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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就在此刻,一阵蚁语传入耳中:“武同,你不走还等什么?此地的事交给老和尚,他会料理,假使再来一个老虔婆这等高手,你要走便难了,你真的想与丑女成亲?”

 武同大感惊愕,这传声的人是谁?听声音与初逢“魁星娘娘”时,暗中指点自己的一样,不错,自己是犯不着跟对方搏命。

 “无我大师”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违反天理人情,强求来的东西,恐怕会持之不久!”

 丑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个完没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

 “魁星娘娘”被丑女的话一,登时按捺不住了,双掌倏扬道:“无我,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一圈一划,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号声中“无我大帅”挥袖相

 “隆”然巨响声中,罡风匝地暴卷,尘砂如幕,数丈方圆之内,一片洪蒙,人影一触而分,竟是势均力敌。

 尘砂落定,现场由暗而明。

 丑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场中果然失去了武同的影子,他已乘刚才双方对掌的机会,电驰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秃驴,我跟你没完。”

 丑女掠上一个土丘顶,纵目远望,远远一个人影,电驰而去,已成了一个黑点,纵起娇躯,追了下去。

 “无我大师”哈哈一笑,行云水般地从反方向飘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轻烟般。

 “魁星娘娘”可能头一次吃这么大的瘪,气得脸孔发青,连连跺脚,望着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秃驴,你敢作老娘,总有一天要你后悔无及!”说完,尾随丑女身后驰去。

 别看她身躯庞大,奔起来可不含糊,轻灵利落,疾若飞鸿。

 就在众人离开之后,不远的土丘后冒起一条瘦小的蓝色人影,喃喃自语道:“武同,你狠心毁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价!”

 他,正是被丑女放弃的蓝衫书生,武同并不认识他,仅只面,他为什么要说这种充怨毒的话?呆了片刻,他也离开了,丘陵回复原来的寂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武同一路狂奔,到了镇外,虽然饥渴难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对方不会放过他,毫不迟疑地绕镇而过,舍官道,岔上小路,继续奔驰。

 掌灯时分,来到另一个小镇,他迁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这是客店兼营洒菜的店子。

 这小镇距“无双堡”约百来里,是武同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顾之处。

 一脚踏进店门,两鬓微霜的女店主东方大娘笑着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来过,整整半年不见影子了,里边坐!”

 武同像见了亲人般的堆下笑脸道:“大娘,这一向可好?”

 方大娘道:“还不坏,只是掉了两颗座牙!”

 “我想随便吃点东西就上路。”

 “别急嘛!难得来一趟,怎么,想家心切?”

 “没这回事,我是离家,不是回家。”

 “啊!走!走,到后面去,前面嘈杂不清静。”

 武同路轻车,穿过酒座,进人后院,一明一暗的小轩,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间坐下。

 紧跟着,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随来,小碟子,十分精致,尽是他平素喜欢吃的菜肴。

 武同自斟自饮,回想此次离家后所遭遇的一切,不感慨万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进来,亲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武同笑道:“大娘尽管去忙,我在这里等于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见外才好。”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武大少,找一想起小姐子凝碧便忍不住伤心,她真难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实在没眼睛,竟让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还好吧?

 叫什么来着…对了,遗珠…”

 武同的脸沉了下来,内心阵阵隐痛。

 方大娘忙见风转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会伤心,喝酒吧!我得到前面去照应,等会再陪你聊。”

 武同讪讪地道:“大娘请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一眼,出门去了。

 这一提起被火烧成焦炭的子凝碧,武同顿时饮食乏味,他不是难过,而是恨,心灵上的创伤,是不易平复的,因为他太爱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败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门边。

 武同心头一震,喝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蒙面人手掷出一物,转身而没。

 武同伸手接住抛来之物,起身追出,对方已失去踪影,回到桌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块三指宽的铜牌,上面刻着乾坤二爻的符号,不由心头大凛,暗忖:“照图记,该是‘天地会’之物,这代表什么?想不到对方已追踪而至想到‘天地会’,那女巨人“魁星娘娘”与丑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动。

 方大娘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朝桌上一放,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油酥鸽,大娘亲手替你…”突地瞥见武同手中的铜牌,陡地面色大变,栗呼道:“这怎么回事?”

 武同道:“刚刚一个蒙面人送来的。”

 方大娘颤声道:“天地符!”

 武同眉头一紧道:“什么叫天地符?”

 方大娘拭了拭额上的汗,道:“是‘天地会’的死亡令,接到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咬咬牙,不吭声。

 方大娘面皮紧,着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会招惹上‘天地会’?”

 武同只好把碰上丑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方大娘顿足道:“这怎么得了,那丑女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外号‘魔音女’…”

 武同口道:“‘魔音女’?不错,她的声音是很好听。”

 方大娘瞪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这…怎么办?”

 武同立起身来,沉声道:“大娘,我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里。”

 “那也未见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领通天,也没人能幸免。”

 “我不能坐在这儿等?”

 “你让我想想…”

 “我非走不可,不能连累大娘。”

 “废话,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丈夫死了,独撑门面,对他特别好,可从没把她跟江湖二字联想在一起过,想不到她能识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话,难道她是真人不相么?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么?”

