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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兄弟
  苏摩离去,真岚显然正在赶来的途中,盗宝者不知所终——整个第三玄室此刻终于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我们在这里等真岚一下。”西京下大氅,在地上铺了一下,招呼那个丫头坐下。自己却走到正中那具无头的灵尸骸旁边,弯下去细细观察。

 生存了几千年的灵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绿色的血从断头处涌出,将折断的翅膀和触手都泡在血里,发出刺鼻的腥味,熏得人几昏过去。

 然而西京却不顾恶臭,仔细地围着灵的尸体看了又看,忽然间在巨大的翅膀下停住了,手腕微微一扭“喀嚓”一声白光吐而出,随即闪电般一掠而下,剖开了整个肚腹。

 西京持着光剑急退,绿色的血涌而出。他飞速地伸手,抄住了内腑里飞出的一粒红色珠子。

 “咦,那是什么?”那笙看得奇怪,口。

 西京握住那颗珠子,退回那笙身侧,低声回答:“内丹。”

 他摊开手来,手心里那颗红色的珠子光华转,似乎还在微微跳跃——这是魔物修了上千年才凝成的内丹。他望着那笙惊诧的表情,笑着将那颗珠子放到她手心里:“吃了吧。”

 “什么?”那笙吓了一跳,甩手“才不!脏死了。”

 “乖,吃了对你修习术法大有帮助。”西京耐心地劝说“你不是想进境快一些么?有了这个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地炼气凝神了。”

 “是么?”那笙迟疑了,抬头往往西京“真的有帮助?不是骗我吧?”

 “嗯。当然。”西京回答。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赫然竟是方才悄无声息消失了的一行盗宝者,尖利而惊恐——“少主,小心!小心!”

 来不及回头,西京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瞬间从背后黑暗中呼啸冲了出来。

 那个黑影从内室直冲出来,尚未近已然能感觉到杀气人而来!西京只来得及将那笙往身边一拉,回过臂来,手中白光吐而出,拦截在前方。

 “叮”地一声响,那个袭来的黑影停顿了。

 大约没有料到外面还有人拦截,那个冲出的人猝不及防被光剑击中,踉跄退了几步。然而,立刻又疯狂地扑过来,想夺路而去。暗夜里西京看不清对方面目,只觉对方眼神亮得可怕,充了不顾一切的煞气。

 西京只是想将这个人阻拦在一丈外,不让他伤到那笙——可对方却是下手毫不容情,竟是你死我活的打法。三招过后,空桑剑圣眉头蹙起,有了怒意。在对方再度冲过来时,他光剑一转,再也不留情面。

 “别…别!”然而一剑斩下,却听到背后断续的声音。

 西京听出了是音格尔的声音,微微一惊,却已然是来不及。光剑的剑芒在瞬间回一尺,可那个人依然直直闯过来,不管不顾只想往外逃。

 “噗”地一声,光剑刺入腹,血涌而出!

 “哥哥!”音格尔在内挣扎着惊呼了一声,撕心裂肺“哥哥!”

 随即,就听到了盗宝者们的一片惊呼:“少主,别动!”

 哥哥?西京诧然松手,后退了一步——这个闯出来的人,竟然是音格尔的哥哥?

 那个黑影受了那样重的一剑,却依然仿佛疯了一样往外闯,捂着口奔向玄室外的甬道,双目里的神色可怖。那笙被那样疯狂的眼神吓了一跳,情不自地让到了一边。然而那个黑影只是踉踉跄跄再奔了几丈,就再也无法支撑,跌倒在甬道口上。

 西京暗自摇了摇头,被光剑刺中的人还这样强自用力,简直是找死。

 “哥哥!”音格尔在里面惊呼,却被下属们七手八脚按住:“少主,动不得!”

 音格尔厉叱:“抬我出去!”

 “是,是…少主你别动,小心血脉破了。”九叔的声音连声答应,招呼“大家小心些!抬着少主往外走!”

 黑暗里,脚步声渐渐移动。一群盗宝者们开始缓缓由内室往外走,应该是闪闪执掌着七星灯引路,亮光一层层移出来,渐渐外面的玄室也亮了。

 在盗宝者们出来之前,西京走到那人身侧,微微俯身一探鼻息,便变了脸色,心知不妙,立时将那笙拉到身侧,一手握剑往甬道外退去。

 “实在抱歉,”一边退,他一边开口,手心微微出汗“方才令兄奔出突袭,在下猝不及防,下手重了。”

 盗宝者们齐齐一惊,停在了内室门口。

 “你是说…清格勒少爷死…死了?”许久,九叔才讷讷问了一句。

 清格勒?西京吃了一惊——他在受袭后断然反击,将这个冲出来的人杀死,不料如今竟是和卡洛蒙世家结下了这般仇怨!

 一念及此,他全身的肌都紧绷到了极点,手稳定地持着光剑,默默调整剑芒的长度,迅速估计着将昏暗室内的所有情况——人已经被他所杀,事情急转直下,已万难罢休了!于今唯一的方法,便是设法带着那笙离开,躲过这群恶狼的复仇,平安将石匣内的右腿到真岚手中。

 然而,奇怪的是他一直退到了甬道口,那一行盗宝者却并没有爆发出复仇的杀气,只是在那端沉默。

 “报应…报应啊。”九叔走到尸体旁,低头看了看,吐出喃喃的叹息,摇着头走回去“这是天杀他,天杀他啊!…就算世子慈悲,清格勒也难逃这个下场…”

 音格尔沉默着,没有说话。许久许久,忽然他吐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消沉而疲惫,随即无声。

 “少主!少主!”盗宝者们忽然了手脚,连忙将他放下“糟了!九叔,你快来看,少主部的血脉破了!他昏过去了!”

