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生命的痕迹
很准时的,我的思念从来不曾迟到。
音乐声一入耳,你的样子便在眼前飘。
睽违了四年,我又再一次看见了西雅图霓染绚丽的耶诞。
我的身边纵有再多人陪伴,仍不及一个你。
上个月,在Mr。Banson的墨西哥餐厅里,遇见了Jerry。
他有着褐色的眼睛,却有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
。他问我你的名字,我只是笑了笑,说是个傻男孩。他问我为什么想念?我仍是笑了笑,说停不下来。他问我能不能忘却?我还是笑了笑,说了声拜拜。他拉住我的手,眼神中等待着我的答案。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回答呢?子学。
西雅图的,寂寞的,我的耶诞。这是别人相聚的日子,却是我的孤单。
By想念咖啡的牛
回忆走到这里,硬生生的被上一班的卫兵打断。他摇动着我的手臂,用气声唤着我赶快起来接班。
“子学,起来了,站哨了。”他轻轻的说,怕吵醒四周还在睡觉的同袍。
“嗯,好,我并没有睡着。”我说。
这已经是第四天,我在累了一天之后躺到
上,却无法好好的睡一觉了。我看了看手表,将近深夜一点整,四周漆黑,除了走廊上透进来十分微弱的光线之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因为我睡在上铺,所以每次站夜哨,我都得轻轻的爬下
,以免惊吵了同一架
座的四个同梯。
我打开手电筒,慢慢走向我的衣橱,拿出军外套穿上。十二月底的天气,或许别的地方并不这么冷,但我在成功岭,这里冬天的夜风像利刃般的犀利。我走出寝室,直接到安全士官桌前与上一班卫兵进行交接。上一班的卫兵是我的邻兵,因为这是新训,所以每一班卫兵都只站一个小时。我所接替的卫兵哨是营舍东边的楼梯口,这里是个令人忧愁,也令人喜孜的地方。因为在夜里从这里望出去,台中市的夜景一览无遗,在城市与天的连接处,泛着轻红微黄的亮光,夜班的火车像似在你的脚下移动,车里的灯光横动,像白色的夜漓光
,每次从这里看见火车,心里都会升起
的感伤,它载着
动的光点与奔波的旅客,却带不走我。偶尔被安排到接近晨间的夜哨,凌晨五点至六点的东方,虽然因为冬季天亮晚的关系,但你会被那一阵寒风中的丝丝暖
给感动。紫霞中染着淡淡橙光的天边,云彩像
接太阳一般的趋向光前,这时你会知道,今天是晴天,同时心里会有个声音似感叹却又安慰的告诉自己:“嗯,距离我退伍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
九月份的国家考试,我落榜了。这是个有心理准备的结果,虽然难过但也不难接受。放榜那天,阿居和皓廷都打电话给我,我知道皓廷考上了,我也知道阿居跟我一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很快的,皓廷办了出国的手续,他带着睿华去了纽西兰,还说可以的话会买只绵羊回来送我。阿居则是跟我一起
出了毕业证书,等待兵单来临。十一月,入伍的日子来到,我跟阿居经过安排,同时被分配到台中成功岭受训。但阿居只当了十多天的兵,他就被送回家了,原因是因为体检不合格,我问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合格,他没有告诉我。
他要离开营区那天,有个很莫名其妙的画面。我心里
的羡慕他可以不用浪费两年的时间在当兵这件没意义的事情上,他却拼老命的去找连长营长说他想留下来。我问他是不是因为不用当兵
过头了,故意找连长跟营长麻烦?他说他真的想留下来。
“为什么?”我无法置信的问着。
“因为你在这里啊,我就要在这里啊。”他答得就像这件事天经地义一样。
阿居被班长带走的时候,我们正在营舍旁边擦
保养,他本来想跑过来跟我说话,但是被班长拦了下来。
我看着他慢慢走下坡道,他数度抬头凝望,一股舍不得的酸楚瞬间从鼻间升到眼瞳里,
出了我的眼泪。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接下来的六百多个日子,我必须一个人坚强。几乎每一个男孩子都不喜欢当兵,我当然不例外。除了令人害怕的陌生环境,不自由的生活,受约束的行动,身体上的苦痛,心理上的煎熬之外,我想,还有一个最让人不舍的理由吧。很多人说,当兵之后的男
才叫做男人,因为历练已经累积到了某一个界度。而当兵前的男
称为男孩,那是无忧无虑的青春。若当兵两字是男孩蜕变成男人的分水岭,那么,能不能也看做是无忧青春与纷扰世俗的界线呢?
