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部 卷六百五十三
元稹(七) 与史馆韩侍郎书 侍郎退之足下:稹与前襄州文学掾甄逢游善。逢,故刑部员外郎济之子。济,天宝中隐于卫之青岩山,采访使苗公等五人皆以状荐,凡十徵不起,末以左拾遗就拜之。适值禄山朝奏京师,恳于上前求为宾介,元宗可其奏。禄山还至卫县,遣太守郑遵意诣山致命,辍行信宿以俟之。甄生惧其难免,俯首从事。至天宝十二载,禄山反状潜兆,虑不得
,乃伪?其口,复隐青岩。逾年而禄山叛,即
遣伪节度使蔡希德缄刃
召,且曰:“或不可强,斩首来徇。”既而甄生噤闭无言,延颈承刃,气
和定,若甘心然。希德义而舍之,禄山亦终不能致。庆绪继逆,虏而囚之于东都安国观。代宗复洛,甄生卧匡
诣元帅府,至则号В自治,代宗为之动
,遂命传置长安。肃宗高其行,因授馆于三司治所,令从贼官囚惭拜之。受污者莫不俯伏仰叹,恨不即死于其地。且夫辨所从于居易之时,坚直
于利人之际,而犹褊浅巽懦者之所不为,荩怫人之心难,而害已之避深也。况乎天下
矣,王泽竭矣,死忠者不必显,从
者不必诛,而能眷眷本朝,甘心白刃,难矣哉!是以治平则为公、为卿、为鸩、为鹭,世变则为蛇、为豕、为獍、为枭者,十恒八九焉;若甄生冕弁不加于其身,禄食不进于其口,于天宝末荩青岩之一男子耳,及
则延颈受刃,分死不回,不以不显而废忠,不以不诛而从
,参合古今之士,荩百一焉。稹常读《注记》,缺而未书。谨备所闻,荩
执事者编此义烈,以永永于来世耳。 子逢始生之岁,颜太师、崔太傅皆为歌诗以美贤者之有后,且序甄生之本末云。及逢既长,耕先人旧田于襄之宜城,读书为文,不诣州里。岁馑则力穑节用,以给足于亲戚;岁穰则施馀于邻里、乡
之不能自持者。前后斥家财、排患难于朋友者数四,由是以义闻。襄之守状为文学,始就羁于吏职。稹闻风既久,因与之游。逢每冤其父之名不在于史,将
抱所冤诣京师,告诉于司史氏,荩行有
矣。以愚料之,甄子仆短马瘦,言简行孤,得不为骄阍之所排诃,则权力者疑诞以临之,固无自而入矣。因晓甄生以无自入之势,且告以执事者辱与稹游,愿得所冤之状告。甄生厚相信待,由是辍行。既而自思,滓
之中,犹愿贡所闻于执事,得非愚且僭耶?然而诮笑之暇,幸垂察焉。不宣某再拜。 叙诗寄乐天书 稹九岁学赋诗,长者往往惊其可教。年十五六,
识声病。时贞元十年已后,德宗皇帝
秋高,理务因人,最不
文法吏生天下罪过,外阃节将,动十馀年不许朝觐,死于其地不易者十八九。而又将豪卒愎之处,因丧负众,横相贼杀,告变骆驿,使者迭窥,旋以状闻天子曰:“某邑将某能遏
,
众宁附,愿为其帅。”名为众情,其实
诈,因而可之者又十八九。前置介ヘ,因缘
授者亦十四五。由是诸侯敢自为旨意,有罗列儿孙以自固者,有开导蛮夷以自重者。省寺符篆,固于几阁,甚者拟诏旨,视一境如一室,刑杀其下,不啻仆畜。厚加剥夺,名为进奉,其实贡入之数百一焉。京城之中,亭第坳以曲巷断;侯甸之内,水陆腴沃以乡里计。其馀奴婢、资财,生生之备称之。朝廷大臣,以谨慎不言为朴雅,以时进见者,不过一二亲信直臣义士,往往抑
;
省之间,时或缮完ㄨ坠;豪家大帅,乘声相扇;延及老佛,土木妖炽,习俗不怪。上不
令有司备宫闼中,小碎须求,往往持币帛以易饼饵,吏缘其端,剽夺百货,势不可
。 仆时孩?,不惯闻见,独于《书》《传》中初习“理
萌渐”,心体悸震,若不可活,思
