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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朔方
  (一)

 萧瑟仲秋日,飙唳风云高。

 山居感时变,远客兴长谣。

 ——晋•孙绰

 向燕云重回大青山摩天峰。

 经此一役,太平道势力止于并州以北的雁门。

 经此一役,向燕云威震天下,风云盟上下归心。

 李靖也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大病一场多少磨损了些他的英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本来合身的长袍也显出飘逸。山养病的日子如梦如死,到了康复的时候,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

 李靖立在摩天崖之巅,俯瞰着北国萧瑟壮阔的山景,早年他也曾游历过北,但直到此时才真正领略到那种天地浑然的至美。

 他从怀中出一管短笛,轻抚,凑到口边,一曲极悲壮的《哀郢》缓缓出。

 落下,烽火半残,将军白发…李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首极难的古曲,只是心头一热复又一凉,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战歌。

 …千军万马踏地而来…笛声凄厉高拔,一折之后,又回环而下,愈来愈低,偏偏又愈来愈急,似乎当真有大敌当前,金城摧。

 李靖的额头微微见汗,只觉得口中气略有不足,但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杀气,浑身的肌也已经绷紧,直的好象一柄标

 这一管简简单单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尽致。

 音节又是一撞,盘旋而上。

 这已是绝杀之境!

 三折,九转,李靖的眼珠开始发红,额头大汗滴答落下。

 “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

 终于,一个响遏行云的锐音呼啸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杀气与戾气瞬间齐放——那是千里大漠伏尸百万战火横扫而过的焦黑与落终于西沉的悲壮。

 那管笛粉碎。

 李靖回头,向燕云手中握着一具弯弓,神情疲惫而苍凉。

 那枝箭——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却没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闯过至险之关。

 “哦…李靖。”向燕云抬眼:“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辞》里的一篇,也是这个古曲的由来。”

 向燕云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铅灰,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叫《落》更合适些…不知道为什么,你吹着曲子,我似乎只看见了一轮快要沉没的太阳…”

 李靖无语,长长的沉默,余音依稀绕峰不绝,两个人颇有些尴尬。向燕云极少开口求人,此时似乎下定了决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这支曲子?”

 李靖点点头,这是一支杀气凝练的战曲,或许只有向燕云这样的人配的起。

 脚步响处,一名干男子快步走来,停在向燕云身后一丈之遥,正是轩辕旗的旗使车炼。“启禀…盟主”似乎还不是很习惯如此恭敬地对向燕云说话。

 “盟主…”车炼兀自躬身等着她:“可汗的使者送来急书,说是可汗病危,想见见你。”向燕云的母亲摩云公主是可汗嫡亲的妹子,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自从摩云公主殉夫自刎之后,向燕云更是完全斩断了和突厥的联系。

 向燕云心底一惊:“舅舅病危…怎么咄苾好像还不知道?”

 三天前,接到天鹰卫的鹰讯,说是咄苾已经轻骑赶赴天山,与二位特勤一并主持祭天的大典。越龙沙等携部众前往风盟盘踞的中原地面,要重整天鹰卫后,回来侍奉盟主足下。

 向燕云摇摇头,一丝霾自心底浮起“可汗病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突厥王室而言,只怕就意味着无尽的血,屠杀和兄弟相残。对于咄苾,这个小时候的玩伴,曾经对自己宠爱异常的表兄,她多少还是了解的,咄苾素来狂傲,对万事以卜筮先行的习俗常有不,他若是得知父亲病危,只怕第一个举动就是奔赴王宫,决不会再千里迢迢赶去阿尔泰山。

 一旁的李靖若有所思,忽然口:“燕云,可汗若是驾崩,你看谁会即位?”

 “不知道”向燕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突厥与中原汉室一样,也是长子继承汗位;不过…另一点上也和汉室一样,极少有一次汗位是可以安安稳稳传下来的。而且草原诸部信奉武力,即使夺下的王位也没什么人异议…咄苾,他治军的才能只怕不是两个兄长所能比肩的。”

 她看了看李靖,目光中的霾迅速得到证实,李靖点头:“不错,咄苾有大麻烦了。”

 向燕云长身而起:“我先行赶去,希望能抢在他们下手之前赶到。”她似乎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拣回一条命来。

 李靖却犹豫着开口:“燕云…你若是信得过我,李靖倒是愿效一次犬马之劳,咄苾兄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若有难,我焉能坐视不理?”

 向燕云奇道:“你?”