 “快快!找药出来…”九叔顾不得西京还在一旁,连忙跪在废墟里照料着昏的音格尔——然而部那个伤口实在太吓人,血出来怎么也止不住,连见过了无数大场面的老人都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西京一直在全身心地戒备着,看着那边成一团,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方才那段时间内,内室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个陌生男子从内冲出,而那一群盗宝者分明和他是认识的,却又不为对方复仇。

 那笙定了定神,听到那一片混乱里有少女的哭泣声,一怔:“闪闪?”

 执灯少女闪闪跪在音格尔身侧,不停地用袖子去擦下来的血,眼里接二连三地掉下眼泪来。然而诸多盗宝者们蜂拥而上,争着给少主敷药,立马就将这个外人挤出了圈子,她握着七星灯,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笙对着闪闪招招手,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问:“怎么回事啊?”

 “音格尔…音格尔被他那个哥哥…杀了!”闪闪握着烛台,忽然间大哭起来。

 方才,趁着苏摩西京一行和灵对峙,盗宝者们悄悄潜入了寝陵的内室。

 闪闪作为执灯者第一个进入纯黑的内室,却在一瞬间被里面的光芒眩住了眼睛,一脚踏在地的宝石上,几乎跌倒。她下意识地攀着站起身,却发现手里抓着的是一支高达六尺的血珊瑚。头顶上苍穹变幻,竟是石室屋顶上镶嵌了无数的凝碧珠和火云石,布成了四野星图!

 她失声惊呼起来:天啊,这里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宝石!难怪,只要一点点光照进来,这里就会如此辉煌夺目。

 闪闪手里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各宝石,在王陵密室最深一间里茫然四顾,连惊呼都已经发不出来——那么多的珍宝!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就算是最荒唐的梦里,她也不曾梦见过这样奢华的场景。

 那就是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墓室?

 最后的这间密室是圆形的,居中有方形的白玉台,台上静静地并排躺着两座玉棺。石窟顶上有淡淡的光辉落,笼罩在玉棺上,折出神秘美丽的光。

 这光,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下意识地抬头。

 在她出神的时候,身后的盗宝者已然鱼贯进入,看到这样堆积如山的珍宝,齐齐发出哄然欢呼。在所有人都放下行囊,开始掠夺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没动,对眼前价值连城的宝物连眉头都不动,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这最后一间地宫里的一切。

 白玉台上的两座玉棺里,左侧那一座的棺盖有略微移动的迹象,里面出一个精细的铜片,似在遇到外力进时,触动了里面的机簧——星尊帝玉棺里设置的最后一道防护,想必力量极其可怕吧?不知那个搬动玉棺的盗墓者是否还活着。

 最后,他的目光和闪闪一样,投到了玉棺的正上方——

 “哥哥!”忽然间,盗宝者忽然听到了一声狂喜的惊呼。那是音格尔的声音,却因为喜悦而不成声——一路同行下来,诸人从未想象过一贯冷静的少主,竟会发出这样颤抖的声音。

 闪闪诧然抬头,循着声音看去,也口惊呼起来——有一个人!在这个离地三百丈、只有亡魂出没的地宫里,居然看到了一个活着的人!

 那个人被一支锈迹斑斑的金色长箭穿而过,钉在密室的最顶端。

 闪闪一声惊叫,手里的烛台掉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整个寝陵密室内重新陷入了寂静无比的漆黑——那是百丈地底,帝王长眠之处特有的”纯黑”除了执灯者的七星灯,任何人间的火都无法照亮。

 然而,音格尔的情绪却并不因光线的消逝而减弱。

 “清格勒!哥哥!”他对着虚空呼喊,声音里有无法压抑的颤抖“你听见了么?是我,音格尔!我来救你了,哥哥!天见可怜…你果然还活着。”

 所有盗宝者悚然动容——除了族里德高望重的九叔,一行人从未料到此次在星尊帝的寝陵密室内,竟然能见到失踪已久的清格勒大公子,不由得都在黑暗里呆在当地。

 “咳咳,咳咳…”那个人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哑地咳嗽了几声。

 “清格勒,再忍一下,我马上把你放下来。”音格尔急急地说,衣襟簌簌一动,跳上了玉棺“我马上就放你下来!”

 “少主,小心!”九叔在暗夜里疾呼,却无法阻拦少主的莽撞。

 他也知道,少主自幼以来受这个唯一哥哥的影响极深,也怀有深厚的兄弟情义,所以就算是清格勒几次三番对他痛下杀手,少主竟是宁可死也不揭穿对方——从最初的盲目崇拜和畸形依恋,到最终的决断和奋发,这中间的心路只怕是旁人无法领会的。

 所以,尽管过了十年,尽管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少主还是孤注一掷地冒了极大风险,带着人下到万丈地底,去解救这个杀害自己的唯一兄长。

 “好险。”黑暗里有细微的响声,音格尔短促地啊了一声,避开了暗器,手脚却丝毫不停。暗室内只听长鞭破空,音格尔竟是凭着方才的一刹印象确定了方位,长索如灵蛇般探出,卷住了石室顶上清格勒口的那支金箭。

 顿了顿,他低声喊道:“哥哥,我要拔箭了!你先闭气忍一下!”

 “唰”地一声轻响,长索收回。只听头顶那个人痛呼了一声,音格尔抖动手腕倏地缩回长索,然后立刻伸出了手臂,去接那个从顶上坠落的身影,低呼:“哥哥,小心!”

 被钉住的黑影从顶上落下,清格勒落入了他的手臂。然而让音格尔震惊的是,那个八尺男儿竟然那么轻!

