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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洪煦声看着清扬。果然…清扬认为退婚一事单家有愧,可那时他们尚年幼,对于两家家主的决定又能有几分影响?再者,七重门由奉陵迁往天下武林中心的归鸿,他一直认为是单伯伯为兴盛一门做的努力;他没有不理解单伯伯的苦心。

 “三爷,”他的一番话,竟是轻易解了连来心中的困惑,令得她放松许多。单清扬缓了眉间,道:“谢谢你今告诉我这些。清扬打从来到奉陵,便老猜着你的想法;明知不应该,却偏想猜测三爷究竟如何看待事物。如今把话说开,清扬心中豁然开朗。原以为三属无情,回想起来却更显出洪家上下一心;原以为三爷冷漠,其实处处无不为清扬着想…”

 洪煦声与她相视,看清她眼眉间渐渐浮起柔柔的笑意,两颊染了一片霞彩。

 “然而清扬只是一意祈求三爷如多年前的三爷,永远不变,因为那是一段无忧岁月,是清扬此生最美好的时光。”将自身期望妄加于他人身上,是错得离谱。单清扬轻轻挣开他的手,转向亭外,闭上眼用心体会,那春风中彷佛真有他总说的一点土香、一点花香…缓缓睁眼,下了亲近他时会浮现脑中的软弱与依赖。

 她不得不承认,对眼前的三爷她无法忘情。

 她心里有阿声,她珍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么单纯,那么平静。可惜时光无法倒转,只会往前推进,她沈溺于童年是自欺欺人、作茧自缚…单清扬一开始就明白,童言童语说过无一字虚假,三爷与她将各走关道、过独木桥。

 七重门才是她单清扬此生归属。

 圆桌对面单清扬侧目看来,又再展开笑颜,一如那年她道别时的坚决,说道:

 “庄外时光荏苒,在榖雨阁内我几乎感受不到时光流逝。三爷,这短短几在庄中,虽是发生了许多事,却也是过去十多年来我数得出的好日子。”

 光在她脸庞转,模糊了她笑容。

 “…你吃苦了。”那笑、那声音里的情感映在了脑海,清扬要说些什么,他能猜到一二。洪煦声开口才知有几许涩意。

 单清扬没有三爷的好耳力,无法察觉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思。不过如何都好,她逃避了很久,也明白奉陵山庄不能永远庇护她。“我…”她启,半晌才道:“复仇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也该回归鸿向长老与门人们代。”

 洪煦声明白留得住清扬一时,她却无法不心系门中之事;可当她真的提起离去,他万分不舍…

 又当如何?

 一个双眼不能视物之人,一个必须遵从祖训守陵之人,无法擅离庄内随她而行,然而要将她绑在身边他也极不愿意。“你准备怎么向他们说?”说她放过血仇?这说辞长老、门人又怎么能接受?

 “爹说过,很多事就让它默然淡去,也不为一个方法。”将三爷的担心看在眼里,单清扬又想笑了。她就这么让人担心吗?或许当他们都还小,子温淳的三爷惯了看顾于她,可她掌理一门之事多年,许多利害关系她还能掌握得宜。

 “寻仇多年,时常四处奔走,七重门内的事我不能说是事事尽心。我想,重建七重门或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仍愿一试。三爷,你说,清扬手下的七重门,会是什么样子呢?”

 复仇事了,接着便是致力重兴一门上下吗?这倒也似清扬永不懈怠的子,洪煦声想着。其实他不是太在意七重门有没有人去重建…倘若有天奉陵山庄给毁了,他会另起炉灶,而不是去背前人的包袱;但若这是清扬认为有价值的事,那他愿意守护那愿望。

 单清扬瞅着那双总被人说是无神空的双眼,没来由地心生爱怜,也不怕被三爷给看穿了,就这么直直地瞅着。

 初见的愁容已烟消云散,粉颊上的伤疤划不去她明亮坚定的眼神,清扬的模样,令洪煦声口紧紧揪起。

 过了很久,当亭外风起,她的声音随着花香飘来:“三爷,清扬此去,将你抛下,并非因你眼不能见物而嫌弃于你,也并非因为我心中有比你更重要之人,三爷永远是清扬最重要的朋友。”

 “门是清扬的家,它荒废了好一阵子了,我责无旁贷;这一回,清扬应允,此别非永别,定会回来探你。”

