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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荒峡琵琶引 禁宫翠蝶梦
  白云飞蹙眉暗自忖道:这位天真的姑娘,又不知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她心中虽在忖想,人却依言走到李青鸾旁边坐下。

 李青鸾把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白云飞脸上,看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功夫,才幽幽叹息一声,道:“黛姊姊,你很喜欢我是不是?”

 白云飞点点头。

 李青鸾又幽幽问道:“你也很喜欢武哥哥是不是?”

 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毫无转圜余地,白云飞被问得怔了一怔,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只得又点点头。

 李青鸾笑道:“要是武哥哥死了,你心里虽然很难过,可是你也没有办法使他复活?他有很多事都得我们去替他办,是不是?”

 白云飞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李青鸾笑道:“唉!你们走了,我就一直坐在这里想,武哥哥如果死了,我们一定得去告诉他爹娘,他的家在岳东茂岭中,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名叫水月山庄。”

 白云飞摇摇头道:“鸾妹妹,你…”李青鸾黯然一笑,接道:“然后还得去告诉我大师伯,唉!

 他们知道了,只怕都要哭上一场。”

 白云飞脸色凝重,苦笑一下,道:“你可是要我去告诉他父母噩耗?”

 李青鸾道:“唔!姊姊去替他办事,我留在这里陪他…”

 彭秀苇听得心头一寒,道:“什么?你要留在这山中陪他?”

 李青鸾淡淡一笑,接道:“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彭秀苇只听得皱了一皱眉头,道:“你要守他多久?他要是真的死了,尸体也不能永久停放在这石之中,就是要停放在这里,也得把口封闭起来,不使空气透入,才能保得他尸体不坏,难道你要活活地陪他殉葬?”

 李青鸾娇靥上微笑如花,慢慢地说道:“我自看到武哥哥的娟表姊那座青冢后,心里就明白了人死之后,一定要埋葬起来!不能再见光和月光,昨晚我已经想了很久啦!要黛姊姊去替武哥哥办事,我在这里陪他,等你们走后,我就去捡些石块,把这口封闭起来,安静坐在他的身边,本来我是很怕鬼的,可是武哥哥待我好,就是他变成鬼我也不怕。”

 这等惨绝之事,在她口中道来,竟一点不带牵强,神态是那样自然,声音是那样平和。

 彭秀苇昔年纵横江湖之时,以手辣心狠著称一时,但却为李青鸾几句话惊震得楞在当地。

 白云飞也被李青鸾这种至高至洁的纯真之情,感动得泪水纷披。

 只听李青鸾长长叹息一声,脸上微笑忽然敛去,神情十分庄严地接道:“过去我很不懂事,这几天来我常用心去想,就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出来,我想起武哥哥在水月山庄那小溪旁边去祭他娟表姊的事情,又想到那夜我们在鄱湖中吃酒赏月的事,姊姊弹琴给我们听,听得我伏在武哥哥怀中大哭,可是姊姊在弹琴之后,把琴弦一齐断去,唉!那时我真是笨死啦,就看不出姊姊是女扮男装,直到姊姊在祁连山中救我,擦破青衫,我才知道姊姊也是女儿之身,你什么都比我强多了,如果能和武哥哥常在一起,一定会使他快乐,我也可以向姊姊多学些本领,咱们一起回到水月山庄一趟,在他娟表姊坟上种些花树,然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突然回头望了马君武一眼,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紧握白云飞一只手,哭道:“想不到武哥哥的伤势,竟不能再医好了,我要陪他住在这石之中,又舍不得让姊姊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你以后永远见不到我们,定然是十分痛苦…”

 白云飞突然挣脱李青鸾紧握的玉腕,把身上一袭青衫扯成两半,一块包头青巾也撕得片片碎裂,摔在地上,笑道:“从今后我不再穿男装,恢复我本来面目,尽我所能,延长他垂尽寿命,这几天中,咱们好好陪守着他,要他快快乐乐地活几天,尽这几之功,我把你们送到一处安身所在,然后,我再仗剑天涯,追杀伤他之人,心愿完后,我也去那地方长住下去。”

 彭秀苇听得心头又是一震,惊道:“怎么?难道姑娘也要陪这位李青鸾一同殉葬?”

 白云飞黯然一笑,道:“我替鸾妹妹安排一处久居之地,帮她完成心愿。”

 彭秀苇叹息一声,道:“两位这等高洁无比的人间至情,实足动天地,泣鬼神,但人死之后,尸体决难常存不腐,两位在他葬身之处,结上一座茅庐,常伴他青冢住下,也就够了,何必硬要活活地以身相殉?两位这等做法,马相公灵有知,只怕也难安心。”

 白云飞突然回过头对彭秀苇道:“你出去看看,现在天色到什么时候了?”

 彭秀苇依言出,抬头望望天色,重返石,答道:“天色已近五更,姑娘昨宵连斗强敌,也该休息一会了。”

 白云飞淡然一笑,道:“我还不累,你出去守在外要隘之处,没听我召唤之前,不要擅自进来,不论何人,都不准近这石,如果有人硬闯,你就以七步追魂沙对付他们。”

 彭秀苇套上鹿皮手套,转身出

 白云飞整理头上秀发,笑道:“鸾妹妹,你也带上宝剑守在口,在我替他疗伤之时,不要和我说话…”

 李青鸾拔出宝剑,缓步走往口。

 这时,白云飞已不再顾忌男女之嫌,盘膝坐下,先在马君武三十六大上推拿一阵,活了他全身血脉,然后又把他身体平放木榻上,伸手按在马君武紧闭的嘴上,劲透指尖,拨开了马君武的牙关把本身真气缓缓注入马君武口中。

 她以本身元气导引马君武内腑六脏恢复了功能之后,人已累得脸色苍白。

 马君武几乎静止的内腑六脏,得白云飞本身真元之气一催,立时恢复功能,心脏搏动,带动全身经脉、血气,半僵的身子片刻间已能伸缩转动,之后又替马君武打通奇经八脉。

 但闻马君武长长吁了口气,忽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时,白云飞已累得不停急,散的秀发披肩垂,一滴一滴的香汗,雨点般滴在马君武的脸上。

 马君武神志已完全清醒,但觉一般热气由白云飞手心透出,直达自己小腹丹田,身心舒畅。

 忽然,一张清丽的面庞,慢慢偏低下来,耳际又响起白云飞清脆的声音,道:“我和青鸾妹妹,都要你活下去…”娇之声,打断了她未完之言…

 马君武忽觉心头一震,猛一提丹田真气,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瘀血,了白云飞一身一脸。

 白云飞对那在脸上身上的鲜血有如不觉,擦也不擦一下,急伸右掌,在马君武命门、璇玑两处上,轻轻拍了两掌。

 一口血出后,马君武忽感轻松不少,神志也较前清醒很多,看看自己在白云飞发间颊上的血污,心中甚是不安,歉意地苦笑一下,挣扎着伸出右手,去替她拂拭脸上的血污。

 白云飞伸出左掌,轻轻地握住他挣动的右手,笑道:“你把壅中的瘀血吐了出来,是不是觉得好过了些?”

 此际,马君武人虽清醒过来,但周身却酸软无力,眼看着白云飞为了挽救自己,不顾大损真元,累得娇吁吁,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感激,乍听柔声轻问,正待答话,白云飞又抢先说道:“你可不要说话,如果我问对了,你便点点头,要是错了,你就摇摇头…”

 她这般的深切关怀,像一阵温暖的春风,吹得人如如醉,马君武只得依言点头一笑。

 白云飞从那身玄装中摸出来一块绢帕,先把马君武嘴角间留下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才把自己脸上的血污抹去。

 马君武虽然得白云飞两度用内功真气相助,导引他滞凝在丹田之气,但两次马君武均在昏之中,故而没有什么感应,这次,马君武神志正值清醒,是以和上两次大不相同…

 只觉白云飞双掌按处,一股热力直透四肢,人也跟着舒畅得多。

 突然,他觉出那相触的玉掌,不住轻轻地颤抖,而且还有些冰冷,按在他背上的手臂,亦逐渐松开…

 原来白云飞先以本身十数年修练的一口真元之气,注入马君武口中后,人已难再支持,又复强运功力,打通他奇经八脉,马君武虽转清醒,她本身却耗去全部真气,伏在马君武身上,晕了过去。

 马君武情急之下,两臂忽地用力一圈,紧扶了白云飞的娇躯,叫道:“姊姊,姊姊…”

 忽闻石外传来几声喝叱之声,紧接着兵刃响,惨叫不绝…

 白云飞被马君武情急一扶之势,触在后背命门上,她本具有上乘内功基础,经马君武无意触及要,人忽然清醒过来,慢慢地睁开眼睛,笑道:“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不要紧,休息一阵就会好的…”

 但闻彭秀苇娇叱之声,不停从石外面传入,金铁呜之声不绝于耳,石外面,似是打得十分烈。

 白云飞一下颦眉,轻叹一声,忽又展眉笑道:“彭秀苇七步夺魂沙和磷雷火箭两般暗器,足可挡得住来人,你不要被那搏斗之声惊扰了心神,快些给我闭上眼睛休息吧。”