这几天,我的脑海中不断的演出幼小时,年少时的回忆,一段一段清晰的模糊,模糊的清晰,青春年少像一部永远都演不完的电影,亦或该说是,永远不下档的强片。青春过去了,我用回忆在追忆,但如果现在的我就在追忆青春,那么“青春”两字所指的,又是多少时年呢?是十至二十岁吗?还是五到二十五岁?青春给你多少时间,你又给青春多少年?我记得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他在基隆当兵,他说“基隆是那么的美丽,但却像地狱般的让人堕落。”我在想,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跟现在的我一样,正在回忆自己的青春吗?
我看过一本书,叫做《蓝色大门》,两个作者在不是内容处的某一页写了一段话,深深获得我的认同。“我们试着写了n种结局给你看,但是,妈的,现在才发现…青春这故事,好象怎么写也写不完…”
是啊,他们说的对,青春这故事,真的真的怎么写也写不完。所以,我的青春结束了吗?还是仍然在我心里深处的某个角落呼吸呢?
我想,这些的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青春是一个人最值得怀念的过去,介定青春的长短,只是削短了它的精彩。
原来,青春一直都在。原来,青春就是…生命的痕迹-
待续-
*青春,是生命的痕迹,过去,是回忆的累积。*
当兵这件事,或许在许多长辈及女孩们眼中,是男儿此生必须经历的一件“好事”但在男儿眼中,却是一件“鸟事”大家都说当过兵的男子,一定会比没服过兵役的男孩有担当,至少抗压力较强,不怕困难,苦
实练之后,自我的能力一定有某种程度的提升。本来我对这样的说法抱持保留的态度,因为感觉上这样的想法虽然言之有据,但却不尽客观。谁说爬过玉山的人,就一定能征服其它的山岳呢?带着这样的态度踏入军旅,我还来不及感受到能力的提升,心中的问号早已经填
我全部的思绪。或许可以了解军中的某些规定有它的道理存在,但我却一直怀疑它的意义在哪里?有些事其实可以很简单的完成,不过一但牵扯到“军”字,就会复杂到天上去。别的先别说,就以最基本,最简单的说话吧。说话这个动作,除了有障碍的人之外,相信每个人都能说话,而且也都说得不差。因为从小到大,你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跟你说过话,大家所用的文法与称谓都一样,习惯性的词句排列或简捷的应对也都一样。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甲说:“你好吗?”这时你会怎么回答呢?
当然,在平常的生活中,我们会有很多的回答方法,而且又因为人情世故的关系,回答的词句跟语气,甚至动作都不一样。如果甲是你的爸妈,你应该会自然的响应一句:“我很好。”然后笑一笑。如果甲是你的长辈,我想正常人也都会响应:“我很好。”或是“还不错。”或是点点头。又如果甲是你的死
或好友,那答案就千变万化了。举凡“过得去啦。”“耍什么恶心啊?”“要你管!”或是“好啊,好得很,好到无以复加,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种无聊的答案都可能出现。但如果甲是你的仇人或情敌,我想你应该会直接回答:“去死吧!”或是“我好****个B!”以上的论点,都是阿居还在的时候告诉我的,基本上依我的个性不会想这么多,我顶多就是听听而已。不过,平时我们会怎么回答这简单基本的问题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军中,这样的问题你该怎么回答呢?答案是:“连问题都是错的。”是的,连问题都是错的。“你好吗?”这个问题是错的,而且这个错会换来二十下扶地
身,罚站十分钟,或是罚写三十次“我再也不说你我他”
不过,如果你是履次犯同样的错,那么跟你同班的同梯会一同遭殃受罚,这就是俗称的“连坐法”怎么说呢?听我仔细道来。
新兵训练中心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有许多的规则与部队不同。而这点就是其中之一。在中心里面,说话不准出现“你,我,他”这样的称谓。是的,不准。“你”字,要用那个人的职位作直接的称呼,例如,班长,连长,指挥官。“我”字,亦是自己的职称替代,例如“学生”或是“二兵”
“他”字更是神奇了,用的是“该员”表示。这一点真是让我匪夷所思,而且怎么想都觉得中华民国的国军怎么还没打仗就在找自己麻烦?我在想,当我向某个人说话而“他”并不在旁边的时候,我用“该员”两字表示,听话的人怎么知道是该哪个员?或是该几个员呢?综合以上的说明,来,这里有个练习题,大家试试看。假设“我”是二兵“你”是连长,请问:
“他有件事要我来转告,说如果你再如此嚣张,他就要扁你了。”
这句完整的句子该怎么用军话来翻译表达呢?
