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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之内就要出发。”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

 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发,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里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的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携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人,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也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中,屏退左右,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吗?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但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出门后我打量起这个卷轴来。卷轴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发,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的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却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幼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合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却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发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外表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

 我苦笑着,点燃蜡烛把密旨烧掉了。帝君的密旨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决不能放弃兵权。一旦沙吉罕与我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可以除掉他。四相军团的四都督,虽然帝君和文侯各得其二,以单一兵团的实力而言还是地军团最强。如果地军团被文侯掌握,那也是帝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可以除掉沙吉罕,那也表示我与文侯彻底决裂,帝君与文侯之间的矛盾也摆到了桌面上来。

 
于公于私,我仍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看着密旨成为一团焦臭的黑灰,碎了扑散在地上。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现在,我也只能努力让帝国军之间不起纷争。

 自新二年元月一。帝君即位后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远征军终于出发了,但名义上却是征讨前来进攻石虎城的蛇人军,加上册封陶守拙。如同帝君密旨中所言,远征军监军居然是沙吉罕。当沙吉罕上前从帝君手中接过佩刀时,前来送行的官吏都在头接耳,窃窃私语。监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原本并不受人关注,只是一个狄人少年王子成为监军,实是史无前例。狄人前几年还爆发过反,沙吉罕本身就是属于质子送到帝都来的,帝君让他成为目前帝国军最精锐部队的监军,大概预示着和狄人的关系变得如里调油了。

 虽然听不到,但我猜他们在这样说着。也许客居帝都的狄人地位也一下子会升高许多吧,如果这使得狄人将来不再叛,也许倒是件好事。

 诸军开始出发了。六万多人,加上辎重营,组成一支浩浩的洪,自帝都西门出发。我正在西门外的临时营帐中看着诸军一路路出城,冯奇忽然来报:“楚将军,南宫大人求见。”

 昨天南宫闻礼陪我去祭了郡主之墓,已经算是送过行了,没想到他还过来,不知会有什么事说。我道:“快请他进来。”

 他见过礼后有些言又止的样子,我会意道:“冯奇,你们先出去吧。”

 等冯奇他们一出去,南宫闻礼便将椅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楚将军,下官今随陛下送行后,也不该再过来了,只是文侯大人竟然给地军团换了个监军,下官思之再三,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道:“是什么?”

 南宫闻礼看了看左右,越发小声地道:“此事大有蹊跷,下官恳请将军千万小心此人。”

 帝君和文侯都信任南宫闻礼,那只是信任他的能力,他并不属于这两派之一,而他也努力保持着中立,因此帝君和文侯都不会把密事跟他说的。只是他也看出其中不对,嗅觉当真敏锐。我点了点头道:“是,文侯大人大概有意慢慢让他替代我的位置。”

 南宫闻礼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将军已有觉察,闻礼实是多事,死罪死罪。”

 我笑了笑,道:“南宫大人,我远远不及郡主,大概一直很让你失望。其实你在政事上的能力比我强得太多,不必太过拘泥。有些事,你自己去做吧。”

 南宫闻礼的脸上也亮了起来,低声道:“多谢将军谬赞,闻礼感激涕零。闻礼能学有所用,实沾将军余泽。”

 因为我的缘故,帝君和文侯对南宫闻礼相当支持。正因为这样,南宫闻礼对我也渐渐有了信心,不像当初发现我对政事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时,大失所望的样子。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南宫兄,我们是郡主的羽翼,郡主在天之灵也看着我们呢。”

 南宫闻礼也有些激动,低低道:“是,遵命。”他站起来,忽然有些扭捏地笑了笑:“还有一件小事,本来还要有劳楚将军,只是来不及了。”

 我奇道:“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南宫闻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请楚将军做我的男傧,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来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礼物都没备好。是哪家小姐?”

 南宫闻礼道:“她叫可娜,她父亲是万年县令,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

 县令的确是个小官,和南宫闻礼不能比,看来南宫闻礼这个岳父仕途不算顺利。我道:“是早年定下的婚约吧?”南宫闻礼虽然比我大一些,但还算年轻,又已是高官,想和他结亲的王公贵族一定大有人在。他娶一个县令的女儿,多半是父母之命,早年就定下的婚约了。只是“可娜”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闻礼道:“禀报楚将军,其实拙荆还是郡主做的媒,她以前做过郡主的西席。”

 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在安乐王府见郡主时,她和我说起过她的西席叫可娜。那时我只以为那是个年纪甚大的女先生,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年轻女子。我笑道:“那可恭喜你了。喜酒可要备好,等我回来再喝过。”