 李靖笑了笑:“我自幼倒也读了行军兵法,虽不敢自称什么济世之才,对付他们,应该不至于不济。”

 车炼见二人自顾自讨论,丝毫不问自己意思,脸上隐隐有不悦之,上前一步:“启禀盟主,以属下的愚见,我风云盟似乎不宜过问别人的家事…”他虽然口称“启禀”但言语之中,已是明显的不敬。

 向燕云冷冷望了他一眼:“车旗使,本座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多言。速速调拨你旗下兄弟,由李靖指挥,星夜赶往天山…”

 “不好,北去三千里,劳师以袭远,乃是用兵大忌。”李靖又一次话,车炼的神色更是难看,李靖轻轻击掌道:“他们若痛下杀着,又或者咄苾觉察出来,扭转局势,只怕我们根本来不及赶去。但是我猜咄苾的几个兄长必定对他有所忌惮,未必便有这个魄力…燕云,我带车旗使的人,赶往宁古尔伦拦截;摇光脚力极快,你立即前往咄苾的属地,只要惊动了他部下的人齐齐赶往大王子的本部,他必定不敢兵变。”

 宁古尔伦是自天山(即阿尔泰山)进阿达里本部的必经之途,向燕云不由得连连点头,赞道:“没想到李公子对北的地形也如此熟悉,果然是一代将才,失敬了。”

 “不敢,突厥幅员万里,民风又极是尚武,中原武人无论谁想建立一点功业,都自然要留心的。”李靖的笑容一现即隐“不瞒盟主,李靖当年还真是以万里北国为心中对手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的一世功名确实是成就在万里北国的累累白骨之上,而生平的第一战,便在当下。

 车炼一时急,又话道:“盟主!你如何让一个外人——”

 向燕云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带着条鞭子,从牙中挤出两个字:“住口!”她的声音,充了威严与尊贵。

 前些日子死死生生的教训只教会了她一件事,对于目前的风云盟而言,再没有任何手段比绝对的控制力更重要。

 车炼抬起头,眼震惊,终于又缓缓低下头去:“属下这就去调拨人马。”

 向燕云冷冷地点了点头。

 李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雁门关血战之后,向燕云似乎已经学会了隐忍,但是这次咄苾有了危险,她的表现还是和当初一般无二,甚至不惜以云盟之力对抗突厥的兵。

 她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若是为私,咄苾和向燕云之间,又是如何的牵连?李靖回想起咄苾提及朵尔丹娜的神情,若有所思。

 向燕云嘿的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靖不由得有些窘迫,好厉害的女子,当真目光如炬。

 向燕云背转了身子,缓缓道:“我的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妹妹,摩云公主。

 我外公一向视汉人如仇,所以当我阿妈爱上阿爹的时候,在宫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我外公差点杀了她…

 但是后来,我娘还是怀了我,爹爹就义无返顾的带着她逃走,南方的路被堵死了,他们就一路向北跑,终于在燕然山被人追上,惊吓之中,我出生了…草原上有个传说,说是在刀兵中生下的孩子,一生都免不了劳碌奔波,爹娘一定要立即给她起个名字,这名字起的越好,就越能冲开她的命。娘说…那天爹爹在苦战,天上有一只白鹰飞过,她看的羡慕无比,就叫我朵尔丹娜,希望我一生一世可以无拘无束地飞…我爹爹为了护住我们,苦战了一天一夜…我想爹爹他一定很爱娘亲,也很爱我,是不是?”

 李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向燕云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是的…”他回答“那么后来呢?”

 “后来,连我外公和舅舅也出手了,我娘不忍心看见丈夫和父兄厮杀,就…跪在他们面前,自毁了面容,说是杀了我爹她也绝不再嫁人了,只求得他们谅解…”向燕云转过半边身子,轻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娘原先的样子,他们都说,我娘本来是草原上云一样的大美人,可是自从记事起,我见到的就只是那样的脸…”

 “当时没有人帮我们,我的舅舅、哥哥们都恨不得让外公除掉我爹娘,只有咄苾哥哥,只有咄苾哥哥…他那年只有十岁,一向很喜欢姑姑,就冲上去护着姑姑,也死死护着我…外公终于放过了爹爹,但从那以后,两个人闹得很僵,再没有见过面。再过了几年,外公就去世了。他临走的时候,让咄苾哥哥到山把我抱了去,我见了他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说:苍天之下,草原之上,只要看得见突厥牧马人的地方,就是小朵尔丹娜的家…”

 “你看,咄苾哥哥是唯一待我好的人。”向燕云平静地诉说,好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故事“可是我长大了,我们却彼此不喜欢起来…他和所有的突厥特勤一样,总想着带着突厥的骑兵,踏过黄河,成为真正的天可汗。而我…我不喜欢打仗,我爹是汉人,娘是突厥人,两边我都喜欢,又都不喜欢。汉人要突厥人的马和弓箭,反过来突厥人又要汉人的种子和布帛,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抢的…欢喜喜地换,又有什么不好?难道抢了南方的土地,真的还能跑马不成?”