 她执起他大掌,纤指穿过他长指,紧紧握。

 “就此订下吧,三年后的此时,暖花开,待雪融尽,清扬必回奉陵,与三爷在这亭中相互添汤暖手,一杯酒分两回饮,道尽庄内与天下事。”

 天边最后一道余晖隐去,晚风起,吹起庄中一年四季皆有的寒之气。“二哥。”

 远远,听见一人行来,算算时候,该是来替他阁里点灯的福伯才是,可洪煦声听出那几乎点地无声的步伐来自二哥。

 洪二爷手中执灯,跨了门,交给立在一旁许久的护容,吩咐道:“入阁上灯。”

 李护容看了眼二爷身后,不见孙谅踪影,不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领命入阁。

 护容离去后,洪二爷望着花园里孤立的身,一会道:“三弟,可否入内一叙?”

 清扬过午离去,三弟没有挽留,只是呆立院中至天暗,教人见了如何能不忧心?

 洪煦声闻言回过头来,片刻,点了点头。

 厅中,李护容点了灯,正煮着茶。两位主子各自坐定,他将茶上,退到了一旁。

 见三弟慢慢熟悉了屋里亮度,洪二爷沈一阵,缓缓说道:“三弟,有一事我尚未和你说过,是关于清扬。”

 见三弟听着,没太大反应,他又道:“清扬初入奉陵,庄里收到拜帖后我差了人到归鸿跑了一趟,打听到七重门已重建,虽说不如往日单伯伯在生时的盛况,举足轻重于江湖;可清扬仅凭一人之力,忍辱负重做到这程度已属不易。尤其七重门中有数人从单伯伯年轻时便一同走闯江湖,清扬一个小丫头,要能服众,想必也是下了一番苦功。”

 清扬初到奉陵在客栈留宿三,苦等不到庄内送来的接客帖,起因是他派人将七重门现状打听详细;此事三弟自是不会知道。此举出于自已护短,单家家门血仇未报,若清扬此番上门要求三弟帮忙寻仇,怕令三弟两难。

 经罗、吴两家盗陵一事,洪二爷才真正看清了清扬一肩担一门的决心。唉…当初怕清扬无端拖三弟下水,眼下倒是担忧起三弟是碍于兄弟情义、守陵职责,分明心中在意清扬,却压抑过了头,劳心伤神。

 “多谢二哥费心。”那话语中透出的关心之情太盛,纵使洪煦声心中挂念旁的事,亦能听得清楚。他垂眼后又展笑,温温说道:“清扬临别前对我说,将致力于门内之事,相信要不了多久,会重现七重门当的兴盛。”

 洪二爷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笑颜,飞扬的眉间不一拧,莫名恼起他的云淡风轻。“三弟,你不爱追究事情缘由,任谁来去榖雨阁你也不放在心上,这洒是好事,可如今我们谈的是清扬,不是旁人。你不挽留清扬,许是怕她牵挂,这我能理解;那么此刻只有亲近家人,在二哥面前稍稍表你的真实情感又何妨?”

 淡青的瓷杯在嘴边,遮去轻抿的,洪煦声低垂的眼睫掩去当中情绪。

 闭上眼,午后清扬来到阁里与他话别;该说开的话,前一曰亭中赏花时已诉尽,临别时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一声保重。

 午后的厅中桌前,她立起,回过身迈出步伐。

 他的眼跟随着清扬渐行渐远的身影,生平第一次,他恨这天生的眼疾。十多年前那个春日午后,桌子过大,因而看不清另一头她的面容,如今他目力有所进步,已能见到清扬离去的身影,一直到门边。

 然而当她跨出门坎,一切又模糊了。她的脸,是否带着方才的笑?还是有着遗憾?这不是第一次洪煦声目送清扬离去,前一回,他也是抱着再也见不到她的觉悟。

 或者该说,自我保护的冷淡。

 清扬…自洪煦声有记忆以来,清扬如家人、如朋友,她过得好与不好,自然对他很重要,只是陪伴在清扬身边的人,并非一定要是自己。他在音心她的生活,但不在乎自己是否参与。

 这是他过去的想法。

 现在的清扬已非过去那纯真直率、需要旁人处处护花的女孩;七重门的掌门单清扬如果选择不依赖任何人,他又有什么理由挽留?

 他的挽留,万一成了她的负担,岂不本末倒置?