 
南宫闻礼也笑道:“自然自然。”看来,那个叫可娜的女子虽然不是出身豪门,但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得妇如此,南宫闻礼也大是满意。

 自新二年元月十七正午,大军抵达符敦城,同时邓沧澜的水军也由大江下游逆而上,正时抵达。出发前文侯曾下过命令,要我正好在十七正午抵达,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给邓沧澜的命令当然也一样,因此我们同时抵达,我只是稍早一点。西府军编制一直在五万人,现在居然有如此庞大一支人马突然不宣而至,一定让西府军也大吃一惊吧,我几乎可以想象现在陶守拙在城中手忙脚的样子。

 由于符敦城北门是水军,六万大军要进城并不容易,我让诸军在城外临时扎营,正在临时营帐中准备入城事宜,冯奇忽然过来道:“楚将军,邵都督求见。”

 这一路上邵风观一反常态,一次也没来见我,我不知他故意避开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文侯的耳目,忙道:“快请他进来。”

 冯奇有些迟疑,道:“他还带了个人…”

 我笑了笑,道:“邵都督难道会害我不行?他带来的人总是靠得住的,快请他进来吧,别失礼了。”

 冯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邵风观开帐帘走了进来,笑道:“楚兄。”

 我了上去,道:“邵兄,你…”话未说完,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见这个人,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惊道:“小殿下!”

 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小王子!

 小王子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前来报到,请置于麾下。”

 我哼了一声,道:“胡闹,邓将军要回帝都,我让他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小王子这般出来,一定是瞒着安乐王的。安乐王不见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哪里还对得起郡主?

 小王子听我这么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急道:“楚将军,我有帝君哥哥的密旨,可不是自己随便来的!”

 我怔了怔,道“密旨?”帝君现在政绩没什么,密旨倒是发了好几道了。小王子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帝君哥哥说,给你看了后马上烧掉。”

 又是这一套。我有点恼怒,接了过来,道“遵旨。”看了看封口的火漆印,果然是那个“至音无声”的私章。我挑开火漆,打开卷轴看了看。这道密旨倒是不长,帝君在密旨中说,文侯以沙吉罕为监军,自是有所图谋,因此派小王子前来,要我好生照顾。万一沙吉罕与我发生冲突,立刻将小王子抬出,可以宣称小王子才是真正的监军。

 这条计策很损,但也正好克制住文侯的计谋。文侯将监军换成沙吉罕,无非是想在地军团里安下自己的势力,而监军作为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他对我发号施令我也不得不从。但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已为人知,如果我和沙吉罕真的反目,就完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干掉他,军心也不会动摇了。

 这样的计策,一定又是张龙友出的。文侯一直觉得张龙友是个书呆子,只会造些奇器,有什么图谋多半也不瞒他,因此张龙友的计策招招打中文侯的软肋。看了这密旨,我越来越觉得张龙友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他了,但信心也更足了些。

 将密旨烧了,小王子大概也见我脸上平和了些,道:“楚将军,我可以留在风军团么?”

 我道:“不成,帝君密旨是叫你留在地军团中。”

 小王子大是失望,咂了下嘴,也没说什么。其实帝君的密旨中并没有说这种事,但我知道小王子留在风军团一定想浑水摸鱼,趁机尝尝坐飞行机的味道。安乐王以前就代过我绝对不能让他坐飞行机,他私自参加远征军还可以说有帝君支持,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我道:“此事王爷知道了么?”

 小王子道:“帝君哥哥说他会向父王解释的。楚将军,这回可要血战了啊!”他的脸上一副跃跃试的表情,似乎巴不得战争越惨烈越好。我道:“你的任务是候补监军,不能上前线。平时就编入我的亲卫队吧,冯奇!”

 叫了一声,冯奇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给小王子准备一套侍卫的军服,平时让他带着护面,小心别让他暴身份。”

 
十剑斩中因为随时都要准备短兵搏斗,因此有几个人常年戴着皮制护面。小王子来地军团并不太久,但认识他的人不少,如果别人看到他,只怕节外生枝。冯奇看了小王子一眼,大概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行了一礼道:“末将明白。”

 打发走了小王子,邵风观仍无告辞的意思。我看了看他,道:“邵兄,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小殿下前来的吧。”

 邵风观淡淡一笑,坐了下来,道:“楚兄,你现在该准备一下如何入手指挥西府军了。”

 我也笑了笑,道:“果然也瞒不过你。”

 邵风观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大人如何兵不血刃就解决掉陶守拙这独霸一方的诸侯。”

 我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小声道:“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邵风观抬起头,道:“屡试不的故技。”

 “什么?”

