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hellip
躺在急诊室的病
上,季昱成茫然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冷风寒月,云淡星稀。
这是他进入S大以来,第二次入院了。
还记得上一次被送进病房的时候,也是在夜晚,也是同样寒冷的天气;不同的是,那个晚上,有着薄薄的雾气,此外,还有一个女生在对别人傻傻地告白。
“我喜欢你。”
那个白痴女生当时这样说道。
而今夜,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却变成了——
“——我会恨你一辈子。”
很好。
魔王总算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他终于做到有人会记住他——恨他一辈子了。
可是…当这个目标终于实现的时候,为什么盛
心腔的,却只有…苦涩和寂寞呢?
掀开被子,撑着
架站了起来,他决定不去理睬医生让他在这边继续观察一晚的嘱咐,立即出院。
就算受伤又怎样,就算挂彩又怎么样呢?!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完好无损,也不能…
蓦然间,许静莲怨恨的声音再度回响耳边:
“…这辈子,不会有人爱你的,你就等着孤单到死吧!”
哈!
他对着自己冷笑起来——或许,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孤单”了。
“叮铃铃…”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碎了一室的寂静,也打断了他的自嘲情绪。
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片刻之后,他按下了通话键。
“妈。”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一些,却依然恢复不到从前的那种亲热感觉——自从在纽约和老妈大吵了一架之后,尽管两人都尝试弥补,母子之间还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
。
“小成。”他可以想象老妈一边手握电话,一边眯起眼欣赏窗外清晨阳光下纽约景
的模样——这是老妈从商多年后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处理棘手问题“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他不着痕迹地说道。
“今晚没有活动?”
“没有。”
“小成…”季淑庭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自从你那天从家里冲出去以后,我想了很多。”
季昱成闭了闭眼睛。一个多月前那个晚上的
烈争吵仿佛重回眼前。
他不想旧话重提,却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挡老妈想要说出来的话。
换了个手拿电话,他从门边走了回来,重重地坐回到病
上。一边不情愿地听着电话中老妈的絮絮叨叨,一边回想起在纽约和母亲那次“最后的晚餐”——从争执到辩论到吵架,再到最后愤而出走,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晚餐时分的一句玩笑…
纽约。两周前。
拉赫马尼诺夫的钢琴声轻柔地洒
一室。
面对中央公园大片景观的餐厅中,灯光被调暗了,而与此同时,餐桌上的长蜡烛则一支又一支地点亮了。
看着母亲端上一碟碟
香味俱全的菜肴,季昱成笑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趁老妈不注意,他偷偷用手抓起一块
翅“季氏商业集团的总裁大人,竟然是彻头彻尾、贤惠又小女人的家庭主妇!”
季淑庭拍了一下儿子偷吃的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手抓着吃。还是大明星呢,一点儿明星的样子都没有。”她在餐桌边坐下“说起你的演艺生涯,那个和你一起到美国来的女孩怎么样了?君姐已经告诉我了,她就是你最新的绯闻女友康宛泠,是吗?”
季昱成耸耸肩。
“对那只刚刚进城的乡下老鼠,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可说的。”握住刀叉,他轻巧地转移开话题“那我就开动啦!”他切下一大块五分
的牛
送进嘴里“嗯——!酱汁美味,入口即化,
分!”然后是沙拉“新鲜清淡,清脆
口,
分!”接着端起手边的酒杯“1986年的
艮地红酒,哇
,年龄比我还大欸!口味超群,稠密滑腻,绝对是
分中的
分。老妈,”他调皮地抬眼看向餐桌对面的季淑庭“像你这样又能干又有品位的优质美女,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呢?”
季淑庭笑着瞥了儿子一眼:“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的缘故?”
“我?拖油瓶?!”季昱成夸张地用叉子指着自己“有没有搞错?你见过哪个拖油瓶有我这样超帅、超有才华、又超能赚钱的?像我这样的现成儿子,简直是所有想当老爸的男人的梦想呢!”
“你真的不介意我给你找个爸爸?”
他继续大啖美食。“当然不介意!”扔下啃得干干净净的
骨头,季昱成又抓起篮子里金黄
的烤面包“你儿子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变态男生。虽然在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女人永远是你,不过,只要老妈幸福开心,我绝对
家庭新成员的加入…”他开玩笑地冲着老妈眨眨眼“就算你给我找来好几个老爸,我也不会介意哦。”
“好几个?”季淑庭失笑“你以为我是
际花啊?”她又切了块牛排给儿子,溺爱地看着他在一秒钟之内一扫而光,接着低下头继续撕自己手中的面包块“不过,说句实话,”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笑容渐渐消失“我还真的为你找到了爸爸。”
季昱成抬起头来,微笑的褐色双眼在烛光下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哦?真的吗?说来听听?”