发之久矣。适有人以陈子昂《感遇》诗相示,
玩
烈,即
为《寄思元子》诗二十首。故郑京兆于仆为外诸翁,深赐怜奖,因以所赋呈献京兆,翁深相骇异,秘书少监王表在座,顾谓表曰:“使此儿五十不死,其志义何如哉!惜吾辈不见其成就。”因召诸子训责泣下。仆亦窃不自得,由是勇于为文。又久之,得杜甫诗数百首,爱其浩
津涯,处处臻到,始病沈、宋之不存寄兴,而讶子昂之未暇旁备矣。不数年,与诗人杨巨源友善,
课为诗,
复僻懒,人事常有闲暇,闲则有作,识足下时,有诗数百首矣。习惯性灵,遂成病蔽,每公私感愤,道义
扬,朋友切磨,古今成败,
月迁逝,光景惨舒,山川胜势,风云景
,当花对酒,乐罢哀馀,通滞屈伸,悲
合散,至于疾恙穷身,悼怀惜逝,凡所对遇异于常者,则
赋诗。又不幸,年三十二时有罪谴弃,今三十七矣。五、六年之间,是丈夫心力壮时,常在闲处,无所役用。
不近道,未能淡然忘怀,又复懒于他
,全盛之气,注
语言,杂糅
,遂成多大,然亦未尝缮写。适值河东李明府景俭在江陵时,僻好仆诗章,谓为能解,
得尽取观览,仆因撰成卷轴。其中有旨意可观,而词近古往者,为古讽;意亦可观,而
在乐府者,为乐讽;词虽近古,而止于
写
情者,为古体;词实乐
,而止于模象物
者,为新题乐府;声势沿顺,属对稳切者,为律诗,仍以七言、五言为两体;其中有稍存寄兴,与讽为
者,为律讽;不幸少有伉俪之悲,抚存感往,成数十诗,取潘子《悼亡》为题;又有以干教化者,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
泽,尤剧怪
,因为
诗百馀首,词有古、今,又两体。自十六时,至是元和七年,已有诗八百馀首,
类相从,共成十体,凡二十卷。自笑冗
,亦不复置之于行李。昨来京师,偶在筐箧。及通行,尽置足下,仅亦有说。 仆闻上士立德,其次立事,不遇立言;凡人急位,其次急利,下急食。仆天与不厚,既乏全然之德;命与不遇,未遭可为之事;
与不惠,复无垂范之言。兀兀狂痴,行近四十,侥名取位,不过于第八品,而冒宪已六七年。授通之初,有习通之
者曰:“通之地,
垫卑褊,人士稀少,近荒札,死亡过半。邑无吏,市无货,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计粒而食。大有虎、豹、蛇、虺之患,小有蟆蚋、浮尘、蜘蛛、?各蜂之类,皆能钻啮肌肤,使人疮?。夏多
霪,秋为痢疟,地无医巫,药石万里,病者有百死一生之虑。”夫何以仆之命不厚也如此,智不足也又如此,其所诣之忧险也又复如此!则安能保持万全,与足下必复京辇,以须他
立言事之验耶?但恐一旦与急食相符,而终使足下受天下友不如己之诮,是用悉所为文,留秽箱笥,比夫格奕、樗
之戏,犹曰愈于
食,仆所为不又愈于格奕、樗
之戏乎? 昨行巴南道中,又有诗五十一首。文书中得七年以后所为,向二百篇,繁
冗杂,不复置之执事前。所为《寄思元子》者小岁云,为文不能自足其意,贵其起予之始,且志京兆翁见遇之由,今亦写为古讽之一,移诸左右。仆少时授吹嘘之术于郑先生,病懒不就,今在闲处,思
怡神保和,以求其病,异
亦不复费词于无用之文矣。省视之烦,庶亦已于是乎。 诲侄等书 告嵛等:吾谪窜方始,见汝未期,
以所怀,贻诲于汝。汝等心志未立,冠岁行登,古人讥十九童心,能不自惧?吾不能远谕他人,汝独不见吾兄之奉家法乎?吾家世俭贫,先人遗训,常恐置产怠子孙,故家无樵苏之地,尔所详也。吾窃见吾兄自二十年来,以下士之禄,持窘绝之家,其间半是乞丐、羁游,以相给足。然而吾生三十二年矣,知衣食之所自,始东都为御史时。吾常自思,尚不省受吾兄正
