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强按牛头喝水
“臣闻昔者子产对大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若猛,今陛下承天之命,加大惠于四海,德被苍生,润及鸟兽,故以宽德之政,治以天下黎庶!然屯垦团之丞令者,皆为陛下之臣,其虽多贤良,然其德薄,不能佐百姓,导民以礼!故臣窃以为,陛下当立之以法度,定之以制度,使使者转巡各屯垦团,告喻百姓,示之以火,使民知火之凶烈而不犯!”
公孙弘顿而拜,侃侃而谈。■■ ◆▲ 、.、.
他的话,乍听之下,充
了法家的意识形态。
但仔细想想,其实还是儒家的那一套,只是做了一些微调而已。
其所引用的圣贤语录和论据,也是来自于子产。
子产先生,是
秋大贤,也是被诸子百家共同尊重的一位先贤。
孔夫子当年听说子产去世,就
着眼泪说:古之遗爱也!
所以,作为孔夫子的徒子徒孙,引用和借鉴子产的政策以及意识形态,完全没有问题。
刘彻听完公孙弘的话,点点头,道:“卿言甚是,朕亦早有此意!”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爽快。
刘彻早就想加强对屯垦团的管制,将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刘彻有些担心,因此引某些人的一些不好的联想。
毕竟,如今的屯垦团,以准军事化管理并引入武将集团控制、训练和武装,使得不少人都在嚷嚷:此乃秦法了。
若是再加强管制,那么,这些人恐怕就要跳脚,甚至进行更极端的对抗。
如今,公孙弘可算是将刘彻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于是刘彻就笑着道:“卿即自辽东归,对屯垦利弊,想必已然有所了解,卿不妨试着写一份奏疏,详述其中利弊。朕将亲览焉!”
刘彻不能提的事情,公孙弘这个不足六百石的屯垦团丞令,却是能提。
原因很简单,先。臣子向天子进言,这是政治正确,不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都没人能打
他,而只能与之辩论。
任何企图下黑手或者使诡计的渣渣。一旦被觉,就将背负:堵
言路,隔绝中外,意
架空天子,行权臣之行等无数个大帽子。
尤其是堵
言路这个帽子,刘彻相信,没有什么臣子愿意顶着它。
其次,公孙弘是儒家公羊派巨头胡毋生的弟子。
因此他来提出这些问题,没有人能指责。
反之,若是一个法家弟子这么嚷嚷。恐怕马上就要被人
一脸口水了。
公孙弘闻言,却是脸一黑。
虽然早听说过今上的挖坑本事,但公孙弘没想到,今上居然如此的没节
!
直接就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臣挖坑…
但没办法,公孙弘很明白,这把
,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最起码做了这把
,他还能适当的往里面
私货,堆一些儒家的意识形态进去。
但若是不做。马上就是龙颜震怒,然后,他就要被放冷板凳上待着,以刘氏天子的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重用了。
更关键的是——公孙弘知道,这个事情,他不做,其他人也会抢着做。
譬如,公孙弘就听说了,他的师叔董仲舒的大弟子。兰陵人褚大,最近就一直在寻思着怎么拍天子马
。
以公孙弘对其的了解,公孙弘相信,只要天子暗示一下,褚大肯定马上就会
天喜地的跳进坑里给天子当抢使。
然后,再喜滋滋的将一些天人感应的私货
进去…
而这样的结果,公孙弘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假如天子接纳了褚大,那董仲舒那一系就要崛起,董仲舒那一系崛起,那他跟他的老师还有师兄弟们的意识形态和理念,就要失去市场。
对儒家来说,道统的竞争,大于一切。
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公孙弘顿道:“诺!臣谨奉诏!”
公孙弘的识趣,让刘彻对其大为欣赏。
尽管故事里,人们总是喜欢看到那些诸如魏征与唐太宗,包拯与宋仁宗的故事。
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皇帝会喜欢一个总是跟自己对着干还天天把口水
自己脸上的大臣。
尤其是当君权强盛时。
刘彻将此事翻过去,进入正题,对公孙弘道:“卿可知朕急令爱卿回京的意图?”