正解是“该员有件事要二兵来转告,说如果连长再如此嚣张,该员就要扁连长了。”
这是个漂亮的答案。你答对了吗?但我不
想问,如果你是这位连长,你会知道哪个该员如此胆大包天想扁你吗?
记得阿居曾经因为这样的军话问过我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他妈的。请用军话翻译。”
我不太会翻,你呢?
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好吗?”这个问题在军中既然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没有
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根本连讨论都不需要,干脆连说话都不必了。”我说。
“讲军话,会不断的觉得自己说话像个白痴…”阿居说。
说得好,阿居-
待续C
唉…哀哉,哀哉,我伟大的国军体制…*
除了说话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因为军队的关系而变得复杂。在我的感觉中,不只是复杂,更是无聊。这依然是件很简单很基本的事,就是吃饭。或许你无法想象吃饭这个动作何以变得复杂?难不成还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是的,你答对了,就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记得我们第一天报到的时候,经过了好多程序。验名证身,分发连队,体检,剃头,办领衣物,点收装备,分发
位与衣柜,换装,入营宣导,军歌教唱还有答数教学…等,几乎每一道程序的进行都是很快速的,就连那些工作或辅助人员的态度也变得很快速。他们总是一付非常不耐烦的样子,像是我们集体欠他们钱而且很久没有还了。
尤其是连队里的班长和值星官,他们更是凶得有些离谱。因此,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慌,少数那些还笑得出来的,笑没几秒钟就会被骂:“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好不容易,吃饭的时间到了,我们的肚子也快饿扁了。集合哨声响起,所有人快速的来到连集合场,这时值星官站到队伍面前,大声的整队并且宣布:
“等等,我们就要进餐厅吃饭了,在吃饭之前,我有些话要跟各位说,这是你们入伍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已经不是外面那些死老百姓了,我不希望看见你们有死老百姓的动作,还有习惯,你们最好把那些在家里
七八糟,五花八门的坏习惯改掉,才有可能有好日子过。看看你们身上的军服,这可不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还代表了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有机会有荣幸穿上这一身的荣耀,再看看你的四周,这里是鼎鼎大名的成功岭,不是你家,不是你的学校,更不是你的房间,你们最好从这一秒钟开始绷紧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注意力最好不要有任何的分散,就连视线也最好不要
飘…妈的我讲话你看哪里啊!”他突然大声骂起人来,我们不知道为何的都吓了一跳。原来是有个排头的同梯眼睛
看被他发现,当场就被他怒斥。只见他瞪着那个同梯,眼睛大的像张大了嘴要把人吃掉一样。“你在这里所有的动作都牵涉到你现在的身份,最好不要再想为所
为,我说的直接一点,犯错,就是责罚,犯罪,就是军法,不信厉害的可以试试,我多的是精神与体力跟你们玩,军法也多的是法令和条例跟你输赢,总之,放下你的少爷身份,罩子放亮点,眼睛别一天到晚闭着,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等等进餐厅,我不希望听见有任何一个人给我出声音,如果让我听到一点点声音,我保证你们会喜欢上餐厅的游戏。”
我是念法律的,依我的专业知识,他刚刚所说的那一堆话,有七成左右都是威胁与恐吓,依刑法第三百零五条,他已经构成了恐吓罪。
“只要是以加害生命、身体、自由、名誉、财产五种中之任何一种或数种的事情,恐吓他人致生危害于安全,就会构成刑法第三百零五条之恐吓罪。只要被恐吓的人会感到害怕,就会构成恐吓罪,不以发生客观上之危害为必要。”我在嘴里轻轻念着,阿居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但我们都知道,恐吓罪不适用在这时候,这是个暂时不受法律保护的时刻。七凌八