之训,而况于鞭笞诘责乎?呜呼!吾所以幸而为兄者,则汝等又幸而为父矣。有父如此,尚不足为汝师乎? 吾尚有血诚,将告于汝:吾幼乏岐嶷,十岁知方,严毅之训不闻,师友之资尽废。忆得初读书时,感慈旨一言之叹,遂志于学。是时尚在凤翔,每借书于齐仓曹家,徒步执卷,就陆姊夫师授,栖栖勤勤,其始也若此。至年十五,得明经及第,因捧先人旧书于西窗下钻仰沉
,仅于不窥园井矣。如是者十年,然后
沾一命,
成一名。及今思之,上不能及乌鸟之报复,下未能减亲戚之饥寒,抱衅终身,偷活今
,故李密云“生愿为人兄,得奉养之
长”,吾每念此言,无不雨涕。汝等又见吾自为御史来,效职无避祸之心,临事有致命之志,尚知之乎?吾此意虽吾弟兄未忍及此。荩以往岁忝职谏官,不忍小见,妄干朝听,谪弃河南,泣血西归,生死无告。不幸馀命不殒,重戴冠缨,常誓效死君前,扬名后代,殁有以谢先人于地下耳。呜呼!及其时而不思,既思之而不及,尚何言哉。今汝等父母天地,兄弟成行,不于此时佩服《诗》《书》,以求荣达,其为人耶?其曰人耶?吾又以吾兄所识,易涉悔尤,汝等出入游从,亦宜切慎。吾诚不宜言及于此,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纵观,汝信之乎? 吾终鲜姊妹,陆氏诸生,念之倍汝。小婢子等既抱吾殁身之恨,未有吾克己之诚,
夜思之,若忘生次,汝因便录吾此书寄之。庶其自发,千万努力,无弃斯须。稹付嵛、郑等。 代谕淮西书 某月
,山南东道节度兼申、光、蔡等州招抚使检校司空严某,致书前彰义军兵马使吴侍御,及淮西将士、官吏,申、光、蔡等州百姓等: 奉十月十九
诏书,以某充申、光、蔡招抚使,某月
遣使赍敕送付界首布告讫。某顷镇太原,与吴侍御伯父相国公同受恩寄,
问岁时,
好不绝,仅十馀年,可谓至矣。及吴侍御先尚书继当宠命,某又领镇荆南,前好复修,款密如旧,吊丧、问疾,礼无不时,亦可谓勤矣。某与吴侍御伯父、先父既等夷,于吴侍御实丈人行,固已私矣。况朝廷以吴侍御因丧扰惑,
误诏旨,
思致训,未忍加兵,仍以某为招抚之使。是吴尚书之嗣既绝,而由某有复联之望。捧诏以来,夙夜忧叹,不任邻痛之怀。某
上徵古类,恐引谕不明,切为诸公以近事灼然在耳目者言之。 今吴侍御弃丧背礼,舍父干君,
聚师徒,希求爵位者,岂不以贞元末年,天下方镇物故,往往依凭众请而得者,十恒二三,以此为自偷之证耶?甚不然也。德宗皇帝御天下
久,
秋高,理务便安,不
生事,或谋及卒伍而置师长,荩一时之权也。今天子二十八即皇帝位,控一海内,臣妾夷狄,赫然皇威,熏灼白
。初杨惠琳刘辟、李?犹守故态,谓朝廷未即诛擒,曾不知逾月之间,皆头悬藁街,
斩都市,此诸公之所闻见也。自是蛮夷慑窜,戎臣震惕,相与奔走朝阙之不暇。今庙堂之上,命将择帅,容易于授卿长,即吴侍御希求非望之志,安得复行于今
哉?此众不可凭、位不可取之明验也。 今吴侍御蓄聚糗粮,缮完城垒,偷侵县邑,不自危亡者,岂不以贞元中吴相国为谗
所斗,错误朝章,韩太保率众奉词,而吴相国终以宥免,又以此为自偷之证耶?又不然也。
者谋议之臣,算画不审,韩太保行阵之将耳,总统非所长,而又徵天下乌合之众以授之,是以迁延进退,不时成功。然犹吴相国悔过乞降,深自咎责,朝廷多之,仅乃全活。且吴相国躬服节俭,衣食与士卒同,蓄货力耕,向三十载,然后
