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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四章
  当屋中只剩下议员一个人的时候,他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掏出夹鼻眼镜,打算继续读他的报纸。但是他只读了两分钟,眼睛便又从报纸上移开,从对面窗帷的空隙处望出去。长久以来他一直凝视着黑暗的客厅,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简直没有人还能认出那是议员先生!他的嘴角和两颊的肌,一向是绷得紧紧,对于他的坚定的意志唯命是从的,现在却松弛了,变得软塌塌的;他的一副久已是勉强做作出来的谨慎、警觉、和蔼而精神的面容像是一个假面具似地突然从脸上落下来,一副筋疲力竭的愁苦浮现在他脸上”眼睛带着忧郁、迟钝的神情凝视着一件东西,却又什么也没看见,他的眼圈渐渐地泛红,终于被泪水模糊起来…他没有勇气再自欺欺人了,在那些在他头脑里的此起彼伏的各式各样的纷、沉重的思想中他只抓住最令人痛苦不堪的一个:托马斯·布登洛克虽然才四十二岁,却已是心身俱损、来无多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慢慢地抚摩着前额和眼睛,机械地点了一支纸烟,虽然他知道,这只能残害他的身体,但他离不开…他脸上的愁苦松弛的线条和他刻意修饰过的、几乎是军人般地一丝不的须发构成什么样的对比啊!他的须捻得很长,洒过香水,从下巴到两边面颊剃得光滑滑,一胡子碴也没有,头发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梳理,使后顶稀疏的地方显得不那么明显了。在柔的太阳上面向上梳着两个小蓬,留出中间一条窄窄的发,两边耳朵上并不是照过去的式样蓄着长长的发卷,而是剪得短短的,使人无法发现这里已经发灰的地方…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对比,而且他也知道,他那灵活的、富有弹力的举止和他的苍白的脸色的不调和逃不过城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但他依然是这座城市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市长朗哈尔斯博士曾经用更响亮的声音引证过前任市长鄂威尔狄克的一句名言:布登洛克议员是市长的左右手;这句话不但议员的亲朋好友们津津乐道,就是那些怀有妒意的人也无法否认。可是另一方面约翰·布登洛克公司的业务不如从前,这是人们有目共睹的,甚至铸钟街的史笃特先生中午和他的老婆一起喝汤的时候,也以这件事为话题…托马斯·布登洛克真是为之心碎。

 但不是别人,恰恰是他自己造成了这种论调的产生。他是一个富有的人,他遭受的几次损失,即使是六六年最沉重的一次,也没有使公司蒙受大风险。自然罗,他仍然像过去一样宴会请客,酒席上的菜肴也一道不缺,正和客人们所希冀的一样,虽然如此,但一帆风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这种想法与其说是以客观事实为依据,勿宁说是建筑在他内心的冥想出来的事物上,并且正是这种想法使他变得疑忌百出,情绪沮丧。他从来没有把钱抓得这么紧,在日常生活中从来没有这样一锱一铢地注意节缩。他几乎咒骂了上百次自己倾家产建筑新宅的事,认为这只给他带来了厄运。夏季旅行放弃了,海滨和山区的休憩为市内小花园的散步所代替。他和自己的子以及小汉诺一起吃的几顿饭也因为他一再严厉叮嘱而变得极其简单,简单得和那镶着壁板的宽阔餐厅连同高大豪华的天花板、华美的橡木家具相比,简直不敢令人相信。很久以来,只有星期天才有尾食…虽然他的衣着仍然和从前一样精美,但是家里的老佣人安东却已经在厨房里对人说,议员现在每两天才换一次衬衫,因为好内衣经不住总下水洗…另外,安东还知道一件事,他知道他过不了多久就要被解雇了。盖尔达反对这样作。这样一所大房子只用三个仆人是无法照管的。可是盖尔达的话没起作用,虽然这么多年托马斯·布登洛克到议会去总是由安东替他赶车。临了,参员先生还是用一笔数目适当的款子把老佣人打发走了。

 这些措施是和议员商业上的消淡萧条的节拍相同的。年轻的托马斯·布登洛克曾经一度使企业大为活跃的朝气蓬的精神已经丝毫也找不到了,而另一位投资不多的股东,弗利德利希·威廉·马尔库斯先生,向来是可有可无的,无论从才力或是从性格说,更是缺乏主动精神。

