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花凋
在那座亘古以来就给称为神峰,历代皇帝多在此进行封禅大典,祝神祭祖的古老山上,有的是名胜古迹,行宫、神庙,错落分布;碑刻石雕,比比皆是。楼、殿、轩,阁、寺、庵、亭、宫、观,牌,棋布于这座峥嵘崔嵬的山上,各占要害,互添胜景。
然而,此际,临王母池的虎山头上,风很大,还没下雪,但却比降雪还冷。
──快下雪了吧?
山上有七具死尸。
虎山口血渍斑斑。
他们本来是七个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的年轻人。他们都有名有姓,在家族里受人宠护和让人崇敬,在江湖上也有名誉有地位。其中一个最有志气的,他的抱负是入朝主政,做个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其中一个志气最小的,也想玩尽他一生所见过的美女。有一个还有点断袖之癖,他的一去不回使三个跟他相好过的男子伤心
绝。另一个则有咀嚼蟑螂、蚤子和梨一齐
食的怪癖,直至他死时还没有人发现过他有别的癖好。有一位则因为从强梁手中救过一位寡母和两名孤儿而负伤断了两指,他也因此名声大噪,但他的家族和江湖上的人当然并不知道他后来也在无人之处
污了那美丽而薄命而又不防范他的寡妇,因为他想保存好名声,所以他把母子女三人全推下山崖去了,然后他继续享用他的荣誉。有一个脆弱得只要听到孔雀叫鸣,就会全身颤哆,潜伏的羊痈症发作,但天知道他做
时喜欢割开女子的血脉搏,让他进入女子体内得到高
的同时,也享受到身下女子失血而殁的快
。还有一个是正常人,只不过喜欢在热瓦上小便,在冰封的河上大解,他为了喜欢闻到活烤焦
的味道,往往把敌人留而不杀,将之封了
道,把敌人的手手脚脚按在热炭上灼烤,他享受那种焦味和对方的惨痛,据他(只)告诉他的同门师兄弟:“那感觉像刚铸造了一把好
,同时丢了
。”
然而,而今,他们都躺在山上,内脏东抛西弃,残缺不全,一地都是,如果无人收尸,很快就会腐朽,化为泥尘,天地共弃,人鬼不识,跟七只蟾蜍、蟑螂或野犬,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死去,生前的怪癖也因而泯灭。
但在这荒凉又古老、辉煌又威严的山上,活人还有两个。
至少还有两个。
摇红和铁锈。
──姑娘和山枭。
山枭突然翻身跳下崖去。
摇红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那禽兽居然会去寻死!
──会在这时候去觅死!
(野兽毕竟是野兽,不可理喻!)
可是她随即就发现不是:
山枭仍然活着,一只手攀住山崖,双脚凌虚踢动,勉强且吃力地把笨重而臃肿的身躯摆
过去,用另一只手竭力伸展,竟去采绝崖前的那一对
丽的花。
他身下是万丈深渊,掉坠下去,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他全身只有几只手指在勉力支撑着他那硕大无朋的躯体。
山崖边的土块已渐承受不住,土质纷纷坠落。
“它”在山崖下牛
着,但仍用尽力气
去
来的伸手采花。
花在崖边。
人也在绝境边缘。
摇红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件事让她心跳陡然加速,几要飞
出
肌来:
她何不趁此时杀了“它”!
地上有刀。
刀身乌亮。
刀面反照出她杀气初绽的面靥。
(杀它吧!)
──杀了它,就一了百了!
手在崖边。
那些手指有的像一块烂布、一支破栓、一条风干的膶肠和一管破笔,总之,就不像是人的手指,但它仍却紧紧抓接着崖边的岩土不放。
一放就没命。
──那是“它”的性命。
虽然似“野兽”一般的东西,但一样珍惜生命。
但此际,刀就在摇红手上。
生命就在她刀下。
她是只要一刀下去:不管所斩的是手指还是人,它就必死无疑。
刀光照
容。
──一刀就可以杀了这孽障。
古老的山上。
崖前有持刀的女子。
绝壁前有花,妖
的红。
她的刀就要溅血。
她心里巴不得下一场
烈的雪,狠狠烈烈,炽炽热热的凄
的雪。
这时候,铁手和猛禽正在“一盐院”里,全神贯注着“惨红”的最后一章。
──虽然,他们也感觉得出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仿佛正在进行许多调动,以及已完成了不少的调度。
可是他们也察觉了这以小红付出性命换来的手记,十分重要,而且,对整个案情有着重大的线索。
他们一定要看完它。
他们甚至已发觉窗外有人正在监视他们此际的阅读。
──那些人,好像不当他们是在阅读,而是在密谋下毒,如临大敌。
甚至比刚才在紫微树下包围铁手更严阵以待。
不过,刘猛禽久经战阵──刘家有三兄弟,三个人都是高手,一个是次子,叫仲兽,已成为刑总朱月明麾下好手;一个是老幺,叫季仁,为“有桥集团”米苍穹的手下大将。
猛禽原名为“孟勤”正如其弟肿兽原为“仲叟”一样,因为作战勇猛,对敌狠辣,故被江湖中人谐称为“兽”、“禽”恰好成对,也正好能形容这两兄弟杀敌时之勇猛剽悍。相媲之下,刘季仁这名字就幸运多了,由于他常郁郁寡
,忧形于
,武林中多也只称他为“杞人(忧天)”而已。
至少比较文雅些。
猛禽一向勇悍。
且一味勇悍。
对敌之际,他当杀人、剖肺、剜心、斫头,皆为平常事。相同的,如果犯人能制胜于他,他遭的下场,也不以为意。他是那种为了打击敌手、重创对方,会不惜一出手就
瞎敌方一双“招子”的人──甚至也不介意一伸手就因戳瞎对方眼睛而贯穿过敌人脑后的人!
就算对手是女
也不以为忤。
可是,连他这样子剽狠的人,看到“飘红手记”中篇“惨红”的末段,也难免有点不忍心,对铁手而言,就更加不忍卒睹了。
“飘红手记”是这样写下的:
室外的花,已经快要凋谢了,可是,我几时才可以出去呢…
“出去”是代表了自由,代表了能回去过去的幸福生活里。甚至代表可以再见到娘亲、公孙邀红、公孙扬眉…
“出去”是摇红的心愿。
最大的心愿。
最大的心愿往往达不成。
──茫茫人海中,有几人的最大心愿是可以如愿以偿的?
对任何人而言“可以出去”只是个最渺小、基本的心愿,您随时都可以放下书走出去,但对摇红来说,这是个绝望的希望。
难如登蜀道。
难若上青天。
──如果不是遇上了这种情境,谁又会知道现在能够“自由自在”的“出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莫非人到了真的失去幸福时,才知道幸福的可贵,才知道那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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