能支一战耳。今吴尚书驭众
浅,吴侍御年位俱卑,诸将之在下者,皆怏怏苟容,非有威怀信服之志;百姓
蹙,赋敛月加,天兵四临,耕织尽废,窃闻壮者劫而为兵,老弱
孥,
声于道路,而
以吴相国三十年拊循积聚之力为自比,甚相悬矣。况国家命全军之将,用不竭之资,乌尚书董怀、汝之师,李尚书举陈、许之众,柳中丞以鄂之全军军于安陆,令狐中丞以淮南之锐旅屯于寿
,某以襄
之劲卒数万集于唐,而又益之以魏博之骁骑、江陵之强弩,以攻则彼有
卵之危,以守则我无出疆之费。用三州之赋,敌天下四海之饶,以一旅之师,抗天下无穷之众,虽妾妇、?孩,犹知笑之,而况于义夫、壮士哉!若圣天子推含垢之化,图不战之功,使环而守之,
其飞走,则男不得耕,女不得织,盐茗之路绝,仓廪之积空,不三数月,求诸公于枯鱼之肆矣。傥或神算风驱,天威电
,使齐攻四面,各裂一隅,彼若聚而待之则自穷,分而应之则不足,东抗则西入,南备则北侵,腹背受攻,首尾皆畏,赤族之刑既迫,舆榇之计方施,则固难期于曩时之宥免矣。此又力不可支、势不可久之明验也。 今吴侍御厚利买
,严刑劫质,谓王师可敌,谓已众不离者,岂不以大将李义等言甘约重,许以死生之为耶?又不然也。夫李?据吴、楚之雄,兼榷管之利,选才养士,向十五年,独以张子良为腹心不贰之将,故授以锐健先锋之兵,又以裴行立为骨
不欺之亲,故授以敢死酬恩之卒。然而一朝迁延王命称疾不朝,子良朝倒戈以攻于外,而行立夕纵火以应于内,?则戮死,而张、裴甚荣,此又诸公之所闻见也。刘辟乘韦令饶衍之后,廪藏谷帛,以亿万计,啖养士卒,凭恃阻固,以仇良辅有朴厚不摇之心,是以成其要害而授之兵。然而天兵一麾,因垒来下,席卷馀孽,巴蜀大定,辟则戮死,而良辅甚荣,此又诸公之所闻见也。卢从史内蕴私
,外张威武,荧惑天听,逗留王师,以乌尚书有委用亲信之恩,故授之以爪牙卫已之众。然而睿略潜施,元凶就执,乌尚书清垒整旅以俟命,从史放死,而尚书甚荣,此又诸公之所见闻也。此数君子者,岂受利不厚,而誓约不明哉?荩逆顺之理殊,而子孙之祸大也。且田太保季安藉累代继袭之势,身没之后,允子不肖,将卒聚谋而请之天子,天子嘉其忠而与之,赉百万之财以赡军,复三年之赋以励俗,辍郎署之英以荣其宾介,而坐专席、
郡国者又相继。彼魏博三军之士,岂独不受恩于田氏父子耶?荩苦其束缚
闭,终
以城门为战场,思复泰然游泳于王泽耳。今国家用乌尚书为重镇,所以警诸将囚缚受赏之功;用仇大夫为先躯,所以警城堡降下宠荣之利;使田大夫统魏博向义之旅,所以励三军去
附正之机。奈何吴侍御碎六尺之躯,为李义辈求福之费;绝公侯之嗣,为淮西军受赏之资。其为人谋也则厚矣,自谋何薄哉K又将不可恃而兵不可保之明验也。 今天子垂恻隐之诏,建招抚之名,吴侍御若束身归朝,将吏等继踵向阙,纵海里与乌尚书、张金吾分封并位,受立功之赏,独不得与田怀谏命服趋朝,奉先人之家嗣乎?且张伯靖五溪之蛮隶耳,聚徒杀人,为恶甚大,圣上怜其愚,诏某招致之,而犹据戎行之右职,忝佐郡之清员,岂独于吴侍御洎淮西之将吏,而阻其自新之路哉!谚曰“天不可违”,又曰“时不可失”,书至之
,善自图之。如或违天失时,寝而不报,则王师进击于外,义士潜谋于中,身首之戮指期,肘腋之危坐见,异