的队伍(我承认是七凌八
)终于走到了餐厅门口,值星官指挥队伍停下,又接着说:
“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今天队伍的
七八糟,明天开始,我会好好教你们走路。”他指挥着各班的班长把队伍带进餐厅,并且走到位置前站好,不能坐下。待其它连队全部进餐厅之后,你会看见数百人整齐的排站在餐桌前,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些许咳嗽声。
相信大家都听过“吃饭皇帝大”但这句听起来很天堂的话,在这里一样不适用,因为接下来就是地狱的开始。在更大的主官(也就是营长)尚未来到餐厅之前,各连队会开始训练餐厅的就位动作。就位的动作分成“起板凳”、“就位”、“坐下”三个。“起板凳”就是把靠在桌子下方的板凳拉出来,这个大动作还分三个小动,喊一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弯
(还要九十度,你弯不够肯定被骂。)并且左手前右手后的抓住板凳,喊二的时候,将板凳提起离地三公分,喊三的时候放下板凳,要求绝对无声。“就位”则分成两动,喊一时先跨入左脚,二时再跨入右角,然后立正。“坐下”就是坐下,但绝不能有任何声音与多余的动作。这看似简单的三个动作,各班班长可以玩你半个小时。
他们的要求有二,一是无声无息,二是动作一致。
一张板凳坐三个人,起一张板凳就是三个人一起作,光是一个起板凳的第三动,他们就可以不断的要求重来重来重来,像是无止尽一样的重来。有些比较变态比较机车的班长,还会蹲下来看看提起板凳时是不是离地三公分。等到所有的动作都练习过了,营长也终于出现了。这时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已经无神了,因为肚子饿到了一个极限,桌上的饭菜也都早就冷掉了。
如果你的运气好,你遇到的营长就不会是多话的。当司仪宣布营长致词,他讲没两三句就命令吃饭。
只可惜,我的营长,话不但多,还喜欢讲冷笑话。
“
大家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成功岭来,这是我们的缘份,能当你们的营长是我的荣幸,但你们能当我的兵是你们的福气,啊──福气啦!”他突然来了个“三洋维士比”我们都没能反应的过来。现场大概五百多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其实他还说了很多废话,在这里我就不再废话了。吃饭这个动作总算开始了,从值星官在连集合场宣布要吃饭那时开始,到真正的把饭吃到肚子里,这一路还真是千辛万苦。我从来就不知道吃饭这个动作可以这么复杂。更不知道吃饭的时候还会被玩!
因为我们的餐具是金属制的,碗筷盘都是,在使用的时候难免会有碰撞,发出“锵锵”的声音。我们当然知道他们要求不准发出声音,但要一点声音都没有真的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一整个连队一起吃饭,数百
筷子一起动作能没有任何声音吗?“停!”值星官喊了一声,大部份的人都停了下来,但嘴巴还在咀嚼。
“妈的!我说停了你们还在咬,咬什么咬啊!听不懂停是什么意思啊!”
终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值星官,不知道他又要下什么莫名其妙的命令。
这时我在想,这么多双眼睛在看他,而且大都是有情绪存在的眼神,有些倦累,有些惹怜,有些无奈,有些愤怒,他有什么感觉呢?不会有任何一点难过吗?还是不会觉得这一切都太无聊吗?
“你们不会吃饭嘛,叫你们不要出任何声音,你们就是听不懂,没关系啊,我来教你们。等会儿听口令,一个数就嚼一下,说夹菜就给我分三动,一是伸筷子,二是夹菜,三是放进嘴巴,扒饭时给我以碗就口…”
他仔细的说明着所有的口令,像是说明着这个游戏的规则,而我们都是游戏,他是玩游戏的人。
我承认,我是愤怒的,因为我真的想不透,是怎么样的意义与目的,让这些事情,或说是这样的游戏存在,而且还存在的像是真理,存在的如此正当如此顶天立地?
军人就是要有军人的样子,什么事情都要要求,任何动作都要统一,如果还像在家里一样自由随便
七八糟,当然没办法训练,没办法要求,也就没办法悍卫国家。这个道理我很了解,我也非常认同。但我没办法理解的是,吃饭这么一件简单又重要的事,到底有什么理由和意义搞得所有人这么难堪?又是什么样的观念或是制度让这莫名其妙的游戏继续存在?