 “呵…”向燕云忽然住了口:“我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李靖,你一定在笑话我。”

 李靖用力摇了摇头:“我明白,我一定会救咄苾回来。”

 李靖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走去——毕竟不过是个女儿家吧?即使有冲天的傲气,也免不了妇人之仁。

 女人恐怕永远都无法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天生的使命就是征服。

 (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汉•李延年

 那里的长矛花团锦簇

 青年的歌声嘹亮

 天神从雪山上顺而下

 可汗呵

 长寿吉祥

 天神从雪山上顺而下

 清凉的河水福寿绵长

 战士的长缨只有烈酒才能洗净

 可汗呵

 英武威扬

 战士的长缨只有烈酒才能洗净

 战士的宝剑只有鲜血才能擦亮

 雄鹰也飞不尽大漠的宽广

 可汗呵

 万寿无疆

 雄鹰也飞不尽大漠的宽广

 战马也跑不完草原的边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汗呵

 泽被八方

 女萨和男歌者低着祈福的歌辞,三百二十名鼓手在三十六个祭坛上擂动牛皮大鼓,连背后的阿尔泰山主峰也几乎被震动,所有人都坚信,神已听见并听从了他们的声音。

 咄苾的眼里没有歌舞和祭祀,他一口接一口地狂灌烈酒,这多少有些出格的行动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这家伙,有点不像他了。”大王子阿达里低声道。

 “你要怎么象他?”二王子苏察也低低应声“难不成要他把我们都…唔…了,才象咄苾特勤不成?”他挥手做了一个穿刺的动作。

 “也对也对”阿达里灌下一口酒,端起金杯,向咄苾走去“我去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烈酒灼烧着膛,咄苾第一次感到心口痛得发紧——他去战场找过,只有鲜血,一滩一滩的血。

 会是…她的吗?

 不会的,她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了那么多的鲜血吧。一个声音在纠他:是他,是他杀了朵尔丹娜!

 若不是他救下李靖,若不是他冒了风云盟的名,若不是…若不是他因为两个兄长的忌惮不肯动用部族的人马,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孤身战大军,落得尸骨无存?

 一念及此,他不由一拳砸向地面,拳头碾着草地,汁水磨得手。

 朵尔丹娜!朵尔丹娜!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竟已烙刻在他心间,再无法磨灭。

 “咄苾,怎么了?谁又惹着天神一样的咄苾特勤了?”咄苾猛地抬头,才发现大哥已经站在身边,这一声问出来,周围饮酒的众人一起把眼光投向自己,本来嘈杂腾的场面一片安静。

 “大哥,说笑了。”咄苾笑笑。

 “三位特勤…”萨巫师走上前,适时打破了尴尬“该你们献祭了。”

 咄苾用力地甩甩头,似乎要驱逐脑中杂乱的回忆,目光炯炯地望向阿达里“大哥,请。”

 阿达里终归没有发难,一把握住咄苾的手腕,嘿嘿冷笑,走上主祭坛。

 鼓声又响了起来,萨高声唱着:

 “北海的蛟龙呵,

 它四处寻找,

 谁拿了我的犄角?

 谁拿了我的犄角?

 从九十九重天到九十九重地,

 谁拿走我无上的武力?”

 两名亲兵牵上一头两岁的漆黑公牛,浑身上下没有一。咄苾拔出刀,一刀斩下牛角,跟着唱道——

 “你的英武借我一用,

 还你的犄角!”

 公牛挣扎怒吼,鲜血了一地,底下的人们一起欢呼起来。

 萨又唱道:

 “西海的天王呵,

 他四处寻找,

 谁拿了我的金银?

 谁拿了我的金银?

 从九十九重天到九十九重地,

 谁拿走我无穷的珠宝?”

 二王子苏察将一斛明珠倾入火中,唱道:

 “你的财富借我一用,

 闪闪的明珠作为献祭。”

 和着臣民的欢呼,萨又高唱起来:

 “南海的女神呵,

 她四处寻找,

 谁带走我的女儿?

 谁带走我的女儿?

 从九十九重天到九十九重地,

 谁带走我月光一样美丽的仙女?”

 阿达里也出剑,高唱起:

 “你的女儿我娶作可贺敦,

 还你的仙女!”

 说罢,一剑向跪在一边的少女刺去——

 咄苾这才看见绑在一旁用来献祭的女奴,一身雪白的袍子,乌黑的长发遮住了脸,单薄的身子,让他忽然有了一瞬的恍惚。

 “等一等!”咄苾几乎不假思索地挥出刀,挡住了阿达里的剑。

 祭坛上下,一片哗然——

 这祭天的大仪,本不容有一丝冒犯。

 阿达里怒极:“咄苾,你跟我过不去?”