为天下戮笑,而李义等成封侯之利,岂不大哀哉。 戎事方殷,未获周尽,感念平昔,兴然动怀。 上门下裴相公书 通州司马元稹谨再拜献书相公阁下:昔者相公之掾洛也,稹获陪侍道途,不以妄庸,谘及章启,则固窃闻阁下以文皇敕起居郎书“居安思危”四字于笏上为至戒矣。今陛下当晋武平吴之后,阁下即周公东征而还,安孰甚焉,思岂可废。况今四邸并开,扫门之宾竞至;碣石馀?,束身之款未坚。则阁下推食握发之意,何遽移之于高枕击钟之逸乎? 且夫“得人则理”之谈,实老生之常语,至于切近,犹饥者
食,不可恶
俗而不言也。若稹之末学浅见,又安敢引喻古昔于阁下?独忆得近
故裴兵部之为人也,甄辨清净,号为名
。及其为相也,构致群材,栋梁榱桷,咸适其用,人颇隘之。至于
浊扬清,亦无所爱吝,是以秉政不累月,阁下自外僚为起居郎,韦相自巴州知制诰,张河南自邕幕为御史,李西川自饶州为杂端。密勿津梁之地,半得其人,如故韦简州勋及鹑,拔于疑碍、置之朝行者又十数,然后排异己之巨敌,引协心之至
,当时一二年间,几至于
无蹊隧,而政有根本矣。及山东?作,上以兵事咨之,则对以
暴息人之外,不能有以佐震耀,是以樽俎之谋,不专于廊庙。荩廉善
微之士,素
于心
,而泛驾乘桴之才,未尝校量于左右也,比于阁下今
之雄材大略为短矣。然而即世之后,虽无李严、廖立之思,而十载之内,备将相、号名卿者,多其引拔。呜呼!方鲍叔之功,斯不细矣。昨者阁下方事淮、蔡,独当炉锤,内蕴深谋,外排群议,始以追韩信、拔吕蒙为急务,固非叔孙通荐儒之
也。今殊勋既建,王化方行,亦常念魏郑公守成之难,而三复文皇帝“思危”之诏乎? 以愚揆之,
人之不怨,莫若迁授之有常;
人之竭诚,莫若援拯于焚溺。何谓有常而不怨?以省言之,由后行为前行;以台言之,自察院转殿院。苟不如是则怨矣,苟能如是何怨哉。何谓援拯而竭诚?某又不敢移之于他人,借如小生之庸且昧也,固不及班行之中辈,又敢自让于郎吏之末者乎?向使元和中一年为拾遗,二年为补阙,不三、四年为员外,又三、四年为正郎,则宰物者虽朝许之以纶诰,暮许之以专席,厚则厚矣,遽责其隳肝沥胆,同厮养之用力,亦难哉!及夫为计不良,困于沟渎者十年矣,苟有舒其胝挛、置之趋走者,又安敢爱气力、吝心髓于和扁耶?是犹
鼍之有泉,乌鸟之有林,何尝愧于水、木;苟或絷而笼之,锁而槛之,其或放之、投之者,则必啁啾顾慕以报之,报其免于难也。今天下病沟渎、困笼槛,思阁下药之、养之、投之、放之者,岂特小生而已哉。 且曩时之窒阁下及小生者,岂不以阁下疏有“居安思危”之字为抵忌,对上以河南县尉非贬官为说乎?向非裴兵部一二明之,则某终老于穷
,固其宜也。傥阁下复三二年迟回于外任,则少
邀望之际,固未得奉煌煌之命,以周知其巢
矣。当元济讨除之始,又安能定已成之策于上前,排未亡之疑于众口哉!今天下能不有万一于阁下之才略,而犹?足帖胁,私自怜爱其志力哉。况当今陛下在宥四海,与人为天,特降含垢弃瑕之书,且授随才任能之柄于阁下。阁下若能
涤痕累,
开嫌疑,弃仇如振尘,爱士如救馁,使恃才薄行者自赎于烦辱,以能见忌者骋力于通衢,上以副陛下咸与惟新之怀,次以广阁下好善救人之道,使千百年外,谓阁下与裴兵部为
相短长,亦足为贤相矣,未尽善也。且夫当陛下肇,临宇宙之初,与得天久照之后,愈光明矣,安有裴兵部拔群才于前则尽行,阁下拔群才于后则尽废?以阁下沐浴恩波之始,与徽猷克壮之秋,愈汪洋矣,又安有救裴寰之罪、换禹锡之官,则尽易,振天下之穷滞、行涣汗之条目则尽难?某虽至愚,未敢然也。 某自十年遭罹多故,每
发书朋旧,尚不敢尽陈其情,岂不知干宰相有不测之罪耶?