我们一动又一动的被约束着,夹菜,放进嘴巴里,咬一下,再咬一下,再夹菜,再放进嘴巴里,咬一下,再咬一下…
我看着阿居的眼睛,阿居看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看见了我的愤怒,但我也看见了他的宽心。
这天夜里,入伍第一天的夜里,我躺在
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有好多感觉。
害怕,焦燥,愤懑,疑虑,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理清当时到底是那个感觉较明显,而我又该先安慰自己什么?
我只能不断问自己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无法逃避的一年十个月,我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学到什么?”
“子学,”突然,睡在下铺的阿居攀上我的
“我知道你还没睡。”
“是啊。”我的声音是无力的。
“你不要想那么多,真的,”他的眼神好认真,又好轻松“你再不
,再愤怒,再疑惑都没有用。”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至少得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解释,不然我会很痛苦。”
“你不会得到答案和解释的。”阿居摇头。
“为什么?”
这时,阿居跟我说了一句话,我突然发现,原来,在皓廷,阿居和我之间,我是最无法顺境而生的人。而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居面对这些无理的要求,竟会是宽心的。
“因为这里不是一个任何事都有答案和解释的地方。”阿居微笑着说-
待续-
*笔者:我其实不恨军人,我恨的是那些无理的要求。*
是啊,这里真的不是一个任何事情都有答案跟解释的地方。因为这里就像一个用铁丝网还有高墙围起来的小型社会,在社会里看得见的人
和某些你将会遇上的挫折与磨练,这里给了你实习的机会。当太多事情跟你本来想的或认为的都不一样的时候,你第一个感觉就是愤恨,再来是沉默,接着是累,再久一些,你就会看破了。因为这些事情活生生的在你眼前上演,你明知这些事是错的,是无理的,是不公平的,是会引起公愤的,但你只能把你的不平与愤恨往肚子里
“管他那么多,反正再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再也不需要看
见这些人。”你会一再而再的拿这些话安慰自己,
自己闭口。我举个例子吧。
部队行进的时候,总少不了唱歌答数,军歌总是怪异又难听的要死,答数总是单调又无聊的要命,但我知道我身在这里,现在我是军人,而这是军人会做且该做的事,我一定会认份、努力的去做。但值星官总会在歌还没唱完,数答到一半就喊停,然后全连蹲下,
互蹲跳二十下,再继续行进。他这么做没有其它的原因,就是我们唱歌太小声,答数没精神。而我们唱歌太小声,答数没精神也一样没有其它原因,就是某些害群之马,永远开不了金口,永远舍不得稍微出点声音。我左前方这个人,我右后方这个人,还有我正后方这个人,他们的嘴巴永远是闭着的,当我们许多人正在努力的撕声群暗氖焙颉N也恢道还有多少人跟他们一样,但我敢确定,绝对不只他们三个。
我的愤与恨,在每次部队行进的时候,便像烈火一样熊熊的燃烧着。
“国旗在飞扬,声威浩壮,我们在成功岭上,铁的纪律使我们锻炼成钢…”
当大家都在大声唱着的时候,他们是安静的。
“英雄好汉在一班,英雄好汉在一班,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管它
血流汗,管它
血流汗…”
当大家在努力喊出声音的时候,他们还是安静的。
“雄壮,威武,严肃,刚直,安静,坚强,迅速,确实…”
当大家的喉咙像干涸的深井再也挤不出一点点声音的时候,他们依然是安静的。
我真的很想拍拍他们的肩膀,问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忍心,或干脆直接说为什么他们有那样原子弹都轰不破的脸皮,可以看着自己的同梯如此的努力,而他们却无动于心?
值星官说,如果你一个人不唱歌,那么你旁边的人便要喊出两人份的声音,仔细想想,你凭什么资格要别人替你努力?
