘不知和苟子豪争议着什么,牟长山坐在凉亭里与全身包札密实的端木英秀对弈一局,范明堂、大头目金秀往返巡行监工,一边不停大声吆喝…

 靳百器抱着小杰独立檐下,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孩子童稚的问话,眼睛却足又喜悦的观望着面前的一切,他在想,重起炉灶的兆头不错,是的,果然一片兴旺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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