 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

 “大娘是做买卖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为了我而不顾…”

 “噢!你倒是真够武士风度,你被‘天地会’找上了,死了命一条,可是你得想想,你还有家人,对方会放过么?”

 武同顿如了气的皮球,这点他可没想到,可是方大娘凭什么不顾身家性命来维护自己?这人情上说不通呀!

 ‘天地会’等于是武林天下的主宰,凭她一个女敢与抗衡?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眉头一紧,道:“大娘,我对你…不了解。”

 方大娘一反常态地道:“不了解拉倒,没时间叙旧了!”

 越是这样,武同就越加狐疑不解,不舍地追问道:“大娘是武林人么?”

 方大娘不答所问,急声道:“随我来!”说着,进人暗间。

 武同只好跟了进去,只见方大娘挪开铺,在壁间一按,铺的位置裂开了一个地,武同骇然,想不到这里会有这等布置。

 方大娘用平指着地道:“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来。”

 武同走近前去,一看,有石级延伸向下,看来是个地窖,登时心念电转:“方大娘居心难明,如果自己狂测不差,这一进去,便成了瓮中捉鳖…”心念之中,沉声道:“大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平白担这大风险?”

 方大娘横眉竖目地道:“以后你会明白的,下去,快!”

 生死攸关,冤枉送命可不值得,武同又道:“我想现在知道!”

 话声才落,以说间一麻,一个头重脚轻,被方大娘硬生生推入中,身躯顺石级直滚而下“咋”一声,门封上。

 方大娘会猝然施袭,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如果心里有备,方大娘不会如此轻易就得手的。

 落到实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由于道被制,他无法动弹,心里那股子愤恨,简直无法形容。

 经过一阵激动之后,他又平静下来,事己至此,只好从好处去想,假定方大娘是一片好意,有心要维护自己,但所持的理由很脆弱,双方只是识,没有什么密切关系,她犯得着冒开罪“天地会’的风险么?想好想坏,终归是空的,目前最要紧的是解开道,否则将成待宰之羊。于是,他运起家传心法,自解道,久久之后,徒劳无功,方大娘用的是什么诡异手法?试了再试,依然没有用,他只好死心了。

 死寂的境地,他在等待不可知的命运。

 人,只要有一口气在,求生的望是不会止息的,他不停地想,想得头都快炸了,还是计无所出。

 十二个时辰,是整整一夜,方大娘说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去,既然道不解,一百二十个时辰也出不去。

 像有一年那么长,武同根本不知道时辰,只是奇怪,为什么不见人来下手?突地,他发觉道竟然自解了,这一喜简直非同小可,他蹦起身来,心想:“想不到方大娘是个深藏不的罕见高手,会用这种按时而解的神奇点手法。”

 眼前景物模糊可辨,他恨不能立刻飞出去,定了定神,顺石级而上,到了尽头,上面实胚胚的,不知暗门如何开启,根据听来的经验,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终于,手指触到了一个关捩子似的东西,左旋,右旋,没有动静,用力一按,暗门开启,透入了天光,灰蒙蒙的,是夜晚。

 他忽然感觉情况不对,暗门是在房里,怎么会有天光?一长身,登上地面,目光扫处,呆住了,眼前是一片瓦砾场,火灾后的惨景,方家老店已然无存。

 这到底怎么回事?附近的店铺,照常营业,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闲人聚在场边指点议论。

 武同的脑海在极度紊乱之后,呈一片空白。

 这火是怎么起的?如果是方大娘自己放的火,那她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一个并没有深切渊源的人,毁去了辛苦经营的基业,值得么?依情理而论,自焚似乎不可能,根本说不通。

 最大的可能是由于自己的失踪“天地会”迁怒于店家而纵火焚屋。

 人呢?是生还是死?方大娘亲切诚挚的面容浮升脑海,武同哭无泪,悲、愤、疚、恨集,仰首向天,心里道:“这种恩德,地高天厚,根本无法报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真的,仰首问天天无语!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视着,眼里迸出了血光,开口喃喃道:

 “有生之年,我必灭此朝食!”

 收起符令,转出瓦砾场,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蓦在此刻,啼声得得,人群裂开,五骑怒马,奔临现场,停住。

 马上,是五个蒙面人。

 武同的怨毒冲而起,他判断来的定是“天地会”的人。

 五个蒙面人下了马背,其中之一脚步踉跄地踏人瓦砾场中,立定,拔出佩剑,倒转剑尖从自己心窝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场外人群爆起了一阵惊呼。武同的头皮发了炸。

 这蒙面人为何到此地来自决?另一个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决者的尸体,回身搭上马背,用绳索系牢,然后四人上马,疾奔而去。

 惊心触目的一幕,引来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这是个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谜。

 武同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槛搂的老叫化站在身后,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头一动,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一甩头道:“跟我来?”