 这位托马斯先生随着年龄的增加,迂腐习气也愈演愈烈了,现在几乎无法收拾。他每次切雪茄,把雪茄头扔到钱包里就需要磨蹭一刻钟,因为他总是一边切雪茄,一边抓胡须,嗽清喉咙,斜着眼睛小心地左右瞻顾。晚上,煤气灯把办公室的每个角落照得雪亮,而他却仍然要把一支硬脂蜡烛点上,放在办公桌上。每过半个小时他就要起来一次到水龙头前边浇一次头。一天早晨不知是谁粗心遗漏在办公桌下面一只空麻袋,他把这只麻袋当成一只猫,要把它赶走,一屋子的人都被他大声喝呼的样子惹得狂笑不止…不成了,他已经不是一个能打消他伙伴目前这种消沉情绪,使生意重新振兴起来的人了。有时候议员目光疲惫地凝视着黑暗的大厅…正像现在这样…脑子里思索着最近一个时期约翰·布登洛克公司不惜降低身份所作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可怜的小算盘,羞愤的绝望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已把他紧紧控制了。

 然而,难道这样不好吗?就是厄运也是有走完的时候的,他想。当厄运当头的时候,安分守己等待时机,暗中蓄积力量,难道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处事手段吗?为什么冬妮现在要向他提出这个建议,把他从这种聪明的乐天知命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让他充了疑虑惶惑?难道时间已经到了吗?

 难道这是个信号吗?他是否应该振作起来,誓死一搏?刚才他已经拒绝了冬妮的合理要求,他的语调非常坚决,然而这件事便真地完结了吗?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不是还坐在这里苦苦盘算的吗?“只有一个人感到自己无力抗拒惑时,他对别人的建议才这样怒。”…说得倒有道理!

 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呢?根据他的记忆,他曾经说了一些故作惊人的话:“肮脏的勾当…混水摸鱼…残酷的剥削…殴打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谋取暴利…”好极了!只是一个人不住要问,难道非要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吗?亥尔曼·哈施特罗姆参议一定不会使用这些字眼,而且也不会找到它们。托马斯·布登洛克到底是一个有魄力、敢于行动的商人呢,还是一个优柔寡断思虑重重的人呢?

 他思索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很久以来,自从他开始考虑问题以来,这就是个问题。

 生活是艰辛而冷酷无情的,商业生活也就是全部复杂生活的一个缩影。托马斯·布登洛克在这个险恶的现实生活中是不是也像他的祖先一样脚跟扎得很稳啊?很久以来,他就常常看到一些事实,令他怀疑这件事的正确!从年轻的时候起,面对着无情的生活,他就需要常常使自己的感情就范…学习以严酷处世,也学习忍受严酷而不觉得严酷,学习把人世的严酷当作理所当然,难道他永远也学不会这件事吗?

 一八六六年惨变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以及当时完全把他倒的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的感觉。他损失了一大笔钱…啊,当然还不是经受不起的打击!但是这是他亲身第一次感觉到、彻底感觉到商业生活的残酷无情;在这种生活中一切善良、温柔、友爱的感情都隐藏在那倒一切的阴险、暴的自卫的天下。一个人在这种生活里蒙受了不幸,在朋友中,在至亲好友中引起的不是同情、怜悯,而是“怀疑”…冷酷的、唯恐牵累了自己的“怀疑”莫非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难道他还应该为之大吃一惊吗?然而当时他竟忿怒得夜里无法安寝,生活的这种可又可厌的冷酷无情好像给他留下无法医治的创伤,使他又厌恶又恼恨。当时过境迁,他的情绪好转之后,他对于这一时期自己的脆弱感到十分羞愧。

 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他这种脆弱的感情有多可笑啊!这种感情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呢?还要再问自己一句:他是个实际的商人呢,还是个懦弱的隐者?

 唉,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又何止一千遍!当他坚强有自信心的时候,他就这么回答,心灵疲倦的时候,就那么回答。可是由于他拥有布登洛克家族优秀的传统…聪明和诚实,所以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事实:他是一个二者兼而有之的人。

 一生中他始终以一个活动家的面目出现在别人面前。然而,就算他在大家眼里是一个这样的人…难道这不像他乐于引用的歌德的一句格言所说的…这只是由于他在“强自做作”吗?如果说他过去也曾经成功过…这只能归功于反作用在他身上引起的一阵热情和奋而已,难道不是这种情形吗?但现在他的精力仿佛一下子从身上跑光了…愿上帝保佑,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难道这不是他内心的不自然的、耗损精力的冲突和无法保持精神均衡的必然结果吗?…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会不会买珀彭腊德的没有收割的粮食,这其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他们都是实际的人,他们都比他更坚强、更充实、更直率、也更自然,这正是问题的症结…!

