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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第16节
  15

 就像是这样的河

 横亘在彼此的中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一千零九十五天。像条一千零九十五米深的河。

 齐铭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就像是很多的河一样,会慢慢地在河上积沙,然后河上升,当偶然的几个旱季过后,就会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母亲,会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母亲,抑或是某一只手,一天一天地开凿着河道,清理着沙,引来更多的渠水。一天深过一天的天堑般的存在,踩下去,也只能瞬间被没顶而已。

 就像这天早上,齐铭和母亲在桌上吃饭。母亲照例评价着电视机里每一条早间新闻,齐铭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

 “妈我吃完了。”齐铭拿起书包,换鞋的时候,看见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门口的矮柜上。脖子上有血管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哎哟,再加一件衣服,你穿这么少,你想生毛病啊我的祖宗。”母亲放下饭碗与刚刚还在情绪激动地评价着的电视早间新闻,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齐铭走到柜子前面,拿过钱夹,出六张一百的,迅速地到自己口袋里。

 齐铭打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妈别拿了,我不冷,我上学去了。”

 “等等!”

 “我真不冷!”齐铭拉开门,跨出去。

 “我叫你等等!你告诉我,你口袋里是什么!”

 屋外的白光突然涌过来,几乎要晃瞎齐铭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捏着刚刚出来的六百块钱。齐铭拉着门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

 声音像是水池的子被拔起来一般,旋涡一样地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当当的一池水。放空后的寂静。

 还有寂静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自己窒息般的心跳。

 16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

 齐铭回过头去,易遥望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发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进四肢。伸展运动,挥手朝向锋利的天空。那些情绪,被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出来了。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易遥回过头来,脸上是嘲笑的表情,她说,我是说这该死的广播还不结束,我才不像你这么诗意,还想着能去更远的远方。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学校了。

 易遥嘲笑的表情在齐铭回过头来之后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得傻了。

 心脏像冬天的落一样,随着齐铭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坠。

 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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