 咄苾了口气,缓缓道:“慢着,这个女人你不能杀。”

 “胡说八道!你这是渎神!”阿达里握紧了剑“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咄苾的回答,三王子素来进退有度,这种逆天的行为,本不应该是他所能做出来的。

 “不要问了”咄苾低声道“我补偿你一百个锻奴,两百个女奴。”

 “笑话!”阿达里好不容易找到咄苾的错处,哪里肯放过,大声道:“我的宫殿哪里就缺了这几个奴才?咄苾,你非说不可,凭什么?”

 这也几乎是所有人的疑惑,齐刷刷的目光一起在咄苾身上,等待着他解释这荒唐的行径。

 咄苾索转过身,向着所有的臣民们大声宣布:“我释放这名女奴,是因为…因为她长的象我喜欢的女人!”

 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但是在咄苾的威严下,几乎没有人敢出声,几个贵族刚刚笑起来,也立即低下了头。

 苏察大怒:“咄苾你——”

 咄苾看也不看他,劈手抢过萨手中的法杖,跪在祭坛的圣火面前,一刀划开左臂,鲜血涌了出来,他大声吼道:

 “列神!祖先!

 我若娶不到那个女人,我的榻再不会有人逗留,传宗接代的使命与我无关!

 请赐给我那个女子,我愿献上特勤的尊荣与富贵,我愿用男人最可宝贵的血去护卫她!

 我若失去那个女子,我遇天弑天,见人诛人!天地之间,再不会有安宁。”

 说罢,站起身来,乌黑的长发被火焰蒸腾着飞舞,面容肃穆令人不敢仰视。

 他走到女奴面前,一剑砍断了她身上的绳索,低声道:“你,自由了。”

 说罢,好像没有看到巫师和两位特勤震惊的神情,反手握着刀,从瞠目结舌的人群中穿过,离去。

 “混帐东西…混帐东西…他眼里连神都没有!”阿达里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苏察冷笑:“咄苾看上哪个女人了,这还真是稀奇!”

 阿达里皱眉:“哼哼,他也有看上女人的一天,我还以为他要和我儿子一起成亲呢。”

 自咄苾十五岁起,可汗也不知赐下多少美女,他丢在寝宫一概不理,至于大婚的事情,更是提也不提。突厥的贵族有百十名姬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咄苾的行为实在怪异地不可理喻。

 苏察的声音低了:“大哥,你倒是想想,还能有谁?那个人…似乎今年十四岁了。”

 阿达里一惊:“咄苾要真是和她联姻,可是麻烦的事情。”

 “是啊”苏察笑笑“所以大哥…事不宜迟,父汗的身子似乎不行了,再拖下去,可就…”

 阿达里猛地抬起头,似乎要掩饰内心极度的挣扎,冲着歌手们大叫:“还愣着干什么,快请萨继续啊!”鼓声又响了起来,歌声掩盖了窃窃的私语,一片腾…

 咄苾越走越快,好不容易才离开了吵闹的人群——毫无疑问,他做了一件蠢事,但是,他不后悔。

 他的脚下是阿尔泰群山之中一座小小山峰,倚着石壁,回忆中的一幅画面不容置商的抢占了脑海——

 六岁的女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死活不肯落下,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支火把,另一只手攥着笨重的砍刀,面前是饥饿的狼群。

 狼和人对峙着,似乎在考验着彼此的耐。终于,头狼忍不住扑了上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小女孩全力劈去,研在狼颈上,火把几乎在同时落在地上,立即她那小小的身躯被黑暗包围了,只有绿色的眼睛贪婪的守候在不远处的危险里。

 小女孩终于绝望,尖叫了起来:“咄苾哥哥——”

 呼啸而来的利箭将又一匹饿狼牢牢钉在地上,远处的少年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落在狼群中,一手抱起小女孩,马刀疯了般的左劈右砍。

 幸好不是大群的恶狼,剩下的几头狼终于在利刃下退却。

 少年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声音已经急得变调:“朵尔丹娜,你这个小疯子,你跑什么!你知道天黑了有多危险!”

 又惊又怕的朵尔丹娜趴在咄苾怀中大哭起来:“我要去燕然山…我要找娘亲!”

 “好了好了”咄苾哄着她:“燕然山远着呢,等哥哥过几天送你过去啊,不过,不许再这样跑了,听见了没有?”

 朵尔丹娜用力点头,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咄苾哥哥最疼我的,哥哥说话要算数啊。”

 咄苾把她抱在马背上:“哥哥说话一向算数的——可是,小朵尔丹娜,你可要好好练功夫,你不是经常吹牛说,长大以后你的功夫会比哥哥还好吗?几头狼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朵尔丹娜不服气道:“不出三年,我一定要比你!可是…我一定去燕然山,就算有狼,我也要去的!”