公孙弘立刻就顿说道:“臣愚钝,不敢妄测天心,还请陛下示下!”
刘彻拍拍手掌,立刻就有一个宦官,捧着一些的书册,出现在公孙弘面前。
这些书册都很薄,大约也就几十页一本,总共三四本的样子。
“卿先看看这些书册…”刘彻吩咐道:“卿看完以后,再与朕说说看,卿的意见!”
“诺!”公孙弘叩拜道:“敬受命!”
然后,他就恭敬的接过那几本小册子,专心致志的翻阅起来。
只是略略的看了几页后,公孙弘就知道,他猜得没错,陛下,真的想要他来掌握加征矿税和车船税的事务,另外,他还将负责所谓的‘假马于民’的业务。
根据这几本册子上透
出来的意思和勾勒出来的那个未来主导这一切的所谓‘主爵都尉’衙门的框架来看。
未来,这个全新的独立在目前九卿衙门之外的‘主爵都尉’衙门,将主导验算天下豪强大户以及勋贵权臣们所掌握的车船矿山的事务,同时承担起沟通少府和太仆衙门,主持对‘假马于民’事务,其权柄不可谓不大。
但,主爵都尉的秩比,却只有八百石…
无疑,这是专门给他公孙弘设计的职位。
小册子里有描述:主爵都尉,秩比八百石,隶兰台,假节,可便宜行事。
所谓假节,其实就是持天子节,镇抚一方。
很显然。这是天子在变相的增强主爵都尉的权柄,使之尽可能不受外界干扰,独立行使自己的职能。
不然的话,一个小小的八百石。还想去查地方郡国豪强的帐,活腻歪了吧!
但,假节之后,主爵都尉就有了皇权加持,在地位上来说。已经跟地方郡守或者郡国两千石平起平坐,更得便宜行事,临机独断之权。
一些不开眼的家伙,直接就能抓起来。
但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单单是这几本小册子里勾勒出来的主爵都尉的征税方式,就让公孙弘非常蛋疼了。
因为,这些册子里,详细描述和强调了:凡车船平贾在十万钱以下及岁采矿石在三十万钱以下,勿出緍钱,他如令。
单单是这一条。就让公孙弘牙齿都有些在咯咯的响了。
先,怎么界定这些车船和矿石价值的?
虽然汉室有平贾制度,能保证能公平的用市场价格界定物产的价值。
只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肯定会有一大帮人会打擦边球。
譬如某人的车队或者船队,本来实际价值十五万,但耍点手段,变成十万钱,然后就免征税赋。这样的手段,用起来,毫无难度。
公孙弘可不相信,天子没想到这一层。
那么。问题来了,天子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暧昧和宽松的律令来规定起征点?
稍稍一想,公孙弘就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陛下恐怕是故意给人留下这么个空子钻的。
若用比较阴暗的心理去揣度天子的这个行为的话。
公孙弘很容易就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当国家财政宽裕时,天子通过放松对民间中小商人的征税,从而使得大批的商贾逃税漏税。进而达起来,等到国家财政困难时,镰刀挥起,收割那些逃税漏税的家伙。
到时候,恐怕光是罚款,都能收回无数!
更麻烦的是,作为具体的执行人,主爵都尉,将承担最多的报怨和最多的怒火。
民间的商贾和豪强,只会埋怨主爵都尉横征暴敛,把他们的钱抢走了。
这些,都还只是次要的!
真正的麻烦在于,那些大规模的商贾。
譬如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关中的田氏与无盐氏以及杨氏。
这些可都是官商合一甚至皇商存在的级大商贾。
尤其是临邛的那两位,是当今天子的外戚,据说每岁以几千万钱的投入帮着天子在修褒斜道,两位夫人,更是颇为得宠,翌
诞下皇子公主,几乎是必然的。
谁敢去收他们的税啊?