自计之,与其瘴死蛮夷,自题不遇之榜,比夫尘秽尊重,伏危言之,刑无异也。聊因所善,缄献鄙诚,翘企刑书,不敢逃让。不宣,稹顿首。 贺裴相公破淮西启 某启:伏见当道节度使牒,伏承相公生擒吴元济,归斩阙下,功高振古,事绝称言,亿兆欢呼,天下幸甚。某闻,举世非之,而心不惑者,谓之明;群疑未亡,而计先定者,谓之智。
者天弃淮、蔡,畜为污潴,五十年间,三后垂顾。眇尔元济,继为凶妖,谓君命可逃,以父死为利。圣上以睿谟神?,方议翦除,群下守见习闻,咸怀阻沮。公英猷独运,卓立不回,内排疑惑之词,外辑异同之旅,三军保任,一意诛锄。投石之卵虽危,拒轮之臂犹奋,赖阁下忠诚愤
,亲自拊巡,灵旗一临,馀?电扫。此所谓俟周公而后淮夷服,得元凯而后吴寇平。凡在陶甄,孰不忻幸!况某早趋门馆,?跃尤深。僻守遐荒,不获随例拜贺。无任踊跃徘徊之至。 上兴元权尚书启 某启:某闻周诸侯生桓文时,而不列于盟会,则夷狄之,以其微不能自达于盟主也。元和以来,贞元而下,阁下主文之盟,馀二十年矣。某亦盗语言于经籍,卒未能效互乡之进,甚自羞之。自陛下以环梁十六州之地授阁下,麾荩铁?,元纛青旌,晨(一作泉)鱼符竹信,车朱左右︶,府置军司马,以上官属,刻节而总制之。则某实为环内之州司马,而又移族谒医,在阁下治所,私心
欣,愿改前
。然而吏通之初,有言通之州幽、
、险、蒸、瘴之甚者,私又自怜其才命俱困,恐不能复
于通。由是生心,悉所为文,留置友善,冀异
善恶不忘于朋类耳。筐箧之类,遂无遗馀。方创新词,以须供贽,不幸疮痍暴侵,手足沉废。恐一旦神弃其形,终不得自进于阁下,因用官通已来所作诗及常记忆者,共五十首,又文书中得《迁庙议》《移史官书》《戡难纪》,并在通时《叙诗》一章,次为卷轴,封用上献。尘黩尊重,帖伏回遑,谨以启陈不宣。谨启。 上令狐相公诗启 某启:某初不好文章,徒以仕无他歧,强由科试。及有罪谴弃之后,自以为废滞潦倒,不复以文字有闻于人矣。曾不知好事者抉摘刍芜,尘黩尊重。窃承相公特于廊庙间道某诗句,昨又面奉教约,令献旧文,战汗悚踊,惭忝无地。某始自御史府谪官于外,今十馀年矣,闲诞无事,遂用力于诗章,
益月滋,有诗向千馀首。其间感物寓意,可备?蒙瞽之讽达者有之,词直气
,罪戾是惧,固不敢陈
于人。唯杯酒光景间,屡为小碎篇章,以自
畅,然以为律体卑痹,格力不扬,苟无姿态,则陷
俗,常
得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自远,然而病未能也。江湘间多有新进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仿效,而又从而失之,遂至于支离褊浅之词,皆目为元和诗体。某又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有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相酬,荩
以难相挑耳,江湘间为诗者复相仿效,力或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往归咎于稹。尝以为雕虫小事,不足以自明。始闻相公记忆,累旬以来,实惧粪土之墙,庇以大厦,使不摧坏,实为版筑者之娱。辄缮写古体歌诗一百首,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合为五卷,奉启跪陈,或希构厦之馀,一赐观览,知小生于章句中栾栌榱桷之材,尽曾量度,则十馀年之?回,不为无用矣。词旨琐劣,冒黩尊严,伏候刑书,不敢逃让。死罪死罪。 与卫淮南石琴荐启 叠石琴荐一(出当州龙璧滩下)。 右件琴荐,躬往采获,稍以珍奇,特表殊形,自然古