 “反间计。”

 我沉思了一下,道:“你觉得会是哪个?”

 邵风观小声道:“西府军五路指挥使,第一路陶百狐,那是陶守拙的亲侄子,无疑招不动。二路夜摩天、三路尚师接,四路杜禀,五路盛昌,我想都会有可能。”

 我想了想,道:“杜禀应该不会。”

 邵风观抬起头,愕然道:“你怎么能肯定”

 我道:“我来过符敦城两次,与那杜禀也有过一面之。此人心中存不住事,有什么全挂在脸上。也许能力是有,但这种人肯定当不了反间。”

 我第一次从高鹫城逃回来路过符敦城时,带我回城的西府军队官就是杜禀。当时西府军都督周诺正在整编第三路军,准备从下属中提拔一个指挥使,那杜禀原本甚有希望,因为听得周诺有挽留我的意思,马上对我变了脸。文侯所用之人。一定不会是这种心中藏不住事的人,这一点只怕陶守拙也想到了,所以他解决掉周诺的亲信谷宁后,替补上来的指挥使就是杜禀。

 邵风观道:“是,你来过符敦城。如果不是这两人,那么还有三个里,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我摇了摇头,道:“现在也猜不到。反正,”我抬起头笑了笑,“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时冯奇在外面大声道:“都督,西府军陶都督求见。”

 我和邵风观同时站起身,相视一笑,走了出去。外面,陶守拙领着几个军官站在一处,其中一个正是陶百狐,另几个却不认识,看衣着,也是亲兵侍卫一类的人物。见我们出来,他们行了一礼道:“楚都督,邵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

 我和邵风观还了一礼,道:“陶都督请起。”

 陶守拙抬起头,道:“不知楚都督领兵前来,所为何事?”

 我道:“陛下圣旨在此,陶都督接旨。”

 陶守拙一下跪倒在地,道:“臣陶守拙接旨。”

 陶守拙现在是司辰伯,西府军都督,圣旨加封他为吏部尚书,要他速速进京供职。我念完了圣旨,看着陶守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站起身,道:“陛下隆恩,小臣粉身难报…”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陶百狐忽地一个箭步,上前跪下道:“两位都督,小人万死,陶守拙他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

 诬以谋反,那是解决尾大不掉的属下时屡试不的借口,只是让我大大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陶百狐!陶守拙显然也如晴天霹雳,惊道:“百狐,你…”可能是他太过震惊,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陶百狐翻身站起,喝道:“将反贼陶守拙拿下!”那几个亲兵已冲上前来,一把按住陶守拙。虽然陶守拙弓马未必如何出色,但他毕竟也是武将,只是那几个亲兵力量既大,动作也快,一个个都不逊于十剑斩,陶守拙被他们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叫道:“要造反么?”

 陶百狐冷笑道:“大伯,你也知造反是死罪么?”他又向我们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陶守拙意图谋反,小人不敢同合污,唯有大义灭亲,以献赤心,望两位都督体谅。”

 地水两军团聚集符敦城时,由我向陶守拙宣示诏书,说陶守拙功劳极大,将升任帝都吏部尚书。前几年南宫闻礼上疏要求恢复吏部,被文侯以事有轻重缓急,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为理由驳回。因此这一次文侯重拾此议,要求重设吏部。但这尚书之位是给南宫闻礼留的,不管陶守拙识趣愿意放弃兵权入都,还是恋栈不去,铤而走险发动反或者想出什么手段来推,文侯早已安排下人手,马上有一个指挥使出来密告陶守拙谋反,远征军以雷霆手段将他格杀,将五万西府军分而治之,一半加入远征军,一半则由邓沧澜接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计划,陶守拙必死无疑。

 这是文侯待的计策。这条计策太毒辣了,水军团同来,彻底打消陶守拙倚城坚守之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也几乎就是当年解决周诺的翻版。陶守拙解决周诺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为了萧心玉的事,陶守拙在我心中根本没什么好印象,但他这样下场,多少也让我有兔死狐悲之感。我也没想到发作得居然如此之快,勉强笑了笑,道:“陶百狐将军果然忠义过人,只是说陶都督意图谋反,可有证据么?”