 烛光照之下,马君武发觉了白云飞困倦的容,过去那红的脸,此刻已变成苍白之,那黑白分明、湛湛人的眼神,此际亦神敛光散,一个丰姿绝世、体丽无俦的美人,眼下忽然变得十分萎靡、发散垂、秀靥无光,是那样娇弱不胜,不感慨万端,叹口气,道:“姊姊你好像受了重伤…”

 突然,他想起白云飞在饶州客栈中替玉真子疗伤后的困倦模样,啊了一声,接道:“姊姊武功何等高强,别说当今之世,未必有人胜得了你,纵然是有,也难把你伤成这等样子,定是为了救我性命,消耗本身真气过多,才把你累成这样。”

 白云飞微笑答道:“我只要静养一阵,就可复元,你重伤未愈,不宜多耗一分心神,既然怜惜我为你疗伤之苦,就该为我和鸾妹珍重,快些闭目行功,不准分心挂虑外打斗之事,须知我和鸾妹妹…”

 她突觉一阵羞涩,余言再难出口,幽幽一声轻叹,闭上星目,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下玉腮。

 马君武急道:“你不要急苦啦,我一切都照你吩咐去做…”说罢急闭双目,澄清心中杂念,果然依照白云飞相嘱之言,试行运气。

 白云飞睁开眼睛,看他果然在试行运气,知他已动了求生之念,心中甚是快慰,精神一振,立时盘膝坐好,闭目运气调息。她修习的乃是玄门中上乘吐纳之术,和一般内功大不相同,片刻工夫,神凝气聚,物我两忘,对那烈打斗之声,充耳不闻。

 但闻外的喝叱之声愈来愈近,逐渐迫近口。

 马君武凝神听去,忽然听出那杂乱的喝叱声中,夹杂着李青鸾的娇脆之音,心头忽的一动,身坐了起来。

 他本想挣扎下,哪知刚一坐起,忽感一阵头晕眼花,人又倒了下去,心头一急,又晕了过去。

 待他再度清醒之时,李青鸾、彭秀苇都已退入石,彭秀苇右手扣着一把毒沙,目光注定那石入口,蓄势以待,李青鸾横剑挡在他和白云飞养息的榻前戒备,看到她身上汗水透衣,可想适才战况,必然烈绝伦。

 但闻那在石外面,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你们如再作困兽之斗,仗恃毒沙拒挡,可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放火烧了。”

 马君武细辨那声音,十分陌生,不知是什么人在外叫喊。

 本来,他这一夜,都在晕之中,对这一夜间诸般经过全然不知。

 他心知此刻自己不能有一点冲动,只要心气一浮,人立时就要昏厥过去,只得尽量保持平静,冷眼看着局势发展,他怕分散李青鸾心神,为敌所乘,是以清醒之后,一语不发。

 只听三手罗刹彭秀苇冷笑一声道:“你们倚多为胜,算不得什么英雄,若有胆子敢擅入石,就试试我七步追魂沙威力如何!”

 她余音未绝,只见口人影一闪,竟是有人要冒死冲进。

 彭秀苇一挥手,打出一把毒沙,但见一道浓烟急冲口,烛影摇动,惨叫随起,那企图入之人似已被毒沙击中。

 要知那口只不过数尺大小,彭秀苇一把毒沙何止千数百粒,出手之后,完全把那个口封闭,纵然身有极高轻功之人,也不易避让开去。

 她在毒沙出手之后,立时又探囊抓了一把,纵身一跃,人已到了口,微一探首,扬腕把手中一把毒沙向那壁道中打去,但闻一声凄厉的惨叫,似是又有一人中了毒沙。

 她迅捷又抓一把毒沙,站在口冷笑几声,喊道:“哼!还有不怕死的,只管闯过来试试我的毒沙如何?”

 但闻挡在口的大岩石后,传来几声怒骂之声,却是无人敢再硬闯。

 马君武目睹一个鬼丑女人用毒沙击退强敌,心中甚觉奇怪,低声问李青鸾道:“李师妹,那位姑娘是谁?”

 李青鸾看他已醒转过来,心中快乐至极,顾不得挥拭脸上汗水,回头扑在榻上,笑道:

 “她是黛姊姊的朋友。”

 马君武忽然忆起白云飞刚才之言,说彭秀苇的七步夺魂沙和磷雷火箭足可挡得来人,便点点头道:“她可是叫彭秀苇吗?”

 李青鸾娇稚无,心中快乐,立时大声叫道:“彭姊姊,快些过来,我武哥哥叫你啦。”

 彭秀苇走近木榻,正待开口问马君武相召何事,突闻身后飒飒然风动,心头一惊,反臂扬腕,一支磷雷火箭手飞出。

 来人早已有备,在入之后,立时跃贴壁边,磷雷火箭正打在屏挡口的突岩之上,但闻砰然一声轻响,火箭爆裂成一团绿火,贴在石壁上燃烧起来。

 入两人却借势一跃,到了木榻旁边。

 彭秀苇手中虽扣着一把毒沙,但却不敢再打出手,倏然一个急转身,左手呼的一掌,向右面一人劈去。

 她在情急之下,这一掌威势极大,来人武功虽高,但在脚未落地之前,力道不易用实,挥掌一接,被她震退两步。

 就这一缓之势,李青鸾已身跃起,刷刷刷,连攻三剑。

 小姑娘武功不弱,出手剑招迅快如电,三剑急攻,已把那人迫退数步,到石壁跟前。

 彭秀苇借势和左面一人动了手,她右手虽然扣着毒沙,但仍握拳抢攻,那人因为要顾及为毒沙所伤,不敢硬接她右拳攻势,双掌翻飞,单向彭秀苇左侧急攻。

 马君武看清了和彭秀苇动手之人,是天龙帮黑旗坛主开碑手区元发时,心中暗吃一惊,忖道:区元发内力何等深厚,这位彭姑娘武功看上去虽然不错,但苦于自己不能行动,纵有相助之心,亦无相助之力,只有干自着急。

 转脸再看和李青鸾动手之人,是一个五旬以上的长衫老者,他一面和李青鸾动手,一面不时向白云飞偷看。

 这座石室能有多大,四人这一手,室都是呼呼掌风、森森剑气,的劲力,吹飘起白云飞散垂的长发、衣袂,但她却仍闭着眼盘膝静坐,对身侧烈的打斗,浑如不觉。

 马君武几次想叫她,但终于忍了下去。

 他眼看李青鸾剑势逐渐地缓慢下来,但苦于伤重无力,不能下榻相助,这对马君武已是极为痛苦之事,便更痛苦的是他还不能过于激动,以保持气血的平静…

 斗约有一刻工夫,开碑手区元发已想出对付彭秀苇的办法,左掌五指平伸施用点脉之法,专去点袭彭秀苇的右腕脉门,挡住她控握毒沙之手,右掌暗运功力,呼呼劈出两招。

 彭秀苇昔年纵横江湖之时,经过了无数恶战,二十年埋首深山,功力更是进不少,但女人为先天体质所限,掌力总不如男人雄厚,何况区元发又是以掌力雄浑驰誉江湖,如若在广阔之区搏斗,彭秀苇即使不用毒沙,还可以旋展轻功巧快,以补掌力之不足,纵然胜不了区元发,但在百合以内,亦可保不败。

 但此刻,处身在这狭小的石之中,无法用闪避之术,已吃了大亏,更何况她心中又惦念着很多事情,无法全神敌,右手上又套着鹿皮手套,握着一把毒沙,运功反击,都不够灵活,这等近身相搏,制机最为重要,一着失手,再想扳回劣势极是不易,逐渐地被开碑手区元发迫近木榻。

 那长衫老者和李青鸾上手后,一直就不敢全力抢攻,无非是害怕白云飞出手而已,但久久不见白云飞有所举动,胆子已壮了不少,及见区元发得彭秀苇步步后退,仍然不见白云飞动静,立时不再客气,呼呼急攻几招,开李青鸾剑势,双掌一紧,放手抢攻,刹那间掌影飘飘,威势大增,李青鸾立刻被迫落在下风,只得向马君武、白云飞停身的木榻处退去。

 马君武睁眼看情势愈来愈坏,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去拉白云飞的衣袖,他手指刚刚触及白云飞的衣袂,忽见她头上不停地向外冒着热气,心头一凉,赶忙把手缩回,暗暗忖道:看她这神情,分明是在运行一种极高内功,想必是正值紧要关头,我这一拉要害她走火入魔,那可是终身大恨…

 他想得入神,把身旁打斗之险,完全忘记。

 突然一股冷森森的寒风,从他脸边扫过,心头一震,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原来李青鸾手中宝剑被那长衫老者一掌震飞。剑锋掠着他颊边飞过,当的一声,落在后面的石壁上。