 “好了”咄苾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狼算什么,朵尔丹娜,将来嫁给我,嫁给苍天下最勇猛的英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没想到朵尔丹娜愤愤地一摇头:“才不要,我要自己做天下最厉害的英雄,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才不要嫁你!”

 说着,朵尔丹娜破涕为笑,咄苾也轻轻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没有说谎,她学武的天赋让很多人吃惊,脾气更是倔犟到了极点,不肯接受哪怕一丝一毫的恩惠,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她一定还活着!”咄苾握紧了刀柄:“如果天神把她赐给我,我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承担一切了…朵尔丹娜,我发誓。”

 天色阴沉,风低啸着刮过山巅。一场大雪很快就要落下。

 “喀”身后传过一声踏断枯枝轻微的响动。

 咄苾的脸上立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冷酷,直起身来,拍了拍皮袍上的泥土。

 十余个可汗的亲兵走了出来,为首的统领手上举着一枝金色的令箭,正是可汗至高无上的信物。

 “特勤,可汗命令我带你回去。”

 “哦?”咄苾蹙眉,多半是刚才的闹剧吧,父汗的消息好生灵通。

 那人举令箭发令道:“咄苾特勤,可汗震怒,要我押你回御营,你还是当面向可汗分辩吧——来人!”

 几个人走到咄苾面前,手里的锁链哐啷作响,咄苾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双手,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父亲也只是一时生气罢了。

 几名亲兵将他双臂扭到背后,轻声道:“殿下,得罪了。”说着,将锁链缚上肩头,一圈,又一圈,忽然两名士兵各自揿着一头,全力收紧,咄苾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振,他立即就明白不对了,这锁链沉的出奇,绝不是一般的铁索,而这几个“士兵”的手劲也绝非等闲——只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锁链几乎嵌进里,十几个人一涌而前,剥下他的皮袍,一圈圈收紧链子——执行的人迅猛而用力,特勤天生神勇,武艺超群,早已成为传说。

 一把雪亮的刀冷冰冰地架在他脖子上,靴子被扯下,然后又是一道道的铁索。

 那个为首的统领点起一把火,将他的皮帽,皮袍,皮靴付之一炬。咄苾的心开始下沉,他隐隐猜出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量盗用令箭,除非——想到那个除非,他的心不仅沉,而且凉,凉到了骨髓里。

 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连手指也被捆紧…有人掏出了一团“其喀”进他口中,那是突厥部落里专门用来堵口的,遇水即涨,且混着麻药。咄苾连喉咙都已经麻木,不要说开口说话,就是呼吸也很困难。

 他冷冷盯着那几个侍卫,愤怒,没有惊慌。

 最后他们用胶汁涂黑了他的脸,进了皮袋中——就算检查,也没有人能认出这个半死不活的重犯,居然就是突厥特勤咄苾。他被扔上了马,伏在马背上,咄苾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这些人既然有心谋反,就应该立即杀了他才对。这样的拖泥带水,实在拙劣已极的行为。

 按照马背上的颠簸判断,这些人在走下山的道路,只是…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三)

 边庭飘颻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布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唐•高适

 不过九月末,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落下,北的雪花厚而紧,不多时,茫茫的阿尔泰山山脉已经被白色覆盖。

 宁古尔伦的绿洲,是沟通漠南漠北的要道。稀缺的水源滋生出一片难得一见的胡杨林,未及飘落的叶子积着薄薄一层雪,遮蔽了本来毫无阻隔的视线。

 李靖的目光锐利如刀,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书生文气早已一扫而光。

 一骑快马,踏破滚滚黄沙,绝尘而来,马上的骑士高呼:“李公子,有队伍过来了!”

 “好!来得正是时候!”他随手指向一边待命的年轻首领:“带五百人埋伏在左右,不得我号令不得轻动。”

 “你!”他的马鞭已经移向一个四十上下的队长:“带着五百名兄弟退后三里,得我号令从中横击,立即斩断他们的队列。”

 他还不认识风云盟的大小头目,但指挥起来却是极其自然,似乎已经共事多年:“其余的人跟着我敌…敌人不久便至,大家当心,力争一战而捷!”

 “是!”齐齐回答,云盟的子弟多年调教,进退之间极有法度,几乎可以作为一支兵来调度。

 虽然此处号称绿洲,但毕竟是地处戈壁滩上,除了稀落的胡杨林外,并没有什么遮掩,风云盟的战士们只能伏身在沙石土砾之中,借着黑色的沙土作为遮掩,依稀听得见雪落的声音。李靖由衷赞叹道:“好一支人马,略加训练,何愁天下不取?只是可惜…”

 此时又是一骑飞至:“报!一队百余人的突厥兵先行,后面还有一队人,大约有千人之数,太远了看不明白。”

 李靖传令:“弓箭手预备!”