 “哥哥…”一瞬间,音格尔的声音有点哽咽——被活活钉在墓室十年,哥哥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风,没有光,只有室的宝物和死人的灵柩,这样的十年,怎能让人不发疯?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音格尔…是你么?”怀里的人终于发出了低哑断续的问话,冰凉枯瘦的手攀着他的肩膀“是你…是你来了么?”

 他默默地点头,泪水忽然就沁出了眼角。身后当啷啷的响,是闪闪那个丫头在黑暗里地地摸索着她的宝贝烛台——然而他却宁可她晚一点再找到,免得,自己如今脸的泪水被那些下属看到。

 “你来…干什么呢?”清格勒急促地呼吸着,吃力地问。

 随着语声,他嘴里吐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气息,带着腐烂的味道——仿佛是这个地底的死亡已然侵蚀了他的身心。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哥哥。”音格尔轻声道,扫开地金珠,将清格勒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不要担心。”

 “哈…”那个枯瘦的人笑了一声,喃喃“到底还是你有本事啊…我认输了。”清格勒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想吃力地站起来。

 身后光一闪,似是闪闪找到了烛台,正在重新努力点火。

 就在这火光明灭的一刹那,音格尔看到了清格勒扭曲的脸——那样的脸,在余生里千百次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带着某种狰狞和恶毒,深刻入骨。

 “嚓”一声极轻的响,臆中猛然一冷!

 瞬间,火光已然熄灭,他下意识回手抚,却摸到了一截箭尾。

 “哥…”音格尔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声惊呼或者痛呼——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声,随行的盗宝者就会惊觉少主受到了攻击,便会蜂拥而上将奄奄一息的清格勒揍成泥!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按着透而出的长箭,感觉到清格勒正在手足并用地从他身边离去,无声无息地接近密室的出口,狂奔而去。

 他没有出声——他要留足够的时间让清格勒逃走。

 “哈哈!”终于,那个人平安退到了门外,在确认了在安全距离之外后,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小崽子,少假惺惺了!追到这里想杀我?门都没有!”

 “少主!”“少主!”听得那一声猖狂的笑,黑暗里响起了一片惊呼。随即,只听喀嚓一声响,灯光终于重新亮起来了。

 闪闪执灯愕然地站在那里,望着身血迹的音格尔——片刻前那一支金箭,此刻居然钉在了他的口!

 是…是方才他那个哥哥,竟然想要杀他?

 “音格尔!音格尔!”她口惊呼起来,抢步过去查看。血正急速地从少年单薄的膛里汹涌而出,音格尔的脸死一样苍白。望着那致命的伤口,她忽然间感到无穷无尽的害怕“哇”地一声哭出来。

 “别死啊…”闪闪俯身哽咽着喊,推着音格尔“别死啊!”“别动!”忽然间她听到身后一声断喝,随着身子腾云驾雾,转瞬被人拎着挪开。

 盗宝者们反应了过来,急速围了上去。莫离在人群最内侧,一看音格尔的伤,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却来不及多说什么,他出手点了伤口附近几个大,减缓血的速度,然后从怀里翻出一堆药,迅速选了两种。

 一瓶倒出是药粉,莫离撕裂衣襟,在那滩血里浸了一浸,将药粉倒了上去。药迅速融化,发出馥郁的香气。

 莫离打开另一个瓶子,倒出的却是一枚碧的药丸。

 他撬开音格尔紧闭的牙关,将药喂了进去。等音格尔含住了药,莫离用眼睛示意了一个盗宝者上去紧紧扶住少主,然后在闪闪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猛然伸手,闪电般地将那支金箭拔了出来!

 血出一尺高,莫离迅速地拿起那块浸了药粉的布,按到了伤口上。血立缓——在这个过程中,音格尔竟然以惊人的毅力控制着,没有叫出一句。仿佛在被兄长那一箭当刺入的刹那,他的魂魄已然游离出去了。

 只有当众人愤怒地准备出去追杀那个凶手时,音格尔才猛然撑起了身子。

 “不!”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嘴里便出一口血来。

 “好,好,我们不追。”九叔深知世子的心意,连忙约束众人,急急忙忙地查看伤势“世子你快别动了!平躺,平躺!小心伤口附近的血脉!。”

 闪闪在旁边掌着灯,望着一群盗宝者手忙脚地救治自己的少主,手不停地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少主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陵墓的最深处,想解救被困在这里的兄长,却被哥哥想也不想地反手杀害!

 她越想越难过,到最后几乎哭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外间的打斗和低喝声——似乎是夺路而逃的清格勒和人撞上了,而且动起手来。

 她还来不及回过神,在那一瞬间,就听到了清格勒的惨呼。“哥哥!”音格尔口大喊,想撑起身来“抬我出去!”

 被抬出到外室,音格尔苍白着脸,望着地上已然死去的人,手捂着口急剧咳嗽,血染红了衣襟。

 他的眼神涣散下去,再也没有了一路上指挥若定的气度,只是默默低头望着被斩杀当场的清格勒,急促地呼吸,脸色苍白目光游离。

 “实在抱歉“西京注意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一边开口解释“方才令兄奔出,忽然发难攻击那笙,在下不得不还击,还望世子…”

 “不怪你。”话音未落,音格尔竖起手掌,断然低语。

 一语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九叔和莫离相互递了个颜色,暗自庆幸少主的克制力和理智——虽然他们都认为清格勒死有余辜,但如果少主怒之下执意为兄长报仇,那么所有盗宝者都少不得和这位空桑的剑圣拼死血战了!

 卡洛蒙家族发出的绝杀令,除非族里最后一个人死光,才会撤销。

 而音格尔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地上那个死去的人,面无表情。然而,闪闪却从他映着烛光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绝望。

 “哥哥…”音格尔闭上眼睛,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眼角有泪水渗出,忽地改了语气,低声命令左右“从他身上,搜黄泉谱出来带走。”

 “是!”九叔应了一声,随即上前翻检尸体。

 多年不见,清格勒的尸体瘦得可怕,简直已是一具骷髅,手脚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贴着骨头,口被金箭贯穿的地方早已结痂,仿似从中被穿了一个。一边搜身,九叔一边不自地想:大公子被钉在这个空寂的地宫里十年,没有任何外援,又是如何能活到如今?