“这个男人…”季淑庭
言又止。
“好了啦,老妈,别吊人胃口了。”季昱成笑着说道“只要那个男人不是秃头老
鬼,你知道我是不会限制你的恋爱自由的啦。”
“他没有秃头,也不是老
鬼。他今年45岁,算得上仪表堂堂。此外,他还有成功的事业,是着名连锁画廊的老板。只是…”季淑庭深
一口气“在婚姻上,他有过不良记录——他离过婚,因为不敢担负起责任,而置天生有疾病并且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于不顾…”
笑容从季昱成的
边消失。
“妈!”
“到现在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虽然这个男人有了成功的事业,并且再婚,有美满的家庭,但是过去的一切仍然重重地
在他的心头,始终不曾离开…”
“妈。”季昱成警告地
低嗓子“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死老头子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季淑庭停顿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在许多年前,这个男人之所以选择离开
儿,是有原因的。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从小生活在困难的家庭中,为生存挣扎了好久才终于存下一笔能够用来开创事业的资金。他不甘心让自己的梦想和前途付诸东
,所以才…”
季昱成砰地扔下刀叉,向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道“我已经吃
了。你自己慢用吧。”
“他是真的后悔了。”他妈妈在他身后说道“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托人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在等——等我终于肯接听他的电话,和他交谈。小成,你爸爸他…”
他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再叫他一声‘你爸爸’,”季昱成柔声说道“老妈,或许,我会考虑一下在以后的三个月内,是不是要继续叫你‘妈妈’。”
季淑庭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转过身来。“妈!我们本来会有一个很快乐很温馨的晚上,你一定要让那个死老头子把这一切都破坏掉吗?!”
季淑庭的目光停留在儿子桀骜不驯又孩子气的脸上,任往事一一
过心头——出生第一天,抱起小得不可思议的小生命时溢
心头的温柔和感动;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医生宣布孩子患有先天
疾病时的晴天霹雳;半年后的某天,丈夫出走。看到他留下的离婚协议书时那种感觉就像脚下裂开了一个大
般摇摇
坠;之后的漫长岁月,便是独身女子抱着儿子四处求医的艰辛…
曾经以为痛苦的煎熬会漫长到永远也熬不过去,可是慢慢的,这段路也就走过来了。
她在一座又一座城市里安家。只要打听到哪里有最优秀的脑科专家和新的技术,她就会立刻辞掉手头的工作,迁往那座城市。几年前,她终于想办法来到脑部医学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带着小成,她住过阴暗
的地下室,也曾经在唐人街的餐馆里刷过盘子,更曾经当过有钱人家的保姆…但是终于,机会还是来了。一家小便利店的店主因为年老,希望能够把店面转卖掉。她用所有积蓄,再加上东拼西凑来的钱,买下了便利店。这原本只是一家靠老顾客来维持生意的社区小店,厨艺不错的她却把它变成了卖中国香料和调料的特色超市;除了速食外,还供应中国式的点心;此外,更是不定期地在社区内开办一些烹饪课程,教人们做一些简单的中国菜…一年后,便利店开出了分店;三年后,她以特许经营的方式,开办了近十家连锁店;而现在,她成为了季氏商业集团的总裁。
至于季昱成…
她的目光转向餐桌旁壁炉上的那一排相框上。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里,全部都是小成:小婴儿时,在澡盆里“
泳”的他;幼稚园时,不小心被自己绊倒在地的他;中学时,
心不情愿地拖着大提琴去上音乐课的他;还有,初来美国时,正在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地堆雪人的他——而此时,她却再一次收到了医生传真过来的医疗诊断书…
季淑庭连忙深
一口气,压抑下冲上鼻梁的酸涩。
至少…上帝还是公平的。他虽然关上了一道门,但毕竟,还是开了一扇窗。她为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儿子而自豪:他是如此完美,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他是如此聪明,只要他想要,在瞬间就可以俘虏别人的心。可是…这样还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除了外貌和头脑以外,她还希望他能拥有快乐——那种没有阴影,带着宽容和感恩,发自内心的快乐…
“小成。”她低声说道,依然凝视着照片“妈错了。这么多年来,我不应该把愤怒的情绪灌输到你身上。这是我的错,我…”
“妈!”季昱成
然而怒“你有什么错?!被抛弃的人是你,吃尽苦头的人是你,好不容易把我养大的那个人也是你!你做错什么了?你又有什么好自责的?!你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嫁给了那个懦弱到只配去当逃兵的死老头子;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还为那个臭男人生下了一个基因不良的儿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愤怒的叫嚷。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钢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悠扬的背景音乐。
“记住,永远不要这么说自己。”在一片沉寂中,季淑庭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就算你爸爸再怎么一无是处,至少,他把你给了我。对我来说,你是最珍贵的礼物。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看轻自己。”
季昱成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手指印。凝视老妈片刻后,他终于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看轻自己。”他昂起头,把手
进
袋“但是要我原谅那个烂人…条件只有一个。或许你可以转达给那个老家伙听一下——除非他经历过和我们一样的痛苦,除非他也被自己最亲的人抛弃,否则,对我来说…”转过身,他径直向门口走去,让砰然响起的关门声作为这个不
而散的夜晚的结束语“他永远都只是一个陌生而可恶的死老头!”