 说着,斜提打狗,转身便走。

 武同心里疑云顿起,暗忖:“自己从来没跟穷家帮打过交道,这老叫化素昧生个,莫非只是“天地会”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头山不回地迳直走出镇外。

 武同在三丈后紧紧相随。

 地点愈来愈荒僻,老叫化没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暗忖:“如果这要饭的真是“天地会”的爪牙,自己不是睁着眼走入陷阱么?”

 心意动处,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对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随之加速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飘行,武同展尽身法,就是差那么一点无法超前,这使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测,后果着实难料。

 但是,已经跟下来了,他不能再回头,照对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灵似的也慢下来。

 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眼前,来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终于停止了。

 武同一个弹身,站到对方正面丈许之处。

 老叫化仔细端详武同,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电寒星,看上去很吓人。

 武同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阁下有何见教?”

 老叫化咳了一声,咯地吐出一口浓痰,抚抚,这才道:“年轻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武同错愕地道:“此话怎讲?”

 “刚才镇上那一幕你看到了?”

 “是的,怎样?”

 “你知道对方来路么?”

 “在下判断是“天地会”的人!”

 “不错。”

 “那是怎么回事?”

 “那名武士因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现场自决,这是“天地会”的会律。”

 武同打了一个冷噤道:“什么使命?”

 老叫化冷冷地道:“杀你!”

 武同登时星目大张,领悟过来,那自决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传“天地符”的人“天地会”的作风够残忍,对自己人如此,对外人可想而知,只是这老叫化如何知道这内幕呢?除了方大娘,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当下栗声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老要饭的要饭张口,要钱伸手,现铁现食不须愁,吃睡足,不找些闲事管,准得生病,告诉你,是偷听来的。”

 话说的很风趣,但武同却笑不起来,他知道这老叫化是个非凡的风尘异人,当下改了称呼道:“前辈怎认得晚辈?”

 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知道老子,当然认得儿子。”

 武同不由肃然,拱手道:“谅来是父执之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叫化摇头道:“要饭的称呼不外叫化、乞丐、讨口,另外还会有什么称呼?”

 武同为之气结,对方不肯说,他当然没理追问,转了话题道:“请问那把火是怎么起的?”

 老叫化“嗨”了声说:“十年来老要饭的是方家老店大门的常客,方寡妇非常够江湖,舍了饭菜还带酒,她不知发的那股子疯,烧了店,也断了老要饭的路。”

 武同激动地道:“店是她自己烧的?”

 老叫化道:“谁说不是!”武同窒住了,方大娘为了自己而纵火焚店,这牺牲太大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天地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焚了店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实在是天下之策,但这笔深恩,却是无可比拟的,心念中,道:“这么说,店里的人无恙?”

 “嗯!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里?”

 “这要饭的便不知道了。年轻人,你实在是胆大包天,周近百里之内,均是“天地会”

 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顾忌地现身…”

 “是!晚辈太大意了。”

 “大意?此后将寸步难行。”

 武同哑口无言,造成这种情况,该怪谁?蓝衣书生,丑女“魁星娘娘”“天地会”的爪牙?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坚持原则,伸手管这档闲事,现在说什么都嫌迟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老叫化接着又道:“要想自保,你有两条路可走…”

 武同道:“那两条路?”

 老叫化道:“第一条,你从现在起,隐姓埋名,永绝江湖。”

 武同不假思索地道:“晚辈早有此意,但有个心愿未了,所以暂时还办不到,请问第二条路呢?”

 老叫化目芒一闪道:“第二条路,充实功力,成为无敌高手。”

 武同怔了怔道:“武学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谓无敌高手?”

 老叫化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所谓无敌高手,乃是指某个时期中,功力达到某一种极限而言,也就是说能冠盖某一时期的一般高手。”

 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浅,一半取决于高明指点,一半是时间与辛勤的累积,并非一赋可就,前辈以为如何?”

 老叫化沉凝着道:“完全正确,但就一个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况略不同,只要得一个‘缘’字,更上一层楼并不难。”

 武同心中一动,这语调与“无我大师”如出一辙,这当中难道有什么文章?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这老叫化本就现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桩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断之外,根本没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着争强斗胜,当下冷漠地道:“晚辈不,敬谢了。”

 “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晚辈无意武林事业!”

 “你不想自保?”

 “那是另一回事,晚辈自有打算,告辞!”

 “年轻人,你该多想想。”

 “晚辈想过了!”说完,拱手一揖,疾步离去。

 老叫化望着武同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当孤傲,必须随缘待机,另外图谋。”

 武同不敢再折回镇上,顺路茫无目的的奔行,方大娘为他殷家的事,一直盘旋在心头,这是难以报偿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么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价来救他,而事实上危机并未解除,那只不过暂时过一次灾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说过的一句话:“…你死了命一条,但你的家人…”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不错“天地会”的人极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无双堡”回奔。

 他祈望着家人无恙,能来得及隐藏避凶。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两名黑衣人拦在前头,武同吃了一惊,收住势。

 虽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

 “是又怎样?”

 “没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过。”

 “哼!”“不必鬼哼,你最好自决,可以得个全尸。”

 怨毒冲而起,武同手按剑柄,冰声道:“迫在下杀人么?”