 九叔翻遍了清格勒全身上下,脸色一分分地沉下来。

 “没找到?”莫离在一旁看着不对,低声音问,也上来帮忙一起找,几乎是一寸寸皮肤的捏过来,却依旧没有找到那张黄泉谱。

 “怎么可能…”莫离也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喃喃“地宫里没有别人,大公子不可能把身上的东西转出去啊。”

 两人商议良久,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回复音格尔。然而一回头,却惊呼出声来——音格尔口的血再度汹涌而出,浸透了半个身子。那个苍白单薄的少年仿佛躺在一片血泊中,渐渐消失了生气。

 闪闪执着灯在他身侧,不住地掉眼泪。

 “怎么回事?”九叔厉叱,望着莫离“你的药不管用,根本止不住血!”

 莫离也是惊得脸色发白,一个箭步冲回去:“不可能…”

 “不关,咳咳,不关药的事…”音格尔微弱辩解,指着自己的口“那一箭、那一箭…正好刺破了我身体里…被鸟灵住的幽灵红藫之毒…”

 所有人齐齐一惊:幽灵红藫!

 音格尔只觉身体慢慢冰冷,麻木,他知道是那种可怕的毒再度发作了——就如八岁那时候一样,他将会成为一座石像。

 “找到黄泉谱…拿走我身上的魂引,带着这里所有宝藏,返回乌兰沙海去…”趁着还有一点点力气,他吃力地举起手,从怀中拿出那只金色的罗盘“九叔…两件神器,都由你保管吧…直到确认下一个继承者为止。”

 “世子!”老人痛呼,在他眼前,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正在慢慢死去。

 “各位,拜托…拜托了。”音格尔觉得那种麻木已然蔓延到了口,连出声都开始困难,他用手指着西方,眼睛里有深切的哀痛“我母亲…我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莫要让人再为难她…拜托了。”

 “少主!”所有盗宝者齐齐跪下,簇拥着那个垂危的少年,悲痛莫名。

 肺也开始僵化了,音格尔努力进最后一口空气,眼里的光开始涣散,他喃喃道:“我要死了…拜托你们照顾我母亲…”

 “哇…”闪闪实在忍不住,大哭出声来,扑上去握住音格尔的手“不要死!不要死啊!”然而,那只手也已变得冰冷僵硬,无法动弹。

 “执灯者…”音格尔这才看见了她,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喃喃道“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闪闪抹着眼泪“你救了我很多次。”

 她的泪水落到他脸上,炽热而润。音格尔嘴角动了动,望着这个明丽的少女,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其实,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她:在七星灯点燃的时候,其中燃烧的,是执灯者的生命!

 也只有生命之光,才能照彻这黄泉下的纯黑之所。

 每进入王陵密室一次,执灯者就会消耗一部分生命。所以,每一任执灯者,都活不过四十岁,包括她的父亲和祖父,也包括她自己——那是卡洛蒙家族保有的秘密,甚至执灯者一族都不曾了解。

 为了弥补,每一次盗墓归来后,他们也都赠与执灯者巨额的财富。所以说,双方也是你情我愿,并无亏欠。

 然而,有什么财富能换回人的生命呢?

 在弥留之际,望着这个少女,他心里就有无穷的复杂情愫,夹带着说不出的愧疚——如果能做到,真希望能好好补偿她啊…但在想到这里时,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哇…”在看到他眼睛阖起的刹那,闪闪大哭起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少年冰冷的身体,直到莫离强行将她拉开。她瘫倒在地,哭得伤心绝。

 “不要哭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声音也带着哭腔“闪闪,你不要哭了。”

 那笙望着她,忽地问:“你喜欢他吗?”

 闪闪吃了一惊,哭声低下去了。她把头埋在肘弯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悄悄滋生的情愫,年少的她自己都尚未发觉。直到在音格尔闭上眼睛的一瞬,心中那种蛰伏的感情才汹涌爆发出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会为了他那么难过——几乎愿意代替他去死。

 “唉…”那笙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别伤心了,或许还有救。”她拍了拍闪闪的肩膀,转过身来看着旁边那群悲痛绝的盗宝者,走过去“喏,这个你们拿去试试,或许有用。”

 “那笙!”西京一惊,口。

 “没关系。”那笙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对着九叔摊开手心“老伯,这个是灵千年炼成的内丹。你给音格尔吃了试试?”

 内丹?!一群盗宝者都吃了一惊,齐刷刷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的少女,那些剽悍汉子的眼里都有震惊的神色——这个半路相逢的少女和他们素不相识,竟然会将如此珍贵的东西出来?

 “真的是内丹!”九叔颤巍巍地接过来嗅了嗅,叫了起来“真的是!少主有救了!”

