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是深夜一点。
天蓝下去,覆盖了夜空,蓝下去,出现了一轮残缺的月亮。又一场火烧毁了几栋苏州河边的房屋,随着烟灰,好多烧糊的蝴蝶、蛾子从空中坠落在街上、河面、人的头顶和肩上,与每场火一样。
一拨人慌张地后退着,不知在害怕什么。
我刹住摩托,跳下地,将车靠在一棵银杏树边,走了过去。
在一家鞋店与人行道上的垃圾箱间,一条黑色的狼狗站在那儿,据说已有一年多时间了,它阴冷地瞪着眼睛,张开长着利齿的大口,不动,也不吠叫,似乎谁靠近它,谁就是它饥饿肠胃的第一口美餐。它颈上带着一个璀璨耀眼的项圈。应该叫它“圣徒”呢,还是“回忆”?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时它离我只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与我的目光对视。我的脸色镇定,温柔而欣喜,不放慢脚步。“回忆。”我嘴里轻轻地打了个唿哨,然后走几步忍不住轻声呼唤一次“回忆”我像一个灵魔,靠近狼狗。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从前那些同行太可笑,他们写的所谓警世之作,追索神圣情感与绝望,昼夜不食不寝,充当道德审判家,俨然忧于天下之先。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以及政客等等,所有的形象,都没有在世界的分裂中作为一个人本身的行动更为重要的了。一个很响的榧子,从我的手指弹出,重重地蹦落在身后嘘的一声众人变
的脸上。
狼狗一惊,凶猛地龇出牙齿和鲜红的舌头,头昂起之时,身子后坐,准备扑跃的样子。我身后响起了奔逃的脚步声。
我不予理睬,继续专心致志地打着漂亮的榧子,清晰,悦耳,铿然。我说:“回忆!回忆!”步态平缓,可以说是漫不经心地从狼狗身旁走过。忽然,我转过身,往回闪了一步,弯下
,摸住了回忆的脖颈。
学会了不再流泪的我,第一次养一条雌狗,我几乎与它形影不离,总是左右相伴。这天,我身穿一件紧裹的连衣裙,因为半透明,那几朵刺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衣服仅仅起了罩一个红光的作用,使文身表现出神秘的美。我牵着健壮、浑身
发油亮的回忆,走在虹口公园门口一路九路电车行进的马路当中。叫卖茶叶蛋的小贩以及围在摊前的顾客专心而残酷地剥刚孵出小
的蛋壳,把带
的
团儿扔进嘴里,此城重新盛行品吃佳肴“母女合
”据说源自《金瓶梅》刚发现的古抄本,补
有神效。飘扬在城市上空的本地话,一串一串蛆似的扭动,加上买者卖者为一两分钱争红脖子,在一场令人神魂颠倒的戏尚未开张时,在黑夜降临之前,白天的街道还可从某些景致中挑出少许似曾相识、过去多少年的秩序和有政府主义的形状来。我感叹万分,俯下身,把脸贴在回忆的头上,那首早已淡忘却对我来说非同寻常的歌落在了我舌头上:
我出卖了灵魂,你为我拾了回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真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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