 陶百狐道:“陶守拙在家中暗藏军器,僭用王礼,小人即刻前去搜检出来,上报两位都督。”

 陶守拙惊得目瞪口呆,嘶声叫道:“楚都督,邵都督,那是诬陷!百狐,你这畜生,我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

 陶百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大伯,你待我甚厚,但那总是私情,我陶百狐身为王臣,唯知忠于陛下。须知君为臣纲,忠孝不能两全,恕侄儿不孝了。”

 岂但陶守拙惊呆了,我也已经被惊得呆了。我怎么都想不到文侯居然早就策反了陶百狐,有这样一个内应伏在陶守拙身边,陶守拙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了,以前只是因为文侯尚无暇顾及吧。陶守拙还要破口大骂什么,我叹了口气,道:“来人,将陶都督暂且关押。”

 陶守拙一下子被人拖了下去。陶百狐极是得意,上前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夜长梦多,请速速进城,以防诸营有变。”

 他说起话来,已当陶守拙如死尸了。事实上陶守拙也已与死尸一般,他足智多谋,一定还在盘算如何应付文侯这条计策,但文侯发作得如此快速,根本由不得他反应。下棋时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陶守拙殊非弱者,当初解决周诺时我被他玩于股掌之上,现在却简直不能算是文侯的对手。

 等陶百狐带人回城,留下一个瘫若死尸的陶守拙,邵风观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道:“楚兄,我们也被大人摆了一道。”

 文侯让邓沧澜稍晚一些到,让我们来宣读圣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陶守拙,忠于陶守拙的人就一定恨我们入骨,当我们是誓不两立的仇敌。如果后文侯在解决掉我们之后再为陶守拙平反,那么西府军一定视文侯为恩人,彻底为文侯所用了。这才是文侯计策的全部吧,可惜我和邵风观直到现在才算明白,已是生米煮成饭了。

 我低声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有以谋反之罪将他下狱。”

 邵风观看着陶百狐的背影,有些厌恶地道:“你说,这陶百狐的命能比我们长多少?”

 陶百狐做下这种事,肯定也已经被文侯安排好死期了,但他却完全不曾意识到。我苦笑一下,道:“只有大人知道吧。”

 邵风观没说什么。陶百狐居然是文侯伏下的那个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吃惊,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邵风观了。文侯一定在我身边也伏下了人,这个人会是谁?杨易?钱文义?廉百策?甚至曹闻道和陈忠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邵风观。

 文侯的计划像一台构造密的机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行。元月十八,陶守拙被秘密处决,同时处决的还有尚师接、杜禀、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风水火四相军团的优势军力迫,内有知知底的陶百狐主持,进行得极其顺利。当初解决周诺时还恶斗过一场,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挥使的名义将他们聚齐,逮捕三人时,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西府军五个指挥使,一下子解决掉三个,当真是大换血。看到杜禀被处决时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难受。杜禀很早就想着当这个指挥使,但如果他没被提拔,就不会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出头鸟被除掉了。事后,西府军有两万被编入远征军。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编入远征军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两人的队伍。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之计,远征军带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他解决掉指挥使的部队让他统领,单单是逐步替换那些怀疑在心的下级军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头烂额,他就算心怀不轨也再没有能力有异动了。想要保持西府军的稳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邓沧澜。

 
文侯以此一计,兵不血刃,且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西府军。虽然西府军的战力从此一蹶不振,但换来的是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远征军。只要远征军能成功,西府军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万精锐的西府军在他眼里,同样只是一个赌博的筹码而已。

 元月二十,远征军再度出发。按照文侯的计划,我们将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觅路而行。只是与我们的构想大为不同的是原来的官道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湮没。为了保证补给运输畅通,远征军只能采取边修路边前进的方式进行。由于那些路只能是简易路,每天行军的速度只有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原定计划,抵达伏羲谷的时间将起码是一年以后。以羽书向文侯禀报,文侯仍然要我们按原定计划前进,据说因为共和军仍然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出发。他们也在整兵,计划在五月底出师,因此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到了三月,我们已经进行秉德省境内。秉德省可谓帝国十九省中仅次于朗月省的一个荒凉省份,总督廖载雄受命为我们补充给养,可谓费尽心思。廖载雄也算是个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没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时时出现,使得全省残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交通不畅,才使蛇人未能长驱直入。要提供近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仅仅一个月就让他一头头发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难是南方的气候。西南一带闷热,三月已进入雨季。当初在高鹫城时,就因为瘴气,全军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场。现在虽是有备而来,蒋一模以下的医官也极是得力,但还是有数千人得病。我们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每向前行进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条休整过的大路。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渐渐聚拢来,沿路出现了不少村落,但让这条路变得不平静,那些没饭吃的难民铤而走险,袭击运粮队。有鉴于此,杨易提议招纳民夫,让他们为部队运送补给,这样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难民,另一方面也可以解决运输问题。

