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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零五
  东海本已经吓得躲在桌案后头瑟瑟发抖,眼见如此变故“啊呀”一声大叫,也顾不得害怕了,径直冲了出来,冲到我身后,接着就是惶恐的呼唤声“哥,哥,你怎么样了,你快起来呀,地上这么冷,别躺着了…你说句话呀!”

 我不忍回头去看,我的身上溅了他的血,浓重的腥气洋溢在我周围,让我艰难于呼吸和视听,这个时候,我还能如何言语,如何动作?

 奇怪的是,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现在似乎没有了任何知觉,手掌上明明已经皮开绽了,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仿佛着根本不是我的手,而是随便一个旁人的手。再仰头看看多尔衮,我就更加确定我这是一场很真,简直可以以假真的噩梦了。他好像很开心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将剑刃上鲜体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施施然地还入了剑鞘。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嘴角甚至挂着得意的微笑,有如刚刚手刃了和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很欣慰,很快乐。之后,他回到御座上坐下,从容地,安静地瞧着眼前的情景,仿佛在欣赏一出颇为精彩的大戏。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只不过这声音很虚无很空旷,回在室内,森森的,像孤魂野鬼在轻飘飘地游着,想要找个躯壳附进去。这具即将被恶鬼占据的躯壳,究竟会是谁的呢?

 东海慌里慌张地跑到我面前来,极力地拉扯着我的衣袖,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是晶莹的泪花,他像极了受惊的小兔,早已六神无主了。“额娘,额娘,您快来瞧瞧我哥,他是不是。是不是要…”说到这里,就噎起来,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如同行尸走一般地。我艰难地转过身去,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步一挪地。我总算是来到了东青跟前。他躺倒在血泊中,身子底下的血迹渐渐地扩大着,口上,有一道触目惊心地伤口,这,应该是足以致命的创伤了吧?

 我伸出手来试探试探,他已不能呼吸,脸色惨白,只有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就像风中摇曳的灯烛。随时可能熄灭。我摸着他地脸颊,轻轻地唤道:“东青,东青,你快点醒来啊。看看额娘,额娘就在你跟前呢。你千万别,别睡过去了…”

 我一面呼唤着,一面伸手捂在他的伤口上。希望能够制止住血的奔涌。可我无论如何努力,那大股大股地鲜血仍然从我的指淌出来,汇聚成河。温热温热的,我知道,这是它所带走的,生命的温度。等它不再淌,他的生命也将在我的指间彻底地消失了。

 东海也跪在旁边。按捺不住地泣着。“哥,哥。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呜呜呜…”

 东青缓缓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了看面前的东海,残破的嘴颤抖着,突然吐出了一个极轻微的声音“滚。”

 东海顿时一诧,他本能地朝后一缩,还没等他发问,东青已经在恢复了呼吸地同时,重重地咳嗽出了一大口带着气泡的鲜血。紧接着又是几声剧烈的呛咳,甚至有部分血沫子从鼻子里冒了出来。我慌了,一面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一面极力地呼喊着,指望着外面地人快去找太医过来,救救东青,救救我的儿子。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了杂乱的脚步声接近这里,可是他们马上被多尔衮呵斥一声,不得不退回去了。

 我快要发疯了,我的眼睛快要急红了,怒视着正在旁边看热闹地,那个已经让我恨之入骨的男人“多尔衮!你还有没有人心?再不叫人来救,东青就要没命了!”

 他居然可以继续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动容“我要他死,干吗要救他?你放心,这一剑的准头还不错,要不了一会儿,他就解了,到那边找他的情人去了。”

 “你!?”

 “你这么激动干吗?我这是办好事啊,他不是舍不得那女人吗,既然如此,我就送他一程好了。你老是埋怨我对他不够好,现在看看,我多疼他啊!你现在该满意才对。呵呵呵…”他的笑容很明媚,好像早三月的骄,没有一丝霾,没有一丝冰冷;好像整个世上就再也没有比他更好心的人了。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缭绕游于室内,魂不散地恶鬼,已经附着在他地体内了。它入侵了他的肌体,占据了他地血脉,控制了他的思维,成了操纵他一切行为的主人;居高临下地,充了强悍和霸道地指挥着他,命令着他。现在的这个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孩子的父亲,而是一个嗜血而残酷的魔鬼。魔鬼是不会同人讲道理的,更不会有一丝的怜悯,一丝的人

 愣怔间,东青的手微微地动了动,让我的思绪拉回了眼前。他努力地支撑着想要起来,可他现在哪里有这样的力气?随着血的迅速失,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开始离了。

 “你别着急,额娘就在你跟前。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捱一捱,就好了…”我用干涩的语调,尽最大可能地保持着言语的通顺,希望能够安慰到他,哪怕仅仅是一时。我是多么地期望,时间能够停滞住,不要再继续流逝,让这样一条刚刚还是鲜活着的生命,就这样在我眼前彻底地逝去。

 我怕他坚持不住,一睡不醒,只有不断地跟他说着话“别害怕,额娘知道,东青是个坚强的,勇敢的孩子,从来都不怕任何威胁。哪怕前面有多么艰险的难关,你都可以勇敢无畏地闯过去的…这一次也一样,额娘相信你能捱过去的,能捱过去的…你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你那么多志向和宏愿。不是说说就能实现地,你要努力地站起来,一路走下去才行啊…”我几乎不能言语。我的泪水忍了再忍,还是抑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我的心已经痛到完全窒息。我已不过气来,如果老天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必然会让老天收走我地命,换来我的儿子继续活着。他的生命是我所孕育出来地,可眼下,我无论如何苦苦地挣扎,如何竭尽全力地努力,他依旧一点一点地,丧失着生命的气息,即将离我而去。

 他终于能再说话了。尽管声音细若蚊鸣,我要凑到近前才能听到,可这对于眼下的我来说,也是极大的欣慰了。可是。为什么他说出的话,让我的心几破碎开来?