 另一个黑衣人狂笑数声,不屑地道:“杀人?你是站着说梦话。”

 原先汗口的道:“别跟他废话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领功。”

 “呛呛!”两支剑出了鞘。

 换在两天前,武同可能一走了之,但现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毁家业,肇因于“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现实。

 “呀!”暴吼声中,两支剑挟风雷之势,同时罩到。

 白光腾起,传出刺耳的金铁鸣,两名黑衣人双双弹开。

 乍分倏合,凌厉的剑势又告袭到,武同杀念陡生,展出了家传绝技。

 “哇”地一声惨叫,黑衣人之一连连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厉叫一声,亡命狂扑。

 “铮”地一声,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长一段剑柄,登时惊魂出窍,掉转头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个使人骨悚然的阴冷声音倏告响起:“站住!”

 武同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一颗心剧跳起来,身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瘦长的黑衫老者,既高碧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那名刚刚开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来,朝黑衫老者港施一礼道:“弟子童六参见巡监!”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武同身上。

 武同心中有些不安,这黑衫老者被称为巡监,谅来必是个可怕的人物,单看那份长相就够使人胆寒。

 童六躬着着,声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监,这…这点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声,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

 童六单膝一曲,颤声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

 “是的。”

 “童六,你还要花言巧辩?”

 “弟子不敢。”

 “怯敌图逃,是犯了会规第几条?”

 单六的另一条腿也弯了下去,伏地叩头道:“巡监明察,弟子说的是实话!”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说呀?第几条!”

 ‘巡监…”

 “说!”

 “第…第三条。”

 “怯敌…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说:“很好,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童六连连以头叩地,哀叫道:“巡监恩典…饶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会律,立即行动,否则…你知道后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来,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挥堂之间,童六飞栽三丈之外,再不动了。

 武同看得双目尽赤“天地会”实在够恶,方家老店烬场中,蒙面汉自绝的一幕又呈现眼帘…黑衫老老转向武同笑笑道:“姓武的,你手里有剑,不劳本座动手吧?”

 武同剑尖斜向下撤,咬牙道:“阁下说说杀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测恻地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理由。”

 武同咬牙道:“‘天地会’一手遮天?”

 黑衫老者残地一笑道:“这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说着,衣掣出一支竹节钢鞭,比平时略细,抖了抖,徐徐扬起,凹入的双眸,碧光大盛,从神情看,他十分凝重,并不敢托大,小觑了对手。

 武同心头一凛,把功力运足十二成,准备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制敌,便为敌所制,后果不言可喻。

 对峙、凝注,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两声厉喝,同时传出,几乎小差先后,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

 鞭剑集,爆出刺耳的裂空声。

 双方一触即分,武同自觉虎口酸麻,透气上窜,而黑衫老者的左,裂了一道口,不见血,显然仅划裂外衫。

 武同骇然,这全力一击,仅仅划破了对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狞笑一声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够,如果换了你老子‘无敌剑’武进,这一个回合本座非见红不可。”

 这句话半点不虚,武同家学渊源,但修为还嫌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于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号,无形中发了他万丈雄风,为人子者,贵在下坠先人之志,于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离。

 黑衫老者冷哼一声,钢鞭出手,挟嘶风之声。

 武同立即腾剑击,用的是进手绝招,以攻还攻,气势、劲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极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剑碰击、扭绞、嘶鸣,剑气与鞭风裂空有声。

 人影再次分开。

 武同有些气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声,鞭幻成幕,朝武同头罩落。

 武同咬牙出剑,如潜龙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裂的金铁鸣夹以一声闷哼,武同连打了两个踉跄,长剑几乎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让,暴喝一声:“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鞭风砭肤生痛。

 黑衫老吉一招落空,闪骤发,弹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骇电奔雷。

 武同竭力封挡,长剑被直了开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来,眼前金星冒。

 黑衫老者狞声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武同脑海骤呈空白,他知道再难承受对方一击…蓦在此刻,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冉冉飘来,挂在一树架上。

 武同计惊叫道:“黑纱!”

 黑衫老者连退数步,跟着栗呼道:“黑纱女!”

 附近只稀疏几株树木“黑纱女”不知藏有何处,但一片不能着力的黑纱能破风飘传,单只这一手,就相当惊人。

 黑衫老者干咳的声,厉内荏的道:“黑纱女,你是存心与本会作对?”

 ‘黑纱女”的声音道:“人皆曰可杀,然后我杀之,不管被杀音是什么来路。”声音像来自虚无的空中,根本无法判断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纱女,你亮出标致,意何为?”

 “黑纱女”道:“我不想杀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准备庇护这小子?”

 “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废话太多。”

 “黑纱女,咱们各行各道,希望你别干涉本会的行动。”

 “但我已经干涉了。”

 “本会从来没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哈哈!司马一夫,大话唬不了人,识相的快滚!”

 武同心中一动,原来这位身任“天地会”巡监的黑衫老者叫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眸中凶光闪动,扫向武同,他想毁了他之后再走。

 武同立即察觉到了,作势准备,他不明白“黑纱女”不知隐身在何处,以及手的原因。

 但似乎察场中动静,传来冷森森的声音道:“司马一夫,你敢妄动,此地便是你横尸之处。”

 司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纱女,何不现身出来?”