 盗宝者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莫离抹去了眼角的泪光,一转身向着那笙跪了下来:“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卡洛蒙家族和西荒所有盗宝者,都将感激您的恩赐,至死不敢忘!”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随着莫离的带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剽悍强盗竟对着一个少女重重磕下头去,用力得密室的地面都在震动。

 “别这样!别这样!”那笙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莫离。然而那个铁塔般的大汉力气巨大,她去扶他根本如蚁撼大树。那边的九叔心急如焚,却顾不上道谢,已然在第一时间将内丹掰开,一半送入音格尔牙关,另一半直接摁入了前的伤口。红色的内丹宛如冰雪一般消融,沁入了音格尔的身体。

 一分一分,那已经僵硬的身体和脸开始浮现出了血,宛如冰河解冻。

 “啊…”闪闪望着逐步恢复生气的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那笙姐姐。”她拉了拉那笙的衣角,低声说,脸上尤带着泪水——原本她一直因为那笙没有照顾好晶晶而生气,此刻看着音格尔复活,那一点点芥蒂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心感激。

 那笙笑了笑,宛如一个姐姐一样地摸了摸闪闪的头发:“没事的,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她笑了起来,牙齿洁白如玉,望着闪闪“看到你那样哭,我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我以为炎汐死了,也就在火场里和你一样地哭——”

 苗人少女在地宫里抬起头,望着上方镶嵌宝石画星图的顶,眼神忽然恍惚起来:“那时候,苏摩告诉我不用哭…那家伙,其实是个好人呢。唉…也不知道炎汐他、他什么时候才能从鬼神渊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的。”西京静静听着,此刻开口说了一句“苏摩说过,他已经从鬼神渊取回了石匣封印。”

 那笙脸欢喜,拍着手笑起来,但还没说什么,西京忽然一声低喝:“谁?!”

 光剑陡然出鞘,宛如闪电割裂昏暗的室内——有什么在瞬间缩入了地面。剑光过后,地上只留下一只雪白的断手。

 而地上清格勒的尸体,居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呀!”那笙和闪闪看得真切,吓得口惊呼“鬼!”

 “不是鬼。”西京护着两人后退,眼睛却一直盯着地面,缓缓开口“出来吧!”

 地面起了一阵波动,迅速又平静。

 西京冷笑:“想逃?”他飞身掠出去,光剑划出一个圆弧,瞬间将地面割裂。地底下又是一阵波动,仿佛有什么被了回去。

 西京站定,握剑对准了地面某处,冷然:“再不出来,我就用光剑将你钉死在地底!”

 静默片刻,地面“哗”地裂开——仿佛一条雪白的藤凭空长出,四枝雪白柔软的藤萝伸出了地面。然而那却是人的手足的形状,其中一只手齐腕而断。

 “女萝!”莫离口低呼,盗宝者一阵耸动,个个如临大敌——那些游离在九嶷地底的鲛人死灵正是盗宝者的死敌,双方的仇怨由来已久。一旦被其捕捉,盗宝者将作为养料被生生干,痛苦非常。

 雪白蔓生的四肢透出地面后,女萝的脸从地下缓缓升起,宛如毒药般不祥——然而在她的眼睛睁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身体怪诞的状况,完全沉醉于她举世罕见的容里。

 那一瞬间那笙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苏摩是最美的,却不料这张脸却拥有着与之匹敌的美貌!

 然而,那样一张脸却带着死气。

 那个女萝浮出地面,望着面前的一群人,漉漉的蓝发如海藻一般爬了赤的身体。她伸长得可怕的手上,绕着清格勒的尸体。

 “你们杀了他。”女萝漠然地回答“我只要带走他的尸体。”

 西京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女萝的镇定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巧合出现在此处。

 “你为何要带走他?”他问“你认识他?”

 女萝蓦然大笑起来。

 “我叫雅燃。星尊帝寝陵里,唯一的一个陪葬鲛人。”她桀桀怪笑着,肢体相互绕,将自己的头转来转去,眼角瞟着盗宝者“我是星尊帝时代最美丽的鲛人…怎么,你们吃惊吧?”

 “你…在这座墓里待了七千年?”莫离喃喃,不可思议。

 “是啊。我出不去…这里的结界太强大。”雅燃冷笑着,望着顶上的宝石星图“我的灵魂也无法游离出去——我和烛、狻猊一样,只不过是星尊帝带入地宫的收藏品。哈哈。”

 她桀桀怪笑起来:“多么寂寞啊…七千年!如果不是你们盗宝者时不时来陪我玩儿,我多寂寞啊!”她的手臂绕着清格勒的尸体,仅剩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摩着尸体瘦如骷髅的脸,眼神温柔而残忍。

 “你…”莫离忽然明白了,口“是你让清格勒活下来的?”

 清格勒大公子闯入星尊帝寝陵后失踪,已然有十年。这十年里他被金箭钉在密室顶上,不饮不食,居然还能一直活到如今——这,也太匪夷所思。

 而如今,盗宝者们终于揭开了这个谜。

 “哈哈哈…”雅燃再度爆发出大笑,手忽然变得诡异的长,一直伸出去,竟触摸到了顶上的宝石,尖利的手指在星图上摸索着,生生抠下一颗宝石来,斜眼冷看着一行盗宝者:“不错!他是我的宠物,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盗宝者们一惊,望着这个女萝说不出话来——从来只听说有吃盗宝者血的女萝,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萝救了盗宝者。

 “我原本被封印在朱雀位那条支路的尽端,结果这个人走错了,误打误撞放了我出来。我看他生得倒也好看,就说我可以带他去真正的寝陵——他心动了,就跟着我从地底穿越墓室,来到了这里。”雅燃托起清格勒的脸,凝视,冷然道“我把所有真话都告诉了他,但却漏掉最后那一句——‘别碰玉棺,里面有力量巨大的暗箭’…哈哈哈!”

 女萝大笑着摇头:“真是笨啊…他就这样被钉在了上面!我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能陪我玩儿的活人,怎能轻易放他走呢?”

 盗宝者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们可以想象这十年来清格勒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死去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吧?

 “喏,我知道你们想找什么。”雅燃的手臂霍地缩回,从革囊里拿出一卷东西,对着盗宝者挥了挥“是不是这个?”

 那是一卷发黄的羊皮卷,然而奇怪的是,薄薄的卷轴里似乎有星光明灭,随着女萝的挥动在黯淡的室内划出一道道亮光。

 “黄泉谱!”九叔和莫离口惊呼。这,分明就是当年清格勒畏罪逃离乌兰沙海时窃走的族中二宝之一!