 那长衫老者一掌劈落李青鸾手中宝剑,借势翻腕擒拿,扣住了李青鸾粉的右腕。

 李青鸾早已累得力尽筋疲,只因怕那老者伤害了马君武,是以奋力苦战,那长衫老者左手已擒拿她右腕脉门要,微一加力,李青鸾立觉半身麻木,血脉不畅,哪里还能封架对方拍向她肩井的掌势。

 马君武躺在榻上看得十分真切,只苦无法下榻相救,惊急之下,大叫出声道:“李师妹…”

 但觉一般血气直冲上来,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又晕了过去。

 李青鸾听得马君武惊呼,半晕神志忽然一清,娇躯倏然疾转,竟把那长衫老者击向肩井的掌势避开。

 那老者冷笑一声,右手忽然又加了两成劲力。

 要知脉门是人身血道主之一,如被拿制住,全身血道登时受阻,再难运转,那长衫老者功力深厚,再一加劲,李青鸾哪里还受得了,只感内腑一阵血气翻涌,眼睛一黑,向后栽去。

 那长衫老者右臂一圈,把李青鸾纤扶着,低头看她脸如火,汗下似雨,娇不息,全身微颤,人已经承受不住,心中一阵怜惜,登时把左手劲力松去…

 他举起右手想暂时点制住李青鸾道,以便腾出手来去收拾卧在榻上的马君武,摹觉眼前一亮,一股人寒气直袭过来。

 那长衫老者吃了一惊,急向前跨一大步,身躯一转,把李青鸾娇躯当作兵刃,向那袭来寒气掷过去。

 只听一阵怒叱,寒光倏然收敛,石室中多了一个长髯道人,右手执着一柄两尺多长、寒光耀目的宝剑,左手上伸,把掷而来的李青鸾娇躯接住。

 李青鸾脉一松,又吃那冷森森的剑气一,人立时清醒过来,看自己却被大师伯抱在怀中,立时娇喊一声道:“大师伯,这些人坏死了,他们要伤害武哥哥和黛姊姊,我和那彭姊姊和他们打了半天,仍然是打不过他们。”

 原来,这现身道人正是昆仑三子之首的三清观主玄清道人。

 他来不及答复李青鸾之言,陡然一晃双肩,急进数尺,左手抱着李青鸾,右手宝剑一招“起凤腾蛟”向那长衫老者刺去。

 剑卷寒风,迫得那长衫老者就地一翻,滚到石室一角。

 原来那长衫老者借李青鸾和玄清道人说话之机,向卧在榻上的马君武扑去,哪知被玄清道人看出狡计,他刚一发动,玄清道人也紧随出手,他手中所执宝剑,乃武林奇珍,一挥之势,寒气可及数尺,是以剑势未到,那长衫老者已觉得冷风身,慌忙之间,哪里还顾到声誉身份,伏身一滚,闪到石室一角。

 玄清道人冷笑一声,道:“周公亮,你和史天灏这番心机白费了,不但未能害死贫道,却反使我得到了这一柄武林奇珍…”

 但闻李青鸾在他怀中叫道:“啊!大师伯,你快救彭姊姊,她就要败了。”

 玄清道人转脸望去,只见一个面目丑怪的女人和开碑手区元发,正打入生死关头,那丑怪女人虽连遇险招,但却不肯后退一步。

 三清观主陡然振腕挥剑,一招“神龙隐现”直向开碑手区元发刺去。

 这柄武林奇珍,威力强大至极,挥动之间,剑风,整个石之中都是侵肌人的寒气。

 区元发眼看获胜在即,双掌攻势愈发凌厉,忽觉一股冷森森的剑风直过来,心头一惊,疾收双掌,横跃五步。

 玄清道人出手一剑退了开碑手,宝剑回归,冷锋电奔,划出一圈银虹,护住了木榻上的白云飞和马君武,原来他怕南天一雕周公亮,借机袭击两人,是以在退区元发后,反手回扫一剑。

 三手罗刹彭秀苇正感无力招架之时,突觉一阵寒风掠体而过,银虹闪动,耀眼生花,只感身受之压力忽减,区元发已收掌跃退,定神看时,只觉身侧站着一个长髯道人,手中执着一柄两尺多长的宝剑,烛光照下,反映出室霞辉。

 只听区元发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三清观主。”他嘴在说话,目光却盯在玄清道人手中宝剑之上。

 玄清道人微微一笑,道:“区兄别来无恙,咱们括苍山中一别匆匆又快一年了。”

 区元发借玄清道人答话之时,心中暗自忖道:玄清道人陡然间在此现身,也许昆仑三子都已赶到,眼下石情势,已是敌强我弱,玄清道人手中宝剑光辉耀眼,大异寻常兵器,那丑怪女人不但武功甚高,七步追魂沙尤为可怕,不如暂时退出石再说…

 他只是在盘算着心中主意,忘记回答玄清道人的话。

 三清观主冷笑一声,又道:“区兄可是在打贫道的主意吗?”

 区元发道:“好说!好说!江湖之上哪个不知昆仑三子的能耐,兄弟这点微末之技,就是想对付道兄,只怕也对付不了。”说完,转身向石室外面走去。

 南天一雕周公亮见区元发要走,也转过身跟着出

 玄清道人也不追赶,回头走近木榻,把手中宝剑还入鞘内。

 这时,白云飞用功尚未完毕,马君武已被李青鸾用推宫过之法,救醒过来,睁开眼,忽见恩师站立榻前,不一阵伤感,低唤了一声道:“师父…”就要挣扎下榻行礼。

 玄清道人摇摇头,叹道:“看你神情,似乎受伤不轻,这些俗凡礼数,不行也罢。”

 他目光又转投到静坐行功的白云飞身上,只见她散垂长发,前处处沾血污,心中十分骇异,略一沉思,问马君武道:“看你们眼前情形,我很难猜想得出经过,如果你可以说话,把经过之事,扼要地说给我知道。”

 马君武凄然一笑,长长两口气,调匀呼吸,把送白云飞回括苍山,留书出走;路上巧遇苏飞凤和峨嵋派冲突,自己出手相助;巧逢苏飞凤,得知师父行踪,二上峨嵋山;天龙帮寻仇万佛寺等诸般经过,很详尽地说了一遍。

 李青鸾、彭秀苇又把白云飞要救马君武、抢夺那万年火经过情形,补述出来。

 说完这一段话,天色已经大亮,玄清道人脸色凝重地望着木榻上的马君武,暗里叹息一声,忖道:你牵出这么多纠情孽,而且这些人都不是平常的女子,将来这笔帐怎么算呢?

 他想到为难之处,不心头有些冒火,但见马君武惨白的脸色,又不忍出言责备。

 李青鸾经过一阵休息,精神好转不少,忽然皱起眉头,道:“大师伯,黛姊姊说,要把我和武哥哥送到一处很好的地方去住,我陪武哥哥住在那里,永远不再出来了…”

 玄清道人听得一怔,道:“什么?”

 李青鸾幽幽一叹,道:“黛姊姊虽然没有明白地告诉我,说武哥哥伤重难医,但我这几天来用心去想黛姊姊的话,知道她也没法救活武哥哥了。”

 玄清道人暗暗吃了一惊,但他外表神情仍甚镇静,道:“你黛姊姊说过已无法救他了吗?”

 马君武一笑接道:“弟子年来所作所为,想来就心痛如绞,对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有负恩师十几年的苦心教导了。”

 玄清道人叹息一声,默默无语。

 李青鸾笑道:“武哥哥,你死了也不要紧,我会永远地陪守在你的身侧,黛姊姊说,她替你报了仇后,也要跟我住在一起陪伴你的…”

 玄清道人听她说梦话一般,把一件惨绝人寰的陪葬之事,说得十分动听,而且脸上笑意盈盈,眸子中光辉闪闪,似是对那千古悲绝之事,万分向往,不暗暗叹息一声,忖道:这孩子虽然是说的梦话,但那等诚挚之情实在使人感动,看来她倒是真能做得出来,如果马君武真的重伤难医,就此撒手逝去,我必得设法防止此等惨事发生。

 玄清道人低声道:“鸾儿,快过来!”