。伏惟阁下禀夔旦之至德,蕴牙、旷之元踪,人文合宫徵之深,国器专瑚琏之重。艺深攫?,将成玉烛之调,思叶歌谣,足助薰风之化。愿以顽璞,上奉徽音,(阙一字)响亮于五弦,应铿锵于六律。沉沦虽久,提拂未忘,傥垂不撤之恩,敢效弥坚之用。 制诰自序 制诰本于《书》。《书》之诰、命、训、誓,皆一时之约束也,自非训导职业,则必指言美恶,以明诛赏之意焉。是以读《说命》则知辅相之不易,读《胤征》则知废怠之可诛。秦汉以来,未之或改。近世以科试取士文章,司言者苟务元刂饰,不
事实,升之者美溢于词,而不知所以美之之谓;黜之者罪溢于纸,而不知所以罪之之来。而又拘以属对,?以圆方,类之于赋、判者
。先王之约束,荩扫地矣。元和十五年,余始以祠部郎中知制诰,初约束不暇,及后累月,辄以古道干丞相,丞相信然之。又明年,召入
林,专常内命。上好文,一
,从容议及此,上曰:“通事舍人不知书便其宜,宣赞之外无不可。”自是司言之臣,皆得追用古道,不从中覆。然而余所宣行者,文不能自足其意,率皆浅近,无以变例。追而序之,荩所以表明天子之复古,而张后来者之趣尚耳。 文藁自叙 刘歆云:“制不可削。”予以为有可得而削之者。贡谋猷,持嗜
,君有之则誉归于上,臣专之则誉归于下,苟而存之,其攘也,非道也。经制度,明利害,区
正,辨嫌惑,存之则事分著,去之则是非泯,苟而削之,其过也,非道也。 元和初,章武皇帝新即位,臣下未有以言刮视听者。予时始以对诏在拾遗中供奉,由是献《教本书》《谏职》《论事》者表十数通,仍为裴度、李正辞、韦熏讼所言当行,而宰相曲道上语。上颇悟,召见问状,宰相大恶之。不一月,出为河南尉。后累岁补御史使东川,谨以元和赦书劾节度使严砺籍涂山甫等八十八家,过赋梓、遂之民数百万。朝廷异之,夺七刺史料,悉以所籍归于人。会潘孟
代砺为节度使,贪过砺,且有所承
,虽不敢尽废诏,因命当得所籍者皆入资,资过其称,摧薪、盗赋无不为,仍为砺密状不当得丑谥。予自东川还,朋砺者潜切齿矣。无何,分莅东都台。天子久不在都,都下多不法者,百司皆牢狱,有裁接吏械入通岁,而台府不得而知者。予因飞奏,绝百司专
锢。河南尉判官,予劾之,忤宰相旨。监徐使死于军,徐帅邮传其柩,柩至洛,其下殴诟主邮吏,予命吏徙柩于外,不得复乘传。浙西观察使封杖决安吉令至死,河南尹诬奏书生尹泰阶请死之,飞龙使
赵实家逃奴为养子,田季安盗娶洛
衣冠女,汴州没入死商钱且千万,滑州赋于民以千,授于人以八伯,朝廷馈东师,主计者误命牛车四千三百乘,飞刍越太行,类是数十事,或移或奏,皆主之。贞元已来,不惯用文法,内外宠臣皆喑呜。会河南尹房式诈谖事发,奏摄之,前所喑呜者叫噪。宰相素以劾判官事相衔,乘是黜予江陵掾。后十年始为膳部员外郎。 穆宗初,宰相更相用事,丞相段公一
独得对,因请亟用兵部郎中薛存庆、考功员外郎牛僧孺,予亦在请中。上然之,不十数
,次用为给舍。他忿恨者
夜构飞语,予惧罪,比上书自明。上怜之,三召与语,语及兵赋洎西北边事,因命经纪之。是后书奏及进见,皆言天下事,外间不知,多臆度,陛下益怜其不漏
中语,召入
林,且
亟用为宰相。是时裴度在太原,亦有宰相望,巧者谋
俱废之,乃以予所无构于裴。裴奏至,验之皆失实。上以裴方握兵,不