 “你想死?”

 “你滚是不滚?”

 “黑纱女,你说个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纱女”的话声转厉,道:“司马一夫,你要是再敢多放一个,我要你永远走不了,滚不滚?”

 司马一夫把牙齿咬了又咬,转向武同道:“姓武的,天下虽大,可没你逃命之处,等着瞧吧!”

 说完,又转向空道:“黑纱女,咱们等着看下文了!”说罢,疾掠而去,遗下了两具尸体在地上。

 武同吐了口大气,还剑入鞘,定定神,开口道:“敬谢芳驾援手!”

 “黑纱女”冷漠的声音道:“武同,你如果认为我是救你,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话大出武同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震惊莫明,期期地道:“那…是为什么!”

 “黑纱女”道:“像上次我不杀你一样,只是要你活着。”

 武同更加茫然,暗地一咬牙道:“总该有个原因吧?”

 刺耳地一笑“黑纱女”道:“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当然会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一个不怕死的人,可能怕活,所以我要你活下去。”

 怪论,但其中必另有文章,武同想探出对方的原意,无话找话地道:“芳驾的这番见解,在下不敢苟同。”

 “为什么?”

 “人为万物之灵,好生恶死是天,自古以来,人其求长生之不暇,怎会有怕活?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怕死?”

 “这…情形特殊,不能作一般常理而论。”

 “对了,我就是针对这特殊情况而作定语。”

 犀利的口齿,武同有些词穷,想了想道:“芳驾根据什么判断在下不怕死的特殊情况呢?”

 “黑纱女”道:“当然是有所本的。”

 “什么?”

 “我不想说破!”

 “那又为什么?”

 “你应该懂的。”

 “但…在下一点也不懂。”

 “你一时想不到,但总有一天你会想到。”

 “芳驾何不明白见示?”

 “你定要知道?”

 “在下想解开这个谜。”

 “好,那我告诉你一点,你可举一反三…”

 话声忽的中止,武同感到一阵下意识的紧张,久久,才又传来“黑纱女”

 冷漠不变的声音道:“比如说,一个人遭遇了什么诛心痛苦的事,本已对人生乏味,活着是一种痛苦,但为了某种理由他不得不活下去,明知不如死,但仍得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生与死没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一样!”

 这番话,像利剑直刺到内心深处,武同震惊莫名,连面皮都起了动,暗忖:“这是影自己家庭变故的事么?的确,自己是为了一个恨字而活,为了恨而厚颜出江湖,生与死没多大分别,死了是解,活着是要平心头之恨,但,对方怎会知道这件公案呢?彼此素昧平生,连方大娘都不知道内情,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巧被言中,可是对方言之成理,这未免…”

 心念之中,打了一个寒噤,内心在隐隐作痛,这感受像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做坏事,而被人看到。

 沉寂了片刻“黑纱女”声音又告传来!

 “如何,懂了么?”

 武同咬牙道:“不懂!”

 “不懂,你在骗自己么?”

 “在下不懂的是芳驾何以会说出这番话,目的何在?”

 “这何足为奇,天下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这句话,证实了对方是有所指,但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过问别人的私事?武同的脸色一变再变,夜很浓,没人看到,但他自己感觉得到,口道:“芳驾的意思是悉在下的秘密?”

 冷冷一笑“黑纱女”道:“胶多不釉,话多不甜,到此为止,后会有期了!”

 声音顿杳,以武同的自力,竟然没发现有人离开,他窒在当场,一颗心在滴血,久久咬牙切齿道:“许中和,你这衣冠禽兽,你使我不能做人,你使武家门楣蒙羞,我不杀你死不瞑!许中和,你这只狗,八年来,你躲在哪里?”每一个字,都包含有无比的怨毒,无比的恨。

 突地,一个奇异的念头冲上脑海:“许中和一表非凡,看外表,足以颠倒任何女子,莫非‘黑纱女’与他是一路的,不然,她怎会知道这秘密,又如何会说出这些嘲近于恶毒的话?…”心念及此,忘形地大叫道:“黑纱女,我有话问你。

 没有反应,对方是真的离开了。

 起先是基于好奇与惊异,现在,变成了无比的屈辱,恨,又加深了一层,恨使他无视于杀人于无形的一代恐怖女煞星。

 他回想“黑纱女”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想,越不是味,这是存心公然侮辱,彻底否定了人的自尊。

 于是,他想到葬身火窟的前,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吴凝碧,你死了,但我仍然恨你,你毁了武同,毁了无双堡,你该下地狱,转入畜生道。”

 夜幕深垂,四野寂寂,武同继续上路,目的不变,仍奔无双堡。

 又是夜晚,二更将残,武同回到了家门无双堡。

 这曾经显赫一时的巨堡,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躯壳,败落、凄凉,堡墙内,三分之二是废墟,只前端临近堡门的地方,还保留了几椽差堪栖身的房舍。堡门早已封闭,那曾经驰过车马,通向外的青石堡道,几乎全已被野草侵盖,无双堡的威名已成过去,被人淡忘了。