 李青鸾依言走到玄清道人身侧,两人缓步出,仰脸看去,山阳光,原来太阳已升上多时。

 玄清道人很留心地看了那谷中形势后,拉着李青鸾走上一处峰顶,放眼景物如画,不觉精神一振,想到几来自己经历的奇险,真如一场梦境…

 他正想得入神,忽听李青鸾叫道:“大师伯,有人来了。”

 玄清道人转脸望去,果然峰下谷口,有一人踉跄而来。

 他内功本极深,运足目力看清楚来人之后,饶是他定力深厚,亦不呀然失声。

 李青鸾功力毕竟和玄清道人相差很多,她虽然看出有人,但却无法看得清来人面形,只看出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太阳光从双峰交接之间的一段空隙中,透在山谷中,照着那身穿黑衣的女人,只见她步履踉跄,身体不停地摇晃,右手中握住一管玉箫,当作手杖使用,不时点在山石上面,以帮助站稳她摇晃的身子,她虽然步履踉跄,但行速并不很慢。

 玄清道人看着那黑衣女人,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拉着李青鸾,由峰上向下奔去。

 两人到了峰下之时,那黑衣女人似已不能支撑,倚坐谷边一块大山石旁休息。

 她微闭双目,粉白的玉颈上,有一道寸许长短的伤痕,衣领上是血污,脸色惨白,不停息。

 玄清道人缓步走到她身侧,低声对李青鸾道:“鸾儿,赶快推拿她气门、璇玑两。”

 李青鸾蹲下身子,正待动手,忽见她睁开眼睛,随手捡起王萧横扫击出。

 玄清道人左手疾探,一把接住玉箫,一挫腕,把玉箫夺了过来,怒道:“玉箫仙子,我们此番好意相救,你怎么还出手伤人。”

 玉箫仙子缓缓地站起身子,目光凝注玄清道人脸上,望了许久,摇摇头,黯然叹道:

 “你来得太晚了,他已经被人投到那悬崖下水潭中了,我在那水潭边守了很长时间,仍不见他尸体浮出,想来他被那急而下的怒涛,卷沉在潭底之中。唉!

 我身受伤势很重,无法下潭去打捞尸体,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把他尸体打捞上来…”

 突然,她目光转投到李青鸾身上,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又低声接道:“他伤在峨嵋四老手中,送命在一个身着黄大褂、腕套金环、面目俊好、装束诡异的少年手中,他本来喊过他的姓氏,可是我一时记不起了…”

 李青鸾问道:“大师伯,这黑衣女人是谁?她怎么会认识武哥哥呢?”

 玄清道人道:“很多人不知道她真实姓名,都称她玉箫仙子,在当今江湖之上,威名甚盛。”

 李青鸾重复了一句:“玉箫仙子!”只觉这名字十分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两人缓步走回石室,这时白云飞已运功完毕,她已经下了木榻,一面用手理着散的秀发,一面低声在和马君武谈话,那丑怪的女人,却已不在中。

 李青鸾急奔两步,跑到白云飞身边,笑道:“刚才我们打了半夜的架,要不是我大师伯及时赶来,只怕我和彭姊姊都要被人家打败了。”

 白云飞先对玄清道人点头一笑,然后对李青鸾问道:“那你定然是吃了很多苦啦?”

 李青鸾笑道:“嗯!我虽然和人打过很多次架,但却从没有昨夜那样历害,我怕他们冲近木榻,伤了你和武哥哥,所以,气力就大了很多。”

 两人谈话之间,彭秀苇提着一壶山泉进,白云飞洗去脸上、发间血污,笑对玄清道人道:“老前辈来得正好,不但及时解了晚辈之危,且将省去我一番跋涉…”

 她转脸望了望静躺在木榻上的马君武一眼,脸上忽现黯然之,接道:“他伤得很重,已非晚辈可以疗治,因此,我想带他到括苍山白云峡去见我恩师,求他老人家以所得万年火疗治他身受之伤。”

 玄清道人微一沉,随即笑道:“白姑娘这般加惠于他,贫道十分感激,不过,他在这出道一年之中,就牵惹起无穷风波,唉…”

 白云飞叹息一声接道:“老前辈不必多责怪他,事实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怪他,眼下他伤势很重,不宜再拖延时间。”

 玄清道人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是否要贫道护送一程?”

 白云飞道:“老前辈如果有事,尽管请便,由鸾妹妹和这位彭姑娘伴行相助,人手已经足够了,不敢有劳前辈。”

 玄清道人听她口风,已知不愿让自己随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走一步…”

 他刚转过身,忽然又停住脚步,翻施解下背上宝剑,笑道:“我在昆仑山一处悬崖中冰岩之上和玉箫仙子动手,忽得天龙帮主的爱女苏飞凤传报警讯,说武儿被峨嵋派擒拿住,押在万佛寺,因此就匆匆赶来了峨嵋山,行至这卧虎岭时,无意发现一了南天一雕周公亮和铁剑书生史天灏在一处悬崖上对坐清谈,我因一时好奇,偷听两人谈话,才知两人是在计议捉万年火之事。”

 他微微叹息一声,接道:“我偷听两人谈话,只不过是一时好奇,哪知却引起了铁剑书生史天灏杀机。”

 白云飞道:“史天灏人阴险得很,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对付老前辈?”

 玄清道人道:“贫道昔年游踪江湖之时,曾和两人见过几面,故而相识。史天灏假作笑脸,邀我入伙,我虽再三推辞,仍不能推得掉,只好答允下来。史天灏假作热情,带我到那万年火存身的悬崖边缘,趁我无备之时,两人一齐下手,把我推到那悬崖之中。哪知我却因祸得福,捡得这柄千古奇珍,但这等宝剑,如非有绝世武功,也不配用它,仅以此宝剑相赠,藉谢白姑娘数番援手之恩。”

 白云飞看了那宝剑两眼,摇摇头道:“这等神物利器,晚辈哪里敢受,还是老前辈自己留着用吧。再说,我一直都没有什么争霸江湖之心,此刻更是万念俱灰,贵派中分光剑法,以快迅著称武林,如再佐以这武林奇异的宝刃威力,那威势想来必增强很多…”

 玄清道人看她坚持不受,也不再坚持,收了宝剑,拱手告辞,飘然而去。

 白云飞等也立时动身东上,沿途之上,车船兼程,白云飞果然不再改易男装,和李青鸾陪守在马君武身侧,笑语慰藉,无限柔情。

 这,到浙东括苍山下,几人弃车步行,连夜入山,李青鸾、白云飞、彭秀苇替背负马君武赶路。

 好在白云飞熟悉地势,翻山越岭,专走捷径,经过了半夜紧赶,已到了白云峡。

 这时,已是子夜过后时分,一轮明月,山银辉,山风吹响起阵阵松涛,白云飞放下马君武,遥指着前面一座拔天奇峰,说道:“转过那座山峰,就是白云峡了…唉!只不知我师父回来没有?”

 李青鸾微启樱,笑意盈盈地长吁了一口气,愉之,说道:“黛姊姊,咱们不要休息了,快些去找你师父替武哥哥疗治好伤势,他能活这些天不死,那一定死不了啦。”

 只因她心中一直记着白云飞相告之言,说马君武难过三天时间,可是由四川峨嵋山到浙东括苍山,耗费的时间,将近二十天工夫,马君武并未死去,虽然只余一缕微弱的气息,但却并未咽绝。

 这件事在李青鸾纯洁的心中,甚费疑猜,因为,她深信白云飞是无所不能的人,她既然说马君武难再活过三,自然是无可置疑,可是,事实上马君武竟延续了两旬之久,仍然未死。

 不只是她,就是白云飞的心中,亦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她不惜耗消本身真气,助他延续生命,但她心中很明白,那只不过是祈求尽到自己最大的心力而已,决不能创出这等奇迹。

 她哪里知道,马君武在泯江舟中巧遇了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了天下第一等灵药保命护心丹,得那药力神奇之效,护住他内腑一点元气不散,虽已油尽灯枯,但一缕生命火焰,始终延续不熄。

 白云飞虽是生坚强之人,但此刻却变得十分柔弱,沉思良久,才回头望着李青鸾黯然一笑,道:“要是我师父没有回来,怎么办呢?我现在心里非常害怕。”

 蓦闻长空鹤唳,月光下见一只巨鹤,流星般飞泻而下,落在她身边。

 白云飞骤见灵鹤,心中忽然一喜,暗道:“玄玉既已回来,想来师父定也回山了。”

 是以在见得玄玉之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愉。

 她俯身抱起马君武,转脸对李青鸾道:“我师父已回来了,咱们快走吧。”

 当下几人,又放步向前奔去,翻过了两座山头,到了那高峰下面。

 忽然间,铮铮几声弦响,从那高峰后面传来,而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丝丝扣人心弦,三人都不一阵心跳,停住了脚步。

 但闻那灵鹤一声凄厉长鸣,展动双翼,冲霄而去,瞬息间飞得踪影全无。

 白云飞望着灵鹤玄玉的去向,呆呆出一会神,忽地惊叫一声,道:“鸾妹妹,快走…”她口中说着话,人已似离弦弩箭般向前奔去。

 她这异常的举动,使李青鸾和彭秀苇都跟着放步狂奔。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白云飞倏然收住脚步,回身把马君武交给李青鸾,纵身一跃,快似掠波飞燕,直向前面扑去。

 李青鸾、彭秀苇定神望去,只见前面一片如茵绿草之中,坐着一个青袍长髯的老人,在他身侧在一丈左右处,盘坐了一个身披蓝纱的白衣少女,少女怀抱中,抱着一把琵琶,身后一排横立着四个赤着双足、身着及膝蓝色大褂的婢女,一个个面目美好,光照人。

 那少女玉颊上挂着两行清泪,手抚着怀中琵琶,目光凝注着草地上静坐的老人,脸上不胜愁苦,很显然,她是想拨动琵琶弦音,但却又为另一种力量阻止了她,一副弹又止的神情。

 白云飞扑到老人面前,无限凄伤地叫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只见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陡然一声惊叫道:“你现在回来做什么,快走!快走。”