反正,公孙弘没那个胆子。
另外,关中田氏,背后是张汤在撑
,无盐氏,杨氏,最近都在拼命巴结馆陶太长公主。
据说,其他关中大户,也都纷纷加强了拉拢天子近臣如汲、颜等人的力度。
想动他们的话,也得先问过那些背后的大人物。
至于地方郡国里,那些家产数百万数千万乃至于数万万的巨头,用
股猜都知道,想跟他们收税,先得做好武力征税的准备。
不然,税吏连门都进不了,就会被一帮亡命之徒或者强人给咔嚓了。
更何况,那个‘假马于民’的业务,也烫手的很。
君不见,前任太仆,纵横汉室数十年的不倒翁袁盎袁丝都载在了马政上面了吗?
以袁盎的名声和地位,尚且做不到控制上上下下伸过来的手。
公孙弘觉得,自己大抵也挡不住那些想要‘行个方便’的大人物。
哪怕他有天子节护身。
但天子节这玩意,也就吓唬吓唬下面的乡巴佬。
真要碰上薄家和窦家这些巨头,人家请出太后懿旨,难道,一个小小的八百石的主爵都尉,还能硬着脖子不成?
公孙弘可不信,天子会为了主爵都尉的尊严,而去硬刚东宫。
说到底,一个小小的主爵都尉,真要惹恼了东宫,东宫震怒,派出使者持节,杖杀了这个小官,天子恐怕连救都来不及!
捧着这些小册子。公孙弘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被烫得起
皮疙瘩了。
但他又不敢扔掉,更不敢非议,只好低着头,装作在专心阅读和思考的模样。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在思索婉拒天子任命的说辞了。
甚至,公孙弘还决定:陛下若是执意任命我,那我就挂印好了。
挂印而去,虽然会让天子很不高兴。
但总比莫名其妙掉脑袋或者被自杀被落水什么的强。
刘彻端坐御座上。笑眯眯的看着公孙弘。
他当然知道,这个主爵都尉的坑,相当的坑人。
但没办法,暂时,刘彻只能这样用小官高配的方式来先拉起架子来,以后再慢慢的增强主爵都尉的地位和秩比,使之最终达到两千石的中央直属机构的地位和规模。
等了一会后,刘彻忽然道:“卿可有疑虑和顾忌?”
公孙弘动了动嘴
,没敢说话。
他当然不敢将自己心里的那些顾忌和疑虑说出来了。
那样的话,就是在质疑天子的能力。
虽然实际情况。确实可能如此。
但质疑天子能力,无疑是找死。
刘彻却帮他说了出来:“卿可是在顾忌,有人会以权势凌人,使卿左右为难,甚至陷入不得不为之的境地?”
在跟兰台的尚书们讨论主爵都尉的设置和构架,刘彻和他的智囊团们早就考虑到了主爵都尉,很有可能会镇不住场子的问题。
毕竟,一个八百石的小吏,就算假节,也是蝼蚁。
假节只能保护他不被其他部门和衙门干预。但不能保护他不被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像狗一样耍。
当改革要伤及到官僚和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时,别说假节了,就是皇帝亲自在面前。他们都有胆量玩花招使阴谋,
奉
违。
史书上类似的例子和故事,简直不要太多了!
王安石和神宗,不就是被这些家伙玩的死去活来?
就是小猪,不也是被他们坑了?
历史上的告緍扩大化,与其说是小猪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下面的官员故意顺水推舟,故意要把局面搞
,搞混导致的。
对官僚们来说,假如皇帝不让他们胡作非为,那他们就必然会选择无所作为或者胡乱作为。
别的什么都不管,先恶心一下皇帝,最后
的皇帝不得不回到他们希望的轨道上。
对这些事情,刘彻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会选择公孙弘来填这个坑。
除了公孙弘这样两面三刀,为达目的无所不有其极的家伙,谁能玩得过那帮人?