 荒废的情景,代表了武林中的沧桑变幻。

 武同站在封死的堡门前,眼帘润了,他连回想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照习惯,他从侧方越墙而人。

 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一丝不祥的预感立袭心头,心房登时收紧了,手脚有些发麻,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天地会”的魔爪,已先一步伸向了此地么?屋里会是什么惨象?他不敢往下想,匆匆奔向正屋,惶然叫喊出声:“锦芳…江姥姥…”

 没有反应,寂静如死,气氛诡秘而恐怖。

 他的腿在堂屋外生了,挪不动,头脑有些晕眩。

 意外业已发生,只是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

 一条人影,从堂屋里扑出,人到剑到,朝武同疾刺。

 武同本能地闪了开去。

 扑击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血迹斑斑,一击不中,又电攻而上。

 武同长剑出鞘,定睛一看,再次闪开,口里采呼道:“锦”芳,是我!”

 女人住了手,狂着,她,正是武同的继室华锦芳。

 武同心思一阵狂,上前抓住华锦芳的肩膀,颤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芳扔去手中剑,抱住武同,放声哭了起来。

 武同尽量抑制狂的情绪,等华锦芳发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锦芳,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芳松开手,止住悲声,拭了拭泪痕,颤声道:“真是祸从天降,半个更次前,突然闯来了七八个黑衣人,进门就动手,来人个个身手高强,江姥姥首先遭殃…”

 武同瞪眼栗声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

 华锦芳道:“重伤。”

 武同吐了口气道:“人呢?”

 “在里面躺着。”

 “后来呢?”

 “我拚力抵拒,也受了伤。”

 “遗珠呢?”

 “被…他们带走了。”

 武同目眦裂地狂吼道:“他们带走了遗珠?”

 华锦芳道:“我们怎么办?”

 武同咬牙道:“他们走了多久?”

 “盏茶时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

 “追?你知道对方的来路?”

 “知道?”

 “什么来路?””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在此刻,江姥姥扶着杖出现门边。

 武同忙趋前道:“姥姥,伤得重么?”

 江姥姥打着颤道:“不要紧,绝对死不了。少主,你…对于遗珠难道没有一点情份?

 她被劫走。你好像不急?”

 这话像一刺,刺在武同的心上,他对遗珠是不太关心,甚至于还有些厌恶,不说破没什么。说破了的确尴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实在忍不住不能不说,她有家,但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没人疼,没人关心,唉!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罪?”

 华锦芳变道:“姥姥,你不嫌话说得太重了?”

 江姥姥道:“我要说,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

 武同一跺脚道:“我去追…”

 华锦芳道:“对方是从废墟那面走的。”

 武同弹身越屋,奔向废墟,追,他实在毫无把握,就算追上,对方人多势众,能否救回遗珠还在未定之数。

 对方掳人的目的何在?借以要挟自己向该会投?心念之中,身形落人废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坟墓。

 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觉停了下来。

 七八年过去了,他抹不掉对他的恨,她给他心灵上的创伤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汉,不怕断头血,最戒惧的是帏薄不修,几代人都抬不起头,即使是贩夫走卒市井者,也绝不甘戴绿帽,绿头巾之讥,可以使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人刀。更何况是有头有脸,自命豪侠的人物。

 凝碧园成了灰烬,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个年头,但心窝的恨消不了仿佛随着时加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许中和还活在人间,他早该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肠变硬,变成另一个人,他几乎不想营救遗珠,因为她是孽种挪步,走近坟墓。

 突地,他发现一团小小的黑歇伏在墓侧,登时心头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遗珠!”

 人,是有人的,恨能遮盖一切,但不能掩灭与生俱来的良知。

 武同颤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躯一阵扭动,遗珠眼站了起来。

 武同声道:“遗珠,你没事?”

 “爹!”遗珠叫了一声,张臂扑向武同,武同正待搂抱她,但小手才触及他的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记忆中,她的爹不喜欢她,父女极少亲近,从来没被抱过,所以一刹那冲动过后,她本能地退缩了。

 武同垂下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间隔隔了一重无法越过的墙,永远无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吐口气道:“遗珠,你不是被坏人带走了遗珠睁圆了乌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从坏人手中武同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娘!”

 “你娘?”

 “是的。”

 “遗珠,不要说话,你娘在生下你之后就…”

 “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会有灵的。”

 江姥姥与华锦芳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华锦芳寒声道:“遗珠,你是…鬼救了你的?”

 遗珠大声道:“不是鬼,是我娘的灵。”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

 遗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您…受伤了?”

 江姥姥老脸连变这:“你不怕?”

 “自己的娘,有什么好怕,娘还抱我…”

 “抱你?”

 “昭!”

 “你娘什么样子?”

 “像影子飘来飘去,不过…我一点也不怕。”

 武同厉声叱喝道:“胡说,世间不会有鬼。”

 华锦芳接话道:“小小年纪,还真会编,谁教你的?”

 遗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别骂她,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武同冷哼了一声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说?”

 “不是,她是从空中飘来的,那些坏人吓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么?”