 一面说话一面又挥手作势,催白云飞早些离开。

 但见那身披蓝纱女纤指走动,怀中琵琶,铮、铮、挣,连响三声…

 李青鸾忽觉两臂一松,砰的一声,把抱着的马君武摔在地上,彭秀苇却随着那三声弦音,跳动了三步,白云飞突感一阵急躁不安…

 幸喜那少女拔动三声弦响之后,不再继续,三人神智才没受制,倏然清醒过来。

 李青鸾伏身看看地上马君武,气息仍然未绝,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幽幽一叹,道:

 “这琵琶好难听…”

 但见那老人圆睁着一双环眼,大声对白云飞叫道:“你快些走吧!再晚了恐怕走不了啦!我已经受了重伤。”

 白云飞细看师父神色,大异往常,脸色惨白得毫无血,知他所言非虚,心中更是惶急,纵身一掠,直向那身披蓝纱少女扑去。

 那少女对白云飞的迅捷的来势,直似没有看见,既不起身敌,亦不让避,仍然静坐不动。

 可是她身后横立的四个赤足婢女,却一齐跃出,并肩挡在那少女身前。

 白云飞正值怀伤痛之时,出手迅快至极,左掌平推一招“移山填海”右手横扫一记“神龙摆尾”直击横打,一齐袭到。

 四女被她凌历的攻势迫得纷纷退避,但倏分即合,一让过白云飞的攻势,立时反击。

 彭秀苇眼看四人合攻主人一个,不由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纵身而上,探手间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毒沙。

 只听那盘坐在草地上老人大声叫道:“黛儿快些停手,她是你小蝶妹妹,你决打不过她的。”

 白云飞听得一怔,修忽间拍出四掌,把四个围攻的婢女迫退,翻身跃开五尺。

 四个赤足婢也不追击,一排横挡在那身披蓝纱的少女身前。

 彭秀苇手中所扣毒沙,本已蓄势等发,但听那老者一喝,又见白云飞翻身跃退,手中一把毒沙也就不敢打出手,紧随着白云飞跃身而退。

 这当儿,那身披蓝纱少女,忽地站起身子,从四婢之间穿过,直对那青袍长衫的老人走去,她神态从容地由白云飞身侧经过,她轻颦着黛眉,望着她凄凉一笑,娇靥上是愁苦…

 白云飞看那少女经过身侧之时,毫无戒备之状,心中忽的一动,正待出手,把她击毙掌下,忽然觉得那少女面目神情,似是在哪里见过,不一阵犹豫…

 就这一瞬工夫,那少女已到了青袍老人身前,缓缓地蹲下身子,放下怀中琵琶,低声说道:“老伯伯,我娘临死之前,告诉我说,她死之后,要我到括苍山白云峡来找你,并要我用“弦音耗心”的功夫害死你,其实我心里并不想害死你,何况你又对我很好,把万年火的内丹送我服用,我娘在生前,也对我谈过万年火的事,她说:如果能得服万年火内丹,她就不会死了,所以我想那万年火一定是异常珍贵之物…”

 只见那青袍长髯老人全身一阵颤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你娘说得不错,她一生中所受的委曲,都是我加诸她的,就是把我刀分尸,也不足抵偿万一。只可惜她死得早了一点,不能亲手杀死我这忘情负心之人…”

 那少女只听得双目圆睁,闪动着异样光辉,惊叫道:“怎么!你认识我娘吗?”

 那老人突然仰脸望着当空皓月,好半晌,才答道:“唉!我们只不过见过几面…”

 白云飞在那蓝纱少女蹲下身之时,也跃到那青袍者人身侧,这时,突然嘴接道:“师父,你一定认识这位姑娘的娘亲,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说呢…”一语未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的一声惊叫。

 青袍老人和那身披蓝纱少女,都不被她突如其来一声惊呼,吓得微微一怔,四道眼神一齐转注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脸上神情激动,星目蕴含泪光,王齿紧咬着樱,摇摇头,故作微笑,一语不发,原来她想到那万年火内丹,已被身披蓝纱少女服用,马君武伤势只怕难疗好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咳嗽一声,霍然起身,举起双手,疾走了两圈,又重坐原处。

 白云飞看师父疾走的步法,正是他平时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心头暗暗吃惊,忖道:难道他老人家真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不成…但转念又想师父内功深,武学博奥,当今之世,有谁伤得了他?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长长一叹,又道:“我娘遗命要我害死你,我想你一定是很坏的人,谁知你竟是十分慈善的老人,唉!我娘不知和你有什么仇恨,非要我害死你不可…”

 那青袍老人微微一笑,道:“当今之世,只有你娘和你,有杀我之能,你娘既然死了,只余下你一个人了,你如不肯依你娘遗命害死我,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白云飞忽的一伸右手,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琵琶抢在手中。

 身披蓝纱少女转脸望了白云飞一眼道:“你最好把那琵琶砸碎,我就永不能再弹它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一声叹息道:“怎么,你改变心意了吗?

 哼!要知一个人不听父母之命,便是大大不孝。”

 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放声哭了起来,道:“可是你待我这样好,我要害死了你,心里定会十分不安…”

 青袍老人笑道:“你娘受了几十年活罪,忍恨偷生,把你教养成人,就是要你替她报仇,你不肯依她遗命,把我害死,难道就不怕愧对你娘九泉灵吗?”

 身披蓝纱少女只听得娇躯一阵颤抖,伸手去抢白云飞手中琵琶。

 白云飞一提气,身体姿势不变,倏忽间闪开五尺,道:“你要再动手抢,我真的要把它砸碎。”

 但闻那四个赤足美婢,一齐娇叱,纷纷向白云飞扑去。

 彭秀苇、李青鸾亦双双跃奔过来,出手拦截。

 那青袍者人喝道:“快些停手!”右掌虚空劈去,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道,从几人中间冲过,李青鸾、彭秀苇以及那四个美婢,都被那青袍老人潜力开。

 白云飞举起手中琵琶,运尽臂力,猛向数丈外一块大山石上投去。

 那青袍老人左手袍袖一拂,忽的腾空而起,伸手一抄,已把琵琶抓在手中,跃回原地,向那身披蓝纱少女手中递去。

 要知白云飞那运力一掷,何等迅疾,青袍老人能在一刹之间,凭空把琵琶接住,不但看得彭秀苇等楞在当地,就是白云飞本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她知道,只要那琵琶到身披蓝纱少女手中,让她弹动起来,自己也无法忍受,何况还有李青鸾和三手罗刹彭秀苇。师父又一心想死在那少女手中,自是不肯伸手拦住,必须在那少女未弹动弦音之前,重把琵琶抢到手中…

 这机会只不过一刹那间,白云飞来不及劝求师父,蓦然纵身而上,右手疾伸,抓住了琵琶一角。

 这时,那身披蓝纱少女,左手亦接住琵琶一角,那青袍老人还未完全放手,三个人各抓住琵琶一端。

 青袍老人冷哼一声,道:“黛儿,你放不放手?”

 白云飞自闻那万年火内丹,被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之后,心情就十分激动,此刻又被师父责问,只觉万般委曲一齐泛上心头,更是抓住琵琶不放。

 青袍老人咬牙道:“我就当真不敢打你吗?”左掌一翻,横扫过去。

 白云飞平时虽得师父宠爱,对她百依百顺,但一见师父真的出手,倒也不敢封架,一闭眼,准备硬受一击。

 青袍老人一掌出手,忽然想起她乃是金枝玉叶之体,自己只不过是她的侍卫身份,只因困居在这白云峡中,远绝尘世,致把一些俗凡礼数,尽皆忘去,白云飞由牙牙学语之时,就在他身侧长大,一直等到她半通人事,自己因授她武功,才让她改称师父…

 心念一转,赶紧收掌,但仍晚了一步,只闻砰的一声,击出掌势正中在白云飞玉颊之上,只打得白云飞娇躯摇晃,秀发散披,雪白的粉脸上,顿时现出一片红肿。

 一则白云飞已运气相接,二则他击出掌势一收,力量减少了很多,要不然这一掌纵不致命,也必打得白云飞当场晕倒。

 他一掌击中白云飞后,心中又悔又恨,反手一击拍在地上,手掌深陷,入地半尺。

 白云飞难忍伤痛,垂泪说道:“师父纵然想死,也望对黛儿说明原因…”说着话用力一带,立时把琵琶夺了过来。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想起,那琵琶是她母亲遗物,要是被别人砸碎,就太可惜了,急道:“这位姊姊,你不要砸碎我的琵琶,这是我娘的遗物,我想我娘时,就会去到她的坟上,弹给她听…”

 青袍老人因心中悔恨加,抓住琵琶的手,忘了用力,被白云飞抢了过去,听得那少女之言,忽的两手一伸,又把琵琶抓住,道:“黛儿,有话好话,这琵琶是万万砸它不得!”