 随行的车炼连忙拦道:“慢着,伤着咄苾怎么办?”

 李靖拍拍他的肩膀:“车兄放心,他们会给我护着的!”

 车炼急道:“李靖慢着,你杀错人怎么办?万一咄苾不在这里——”

 李靖耐着子解释:“无论那群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都不会任由我们搜查的。如果真的是阿达里的兵,等到明白的时候,先机已失,自家兄弟伤亡就大了车兄,既然向盟主把这一战交给我指挥,你就放手观战好了——”

 车炼面上一红,不再多说。

 远处人影渐渐清晰,为首一人身着突厥贵胄的服饰。李靖从箭壶里出一枝箭,弯弓搭上,瞳孔已经收缩。

 一边计算着程,一边微微一笑,李靖略转过头解释道:“车兄,你若是捉了什么要人,会把他放在哪里?”

 车炼已知其意:“自然是在中间,又不是游街示众,决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李靖又将目光集中到箭镞上,笑道:“不错,我也是这样认为。”

 他一箭离弦而出,队伍最前之人立即倒下,控弦的箭手千箭齐发,那队突厥兵人仰马翻“哎哟”“啊呀”之声不绝于耳。突厥兵虽然惊诧,却不恐慌,那队士兵训练有素,一边拨开箭杆,一边迅速收缩队列,外围的甲胄之士用盾牌团起一道围墙,盾牌的隙之间,有箭镞待发。几乎在片刻之间已筑起防线,严阵以待,执戈敌。

 只是饶是如此,十停中已经去了二三停,地上躺了呻扭曲的伤兵与一箭毙命的尸体。风云盟虽不是草原上于骑的士兵,但无论武艺组织已隐隐是江湖中第一大组织,李靖选出的弓箭手更是个个有百步穿杨的神威。

 李靖心中已有计较,拍马而上,冲剑上护其身,下护骑马,朗声道:“在下李靖,请苏达尔将军出来说话!”

 苏达尔是咄苾手下一员猛将,此言一出,人群里一阵喧哗。盾牌略分处,一人用生硬的汉语发话:“你们是什么人?”

 李靖高声叫道:“你就是咄苾部下的苏达尔?”

 那人急忙回答:“放!你认错人了!”

 李靖叱道:“李爷我会认错人?我们奉王子之命,三千大军在这儿守了七天,等的就是你这狗贼。我一声令下,踏也将你踏成泥。你若是苏达尔便速速出来送死,李爷懒得与你罗嗦。”

 远处,尘嚣蔽天,隐隐有伏兵,一时分不清多少,但是见李靖脸骄横,端的有千军万马之势。

 那人似乎很有些犹豫,终于盾牌分开,一个卷发碧眼校尉装束的男子钻了出来:“你看我是不是苏达尔?”

 李靖手一扬,冲剑下,夕永剑鞘而出,划起一道霹雳,穿而过。他一招得手,猛催战马,当先冲入突厥战阵中,连连劈倒数名士兵,身后风云盟众抓紧机会,随李靖硬生生挤入防圈。这一来,突厥阵脚大,被风云盟众一阵冲杀,死的死,伤得伤,片刻之间,已是不成阵形,纷纷向来去路上逃亡,事先埋伏的两道兵马一拥而上,下手极其狠辣,不肯留一个活口。

 风云盟子弟武功本来未必高过这些士兵许多,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全,以逸待劳,出奇制胜,当真如滚汤沃雪,猛虎扑羊,突厥士卒未及全力抵御,已经死于刀之下。

 人一倒下,出当中一骑,正中马上横放着一个男子,着上身,被铁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正是咄苾。皮袋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苦寒之下,他浑身皮肤已经青紫,铁索下竟渗出丝丝黑血来。

 最后两名突厥死士执刀而立,毫无惧的面对着李靖。

 李靖冷冷一笑,上前一步。

 左手那名士兵一惊,手中的刀架在马上男子的脖子上,尖叫了一声,李靖虽不解其意,也知道是玉石俱焚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冲剑斜劈,将右手那名士兵斩于脚下。

 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士兵着实没想到李靖居然不顾忌咄苾的死活,他一惊,刀刃入更深,用汉语叫道:“你敢…过来我就!”现在只剩下他一人,真要拼了咄苾的性命,也是赚上一个。

 李靖不敢再行进,只是听他会说汉话,心中又生一计,他踱了几步,回过身来,面向车炼道:“车旗使,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你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哈哈…突厥杂种,当真徒有虚名——”

 他整个背部全部暴在那士兵刀下,几乎全是破绽。

 那名士兵果然忍无可忍,一刀全力劈下。李靖的身形立即滑倒,冲剑自左肘反手回刺,狠狠贯穿了他的咽喉。

 李靖站起身来,那名士兵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眼中是怨毒之

 “好了,突厥人总算杀完了。”李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他没有看见,还有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地上的尸首,目光中的愤怒丝毫不下于适才那名士兵。