 只是这样只不过解了燃眉之急,我知道并不能长久。如果照文侯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远征伏羲谷,从根本上来说已经超过了帝国现在的能力,远征军一定损兵极重,不过两败俱伤的惨胜而已。这样的结果在文侯看来并非不值得,但我却无法容忍。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三月九,冯奇领着一个人来见我。

 那是郑昭。现在到了该下决断的时候了。看到他时,我不这样想着。

 与他交谈了大半天后,我让冯奇他们立刻将五德营众将召集到我帐中议事。看着杨易他们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现在这阵势,又隐隐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在高鹫城时的情景。那一次,栾鹏召集包括我在内的部下准备兵谏,反对武侯与苍月公联手,正与现在仿佛。不管这次远征的结果如何,三月九,这一天一定会作为改变帝国命运的一天载于史册吧。

 等他们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将军,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我们此番远征的胜率有几成。”

 杨易、廉百策和钱文义都看着我,眼中有些忧。曹闻道也站起来,道:“统制,你要说的是文侯大人的战略有误,是吧。”

 曹闻道莽撞,但心思并不,他也约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陈忠。我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这般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南行,恐怕起码要花七八个月才能抵达伏羲谷。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何况共和军也在捕捉蛇人的踪迹,我们有可能要对付前后之敌,纵然而胜,也将损失惨重。”

 与共和军即将反目,这几乎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也不用瞒着他们。曹闻道沉思了一下,道:“统制你的意思呢?”

 曹闻道的子,向来有点顾头不顾尾,但此时却也踌躇起来。这事实在太过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决断。我道:“我就是无法决定,所以才想问问大家。我的意思,是决不能让兄弟们无谓牺牲。”

 曹闻道道:“怎样才能不无谓牺牲?”他话未说完,钱文义嘴道:“谋求共和军援助?”

 
他话一出口,杨易与廉百策都松了口气。这个意思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到了,只是谁都不敢先出口。曹闻道皱起眉,道:“如果共和军有此诚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证他们有此诚意,大人才不想与他们联手。只是这一战,无论我们还是共和军,想要单方面取胜都很难,只有联手,才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何从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钱文义道:“只是这样一来,便与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驰,说不好听点,那就是…”

 他停住了话头,曹闻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么?”

 钱文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场。我心里一阵,道:“钱将军,你觉得这样做不值得?”

 钱文义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以钱文义的子,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但又不会第一个反对。我看了看杨易他们,杨易和廉百策都躲开了我的视线,当我看向陈忠时,半晌没说话的陈忠忽然道:“楚将军,末将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我只觉得,能让弟兄们少一点无谓伤亡,总是好事,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会被文侯大人革职,末将等人也定要受牵连。”

 这些连陈忠都想到了,别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后文侯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别人。”

 陈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说的不是怕受牵连。地军团全军将士,生死与共,岂会在意这些,我是说,末将愿与都督甘苦与共,一同表态。”

 我暗自叹了口气。陈忠到底是老实人,我被治罪,他们定受牵连,他的确不会在意,但我想别人一定会在意的,起码钱文义就一定在意。固然他们一同表态说支持与共和军联手,有利于军心统一,可是他们要承担的后果却比我重得多,我终不能和他们说要他们来帮我一同背黑锅。但这些话只会让他们多心,自不好说出口,我道:“五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是地军团的支柱,留下来比离开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此事你们只说不知,等我与共和军联系上后,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报告,说我一意孤行,以示与此事无涉,后文侯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们。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生米做成饭,文侯大人也鞭长莫及。”

 曹闻道忽地跳了起来,叫道:“统制你这是什么话?我老曹可不是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告发,我曹闻道的名字绝不签上去。”

 我看见钱文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当初之事。曹闻道对钱文义一直很看不起,这番话说出来,钱文义会觉得在讽刺他。我忙道:“这不是落井下石。如果连你们都走了,地军团的五万弟兄只怕也要散了。为了地军团,你们仍然得留下来。背黑锅的事,有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你们不值得为此牺牲。何况,”我笑了笑,心里多少有些苦涩,“我多少有些功劳,而且此事若成,定不会判死罪。如果让我解甲归田,整天吃喝玩乐,倒也得其所哉。”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即使与共和军联手灭了蛇人,但完全与文侯计划背道而驰,肯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事后的责任的,而这个人非我莫属。即使曹闻道再义气,也不过无谓牺牲自己而已。