 白云飞心中一动,道:“我要不砸碎这琵琶也可以,但师父得把这中间隐秘告诉我。”

 青袍者人听得一皱眉头,沉不语,反复忖思一阵,道:“这事得让我好好想想。”

 那身披蓝纱少女,似被白云飞几句问话,触动心事,竟然仰起脸儿,颦起黛眉,忖道:

 自我懂事之后,从未见我娘离开过百花谷中一步,不知怎的会和这位老伯伯结下仇恨…

 她心中一起疑窦,往事纷至沓来,侧脸望了白云飞一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幅白绢,摊展在草地上。

 只见那白绢之上,绘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头梳双辫,身披轻绡,一个二十余岁身穿宫装的美丽女人,脸微笑,站在那女孩子身后,背景楼阁耸云,不知是什么所在。

 白云飞看那幅绢上的小女孩子,颇似自己,不呀了一声。

 那青袍长髯老人,望了那白绢一眼,老泪顿时夺眶而出,全身颤抖。

 身披蓝纱少女目光在白云飞脸上呆看了一阵,忽然叫道:“兰黛公主,兰黛公主…”

 白云飞细听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闺讳和小名混称,只是下面加了公主两字。

 但见那青袍长髯老人忽的仰天长叹一声,霍然跃起,对着白云飞拜了下去,说道:“老奴罪该万死…这十余年来…

 一直…”

 白云飞吃了一惊,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急跃而起,对着那老人还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左手摇,口中叫道:“慢来,慢来,你这等重礼,岂不要折煞…”忽的一口鲜血,从他嘴中涌出,身跃起,绕着草地疾走起来。

 月光照之下,但见他脸上汗水滚滚而落,捧绕奔,神情极是痛苦。

 大约有一刻工夫之久,他脸上汗水逐渐消去,神情亦渐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内伤很重,只怕已难久活人世…”

 那身披蓝纱少女幽幽一叹,移近那青袍老人身边,黯然泣道:“老伯伯!你当真受伤很重吗?”

 青袍长髯老人脸慈爱之,拂着她头上秀发,笑道:“我伤势虽然很重,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这十几年来,我夜都在想着一件事情,只是想不通原因何在。”他把目光转投到马君武身上,叹息一声道:“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没有什么遗言?”

 身披蓝纱少女道:“我娘在弥留之际,对我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若是你心里喜欢那个男人之时,就赶快把他杀掉。’”

 青袍老人说道:“你娘说的不错。她若不是喜欢我,怎么会跑到这深山大泽之中受了二十几年苦!她抛下锦衣玉食,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和我逃到括苍山来,住在幽幽岩之中,整里见不着人迹,和毒蛇、猛兽为伍,为的是什么?只因她太喜欢我了,她为我坚拒皇妃之位,为我受尽鞭挞之苦,情爱是何等深厚,而我却没法使她快快乐乐地过一天。这些事积在我的心中已有六七年了,我虽然夜费心去想,但总是有些难明之处,现下看到那受伤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的了然了。我虽然没有打过她一掌,骂过她一句,但我加诸她的,却是最难使她忍受的孤寂…”

 白云飞脑际,忽然闪掠过一幕一幕的回忆,也只不过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部。当下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呀?”

 只听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本不愿把这些往事告诉你们,又怕我死去之后,这桩事要成为一桩千古悬案,又怕你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我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身披蓝纱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处时间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没有提过你父亲的事…”

 蓝纱少女道:“没有,她一直没有和我提过,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亲,闹着非要她说出我父亲在什么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对你说过吗?”

 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娘的脸色立时大变,她平十分疼我,从不肯骂我一句,但那次却把我责骂一顿,并且告诉我,说我父亲是个很坏的人,要我以后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父亲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不但白云飞看出了师父和这少女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关系,而且从铺地白绢之上,回忆起很多儿时情形,目光盯住在师父脸上,心中却在推想着很多不明疑点。

 只见那青袍老人合掌望着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把目光转投到白云飞脸上,说道:“先请公主恕了老奴忤逆国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陈。”

 白云飞急道:“师父有什么话,但请吩咐就是,你这等神态对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叹道:“世人均知先皇武亲无后,因而在先皇驾崩之后,拥立兴献王世子即位,却不知先皇的亲生骨,被我和翠蝶带到了深山大泽之中…”

 白云飞回头望了仰卧在地上的马君武一眼,道:“在皇宫中有什么好?这些往事不谈也罢。”

 青袍老人笑道:“这些年来你或许已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你却一直不肯追问你的身世来历,也许是你不愿把我们师徒名份破坏,唉!这件事我做得是错是对?到现在还是分辨不清…”

 白云飞道:“师父做得一点不错。”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处访求名师,艺成之后,游踪京都,得一位同门师兄引入东厂,三年后,人选为先帝孝宗近身侍卫…”他目光忽然转投在那身披蓝纱少女身上,黯然叹口气,接道:“就在那年,我认识了小蝶的娘亲,那时间,她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刚刚被选入宫中…”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啊了一声,急道:“你认识我娘,那你…”青袍老人点头笑道:“我是你生身父亲,因你娘恨我太深,所以她不愿告诉你,唉!这也不能怪她…”月光下但见两行老泪由他脸上滚滚落下来。

 白云飞掏出一块绢帕,送到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过绢帕,抹去脸上泪痕,长叹一声,说出了一番往事。

 原来那青袍老人名叫蓝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贴身侍卫,因武功高强,甚得孝宗宠信,经常随皇帝出入后宫,孝宗念他夜卫护辛劳,就在后宫佳丽中选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宫女相赐,哪知蓝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愿成家立室,翠蝶虽有绝世姿容,也没法动摇他铁石之心,两人相处了年余时间,蓝海萍始终未对翠蝶生出半点情愫,可是翠蝶却对他由敬生爱,深植芳心。

 有一天,蓝海萍擒到了一个夤夜入宫的大盗,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图,他本曾听过《归元秘笈》的传说,一见那藏真图后,忽然动了寻求《归无秘发》之心,竟然连夜出走,便离开了宫廷。

 皇帝的近身侍卫忽然失踪不见,确实忙坏很多当朝大员,孝宗手谕东厂太监和刑部尚书,饬令限期查报他失踪原因,追缉回宫。

 这件事闹了一年多,东厂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访,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终找不出蓝海萍行踪何处,时间一久,事情就逐渐淡了下来,成了悬案…

 蓝海萍虽有一身上乘武功,但他出道之后,就被一位同门师兄引入东厂锦衣卫队,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是以经验阅历,均甚缺乏,他依图索骥,费时半年,才被他找到那藏真图偈示所在。

 但那偈示含意,一时间不易思解透彻,但他嗜武成狂,虽遇挫折,仍不灰心,出山采购了很多干粮,重返偈示所指的三峰飞瀑之下,苦苦寻找…

 那藏宝所在虽未找到,却被他寻到一处风景绝佳、地势又异常隐蔽的白云峡。

 这白云峡本是昔年天机真人的隐居之处,天然的环境又经过一番人工修饰,峡口紧依千丈绝崖的耸云岩,这正是三百年前三音神尼远从阿尔泰山找到括苍山,和天机真人比武三昼夜互拆五千余招的地方,就在白云峡上的耸云岩绝峰顶端,第四天上这两位盖代奇人,互以上乘内功相拼,结果闹个两败俱伤,两人都为对方重手击伤内腑,对坐运功调息之时,忽然大彻大悟,觉出这一场生死的拼斗,殊无丝毫意义,可是为时已晚,因为两人都知已难久于人世,醒悟之后,化敌为友,遂把两人绝世武学合录成三本秘笈…

 蓝海萍在白云峡口一座石之中,看到了天机真人留下的若干痕迹,也回想到这位前辈奇人的悲惨收场,但这悲惨往事,并没有促成他废弃寻找《归元秘笈》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他寻找秘笈的意志,因为他从白云峡口石室内,看到天机真人遗留的痕迹之后,更坚信这一传在武林中的传说的真实

 他在白云峡口石室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回到藏真图偈语所示的三峰飞瀑之处。

 他在那三峰飞瀑之下,又徘徊了两天,仍是找不出一点头绪。

 第三天上忽然遇上了两个武林人物。

 蓝海萍已很久未见人踪,此刻骤然遇到了两个人,心中甚喜,三人交谈之下,才知那两人也是为《归元秘笈》而来。

 这两人来得更是冒失,既无藏真图指示藏宝所在,亦无丝毫线索可循,只是听人说过藏真图所示的山态形势,就这样冒冒失失找上了括苍山来。

 真亏他们那份毅力,在那深山大泽之中,苦寻了半年之久,才找到这三峰飞瀑之处。

 蓝海萍听两人说出了这般经过,心里暗自好笑,忖道:我还认为当今之世,只有我这样爱武如狂,原来还有志同道合的宝贝朋友…

 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虽有藏真图偈示,但耗费了月余之久,仍难找出那《归元秘笈》的放置所在,何不联合这两人的力量,同心寻找。