 他被一种极度的彷徨不安控制住了,他感到自己需要动作,需要空间和光亮。他把椅子推到后面去,走到客厅里,把悬在屋子正中长台上的许多煤气灯点起来。他站在那里,一边慢慢地、痉挛地捻动上须尖,一边漫无目地地打量着这间大厅。这间客厅连同起居间构成这所房子的正面,客厅里摆着的是浅色的、波形扶手和靠背的家具,此外还有一架三角大钢琴,他子的提琴盒子就摆在那上面,旁边是一只摆着乐谱的小书架,和一只刻工精细的乐谱架,门上边浮雕着玩乐器的小天使,这一切使这间屋子看去颇像一间音乐厅。栽着棕榈树的大盆就摆在凸出的窗户前。

 布登洛克静止地站了两三分钟。然后他振了振精神,回到起居间,走进餐厅,把这里的灯也点着了。他走到食橱前边,喝了杯水,也许是出于镇定精神的需要,也许只是为了找件事作。喝过水以后,他背着手,急匆匆地继续往里面走。吸烟室里摆的是深家具,镶着壁板。他机械地打开装纸烟的柜橱,马上又把它关上,然后又把牌桌上的一只小橡木箱的盖子揭开,这里面装着玩牌时需要的一些物品。他随手抓起一把骨制筹码,让它们从指头里哗啦啦地滚下去,然后他把盖子一关,又继续向前走。

 吸烟室隔壁是一间安着彩小玻璃窗的小屋子。几张可以拼装起来的小茶几摆在屋子里,茶几上放着一只装甜酒的箱子。从这里出去可以进入装着嵌花地板的大客厅。大厅的四扇大窗户悬着葡萄红的窗帷,窗外就是花园。这间大客厅的广袤又是和这所房子的一边相等。客厅里摆着几张低矮的大沙发,面子也是窗帷的红色,此外在墙边还端端正正地摆着几把高背椅。一座壁炉,栏杆后面摆着假煤,盖着闪光的金黄的纸条,远远望去好像煤正在燃烧。镜子前的大理石壁炉架上放着两只巨大的瓷花瓶…这一排屋子这里那里都点着煤气灯,好像刚刚举行完盛大的宴会似的。议员从大厅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接着在对着小屋的一扇窗户前站住,向花园外面望去。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夹在棉花似的云彩中间显得很小。月光下,在胡桃树的伸展出去的树枝下边,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泉发出均匀的水声。托马斯向遮断了他视线的凉亭望去,向那闪着白光的小平台连同上面两座方尖柱碑望去,向整齐有致的砂石路,新翻过泥土的整洁的花圃和草坪望去…但是整个这一幅有条不紊的精致匀称的画面一点也没有使他心绪平静,恰恰相反,这一切更令他狂躁不安。他用手握住窗户的把手,把前额靠住它,他的躁动的思绪重又痛苦地奔驰起来。

 他将怎么办呢?他想起刚才和他妹妹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他就为自己的多嘴而悔恨不已。刚才在他谈到施特雷利茨伯爵,谈到地主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表示自己的意见说:生产者的社会地位明显比中间商人的更为优越。这句话符合实际情况吗?唉呀,老天,其实符合实际情况还是不符合,这倒一点关系也没有。问题在于,干嘛要把它说出来呢?为什么他要思索这个问题?或者再问一句,他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的?难道他能向他的父亲、祖父或者是随便城中某一个人解释,他怎么会产生这个思想,怎么会说出这个思想吗?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职业坚信无疑,如果不心怀二志,在他的生命里就应只承认这个职业,也只尊重这个职业…忽然他觉得头有些晕,血蓦地涌上脸来。他的脸变得通红: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又浮现在他眼前。他想到有一次他和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在孟街老宅的花园里踱步,两个人发生一场争执,一场十分令人痛心的烈的争吵,这在当时是屡见不鲜的事。…克利斯蒂安一向出言轻率,使人丢尽脸面,这次他又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一句毫无分寸的话,他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和他追问辩论起来。克利斯蒂安当时说的是:仔细推究起来,只要是商人就是骗子…这有什么呢?从根本质上来看,这句无聊的蠢话和他刚才跟自己妹妹说的那些话又有多大的差别呢?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气冲冲地大兴问罪之师…可是这个狡猾的小冬妮却怎么说呢?“谁怒,谁不过是…”

 “不妙!”议员忽然大声说,一下子抬起头,放开窗柄,倒退了一大步,继续高声说:“不能这样下去啦!”接着,为了驱走因自责而引起的不快,他嗽了嗽喉咙,转过身去,垂着头,背着手,在这些间屋子里快速地踱来踱去。

 “不能这样下去啦!”他重复道。“一定要了结这一切。我在浪费时间,我在陷入泥沼,我会比克利斯蒂安变得更蠢!”他对于自己的情况并不是茫然无知,这是唯一一件能够安慰自己的事了!如何纠正他自己,这权力现在就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要不顾一切地改!…让我们研究一下…仔细研究一下…人家刚才提出来的一笔买卖究竟是怎么回事?收获物…珀彭腊德还没有收割下来的庄稼?“这笔买卖我一定要作!”他昂地低声说,甚至在空中摆了一下手臂“我要作这笔买卖!”