 陈忠忽然道:“都督,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曹闻道叹了口气,道:“除非大人…”

 只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吧。曹闻道没说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文侯,搬掉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从来没有过。文侯纵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让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如果当初没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无法和江妃与路翔势力抗衡,帝国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驭人之术,多半只会让国家徒增变。我道:“别的话都不用说了,此间也无外人,我只想让大家表明一下态度,究竟同不同意与共和军联手。”

 这时杨易站了起来,道:“末将同意与共和军联手,但不愿在秘报文侯的报告上署名,愿与都督共进退。”

 他们两人一表态,钱文义与陈忠同时站了起来,道:“我也如此,都督明察。”

 现在没有表态的只有廉百策。廉百策这人心思细密,为人也很低调,从来不抢先,但也从来不落后,不知为什么,现在却似心事重重。我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道:“廉将军,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抬起头,道:“我…”刚说出一个字,见别人都站了起来,忙不迭也站起来,道:“末将也是如此想的。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为是。”

 曹闻道哼了一声,道:“从长计议,现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从长计议。”

 廉百策似是没听到曹闻道的挖苦,仍是低低道:“楚将军,此事你不与邵将军商议么?沙吉罕监军那边又该如何应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来的监军,这事当然不能与他说。此次火军团派来的三千人与地军团一起行动,只算是支偏师,领军是个备将,叫丘神通。因为军衔低,所以也不必多虑。不过风军团是全军出动,风军团人员虽少,却也是四相军团之一,邵风观与我平级,照理不该瞒着他。我想了想,道:“还是等事情办成了再与邵将军说吧。至于监军么,廉兄以为如何?”

 曹闻道嘴道:“这小子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不如借机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们…”

 我淡淡一笑。帝君不惜瞒着安乐王让小王子到前线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曹闻道倒是一语说破。我怕他说得太多,忙道:“这事观其行,再作定夺也不迟。”

 这时廉百策低了声音,道:“曹将军,有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与共和军联手的确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们反戈一击,又该如何?”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现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与共和军联手,虽然也担心共和军会不会有反复,但一直未能虑及此事。的确,现在我们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军补充给养。否则真像廉百策说的,万一共和军在事成之后对我们下手,就算不正面攻击,只消截断补给,那我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冒死突围一途了。真这样的话,损失不见得会比独力攻击伏羲谷小。

 文侯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吧。我默默想着,曹闻道道:“老廉,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当初共和军与我们联手,为了表示诚意,大人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杨易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将军说的,是让他们提供人质?”

 廉百策道:“正是。现在该他们表示一下诚意了,这人质必须是共和军中有相当地位的人。”

 曹闻道喃喃道:“难道要何从景的儿子?不过听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只是些小孩子呢,带来可麻烦得很。”

 不对,何从景现在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但他的儿子却谈不上人质。我道:“不能是孩子,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杨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选了?”

 我道:“不错。现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么要求共和军提供人质为保证,我军与共和军联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密报,事后我再上书请求同意。如此,没有人反对了吧?”我见他们还有反驳之意,道:“别的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五德营还要保留下去。一旦我有不测,地军团归杨易将军全权指挥,旁人不得违抗。曹兄,你也不必多说。只要五德营坚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说得很是坚定,他们互相看了看,终于站直了,齐齐向我行了个军礼,道:“遵命。”

 也许五统领之间也有矛盾,但这五个人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即使没有我,五德营这辆战车仍将滚滚向前,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只要五德营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后行。

 文侯也许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营,就足以与他对抗。

 “需要人质?”郑昭想了想,“可以,我会向何城主汇报此事。”

 我笑了笑,道:“郑先生,我要的人质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郑昭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着他的视线,微笑道:“正是。郑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左膀右臂,在贵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不是郑先生为质,我对你们的诚意就要打折扣了。”

 郑昭想了想,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倒也让我小小意外了一下。我道:“多谢郑先生。此事事关重大,恕在下无礼,郑先生来我军中,还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误解。”

 郑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让你信任很难,只是公子也说过,想要让你们相信,只有我当人质,所以事先早有准备了。”

 我呆了呆,道:“南武…南武公子也早有预料?”