校曲直,出予为工部侍郎,而相裴之期亦衰矣。不累月,上久所构者,虽不能暴扬之,遂果初意,卒用予与裴俱为宰相。复有构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鞫之复无状,然而裴与予以故俱罢免。 始元和十五年八月得见上,至是未二岁,僭忝恩宠,无是之速者。遭罹谤咎,亦无是之甚者,是以心腹肾肠,糜费于扶卫危亡之不暇,又恶暇经纪陛下之所付哉。然而造次颠沛之中,前后列上兵赋边防之状,可得而存者,一百一十五,苟而削之,是伤先帝之器使也。至于陈畅辨谤之章,去之则无以自明于朋友矣。其馀郡县之奏请贺庆之礼,因亦附于件目。始《教本书》,至于为人杂奏二十有七轴,凡二百二十有七奏。终殁吾世,贻之子孙,式所以明经制之难行,而销毁之易至也。 白氏长庆集序 《白氏长庆集》者,太原人白居易之所作,居易字乐天。乐天始言,试指“之”、“无”二字,能不误(原注:具乐天与予书)。始既言,读书勤
,与他儿异。五六岁识声韵,十五志诗赋,二十七举进士。贞元末,进士尚驰竞,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摈落。礼部侍郎高郢始用经艺为进退,乐天一举擢上第。明年拔萃甲科,由是《
习相近远》《求元珠》《斩白蛇剑》等赋,洎百节判,新进士竞相传于京师矣。会宪宗皇帝册召天下士,乐天对诏称旨,又登甲科。未几,入翰林掌制诰,比比上书言得失,因为《喜雨诗》《秦中
》等数十章,指言天下事,时人比之《风》《
》焉。 予始与乐天同校秘书,前后多以诗章相赠答。会予谴掾江陵,乐天犹在翰林,寄予百韵律诗及杂体,前后数十章。是后各佐江、通,复相酬寄。巴、蜀、江、楚间洎长安中少年,递相仿效,竞作新词,自谓为“元和诗”,而乐天《秦中
》《贺雨》《讽谕》《闲适》等篇,时人罕能知者。然而二十年间,
省、观寺、邮堠、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
酒茗者,处处皆是。其甚者,有至于盗窃名姓,苟求自售。杂乱闲厕,无可奈何。予尝于平水市中,见村校诸童,竞习歌咏,召而问之,皆对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固亦不知予之为微之也。又
林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一金换一篇,其甚伪者,宰相辄能辨别之。自篇章已来,未有如是
传之广者。 长庆四年,乐天自杭州刺史以右庶子诏还,予时刺郡会稽,因得尽徵其文,手自排缵,成五十卷,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前辈多以“前集”“中集”为名,予以为国家改元长庆,讫于是,因号曰《白氏长庆集》。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长,乐天之长,可以为多矣。夫讽谕之诗长于
,闲适之诗长于遣,感伤之诗长于切,五字律诗百言而上长于赡,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赋、赞、箴、戒之类长于当,碑、记、叙、事、制诰长于实,启、奏、表、状长于直,书、檄、词、策、剖判长于尽。总而言之,不亦多乎哉。至于乐天之官秩景行,与予之
分浅深,非叙文之要也,故不书。长庆四年冬十二月十
,微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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