 看到盗宝者们的脸色,雅燃得意地笑了:“我没料错,这果然是你们的宝贝。”

 她的手倏地伸长,将黄泉谱递过来:“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也无妨——不过这个尸体还是给我吧。”

 听得这个怪异的提议,九叔和莫离面面相觑,好生为难。音格尔尚在昏中,这个决定,却是他们不敢作的。

 在盗宝者们看来,清格勒已然是十恶不赦,他的尸体如何处置自然不在考虑之内——然而,世子恐怕是不肯让兄长的遗体就这样落入女萝手里的。

 在僵持中,西京忽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非要留下尸体呢?”

 雅燃“嗤”地一笑,冷然道:“换了你,在这地底下待几千年试试?——谁都会寂寞得发疯啊!好容易逮到一个有意思的家伙,却被你们杀了。等我把他的尸体浸入黄泉水中,做成行尸,也好继续陪我玩儿。”

 “…”听得那样的话,从一个美丽绝世的鲛人嘴里吐出,所有人都倒一口冷气。

 “那么,”西京想了想,沉声问“如果我们把你从地宫里带出去呢?”

 “哈,说得轻松!骗小孩子啊?”雅燃大笑,讥诮地看着一行盗宝者“我在七千年被星尊帝亲自封印,哪有那么容易出去?你以为带我出去,和席卷那些宝贝一样容易?”

 西京神色郑重:“我从来说话算数。”

 雅燃猛地一惊,笑声歇止。她凝神望着这个落拓剑客,看到他手中无形无质的银白色长剑,喃喃:“啊…原来,是剑圣门下么?难怪一剑可以刺穿地底泉脉,我现身。”

 剑圣一门源远长,在上古的魔君神后传说里便已有存在。所以尽管在地底幽闭了数千年,她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子的特殊身份。

 “是剑圣门下啊…那么,我相信你的承诺。”雅燃眼神变了,望着西京,忽地一笑“我们来约定吧!——如果你不能替我解开封印,那么你就得代替清格勒,留在这里陪我!”

 西京想了想,点头:“好。”

 “哎呀!”那笙叫出声来,拉着西京的衣袖“别啊…万一真的带不出她怎么办?难道你要留在这里被活埋?”

 “放心。”西京却是拍了拍那笙的头,一脸的镇定“没事的。”

 雅燃嘴角出一个笑容,俯身将黄泉谱递过来,放在了地上。

 九叔连忙将宝物拿回,护在怀里。

 “很好,你眼里有一种正面的‘力’,不愧是剑圣门下。真是有点像他啊…”雅燃望着西京,眼神倏地变得恍惚,仿佛回忆着什么遥远的往事,出一个微笑“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么?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被送到空桑帝都去之前,我有一个爱人,他也是剑圣门下…”

 “也是剑圣门下?”西京愕然地望着雅燃。

 “是啊…”双手轻轻绞着,雅燃嘴角浮出温柔而哀伤的笑容:“你不知道他,是么?他是死在大海里的…那时候,外敌虎视眈眈,海国内部却起了分裂,我和哥哥为了王位争斗不休。最后,他成了牺牲品,被我哥哥用一只木筏,放逐到了大海深处——”

 活了几千年的鲛人女萝嘴里吐出遥远的往事——历史已然过去了七千年,对于她描述的那一个剑圣,他竟已然毫无所知。

 “多么可笑的结局…四面都是水,他却在烈下渐渐渴死…”雅燃缩回了雪白的双臂,捂着脸哭泣,无数明亮的珍珠从她眼角坠落“我到处哭着求人去救他——可在那时候,连纯煌都帮不了我!”

 纯煌?

 西京猛地一惊。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那不就是海国的末代海皇么?难道这个女萝,竟然是海国的王室?

 难怪有着如此惊人的美貌,几可与苏摩匹敌!

 “多好啊…几千年后,我居然又看到剑圣门下!”雅燃忽地望着西京笑起来,有几分疯狂“你就留在这个地宫里陪我吧!你是无法带我出去的…我身上,有星尊帝的封印。”

 她霍然扭过身,崭出雪白的背——

 一个血红的符咒,映在肩胛骨之间!

 “他恨绝了我,所以要我生生世世不得解!星尊帝亲手用血画下的封印,无人能解。”雅燃的手忽地伸长,绕过肩膀,反手抚摸着那个殷红如血的封印,眼神却有几分冷酷“何况,我也不想再出去了。”

 “为什么?”那笙忍不住惊问“你都被关了几千年了!”

 “我有罪。即便是被囚一万年,十万年,也不足以赎罪。”雅燃尖尖的十指,忽地抠入了背后那个封印,带着一种自的快意,将皮肤一寸寸揭开来!

 然而,无论揭多深,那个封印仿佛入骨一般巍然不动。

 闪闪不忍心再看,扭过头去。

 那一边,九叔没耐心去听那番关于剑圣的对话,俯身将黄泉谱握在手中,急急翻看。

 “这下好了,有了黄泉谱,出入地宫就方便多了。”旁边有盗宝者低声说,如释重负。

 闪闪望着那卷发黄的薄薄的羊皮,上面浮凸出隐约的线条,细细看去,竟是勾勒出一幅地宫的平面图来——更奇异的是,那卷羊皮上,繁星般地浮动着点点绿色光芒,明灭不定。

 “咦,那些东西,是什么?”她忍不住举着灯凑过去看,指着那些星星。

 “你说呢?”莫离微笑着,俯下身指着某个绿点“你看着。”

 一语毕,他忽然间纵跃而出,落到三丈开外。

 “哎呀!”闪闪惊喜地叫了起来“这颗星星也动了起来!”