 “…额娘,我冷,好冷…”

 他瑟瑟地发抖。脸色越发苍白,我急忙下身上沾血污的衣衫,给他罩在身上,慌乱地包裹着,生怕有一点没有遮盖住,让他感觉不到温暖。“这回呢,还冷吗?”

 “好些了。就是。还口渴,想喝水…”

 东海赶忙去端了早已冷透了的茶水过来。我慌忙接过,用力将他的头垫在我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他很渴,凑到杯沿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可是刚刚喝了一半,就再次呛咳起来,大口地血冲进杯子里,立即混合着茶水漾出,洒得我一手都是。

 我哭出声来,我已经濒临了绝望的边缘,我不知道,我下一刻是不是真的要,彻底崩溃了。

 东青目不转睛地,眷恋不舍地望着我,视线根本不敢从我脸上转移一瞬。这时候,他竟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尽管这个笑容很艰难,很勉强,可他仍然做到了。“您别难过,儿子现在好些了,没刚才那么疼了…额娘,您别哭了,儿子不想看到您这么伤心…”

 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好,好,额娘不哭了,真的不哭了…你看看,额娘这不是说话算话?”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我总算暂时止住了哽咽。在这种时候,我要努力地表现出最好地一面给他看,让他安心,不再为我记挂。我知道他现在每捱一小会儿,就要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真的不愿看他继续受苦。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他真的离我而去?

 “额娘,儿子不孝,不能继续陪着您,侍奉您了。儿子走后,您要好好地活着,别再为儿子伤心…”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耗尽了全身地力气一样“儿子是自己找死,您别恨阿玛了,毕竟儿子也对不起他…儿子这次,就自私一次,任一次了,您,您就原谅了儿子吧…”

 说到这里,他停顿住了,仍然定定地望着我,嘴颤抖着,似乎还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犹豫着,踌躇着不肯说出来。他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已经冰凉,连脉搏几近消失了,可他仍然极力地撑着一口气,挣扎着不愿离去。

 东海跪行几步到他跟前,低了头凑近他,噎噎地哭泣着,小声道:“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提醒我记住,去年夏天时候,咱们之间的那个兄弟约定?您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

 闻言,东青愣了愣,已经失了神的眼睛骤然迸发出强烈地光芒,接着,他猛地坐起身来,惊得东海一个颤抖“哥?”

 他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紧接着一大口鲜血咯了出来。

 “啊!”我失声大叫。他软软地倒在我地怀里,闭了眼睛,再也没有动静。

 我诧了片刻,只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角缓缓地滑落,我慌乱地伸手擦拭着,呼唤着“东青,东青!”

 可我无论如何极力地呼唤着,他都不再回答,更没有任何反应。我摸着他地鼻息,摸着他的脉搏,摸着他的口,触手所及,俱皆死寂。不,不可能,他也许只是昏过去了,或者是休克了,他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东海也在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他愣怔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哥,哥哥,你别死,别死啊!”我继续抱着东青,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喃喃地自语着“他没死,看看,血还是热的,还在淌;身上,身上也还是热的。他就是,就是昏过去了。你别吵他,他要是醒来了,会很疼的。还是让他先睡一阵子吧,过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不过这个幻觉感觉还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在眼前一样----我看到他还是个小小的婴儿,在襁褓里努力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扯着我的衣领,咿咿呀呀地叫着,乌溜溜的眼睛里是好奇的光芒;看到他一两岁时候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试探着,终于可以娘的搀扶,张开手臂蹒跚着朝我走来。终于扑入我的怀抱之后,兴奋得啊啊大叫;看到他第一次被他父亲扶上马背,抓住缰绳,好高兴地催马前行。结果控制不好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掉到他父亲的怀抱里,尚且惊魂未定地朝我张望…还有他在校场上驯马,在雪地里舞剑;意气风发地跟我讲述着他的理想,神气活现地告诉我军营里的见闻…

 虽然他渐渐长大,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出成稳重的气度来,可偶尔在我面前,他仍然青涩而朗地笑着,让我知道他还不过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少年。正如刚刚学会飞翔的海东青,迫不及待地想要搏击九天。只不过暴风雨来临,很快被淋了翅膀,不得不愧狈沮丧地回到母亲的巢来躲避。让我忍不住地莞尔,甚至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

 这么一个活泼泼的,壮壮实实的孩子,怎能说倒下就倒下了呢?不可能,不会的。他没事,真的没事。我如是地宽慰着自己,竟然连心底里最后一丝悲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东海已经哭成了泪人,声音都嘶哑了。这时候,几乎被我遗忘了的多尔衮,慢慢地来到我跟前,蹲下,拉我的手臂。我毫不理睬,仍然紧紧地抱着我的儿子。

 他拉了几次,看我没有回应,语气就很不耐烦了“松手!”

 “不,”我怎么舍得把儿子交给他,他是个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为什么要我松手?东青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你抢走他的。”

 “人早就不行了,你再抱着也没用,也回不来了。听我的话,松手!”

 我怒了,瞪视着他“你胡说,你骗人!东青根本没死,他就是昏过去了,不信你现在就找太医过来看,他真的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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