 要共和军提供人质,那是廉百策临时想到的,我没料到南武公子居然早有预料。丁亨利说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言谈中神往不已,这人当真大不简单。只是这人算计起人来处处从最险恶处出发,定下的计策也全都毒险狠,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我绝对不信这样的人会真正做到“以民为本,以人为尚”的信条。

 郑昭道:“自然。公子已与我说过,要让你们相信我们的诚意,必须提供一个人质,而此人非我莫属。”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郑先生,你这般说倒显得我们不厚道了,还请你谅解。”

 郑昭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我也要这么做的。何况,在帝都时楚将军放走了我,此恩未报,郑某也有愧于心。”

 我看着他,道:“那么,郑先生,你以为我们这次合作会顺利么?”

 我这话已有点咄咄人了。我要问的,是他们会不会另出阴谋。郑昭毫不退缩,也看着我道:“楚将军,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诚以待人,他人方能以诚相待。楚将军今之良将,此理当不会不知。”

 我盯着他的双眼。现在我实在有点恼怒自己为什么没能练成读心术,否则就能知道他的真心想法了。郑昭愿意当人质,一定也担心如果别人前来,可能会中我的摄心术。摄心术虽然不能读出别人的心思,但可以命令别人说出真话来,只是郑昭却不知道我的摄心术不过极偶然才会成功。

 半晌,我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和文侯分道扬镳了。虽然这一天早有准备,但我心里却有种异样的难受,恍惚想到了曾几何时,文侯对我如慈父一般亲切。

 “都督,廉将军求见。”

 我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幅地图,斟酌着写一份以五德营统领的语气告发我的信,冯奇忽然在门口禀报了一声。我抬起头,道:“快请他进来。”

 他开帐帘,廉百策低头走了进来。他到我案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我笑了笑,道:“廉兄,坐吧。”心里却有点不安。廉百策看了看案上的地图,道:“楚将军,你在看地图啊。”

 现在我已经决定与共和军联手,就不需要再按已定战略行动了,马上就要转道向东西方向绕道而行,因此得马上做出遣兵的新方略。廉百策嘴上说着,眼睛却瞟着案上那份开了个头的告发信,我见他如此,忙推了推,道:“廉将军,你看看这般写如何?你来得正好,还要借助你抄一份呢。”

 廉百策拿起纸来细细地看着。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头不一痛。五德营五统领,自成军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可以说与我生死与共,但显然这些都靠不住。不说别人,廉百策就首先不会陪我送死的。让他看看这份告发书,知道这黑锅我全背了,也可以定定他的心吧。

 廉百策看了一遍,抬起头道:“楚将军,有句话末将一直想说,还望楚将军恕罪。”

 我心头正是刀绞一般,强笑道:“你说吧,言者无罪。”

 他说的,大概是表示遗憾之类的话吧。我正想着,却听廉百策道:“楚将军,你用我们的名义告发你自己,实属不智。末将等人虽位属下僚,但也知人伦大义。楚将军,你定下这议,实是为兄弟们着想,末将愿与楚将军共进退。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将军既然已定下此议,当雷厉风行,等事成之后再行禀报,文侯大人纵然不悦,也无能为力了。但现在禀报,文侯大人必然会发命令要你收回命令,如此一来,只有让弟兄们心怀疑虑,无所适从。”

 
他这么说,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道:“天下事,只要无愧于心便是了。廉兄,我已经有所准备,不是要陷你们于不义之地。至于文侯大人降命要我收回成议,那是不可能了,等这份东西传到帝都,五德营早已开拔,到时生米煮成饭,大人想叫我们回头也已不可能。”我见他还要说什么,便指着地图道,“郎莫所称的大雪山是在西南一带。我在想这一带气候热,居然会有万年不化的雪山,当真奇特。”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这些与秉德土人聊过,他们说西南朗月省一带确有雪山。因为此地地势高峻,山峦入云霄,因此积雪亘古不化。这一带雪山分布在与香虎国接壤之处,两百余年曾有商队为求利,冒死探道,想越过大雪山入香虎国,结果百余人商队出发,只有两人生还。末将记得,此事好像天机法师也记载过。”