 “当然了。”九叔没有莫离那样有耐心,蹙眉直接回答“黄泉谱上能自动浮凸出所在地宫的地形,以及显示地宫里所有人所处的方位。”

 “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闪闪明白过来了。

 莫离笑着点头。

 “那么光芒弱一点的,是不是就是…”她侧过头,望着一旁在盗宝者照顾下昏的音格尔“身体不好一点的人?”

 “嗯。”莫离简短地解释“如果死了,就不会显示出光芒了。”

 “真神奇啊…”闪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认真地数了数,忽地问“可是,为什么上面的星星,比这里的人多出两颗呢?”

 一语出,所有盗宝者吃了一惊。

 “喏,这里还有两颗。”闪闪撇了撇嘴,抬起手,指着地图边缘的角落上——在入口处的享殿位置上,果然还有两颗星星在不令人察觉地闪耀!

 有外人闯入了这个地宫!

 九叔霍然抬头,盗宝者们围了过来,眼神陡然变得凶狠

 “就算是苏摩还没走出地宫,也不会多出来两颗啊。”莫离喃喃“这事情有点不对头…”

 “先派个人出去到享殿看看。”九叔点了点头,指派了一个盗宝者出去,然后一挥手,断然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带走所有能带走的财物,不能带走的绝不准毁坏——莫离,我看护少主,你去督促大家收拾东西。”

 “好。”莫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密室内。

 一群盗宝者如狼似虎地起身,扑向那一室的稀世珍宝。

 他们进入地宫时轻装简从,似乎没带多少器具,但此刻居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个革制的大袋。袋子每个都足足可以装下十升的水,里面衬了厚而软的羊绒,以免损伤珍宝,是专业的盗宝工具。

 “不要惊动死者。”在一个盗宝者冲向两座玉棺时,莫离抬起手臂阻拦。

 “可是,这是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棺材啊!最珍贵的宝贝,一定被他们带进里头去了!”那个盗宝者直直望着白玉台上两座玉棺,眼神亮如恶狼“老大,我们好容易活着进来了,如果不带走,只会白白烂在地底下啊!”莫离一把将那人推搡了回去,厉叱:“说了不许动就不许动!”

 那人被推到一支巨大的珊瑚树上“喀啦啦”断了一枝。莫离沉下脸,绕着密室走了一圈,望着那些忙碌搬运的盗宝者,扬声:“现在我重复一遍卡洛蒙家族的三戒!都给我好好听着!”

 “一、死去的兄弟,和活着的一样平均地享有所有财富!

 “二、不许惊动死者,严开棺取宝,损坏遗体!

 “三、无法带走的东西,一律原地保留,不许破坏!

 “大家听见了没有?”

 “是!”盗宝者们哄然答应,一边训练有素地快速搜集着珍宝,分门别类地装入各个革囊——一袋是宝石明珠,一袋是金银器皿,一袋用来装珊瑚玉树,其余的袋子里装着各类杂物:字画,古镜,宝剑…等等等等。

 能进入大帝陵墓陪葬的,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这一次收获之丰富,只怕要超过百年来的任何一次行动吧?所有盗宝者眼里都压抑不住狂喜的光,手足迅捷,将一捧捧宝石金砂放入袋中。

 那个被派出去查看的盗宝者已经悄然返回,在九叔耳畔低声回禀了一句。

 “什么?除了那个鲛人,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在享殿?”九叔有点惊讶。

 “属下也没跟到那里——只是从第二玄室听外头有两个声音,是方才的那个鲛人和另一个陌生女子。”那个盗宝者低声禀告。但不知为何,他眼里却有一种惊恐的神色。

 九叔微怒:“你为何不跟过去查看?”

 “禀大人…因为、因为…索道断了!”盗宝者眼里的惊恐终于完全显出来,一下子跪下去,颤声回答“那条架在红莲血池上的长索,被人斩断了!”

 “什么!”九叔大惊,止不住地站起身来——他自然不会忘记进来之前,一行人在那条裂渊之前吃了多少苦头,才打开了这条索道。

 如果索道被人斩断,无异于断绝了所有人的退路!

 最后那句话也被所有盗宝者听到,那些疯狂收拾珍宝的人忽地一呆,手脚停滞了下来,面面相觑,仿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眼里陡然有压抑不住的恐惧。

 “去看看!大家快去看看!”莫离也慌了,抱着昏的音格尔站起来。所有盗宝者背起了打包好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朝着甬道外头跑去。闪闪迟疑了一下,看到莫离已带着音格尔离去,不由得也紧紧跟了上去。

 “啊,是谁斩断了那条索道?”光线随着闪闪的离去而迅速黯淡,那笙站在黑暗里,也有点发呆,她抱紧了手中的石匣,感觉里头的断足安静得出奇“是苏摩么?那个家伙…一向喜怒无常啊。”

 “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吧?”西京却是断然否定,望向黑暗的前方“我们也过去看看。”

 在享殿里的,果然是苏摩和另一个女子。

 用引线刺穿虚空,系上对面玄室的机关,苏摩从裂渊上身掠过,终于在地宫大门附近追上了那个意逃离的女子。他的手指一勾,细细的丝线勒着脖子,将离珠从墓室出口扯回来,她拼命挣扎,美丽的脸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索道是你斩断的吧?”苏摩望着那张脸,漠然问。

 “嘿…”离珠在他脚下息,手里却还抓着一顶金冠——那分明是九嶷王的冠冕——原来她是有意落在他们一行后头,趁机从尸体上取得了这件信物!

 只要拿到了这个去向世子差,她就能赎回自由。

 “究竟为何?”苏摩蹙眉,本想一勾手切下她的头颅,然而却有些诧异,忍不住问“你已完成使命——将信物带回去,九嶷那个老世子继了王位,自然会还你自由之身,又何苦再多此一举?莫非你不想看到盗宝者洗劫陵墓?”