 “看不见面孔,头发遮着,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时,手是热的还是冷的?”

 “好冷,像冰一样!”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魂不散么?”

 武同咬牙大叫道:“什么魂不散,她有什么不甘心的!她难道不该死?”

 遗珠怯怯地道:“娘…该死?为什么?姥姥告诉我为什么?”

 江姥姥摇摇头,没开口。

 武同凄苦地道:“冤孽!”

 华锦芳声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我看…把坟墓移到别处去吧。”

 遗珠哭着道:“不要!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几片枯骨,何苦再翻动,难道移了就会平安…”

 武同瞪着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罢,找我好了。你们回去,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会再发生,你们暂时搬到在房去,现在就去收拾,我送你们走。”

 华锦芳道:“你还要出江湖?”

 武同恨恨地道:“此事一不了,我一不安。对,我想到了…”

 华锦芳道:“你想到什么?”

 武同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不要多问,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废墟,他已经连续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现,他断定是许中和捣的鬼,袭堡掳人的,也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如果是“天地会”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并没十分把握,但这是找到许中和的唯一途径。

 三更,迟升的月亮了脸,废墟中森的气氛被冲淡了些。

 武同伏在废墟边缘一个特意布置的土里,他可以监视墟中的动静,但绝不虞被人发现。

 不断地凝视,扫瞄,眼睛有些发涩。

 突地,他发现废墟中央亡凝碧的墓头上,出现一个长发纷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

 眼,想看得仔细些,身影不见了,墓头是空的。

 是眼花了么?还是真的有鬼?他心里有些发,如果是活人装鬼,那这人身手必相当惊人,可是目前这废堡业已空无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是发现了自己的形迹而故意逗引么?

 等,焦灼地守望,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影没再出现。

 他下定决心,只要鬼影一出现,他便扑出去。

 远处,忽见人影晃动,他一按剑柄,准备扑出去,一看,又缩了回来。

 月光下,出现的是三条高大人影,一的黑色长衫。

 武同大为骇异,来者是何许人物?三人之中,有人开了口:“就是此地么?”

 “不错!”

 “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我兄弟这趟捉鬼的任务可真难办…”

 “但会主严令,非有个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又是意外地一震,听口气,对方是“天地会”的高手,这么说,五天前袭堡掳人是“天地会”的人所为,自己判断错误了,根本不是许中和捣鬼。装鬼救下遗珠的是谁?就是刚才一度出现的魄影么?对方又发话:“老大,我们如何行动?”

 “人去屋空,根本无从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没消息么?”

 “没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迫鬼现形…“什么办法?”

 “毁墓。”

 “哈哈!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

 “我没那么说。”

 “那毁墓干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座坟墓里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绝无法忍受,这样一来,对方定会现身。”

 “不见得。”

 “为什么?”

 时隔数,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没人,那只有真的鬼才会现身。”

 “这可难说,劈开墓,让枯骨现天,我们等,总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说的有理,只好试上一试,否则无法复命。”

 “嗯!好吧,老三,你动手,我跟才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后面。”

 “好。”

 三人之二弹离现场,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详了一下墓头,作势就要毁墓武同登时血脉责张,虽然他恨他的子,却不能任人劈墓动骨,狂吼一声:“敢尔!”弹身掠了出去,长剑同时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对武同,上下一打量,狞笑着道:“武的,你还是出头了。”

 武同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会’的?”

 “不错。”

 “目的是什么?”

 “收回‘天地符’!”

 “恐怕办不到了!”了字声中,雪白的剑芒暴卷而起,他不敢多所迟疑,对方是三个,对付了一个便减少了十分危机。

 剑出人杳,黑衫人换了一具位置,身法之诡异,令人咋舌。

 武同心头为之泛寒,似这等身手,一对三,后果十分难料黑衫人地道:“武同,你将死得很惨。”

 蓦在此刻,一声栗吼,从左边传来:“鬼啊。”

 那是骇极的惊叫,声音全变了调。

 武同与黑衫人同感心头大震。

 “呀!唔!”声音自右边传来,接着一条人影,自暗中踉跄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人的黑衫人,到了临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场的黑衫人亡魂尽冒,抢步上前道:“老大,怎么回事?”

 那叫老大的扬起头,口里“唔!唔”不成声,只见他脸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忍笑个不置,但他笑不出来,他想到了鬼,这种制敌的手法,的确是传说中鬼的行径。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时没了主意。

 老大挣扎着站起来,以目不能视,连吐带吹鼻子,双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沙”声中,老二从左边爬了出来,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样。

 武同怔立着没出手,他不想杀人,虽然对方是为了要他命而来的,他脑海里盘旋着那一现而隐的披发女人身影,她是人?是鬼?老二转身过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们栽了!”

 老大挖净了口里的烂泥,发出唔呀不清的声音道:“我们走,这…笔帐…改

 再算。”

 老二片言不发,一手一个,拉着老大老三,狼狈奔离。

 武同窒在当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析这怪现象,是鬼么?他平生不信鬼,是人么?该是谁?场面冷寂下来,午夜的月是惨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么动静也没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谁?”