当然,仅靠公孙弘一个人,是搞不定那帮家伙的。
所以,刘彻给公孙弘安排了一个强力上司。
“这些问题,卿无需担心,朕已经命令执金吾配合主爵都尉行事,卿只需要计算出诸豪强商贾大户之征税额度,并给公文,命其限期缴纳,那些拒不缴纳的,朕已经授权执金吾强制执行!另外,廷尉赵禹,将全力协助主爵都尉衙门,并优先处置主爵都尉所报之豪强,一句话,凡主爵都尉所不能奈何者,主爵都尉可转交给执金吾和廷尉,甚至直接奏报到朕面前,朕会派遣兰台尚书,入驻主爵都尉衙门,每
早晚,报告各项事务!”刘彻宽慰着公孙弘说道。
米帝的国税局为什么那么强?
因为人家可以武装征税啊!
你不缴税,直接开着装甲车到你家门口武力征税。
不知道多少米帝联邦政府和FBI、法院奈何不了的大人物,黑帮头子,都是载在国税局身上。
目前主爵都尉衙门,一个八百石的小机构,可能最开始雇员也就百来人,显然没办法具备这样的强力手段。
所以,刘彻只好让郅都跟赵禹去当保姆。
刘彻相信,不会有人能抗拒得了天子的大
跟天子的镣铐的双重打击。
但只能是权宜之计,未来,将主爵都尉衙门打造成一个雇员数万,有强力部门的机构才是最终解决方案。
但,公孙弘可不知道这些。
他依然非常恐惧和害怕。
儒家的大臣,从来都没有‘若能践行我的理念,就是死,也算不得什么’这样的法家式思想。
相反,孔夫子教育他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虽然,他们的理念里也有所谓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思想,但那更多是针对个人
守,而不是理念和理想。
更何况,这个主爵都尉衙门的意识形态与结构,怎么看都像是法家式的衙门。
这就更犯不着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践行了。
于是,公孙弘叩道:“臣昧死以奏陛下:臣本
鄙野人,不明于礼乐,幸蒙陛下垂爱,不以臣卑鄙,问臣以国政大策,臣本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奈何臣才疏学浅,实难当大任,还请陛下明察!”
嗯,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坑,而且一个不小心就要丢掉小命的主爵都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做的。
刘彻听到公孙弘的回答,丝毫也不意外。
他本就知道,公孙弘必然不会去心甘情愿的上任的。
但是没关系。
牛不喝水怎么办?
答案是强按着它的头就好了!
公孙弘又不是没被人强按着头喝过水!
历史上这货不就被小猪指使朱买臣,按着喝了一肚子的水吗?
所以,刘彻就当没听进他的那些话一样,笑着道:“朕已经行文丞相,事下御史,任命爱卿为主爵都尉的诏书,此刻已经在兰台了,卿准备一下,准备接诏受命罢!另外…”
刘彻笑眯眯的道:“朕给卿找了一个副手,此人,姓主父,名偃,卿以后要记得跟他好好合作…”刘彻一脸坏笑的说道。
公孙弘+主父偃,这样的组合,可谓绝配!
倒行逆施与两面三刀,组合起来,刘彻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们产生的化学反应了。
至于公孙弘想跑?
刘彻笑了笑,他岂能没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刘彻笑着道:“朕听说卿侍母极孝,考虑到卿与乃母年余未见,朕已经命人将卿母延请来到长安,目前安置在尚冠里中为卿所准备的宅院里,等会会有人带爱卿前去…”
公孙弘顿时就像吃了翔一样难受。
他确实是一个大孝子!
尽管,他的这个母亲,并非他的生母,公孙弘生母早亡,后来他的父亲就续铉给他娶了一个年轻的后妈。
但这个后妈对他极好,从小就极为宠溺他,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期,甚至一
只吃一餐,而将省下来的粮食给他买书和买笔墨。
这个事情,影响了公孙弘的一生。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公孙弘最珍视的。
那么,他的母亲,无疑就是。
对公孙弘来说,他可以不要一切,但不能没有母亲。
在历史上,他的这位后母去世,公孙弘严格的按照礼教,为其守孝三年,且每
都以素服斋食。
而当时的公孙弘正在担任左内史,且年纪也已经有六十几岁,将近七十岁了。
这几乎不可能是作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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