从医院某处传来的砰的关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紧接着响起的,是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
是又有人送进了急诊室,还是姓费的那个小子伤势严重?
切!管他!最好那个脚踏两条船的家伙被揍到只剩半条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去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
“小成?”
老妈疑惑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老妈叹了口气。“我是说,你走以后,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父亲…”
季昱成翻了翻白眼。“妈,这个话题我们可不可以别再提起了?”
“关于你的父亲,”季淑庭以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错的地方。我把我对他的恨强加到了你的身上,以至于那么多年来,你对你的父亲一直怀有偏见…”
“偏见?”他冷笑了起来“妈!你现在竟然开始为那个死老头说话了。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季昱成!”老妈的声音中蒙上了一层怒意“你必须向我道歉。”
“好。”他不耐烦地从病
边站起身,因为这个动作,被狠狠挨了几拳的
口再度开始隐隐作痛“我道歉。不过,我也要再次申明,”他向前走去,打开病房的门“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父亲。所以,我不希望再听到什么‘你父亲’或‘你爸爸’之类的话。”
医院走廊在惨白的
光灯的照
下,清冷而又荒凉——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探头看了看走廊的两边。右手边是接待处,有位护士姐姐正脑袋冲着电脑打磕睡;而左手边…在某间病房前的长椅上,他看见了孟黎娜和她的母亲。她们和一对面色忧虑的中年男女坐在一起,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看来,那对中年男女就是姓费那小子的父母了。可是…
康宛泠呢?她去哪里了?
“既然你这么反感,”电话中,老妈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好,我不这么叫他就是了。不过,我也说过,他当年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处在后悔和痛苦中。你长这么大了,他都没见过你一面,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长的像谁,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是在读书,还是工作了——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什么都一无所知…这,应该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吧?”
不够。这当然远远不够。季昱成把心思拉回电话中。“这也叫惩罚?”他再次冷笑“哈!老妈,你也太善良了吧?”
“你知道吗?这十来年他一直在找我们。他聘请私家侦探,跑遍了我们待过的每一座城市,一直追踪我到美国。他还专门为你存了一大笔钱,希望能用在你的治疗上…”
“去他的臭钱!”他低声怒吼起来“叫他拿这笔钱为自己买棺材用吧!”
孟黎娜向这边转过头来。季昱成愤然背过身去——他说得太大声了。不过,引起黎娜注意的,也或许是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
“小成,你爸…”老妈的声音停了一下,随即改口“卉勇他其实早就后悔了。事实上,签完离婚协议没多久,他就跑回来找我们了。只是我当时已经带着你离开了,所以…”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孟卉勇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叫醒那位当班的护士小姐,和她
代了几句之后,向这边走来。
老妈还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劝说着。
虽然依旧拿着手机,可是,所有的声音全部都从耳边消失了。就像经历过海
冲刷的沙滩那样,一切全部都被沥去了。在这一片空白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卉勇。
不不,还有几个字,那是上次在纽约吵架时听到的——
他是着名连锁画廊的老板。
一言不发地合上手机,他茫然地看着孟卉勇向长廊这边走来,看着他留意到自己时惊讶的眼神,和随后浮起的那张生意人的热情笑脸。
“季昱成!”孟卉勇笑着
了上来“今晚真是多亏你这位大明星了!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小烈会怎样真是不堪设想呢!你也受伤了吧?”他拍了拍他“怎么能这么就跑出来了呢?快回去躺着休息休息…”
他后退一步,不让他的手碰到自己。
“小成?”孟卉勇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困惑。
他没有说话,继续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画廊老板,看着那张面具般虚伪的笑脸,看着…这个在十九年前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男人。
孟卉勇的笑容消失了。
“小成?”或许被他的眼神吓到,他后退了一步“你…”
作为演员,他本来应该能够更好地掩饰自己。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掩饰住自己冰冷的愤怒和…恨意。
在这个像晴空霹雳般突然的状况下,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如同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四十五岁的成功商人,直到他开始皱眉,估量,疑惑,思索,在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他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恍然大悟。
“季…”孟卉勇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脸色忽然变得如同遭受重创般苍白“你不会是…不可能…难道…”在一阵慌乱而又语无伦次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小成…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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