这是一句好话,也是个好问题,但好话与好问题遇上了混蛋,只是两句废话而已。日子一长,这些人的劣
便渐渐的了解了。我的愤与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某天,班长在台上宣布,下个礼拜就要军歌比赛,如果拿到师级的第一名,会有荣誉假三天。(师级“师”是陆军单位名称。而单位名称由小而大依序是伍、班、排、连、营、群、旅、师、军团。)三天,或许在平常人眼中,就只是三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我们的眼中,那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我们会很自然的把三天的时间拆开,用七十二个小时去替代,然后在脑子里开始分配…,要用三个小时搭车回家,要用两个小时跟家人吃饭,再用几个小时去找哪个朋友,再拿几个小时…这七十二个小时对我们来说,像是七十二万,甚至更多,这七十二小时的自由,眼里所看见的一切都会美丽七十二倍。这种感觉,我想除了当过兵或是正在当兵的人能体会之外,大概会有很多人觉得我刻意夸大吧。但,是不是夸大,都已经不重要了。阿居离开营区之后的一个礼拜,军歌比赛开始了,拼命撕扯喉咙的人,别说为了荣誉,就算是为了三天的假期,把肺脏唱到吐出来都会继续唱下去,而那些永远不开口的人,报病号看好戏的人,很轻松的打碎了我们放假的美梦。
师级比赛场长什么样子,我们根本没机会看见,因为我们连营冠军都没有拿到,甚至跟另一个连并列第三名,而全营只有四个连。然后,我的沉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重好重的累。
那是我入伍的第三个礼拜三,那是我入伍后第三次失去声音。在我的声音回来了又失去,失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再失去…这样循环了三次之后,我被军医转送台中的803医院,医生叫我别再说话,更不要唱歌答数,否则,喉咙真的会坏掉。
我从医院回来,看着我的药包,还有医生写给我的“免唱歌答数金牌”我那同样失去大部份声音的邻兵,拍了拍我的肩膀,问了句“你还好吗?”我的眼泪有差点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危险。
然后,当我看见我左前方那个人,我右后方那个人,还有我正后方那个人,在下课时间一面谈天说笑一面喝着饮料的时候,我的眼泪倏地蒸发了一般。我的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破。这只是众多不公平当中的其中一项,所以我这些愤恨,这些沉默,这些累和这些看破也只是众多不公平当中的其中一次。
当看破了之后,剩下的心理工作就是找一个出口让自己自由。你只能数着日子,告诉自己再过几天你就会离开这些混蛋,然后被分发到另一个混蛋更多的地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放假外出的时候,前几天晚上几乎乐到睡不着觉,每天带着很疲累的身体躺到
上,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本随身历,两千零三年的十二月已经划掉了十九天,我用食指算了算,我入伍已经第二十九天了。十二月二十二
那一栏上面,写着“
签”两个字,而二十六
那天,写着“结训”我想到今年的圣诞节我将在这里度过,突然一阵心痛。
我回想起大二那一年,我在神奇学舍遇见了住在5G的艺君,那天就是圣诞节,那天她喝得有些醉。
我又想起大三那一年,艾莉端了杯咖啡还有她做的火腿蛋过来按门铃,那天也是耶诞节,我发现我是一杯咖啡。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的,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跟阿居刚认识,为了跟他比赛踢石头,我踢掉了自己右脚大姆指的指甲。我想起了那间芒果干很小的杂货铺,我想起了那个卖饭团的阿嬷,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诺贝尔,我想起了阿居是我这一生第一个班长,我想起了那个爱鸟也爱鱼的校长,我喜欢那两面匾额,我想起了中山老师,我想起了周石和,江泓儒,
脚,邱志融,简大便…好长好长的一段回忆的路,那似乎用彩虹的颜色去调配一样的美丽,我像看了一部好长好长的电影,而电影尚未演出结局。
回忆走到这里,硬生生的被上一班的卫兵打断。他摇动着我的手臂,用气声唤着我赶快起来接班。
“子学,起来了,站哨了。”他轻轻的说,怕吵醒四周还在睡觉的同袍。
“嗯,好,我并没有睡着。”我说。
“叫你的哨很好叫,”他说“不像阿秉,他真的超会睡的。”
阿秉是我们的同班,他的鼾声可以让人以为天空打雷了。
今天的哨依然是营舍东边的楼梯口,清晨的五点到六点。我说过,这里是个令人忧愁,也令人喜孜的地方。喜的是你看得见外面的世界,那可以让你稍微感受到那一份自由,忧的是这里让你看见了外面的世界,却也只是看得见。
尤其是那深夜的列车,似乎载着
的你的乡愁。你甚至想许愿,不计任何代价,
只求列车带你离开。
这一天就是放假
了,我累积了好几天兴奋的感觉,却在这一天完全消失。
大概,是那一部漫长的人生电影的关系吧-
待续
*那是一段适合愁的日子,当你闻得到军服的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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