 他久居宫廷,不知江湖间险诈可怕,经过了一番交谈,立时就取出怀中藏真图,和两人研究那偈语所示宝藏所在。

 这两个人都是绿林大盗,一个则周奇,一个叫康全,合称为金陵两虎,两人横行江南十余年,积案如山,被官方和几家镖师合力追杀,虽然破围而出,但受伤不轻,也因此忽生再求深造之心,准备练成绝世武功,以图称霸江湖。

 两人本听过《归元秘笈》的传言,遂结伴入山,苦心寻找了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眉目,正值心灰意冷、准备离山之际,忽然遇上了蓝海萍。

 周奇、康全看到了藏真图后,雄心复燃,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颔首微笑。

 要知金陵两虎,数十年形形不离,早巳心意相通,一眨眼,一点头间,均能知晓对方心意。

 当下三人仔细研究了图上偈语含意,终于找出那存置《归元秘笈》的石

 两虎看那石深不见底,人,遂鼓励蓝海萍先下去一查究竟,两人故作殷勤,采了很多老藤连接一起,蓝海萍一心想着那《归元秘笈》,哪里还去顾及两虎心存恶意,也不思索就抓起葛藤一端,当先而下。

 两虎缓缓把葛藤放长,直到两百余丈,才觉出葛藤一轻,周奇哈哈一笑,道:“这楞小子倒是好骗是很,这座石深达两百余丈,想那中必然藏有毒物,先让他替我们清了道路,然后我们再下去不迟!”

 康全笑道:“依我看来,我们根本就不用冒这入之险,待那楞小子取到那《归元秘笈》出之后,你可故意和他闲扯,我在后面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给他一刀,既可免除入之险,又可少去后麻烦了。”

 两人算计虽好,无奈天下事,大都不从人愿,蓝海萍入之后,犹如泥牛沉海,两虎在口等了两天两夜工夫,仍不见蓝海萍出来。

 两虎研讨了一阵,终究还是抵不了《归元秘笈》惑之力,周奇首先下,哪知道一去,又是一昼夜没有消息。

 康全终于也忍耐不住,把垂入石的葛藤一端,系在一株松树上,垂藤而下。

 中的溪水,击在石壁之上,散成千万点黄豆般的水珠儿,四下飞落,冷风徐徐,寒侵肌,康全一面运气御寒,一面打量石中形势,只见愈深愈形收缩,到底时只余下两丈方圆大小。

 靠东南面光滑的石壁间,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门,半开半闭,入门就是一道曲折的夹道,夹道很窄,仅可容一人通过,而且漆黑如墨。

 康全拔出背上单刀,护身而进,走了一段,夹道逐渐开朗,两边夹壁,如翠玉,晶莹透明,碧光耀目。

 又转过两个弯,夹道已尽,景物豁然开朗,一块亩许大小的草地上,种着各花树,蓝海萍和周奇都在那花树中间,穿来走去,但却始终不离丈余方圆,更妙的是两人有时只相隔一株花树,对穿而过,但却不闻不见。

 康全虽不懂五行奇门之术,但也意识到这花树是一座奇门阵式,看两人在林中穿来走去,始终无法走出,不心生寒意,哪里还敢入阵。

 正在为难当儿,突觉自后一阵急风袭来,他来不及多作思索,反身一刀劈去。

 刀劈出手,才看出是一只奇大的白鹤。

 巨鹤似无伤人之意,是以毫无防备,被他一刀劈中左翼。

 这一刀起巨鹤野,但闻一声长唳,敛藏在腹下的双爪突然一齐伸出,右翼也同时斜扑而下,击落他手中单刀。

 康全心头一惊,纵身向后跃退,匆忙之中,忘记了他身后就是那花树阵式,待他惊觉,人已落入阵中,只觉眼前一花,顿时失了方向,周奇、蓝海萍亦同时不见。

 要知这花树阵式,是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两败俱伤,大彻大悟、化敌为友之后,为合录《归元秘笈》,避居此,因怕遭人扰,用反五行之法布成这座花树阵,奥妙无穷,置身阵中,如坠入浓云密雾,耳目俱失效用…

 三人被困入阵中,各居一处,本都难免饿毙,但因蓝海萍携带干粮较多,生平又爱武成癖,真元充沛,耐受饥饿之力要较两虎强了很多,是以,他还毫无感到饥饿威胁之时,两虎已难耐饥饿之苦,晕倒当地。

 蓝海萍在干粮用尽七之后,人也逐渐支持不住,但周奇、康全早已在数前双双饿死在花树阵中。

 这时,他已不再作出阵之想,闭目静坐在地上休息,一个人如果到了完全绝望之时,心中反而觉得十分清明。

 要知那反五行花树阵式,虽然奥妙无比,但最厉害的,还是那由心念而生的诸般幻想,对阵中受困之人折磨最大,幻随念变,随生随灭,这并非是那反五行花树阵中有什么术,而是那五行变化和鲜的各花叶,给予人由心念而生的一种幻觉。

 因为凡是被困在阵中之人,必将千方百计设法出阵,对心力智力消耗均大,时间既久,心、智逐渐削弱,诸般贪念、利禄、往事,便趁虚而入,再加上那各花树,给人视觉上的一种错觉,眼前境界,亦随着那泛起在心头的往事,幻化出各种不同的形象。

 此刻出阵之望既杳,嗔念随着消失,静坐一阵,灵台忽然空明,想起怀中的藏真图,探手入怀,摸了出来。

 他闭上眼,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暗自忖道:花树阵这等奥妙,如果藏真图上未示明出阵之法,纵然得到藏真图,只怕也无人能闯过得这花树阵式,要是如此,天机、三音两位老前辈,既不必合录《归元秘笈》,亦不必劳神绘制这藏真图了,不管图上有否出阵之法,先把它打开看看再说。

 他先摸索着把图摊展身前,然后才睁开眼睛,哪知他心中仍存着出阵之想,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无法看得清图上景物,不黯然一叹道:“看来我今生已无出阵之望了…”

 心灰意冷之际,索仰身向后一躺,忽然手指触到怀中一块圆滑之物,心中一动,霍然又身坐起来,探手入怀,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明珠在手,眼前骤然一亮,霞光闪闪,照明了数尺方圆地方。

 这颗明珠,本是皇宫中珍品,称为夜明珠,为各珍珠中,最为名贵的一种,千数百年难得一粒,本是明孝宗御书房中装饰之物。有一夜孝宗在书房批阅奏招,忽然一阵微风,吹得桌上烛光摇摆,他本是皇帝之尊,平颐指气使惯了,还认为是守值太监送夜点来,不小心使夜风吹入书房,头也未抬,就骂道:“该死的奴才…”话刚出口,蓦闻身侧一声冷笑,寒光一闪,案头上多一把钢匕首。

 转脸看时,只见一个黑衣劲装大汉,手执宝剑,黑布包脸,双目中凶光闪闪,哪里还敢开口。

 那大汉伸手取了案上的夜明珠后,转身又奔到后壁,摘取壁上的一幅唐代画圣吴道子手作的《送子天王图》。

 他虽是万乘之尊天子,但看到那深入案头的耀目匕首,也不敢出口大气,手握-笔,呆呆坐着。

 就在那黑衣大汉举手摘图之际,蓦闻一声“万岁休惊”微风动处,蓝海萍电而入,就在御书房中,和那黑衣大汉展开了一场猛烈的拼搏。

 蓝海萍怕惊了圣驾,一出手就施展本身绝学,剑光如幕,把那黑衣大汉堵在一角,连下杀手。

 战到二十回合后,那大汉被蓝海萍点中道,当场被擒。

 武宗目睹他勇猛擒贼,龙心大悦,竟把那颗夜明珠赐授给他。

 这次他因得藏真图偷离皇宫,远走浙东寻找《归元秘笈》,临行之际,想到了寻定需耗时不短,这粒明珠定然值钱不少,遂把它揣入怀中带走,以备需用,不想此时派上用场。

 在那闪烁珠光照耀之下,藏真图上的一切景物,均甚清晰一可见。

 只见横写在白绢上的藏真图三个大字已然褪,下面四句似诗非诗的偈语写道:

 万功归元秘,一剑神州寒。

 苍松筛明月,石上清泉。

 偈语下面,画着几座连绵的山峰,夹着一道幽谷,谷内峰回路转,曲折盘旋,幽谷尽处,苍松林立,一松特高,有似撑伞,月光透松下照,地碎铺银星,一道清溪绕过松下巨石,直向一个深涧中去,溪水不大,如一条水帘下垂,那三峰飞瀑的背景,却用一种写意的手法描绘出来,墨很淡,很不易看得出来,想是天机真人、三音神尼在绘制这藏真图时,怕得图之人轻易地找到藏宝所在,故而不把那峰飞瀑的背景,明显地画在图上。