 李靖连忙走到咄苾身边,先解开了他双足的束缚。但是上身的铁索一来入过深,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居然它不断。

 咄苾口中的“其喀”一取出来,当即呕吐不止,他的嘴角已经涨裂,鲜血混着呕吐物了一地。

 他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嘶哑而干涩的声音:“酒…”

 车炼皱眉道:“这时候喝酒恐怕不好吧…”李靖打断了他,亲自捧过一袋烈酒,一口一口喂咄苾了下去。

 喂了三四口,李靖做势停,咄苾却坚决又下令道“酒!”

 一袋酒灌下,咄苾才渐渐恢复了生气。他看着李靖,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扬起——李靖若是出现在这里,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朵尔丹娜安然无恙了。

 李靖扔开空酒袋:“咄苾,此时人马俱全。燕云已经传命噶里七部星夜赶往阿达里的王帐。我若是你,就趁机借风云盟之力,一举夺了可汗的位子,机不可失,你——”

 咄苾看了他一眼:“不必!”

 李靖奇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要等他们除了你?”

 咄苾哈哈一笑:“他们既然没有杀我,我自然不会他们…大哥,大哥,他既然连做这等狠事也要求全,这可汗的位子让他坐几年又如何?”

 李靖迟疑道:“你…难道是想等二王子动手?”

 咄苾微微摇头,虽然双手还被紧缚在身后,但已恢复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骄傲。

 他回头,正着李靖的目光,同样的深不可测,再不复洛城外初识的真挚热诚。

 李靖的神色慢慢有了躲闪,咄苾的目光里却是无比的镇定,似乎已稳稳地控制了主动:“李靖,多谢你救我,特勤大帐已经不远,我这就去找大哥…嘿嘿,叙叙旧。”

 李靖道:“你身上还带着这劳什子…”

 “不妨事!”咄苾双腿扣马:“我去问大哥要钥匙!”

 战马吃痛,扬长而去。

 咄苾依然赤着上身,缚着铁索,却似乎披挂着帝王的袍服冠冕。

 李靖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心头忽然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这个人…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不然的话…”

 忽地,只听风云盟众一起大叫,声音中是惊喜:“狼烟,是噶里七部的狼烟!”

 李靖收回了目光,茫茫戈壁,数十股狼烟直上云霄,在铅灰色的苍穹上涂了杀气。

 青毡大帐内,大王子阿达里正在焦急的等待。

 铲除了那个最危险的对手,可汗的宝座当可无忧。

 脚步声急促的传来,门口的侍卫失去了礼数,一头冲了进来:“报——噶里七部已经对大帐形成合围之势!”

 阿达里心中一惊,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嘴一颤:“谁!谁走漏了消息?”

 “报——咄苾特勤求见!”一声更急促的通报,后一名卫士险些撞在前一个的身上,两人面色都有些发青,面面相觑。

 帐下侍从一起亮出刀剑,阿达里的脸色已经苍白,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焦虑:“没有得手,不可能!他…带了多少人?”

 那侍从息着回答:“他孤身求见,而且,还绑着铁索!”

 阿达里松了口气:“让他进来!”

 帐内一片昏暗,两排刀锋闪着幽冷的光,每个人都在盯着入口,看那个传奇中的王子——天骄咄苾。

 咄苾大步踏了进来,结实的肌被铁索勒出道道血痕,但面上却是不在乎的从容,他走到正中双膝跪倒:“罪臣咄苾见过大哥。”

 他喊的是“大哥”但口称“罪臣”分明是觐见可汗之礼。

 阿达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起身道:“你…你…”咄苾跪在地上:“咄苾有几句话,要对面说上一说,请大哥喝退左右。”

 阿达里一阵犹豫,毕竟是兄弟手足,他委实不愿意被咄苾的气焰了下去。但是面对这个雄狮一般的年轻人,他又确实不放心。

 咄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拜伏于地:“大哥若是担心小弟有什么不轨,不妨再加上点什么桎梏。”

 阿达里脸上红红白白,但还是挥了挥手,几个下人带着刑具一涌而上,将咄苾锁在帐角铁栏之上。手下侍从才一一退下。

 咄苾心中一声冷笑,这等的胆量,也敢在草原上称雄。

 阿达里窘道:“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

 咄苾缓缓道:“大哥不必再说,小弟明白!不瞒大哥,这次小弟险,是倚仗风云盟朵尔丹娜的力量。”

 阿达里顿足道:“果然是她!”

 咄苾盯着阿达里的脸色,笑笑:“刚刚困的时候,小弟也曾经想过与大哥一争,只是…”

 阿达里面孔一板,问:“什么?”