 没有反应,他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对方是谁?无从想象,无从判断。

 鬼气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议的情况,足可使一个正常的人发狂,武同把牙齿咬了咬,最后,弹身离开。

 心头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照遗珠的说法,是她娘显魂,会是真的么?阳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应有的魔力,因为那是属于夜晚的产物。

 武同不死心,他又回到废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丝马迹。

 鬼是不属于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之后.头脑便清楚了,他又回复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没有鬼魂这回事.装神扮鬼以愚人,必有其种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这怀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寻找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么端倪也没有,不知不觉,又回到坟墓边来,目光扫处,他的呼吸停滞了,心房也在收缩,双眼睁得滚圆,紧跟着,是疯狂的行动,每一血管都在暴张。

 坟前,一个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坟前焚化纸钱。

 他,正是武同久寻不获.誓要杀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面色一片悲凄,不知他是没发现武同,还是故作不知,他拨着正在焚化的纸钱,口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武同面孔因过分激动而起了扭,双眼是血红的,身躯在发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许之处才停住。

 许中和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木然。

 四目胶住,许久许久。

 武同开了口:“许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会来。”

 许中和咬着牙道:“照规矩,我仍然称你一声义兄…”

 武同厉声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义兄,你是禽兽,不是人。”

 许中和闭了闭眼,冷极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杀害了一个贤淑的女人武同哈哈一阵狂笑道:“贤淑?呸!下,无…许中和,你是旧情难忘么?公然敢来她坟前化纸。”

 许中和痛苦地道:“武同,你可以杀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手按剑柄道:“我是要杀你,你早该死一百次。许中和…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许中和口齿连颤,切齿道:“武同,你仍然认定我当年做了那种天理难容的事?”

 武同狠毒无比的道:“你还要否认么?我俩义结金兰,拿你当人看待,托你照管堡务,你竟然…是我亲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长剑出了鞘。

 许中和向后挪了一步,栗声道:“我说过那是误会。”

 “误会?你放,你为什么逃走?”

 “是你我走的。”

 “你说出误会的理由?”

 “我早说过了,那晚,我见有人闯入凝碧园,跟踪追去,人影进入内室,我怕发生意外不得已才进人内室…”

 “人呢?”

 “没看到,怪就怪在这里。”

 “一点也不怪,是你捏造的,企图掩饰罪行,可惜太幼稚了些。”顿了顿,又道:“你留下的孽种,我代你养大了…”

 许中和连退了两个大步,凄厉地道:“武同,当天对,那是你的亲骨,你不能如此…”

 武同暴喝一声:“自卫吧!你伏尸在这人的坟前,是报应不。”随着喝声,长剑斜撒向下,目中尽是煞芒。

 许中和大叫道:“你会后悔一辈子!”

 白光一闪,武同发剑划向许中和,挟恨出手,凄狠厉辣得令人股栗。

 许中和没还手,闪了开去,再次大叫道:“你会后悔!”武同毫不迟滞地跟踪出剑,那份狠劲,似要一剑把许中和劈成两片。

 许中和左闪右突,在剑中游动,险象环生。

 闷哼乍响,许中和弹出剑外,左一片殷红,咬着牙道:“武同,念在当年结拜之情,我让你这一阵没还手…”

 武同狂声道:“我要把你劈碎。”

 辱之恨,不殊杀父之仇,他已横定了心,这些年来的积恨,如山洪暴发,摇剑又再猛扑而上。许中和拔剑相“锵”地一声,双方各退了一步,许中和厉声道:“住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不必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许中和说要自了,此举大出武同意料之外,暗忖:“他是什么居心,想施展什么阴谋?一个没有人格的卑鄙小人,会自决么?还有闹鬼的事…”心念之中,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要自了?”

 许中和面色一片惨厉,咬牙应道:“不错!”

 “你真的会?”

 “武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也舍得自了?”

 这话极尽侮辱,许中和目爆愤芒,一字一顿地道:“大伺,你是君子,你了不起,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武同冷酷无情地道:“我会记住的,你早该在八年前自了,与那人一路…”

 许中和狂声道:“不许你侮辱凝碧!”

 怔了怔,武同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笑声一敛,圆瞪双目道:“凝碧,侮辱她…是你什么人?你是她什么人?她不守妇道,下、无,遭天火烧死,报应。许中和你如果还有那么一丝丝人的成分,半句话都不必说,结束你肮脏的生命吧。”

 许中和脸孔扭曲,面色由赤红转而苍白。

 武同又道:“在你死前,告诉我一句话,在此地扮鬼的女人是谁?”

 许中和窒了片刻,才道:“什么扮鬼?”

 “你故作不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装神扮鬼,诡称凝碧魂不散,骗得了谁?”

 “凝碧魂不散?”许中和震惊莫名,目光扫向凝碧的墓碑,喃喃地又道“她死得冤枉,还落了个不清不白之名,应该冤魂不散。”

 “是你这禽兽毁了她的!”

 “武同,你害死了她还不醒悟,推在别人身上,你有良心么?”

 “许中和,我在等着你自了?”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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