 他仔细地检视全图一遍,但却看不出一点有关出这花树阵式的暗示,不心头一冰,顺手把白绢一摺。

 但见三座高峰,两前一后地排成了品字形,一道瀑布由王峰倒泻而下。

 原来这白绢是两层摺在一起,外面明显地画出了藏宝所在背景,里面却指示出《归无秘复》存放的山

 他忽然心中一动,又仔细地检视那三峰飞瀑崖中一块大山石上,溅飞起一片水珠,看了一阵,仍是不解。

 他出阵之望既绝,反而定下心来,闲坐着无事可作,就数那溅飞水珠作戏。初数一遍,尚无所觉,待他数到第三遍时,心中忽有所感。

 原来那溅飞水珠,共有九九八十一点,左五右四,分成九排,虽然距离不等,但每一水珠大小却完全相同,似非随笔点成,而且那行列散而不,极易辨认。

 蓝海萍本不懂易卜五行之术,但他在绝望之际,忽然发现了一线生机,虽不全知其然,但却油生一试之念。

 他茫然站起身子,右手捧珠,左手握图,依照那溅飞水珠圆形,左转五步,右行四步,然后又依图形,侧转半身,再转九步,那图上溅飞的水珠图形,除分九排之外,另用方式,显示出五个转身方向,每一转向四十五度,正是反五行花树阵式的破解之法,只可惜蓝海萍不懂五行奇门之术,方位拿不准确,多耗不少时间。

 也幸得他不知其然,只是存着侥幸之心,失败了,亦毫不灰心失望,一次不行,二次再来,转了有顿饭工夫,忽见眼前绿草如茵,原来已出那花树阵式。

 回首望去,花烂漫,查点花树,共计九九八十一株,和那溅飞水珠暗相吻合,但置身阵外,却丝毫看不出那排列的花树,有何特异之处,他几乎不相信,那几株花树能把自己困在其中半月之久。

 突然,他目光触到了僵卧在花树林中的周奇、康全,心头微觉一震,叫道:“周兄、康兄,两位也下这石中来了吗?”

 他一连高呼数声,声音也越叫越大,可是周奇、康全早已死了数之久,哪里还会听到呼叫之声。

 他虽想重回阵中,救两人出来,但想到那被困在阵中之苦,不心生寒意,长叹一声,转身向里走去。

 穿过了一片广阔的草地,地势又渐狭窄,夹道尽处,面白石壁间现出两扇石门,蓝海萍运起真力一推,石门应手而开。

 石门里面是一座三间房子大小的石,左右各放过一块大青石,形如莲台,上面盘膝坐着一尼一道,室奇香,直沁肺腑,中间有一座青石案台,台上端放一个一尺见方、五寸厚薄的玉盘,台前一座石鼎,鼎中是白色香灰,奇香就由那白色香灰中散发出来。

 蓝海萍估计那一尼一道,必是传言中的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的法身,面对着这两大武学宗师法体,不心生敬慕之意,立即伏身拜了三拜。

 抬头望去,只见那一道一尼合掌闭目静坐,状似参禅入定一般,心中大惑不解,暗道:

 这两人归真已有数百年之久,何以法体如生,毫无残损,难道这两位前辈奇人,都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吗?

 他心中疑窦重重,但一时间却思解不透,只得暂时闷在心中,缓步向那石案走去。

 只见那石案玉盒盖上,刻着“秘笈重宝,珍惜莫损”八个大字。

 他本是嗜武如狂之人,一生之中都在想着如何练成绝世武功,但他并未存争霸江湖、逐鹿武林的心愿,只是爱武太深,养成了他除武功外什么都不想的怪癖。

 他打开那案上玉盘,只见盘内端端整整地放着三本白绢制成的册子,另有灵丹一粒,灵丹下面,放了一纸白笺,上面写道:入室有缘,特赠灵丹。他已数未食,早已饥饿难耐,随手取出灵丹下。

 只觉一股清香,直入丹田,片刻间化成一股热,缓行四肢百骸,不但不再饥饿,而且精神亦随着大振,倦意顿消。

 他取过白笺,霍然发现四个正楷娟秀字迹写道:《归元秘笈》。

 那《归元秘笈》共分上、中、下三册,上册是讲述学武的初步门径、各种内外功修习之法,以及玄门吐纳之术和佛门中禅坐之法,记载之广,遍及天下各门各派的内功优劣利弊,速成、缓进,不下数十种,分记三十六篇。

 中册写的则是拳掌、兵刃、暗器、疗伤、点、拂、震、擒拿等各种手法,无一不是神奥绝学,而且每招都注有破解之法,蓝海萍只看了数页,已自心驰神摇,响往不已…

 他匆匆翻阅一遍,又打开第三册书。

 这下册所载,和上、中两册大不相同,全篇只是讲一种内功口诀,而且字字博大深奥,句句含蓄玄机,从头至尾,再无第二种武功,记载到最后几页,字迹潦草,显然那执笔之人,已快耗尽心智,无法再求字迹端正…

 他大略地把全书看了一遍,对上、中两册所载各种内外功、拳掌、兵刃、暗器、手法,虽也有很不尽了然之处,但他却能意会到,那都是旷古绝今之学,独对第三册上所记载之一种内功口诀,全然不解,只觉有很多记载古里古怪,既非人身道,亦非运气行血之法,看时觉得太过深奥,索然无味。

 要知那《归元秘笈》下册所载,正是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以上乘内功互拼受伤、化敌为友之后,合录《归元秘笈》,当完成了上、中两册后,在山腹密对坐,各述本身内功修为之法,天机真人所修为是玄门一元罡气,三音神尼修习的是佛门般若禅功,两人互相说出了本身上乘内功修为之法后,各运心智去推敲对方所习内功要旨,对坐三昼夜,忽然大悟妙谛,发觉了这玄门一元罡气和佛门般若禅功,如能相辅并进,则可另达一种出神入化之境。

 玄门一元罡气,是以养生为主,练气化神,由神还虚,保婴固元,返老还童,克敌于举手投足之间。

 佛门般若禅功,则以修命为主,以静养意,以意行功,意通玄关,功走任督两脉,运转于奇经八脉之内,克敌于呼吸之间。

 天机真人本身内外功都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听三音神尼说出本身内功修练要诀之后,经过三夜沉忖推敲,忽有大觉,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哪知三音神尼也在同时睁开了眼睛,微微的一笑。

 原来两人都在同一时间中悟出疗治伤势之法。

 天机真人指着石案上录成的上中两册《归元秘笈》,笑道:“如果我们在进入这山腹石之后,不录这两册秘笈,不布那反五行花树阵式,先要谈到你般若禅功的修练之法,也许我还可疗治好本身伤势…”

 三音神尼笑道:“你玄门一元罡气,和我们佛门般若禅功,分则养生保身,合则体命双修,我们不能在入之初互谈修练之法,可见天意使然,但我们既能悟此大道,不妨把它加录一本下册,留传后人。”

 两人在合录《归元秘笈》之初,只想到上下两册,但经悟出玄门先天气功和佛门般若禅功能合一修为之后,易名为“大般若玄功”录记在下册之上。

 就在下册完成之,两人心智耗消殆尽,无法再控制内腑伤势,以致内伤剧然恶化。

 这时,两人都知道无能再支撑下去,虽然悟出玄门一元罡气和佛门般若禅功合修可疗内伤,但是时间来不及了,一则两人因合录《归元秘笈》耗费心神太多,数十年苦修的一口真元之气,已逐渐消散,现时纵知疗伤之法,但已无能自救。

 幸得两人早已有备,石室内需用之物早已备齐,天机真人拼尽最后一口元气,把石门掩上,三音神尼把《归元秘笈》放好后,又把预先置放在石鼎中的原香草燃起,又留了一粒灵丹,然后面对面盘膝而坐,刹那间白烟袅袅,室清香,这两位武学宗师,就在白烟弥漫之中,阖目而逝。

 那原香草本是天地间钟灵之气孕育而生的一种异草,功能保尸不腐,这种异草生无时地,极难寻得。昔年天机真人游踪海外时,在一座荒无人迹的山上发现,他本是学博古今之人,一望之下,立时就认出是千载难遇的奇物,随把它移植到白云峡来,两人坐化数百年,尸体能毫无残损,就是得原香草之力。

 且说蓝海萍把三册《归元秘笈》从头至尾阅读了一遍,除了对下册上所载“大般若玄功”不解之外,上、中两册所记载内功、拳剑,无一不是奇绝之学,只看得见心驰神往,喜极而泣。

 在《归元秘笈》上册最后几页之中,记载着那反五行阵式出入之法,以及星卜之学,简洁明了,字字金玉,蓝海萍虽然读书不多,但因那上面记载多是实用法门,稍一用心,即可看通。

 他在石之中一住数,因服用过三音神尼遗留的灵丹,一直不觉倦困。

 这,他忽觉腹中有些饥饿,屈指算来,入已有两旬之久,抬头望去,只见天机真人道袍衣袂,微微飘动,不心头一凉,暗道:这石室乃两位武学宗师奉安法身之处,我岂能在这里久留不去。心念一动,立时轻步出了石室,翻身带上了石门。

 这时,他已知道了那反正行花树阵式妙用,出阵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走近周奇、康全横尸之处一看,只见两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臭气触鼻呕,不觉心生怜念-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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