 这是不是人们常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呢?是不是一个好机会可以使资本,就假定是四万马克的资本吧,转手就增值一倍呢!可能没有这么多,但先这么算吧。不错,这是老天给的一个启示,一次示意,叫你重新振作起来!这只是个开端,只是迈出的第一步。而做这件事所冒的全部风险也只不过是摆自己道义上的自责而已。这件事要是作得成功,那么他就算又振作起来,他就又恢复了勇气,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可是紧紧地箝住幸福和权势…但是,施特伦克·哈施特罗姆公司捞不着这笔油水啦!当地另外一家公司,因为朋友的关系在这笔买卖上着了先鞭!…的确如此,私人情谊这次成了决定因素。这笔生意可不是只按照老办法随随便便就可以办成的。因为冬妮的从中介绍,这件事与其说带有一件私人事务的质,因而也必须小心慎密从事。哎呀,亥尔曼·哈施特罗姆可不是办这件事的人!…托马斯是个商人,他这次沾的是行情市面的便宜,以后在他手的时候他一定也知道怎样利用行情!而这又为处于困境的地主解了危急,由于冬妮和封·梅布姆夫人的友谊关系,替人家效效劳是他义不容辞的事。那么就写信吧…现在就写…不用带公司衔记的公用信笺,而用印着“布登洛克议员”字样的私人来往信笺。措辞要尽量委婉,询问一下一两天后登门拜访是不是合适。虽然如此,这还是一件棘手的事,如同在冰上行走一样,必须要步履谨慎…可是这倒更符合他的脾胃!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坐了片刻,马上又跳起来继续在几间屋子里巡行。

 他又把所有的细节重新想了一遍,他想到马尔库斯先生,想到亥尔曼·哈施特罗姆,想到克利斯蒂安和冬妮,他好像看到了珀彭腊德的成了的金黄的庄稼在风中摇摆,他幻想着公司在作了这笔买卖以后一帆风顺地繁荣起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挥了挥手说:“我一定要做!”

 佩尔曼内德太太打开通向餐厅的门向里面喊了一声:“再见!”他却神不守舍地答应了一句。

 克利斯蒂安在大门口向盖尔达告别以后,盖尔达独自走进屋子来,在她那双奇异的棕色眼睛(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非常近)里闪着神秘的光辉,每次她听了音乐眼神总是这样。议员机械地停下来,机械地向她询问西班牙提琴家演出的情形,然后对她说,他马上也就要上休息了。

 但是他并没有去休息,这件事情占据了全部的思想空间。他想到一袋一袋的稞麦、小麦、燕麦和大麦,这些粮袋会把“狮子”、“鲸鱼”、“橡树”和“菩提树”几个堆栈的顶楼填,他现在已经开始考虑价钱的事了…自然罗,价钱决不应该不合情理…。他在午夜时分轻轻地走到楼下办公室去,在马尔库斯先生硬脂蜡烛下面,一口气给珀彭腊德的封·梅布姆先生写了一封信,写过以后,又激动、迫切地读了一遍,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写得最圆通最得体的一封信。

 这是五月二十七夜间的事,第二天冬妮就听到议员先生向她宣布,他已经从各方面考虑过这件事,他不能干脆给封·梅布姆先生个钉子碰,把人家摔到骗子的手里。当月三十号他启程到罗斯托克,雇了辆马车直奔庄园。

 以后几天他的情绪高到极点,他的步伐轻快而有弹力,面容和蔼亲切。他嘲克罗蒂尔德,对克利斯蒂安滑稽的举止发出真诚的欢笑,他和冬妮开玩笑,星期和汉诺在三楼台上足足玩了一个钟头,帮助小儿子把小粮食口袋搬到一座红砖的小粮仓上,一面又模仿着搬运工人那拉长的深沉的吆喝声…六月三他在市民委员会会议上作了一个关于世界上最空无味的东西…某种捐税问题…的最生动、最有风趣的演讲,大家对他的讲演好评如,而反对他的哈施特罗姆参议则成为大家嘲笑的目标。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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