 咄苾被锁得不能动弹,面向着帐顶,叹道:“只是当时我在马上,听到了一个汉人说的一番话,他说‘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突厥杂种,当真徒有虚名’!”

 咄苾那声“哈哈”学得惟妙惟肖,当真将李靖不可一世的神态活画了出来,但是说到“突厥杂种,当真徒有虚名”时,牙里不由得出一丝狠意“大哥,自从杨坚使计离间我突厥,国内四分五裂,没有一天不见战,那些汉人蛮子视我们如猪狗,我们却还要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如今好不容易我们又兴盛起来,难不成又要内讧不成?大哥,杀了我,突厥兵力只怕要折损五成,这样的可汗,你做了又有什么意思?”

 阿达里的神情若有所动。

 咄苾又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一首歌子,这样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生息;亡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汉人从来都想着染指大漠,大哥,你真要遂了他们心意不成?”

 他的歌声并不怎么动听,却是慷慨悲凉。阿达里低下头,眼光闪烁。

 咄苾看他面色已有所活动,继续劝道:“大哥,杨坚他确实是个人才,文治武功为一世之雄,但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假以时,天下必然大,又有什么力量抵得上我突厥百万雄兵。到时候我保大哥混一海内,直取大兴,洛,做个四海归一的天可汗,岂不是比此时手足相残强上百倍?…大哥,你若一心杀我,咄苾并无怨言,自会传令所属各部统一听大哥调遣…我们只怕兄弟一战,突厥国内死伤过半,自此再无复兴之啊!”阿达里的手心是汗,咄苾虽然说话像唱歌一样动听,但噶里七部虎视于外,又怎么会“归顺”于他?只是刚才那一番话,也确确实实说到他心里,他缓缓点头:“好…你要什么?”

 咄苾笑道:“我要…我要你将朵尔丹娜封为狼主,待大哥统一天下,将山以北、燕然山以南的地方封给我们,此外别无他求。”

 山以北、燕然山以南,是何等广阔的疆土!但是中原南朝的富庶繁华,却更有惑力,阿达里回身出马刀,一刀将桌案批成两半:“好!答允你了!”

 说罢他亲自上前,解下咄苾身上束缚,将他拉了起来,大声传令:“拿酒来!”

 二人一起割开手腕,沥血于酒,立下重誓——他们的血管里,本来就着相同的血。

 血酒闪着青碧的光,映在二人的眸子里,多少有些森。他们盯着碗,就像两头狼注视着他们的领地。

 举碗,一饮而尽。

 咄苾二次跪倒:“参见可汗!”

 阿达里单手扶起他,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天下是我们的!”

 两个人携手走出帐篷,门外已经有无数人马侍立等候,噶里七部与阿达里的部下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七万之众,而远处,依然不断有援兵奔来。

 这当真是雄壮诡异之极的情景,绵延天边的大军,整齐地分为两个阵营,随时就可能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呀啊——”咄苾中一热,举起拳头长嚎起来。阿达里也放声大吼,两个人的声音融在一处,当真有千军万马的阵势。

 整个草原在吼声中动摇。

 男人最原始的热被燃烧了起来,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主子。部族士兵们拔出佩刀,一起大吼起来。那吼声,在等待着冲锋,厮杀,等待着血与火的刺和洗礼。

 一骑飞驰而来,远远喊道:“启禀二位特勤,可汗已经大安了!”

 二人一起愣住,原来这许久的谋划,竟然又是一场空。

 启民可汗在一场重病后,竟然没事了。

 还是咄苾先反应过来,他大声宣布道:“万千之喜,父王大安了!”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传了出去,片刻之后,草原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天佑可汗!天佑突厥!”

 阿达里看了咄苾一眼,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才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最快的刀。他有些后悔了…

 万人之中,咄苾回头:“大哥,既然父王没事,我要去见一个人了。”

 阿达里默默点头:“我知道。”

 早有手下牵过一匹马来,咄苾暴喝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赤的上身微微有热气冒出。

 大队人马见咄苾到来,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黑的大军被一骑撕裂,那条大道一路延伸,望不见边际,通向天边。

 咄苾野野一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的骑术绝对是一中的一,那样狂放的速度,令他的血也开始燃烧。他迫不及待要见见那个女子,那个在天山上对诸神起誓要娶回家的女人,——生生死死的折腾了一圈,他的思念变得愈发强烈。

 “朵尔丹娜——”他长吼。“朵尔丹娜——”天地为之应答。

 咄苾王祭天大典起誓的故事早已传遍草原,骏马扬起的尘土渐次消散,依然听到远处有力的溢着生命的喊声: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好像这个名字可以带来吉祥和力量,图腾般神秘…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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