 “哈哈哈!”离珠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回在空旷的享殿里。

 “我才不管那些陋的强盗!”她捂着咽喉上出血的伤口,息着坐起,在地上恨恨望着傀儡师,眼里慢慢浮出一种疯狂的嫉恨“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

 她伸出手,虚空里往苏摩脸上一抓,美的脸上充斥了狂悍的杀气。

 “凭什么!凭什么你有这样的美貌!…我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

 看着狂怒的女子,连苏摩都有点愣住了。

 这个娇弱的女子在最后一刻痛下杀手,斩断裂渊的归路,将十数条人命统统断送在地底——这般毒辣手段,仅仅只为了这样的一个原因?

 “你已经很美了。”他淡淡道,放松了手中的引线。

 “哈哈哈…当然!当然!”听到他的赞许,离珠再度大笑起来,回过手极度自恋地抚摩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我当然美貌…你知道为了得来这样的美貌,要付出多少代价么?是整整四代人畜生一样被配对,驯养调教,才得来的这副容貌!我才是云荒最美的人!”

 苏摩一震,却没有说话,缓缓松开了手。

 离珠抚摩着脸,忽然间声音呜咽起来:“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他们都是从云荒各地买过来的奴隶,因为容貌出众被挑选出来,勒令结成夫,以便生下更美貌的孩子——而我的父母更是亲兄妹,因为要保持最美丽的血统,不得不近亲伦。”

 “整整四代人的心血啊…到了这一代,我终于被所有人都称为云荒上最美的人!”离珠回过手,摸索着自己颈部的伤口,眼里的愤怒如火燃烧:“可是…你居然敢比我更美丽!你凭什么!你怎么敢践踏我们四代人一生的努力!”

 “你还伤我完美的肌肤!我用了多少功夫,才让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完美无暇…你居然伤了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云荒上,最美丽的只能是我!你这个下的鲛人,怎么敢拥有如此容貌!”

 她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鲛人的对手,愤怒地挥舞着手,忽地冲过去,伸出尖利的指甲去抓苏摩的脸。

 苏摩没有躲避,任凭她一手抓下,指甲在肌肤上发出丝绸般的裂响。

 血从他眼睑底下出。望着那清晰而深刻的五道血痕,离珠也有些意外地呆住了,仿佛是不能相信短短一瞬间最美的东西就毁灭在自己手下。随即,却扬着十指,快意地狂笑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眼神凝滞了,震惊莫名——消失了!就在短短的刹那,苏摩脸上的伤痕就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拥有无人能比拟,也无人能摧毁的美?!天啊…天啊!”她哑口无言地望着面前这张仿佛具有魔力的脸,步步后退,以为这个傀儡师会挥手斩杀自己于刹那。

 然而等她却只看到那双眼里深切的悲哀,并无丝毫自傲自豪。

 离珠愕然望着苏摩,忽然间觉得他碧的眼睛是如此空茫而沉郁,一眼望过去就再也离不开——只是刹那,她的心神就完全沉下来了,再也没有片刻前的浮躁和狂怒。她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愤怒,只是怔怔望着那一双眼睛,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碧海。

 “世袭的奴隶啊“她听到苏摩嘴里吐出了话语,低沉而悲悯“你的心死了么?你不是为美貌而活着的,也不是为了取悦那些奴隶主而活着的…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应该有自己的梦想。”

 她茫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感觉他声音里有某种力量正一分分地侵入她心里。

 “梦想…?”她喃喃,茫然道“我的梦想…只是做云荒最美的人。”

 “这个世上,美貌只是取祸之源,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苏摩冷笑。

 眼前这个女子的美是极其罕见的,但她身上的血也极其复杂,混和了中州人,西荒牧民,鲛人,甚至冰族的血…但是,每一代先人,都在血里沉积下了怨恨。对美的无止境的追求,成了蒙蔽她心智的毒咒。

 所以到了如今,失落的她才会走入那样疯狂的境地。

 “而且你错了,我并不是云荒上最美的人——”苏摩轻轻叹息,摇了摇头“真正的美丽并不是外表,而是内心里散发出的光芒。”

 无论外人如何称许美貌,然而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直视那个纯白的女子。

 那个白族少女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即使在他无法看见东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才是真正的美丽。一生里,他都在那样由内而外的光中自惭形秽。

 “你…这样好看。可是,我却看到你痴于那个容普通的白族女人…”离珠的眼光始终未能离开苏摩的脸,神思恍惚地喃喃,伸出手,仿佛是想去触摸那天神一般的脸“苏摩?…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百年前的堕天后…你、你心里的怨恨,已经消散了么?这样…就能更美丽么?”

 “嗯。”苏摩望着那个女子,低声“希望你也能——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语毕,他闪电般地伸出手,单指点在离珠的眉心!

 一种汹涌的灵力透入,直冲向沉积黑暗的内心,离珠只来得及低低叫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委顿在地。

 苏摩缓缓收指,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转身走出了地宫。

 “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本来应该杀了这个敢对自己不利的女人,但最终却还是放过了她。因为他们都是同样在被侮辱被损害中长大的、怀仇恨的奴隶——受尽了践踏,心里积累起无法消除的”恶”仿佛猛兽收爪咬牙,一等时机到来便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报复所有的人。

 他们因为仇恨而活下去,因为仇恨而奋斗。他们走出的每一步路,都带着极其自负而自卑的扭曲脚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和方向,只是被仇恨驱使着。

 这样的一条路,又是怎样的悲哀。

 但是,人的一生不应该仅仅是这样…他已经犯过错,于今再也不能回头——只希望别人,再也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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