 清扬曾为了不愿旁人拿他的眼疾作文章,而不去解释两家退婚的原因,甘愿承受多年的流言蜚语,他却连想探听七重门之事都得靠段叔、靠二哥…

 与清扬亭中对话,她只字不提一年后的五十年一回的江湖大事…归船论武。此一比试将重新决定江湖各派在武林中的地位;清扬若想让七重门煎回名门之列,必不会放过此机会。

 归鸿论武前千里还剑,这代表了什么?洪煦声只能当成是清扬在与过去道别,而自己正是这“过去”的一部分。

 三年之约,许是在清扬料想之外的,他侥幸所得。一年后的归鸿论武无论结果如何,清扬必得有充足的时候整顿门内大小事;所以,他们之间的约定不是一年,不是两年,而是三年。

 没有留住清扬,是因没有自信能成为她的依靠?是因在心底当真认为只要将清扬放在心底便足够?还是,竟承受不起清扬会拒他于千里?

 洪煦声并非不曾拥有过什么贵重之物,他懂真正拥有一样东西的美好。在山庄衣食不缺,夜晚视力不佳有书僮为他书写;醉心研究各家武学,爹跟二哥便为他扩建书武楼以便容下更多武籍…他虽无法如大哥、二哥一般出入江湖、四处游走,但他已知足。

 然而洪煦声的确不懂失去的痛,只是单单凭借想象去猜测,若自己费尽心思去争取却又无法得到,那会是何种失落与椎心?

 更别说他…他心底真切盼望之事,是长伴清扬左右。

 忽地,他苦笑。

 长伴清扬左右?洪煦声不敢细想,这般心思是重逢后冒出,还是早在赠剑当时就有的一种认定?

 如今清扬已远走,三年之约,他相信清扬会守着;可三次秋冬轮转,世间能发生多少事?十步以外的世界在他掌控之外,更别说过了今她便在千山万水之外…

 清扬…

 清扬…

 洪煦声握着瓷杯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处泛白,只消轻放下的内力,手中杯便要化做粉末。

 一旁,洪二爷很习惯他的沉默不语。

 三弟在意,三弟将清扬放在了心里太重要的位置…如果此刻的迟疑是因顾及兄弟情,做为二哥的他万万不允。深了口气,他将怀中锦布包裹之物拿出,放在了手边的桌上。“玉剑为庄中之物,你为夺剑,不惜冒险让清扬受了伤。你能为二哥做这些,你以为我无法为兄弟也做同样的事?”

 洪煦声眯眼睨着锦布上那华丽的短剑。二哥意何为?

 “此代四子,跪领福剑、祭剑各一。祭剑宜血祭,福剑只为祈福…”洪煦声眼中一凛,飞身而出,直取玉猛剑,洪二爷已然快一步将剑出鞘,单手包握住剑身后狠狠一

 洪煦声只来得及抓过二哥手腕,鲜血从掌中出,沾上两人袖口。“二哥,你…”

 怒意在三弟眸中酝酿,洪二爷满意地扬笑,发觉三弟这表情比较合自己

 的意,“自古有训,福剑血祭,最为大忌,必然要卸除剑主人护陵之权,以示惩戒。三弟,此刻起小妹自当封了你入陵之路,莫要以身试咒。”

 洪煦声瞪着他,紧扣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三弟为替外人复仇,欺瞒家主,持假令以令小妹落咒引贼人入墓,本该夺职权、封入陵里七七四十九再来论罪。”这莫须有的罪名,洪二爷说得轻巧,“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活罪可免,可我当即刻卸除你护陵圣职;依照家规,本应也遣护容入陵,终生不得再见主子,念在三弟眼疾不便,留在身边伺候便是…护容!”

 李护容还在震惊当中,二爷一吼,他掀了前袍单膝跪低,咬牙道:“护容领命!”

 那一字字重撃在脑中,洪煦声咬着牙。二哥一席话瞬间夺了他为护陵付出的一切心血…那意图太过明显,可手段太过烈。

 “没有我的命令,”轻轻挣开了三弟的箝制,洪二爷笑中带着一抹天生的气,他说道:“此生不得再奉陵。”

 那猖狂的红色身影渐渐行远,当他跨出门坎,微侧的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洪煦声眯细眼想将之看清,却在眨眼间,二哥已然扬长而去。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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