 这事我也听说过,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也记载此事始末。自古以来,与香虎国的交通有两条,一是从高鹫城往南,沿海岸而行,再折向西方;另一条道则是先从西方出发,越过瀚海,再折向南边。这两条路线都有万里之遥,从路线上看都是绕过朗月省。按理朗月省与香虎国接壤,应该从此出发最近,但朗月省地势太高,人烟罕见,走这条路实在太危险,数百年来只有那支商队试过一次。朗月省僻处一隅,当时却出了个大富豪叫宝木措。这个宝木措与香虎国做生意致富,但每次商队出发,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方能回还,权衡之下,决定冒险穿过朗月省南部的无人区。应该说宝木措事先准备极其充分,他准备了三百匹马,一百多人的商队,带足一年份的粮草,挑选的人手也是当时朗月省有名的猎户。一年后,却只有宝木措和一个贴身佣人回到朗月省首府。据他说,本来他对开辟这条路的艰辛也有准备,但不曾料到此间艰辛居然到了这等程度,崇山峻岭不断,凶猛的异兽层出不穷,其中最可怕的,便是蛇人。

 这就是世人第一次听到蛇人的情形。当时人们只觉得那是宝木措夸大其辞,也没人真信。天机法师看到蛇人时,才想起宝木措这件事,将此事记载下来。读过《皇舆周行记》的人并不太多,秉德省的乡民连字也不识,当然不会看过,这事看来仍然传在这一带人的口中。我道:“是啊,我也看过,原来你也看过《皇舆周行记》。”

 廉百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低了声音,道:“楚将军,末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件要事禀报。”

 我见他说得如此神秘,怔了怔,道:“什么事?”

 廉百策道:“末将找到了那宝木措的后人。”

 他的话像是把刀子刺了我一下,我一下站起来,道:“什么?”

 宝木措是第一次见到蛇人的人,但由于他是朗月省的土著,又事隔两百年,我根本没想过居然能找到他的后人。我道:“那个后人手上有没有什么宝木措的遗物?”

 这也是顺口一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后人未必能多知道些什么,而保留遗物的可能也很小。可是廉百策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宝木措写了一份笔记,他的后人代代相传,一直保留。”

 我大喜过望,几乎是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东西。抓住那卷轴时,我的手也在发抖。居然有这种东西从天而降,不啻是上天开眼。我展开来看着,那卷轴已经十分陈旧,但保存得却很好,劈头便是一幅地图,后面是一些古怪的文字。我呆了呆,道:“是用朗月省文字写的啊…”

 朗月省土著是异族,语言文字都与帝国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从怀里取出个卷轴道:“楚将军放心,末将已命人将这卷轴译成帝国语了,地图也照样绘成。”

 我打开那卷轴,只见这卷轴的样子与那个一模一样,但文字却全成了帝国语。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的胜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奇功,那个寻访到这个的弟兄在吗?好好赏赐他,怎么赏都不过分,宝木措的后人也要好好赏赐。”

 廉百策微微笑着,道:“楚将军放心,末将自会办理。”

 
廉百策走后,我让冯奇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见,一个人拼命研究那份笔记。廉百策找来翻译的人看来手段甚高,译笔非常畅。当年宝木措从郎月省首府哲都出发,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团。他担心马车不稳,因此牛马各带了三百匹,已是准备万一粮草不继,可以杀牛取食,而且牛车虽然慢一点,却要稳当许多。

 宝木措出发时就准备开出一条近路来,因此从哲都城出发,一直到大雪山下,这一段他讲得甚为详细,地图上也画得很清楚。虽然一路艰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时,只有一个随从因为疾病去世,牛马一共也只损失了七头,都还算顺利。但要翻过大雪山却遇到了难题,那一道雪山绵延不知有几千里,高耸云天,即使空着身子想要翻山而过都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赶着个车队。但宝木措坚信雪山中定然有相同的峡谷,只消找到这些峡谷,就一定能穿过雪山。

 他寻找峡谷的依据是大雪山一带的树木分布。事实上,大雪山的确并不是铁板一块。发源于秉德省的一条大河入南宁省以西,就是穿过大雪山入香虎国。只是这条河的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无法行舟,不能充当与香虎国的交通要道。宝木措在贩运货物时曾经过河口,发现河口的树木很明显比北边年轻。

 宝木措不但是个行商有术的富豪,还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物。他说树种大多由风力传播,每到秋天树木结种,刮的多是西风,种子大多被吹向东边,所以一片树林东南边的树木多半比西北边年轻。大雪山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山脉挡住了从香虎国吹来的南风,而这一带的树木大多由风传种。只是在大雪山中段,由于树林分布非常密,西风吹不进来,所以每一片树林间往往是中间的树木衰老,四周的树木年轻,看不出明显的方向。那道峡谷虽则不能行人,但宝木措坚信峡谷不止这一个,如果能找到一片与此相近的树林,就能找到另一个可以行人的峡谷了。他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这才孤注一掷,集结了这么多人探险。事实上,如果他找到了这条通道,那么运费就远较他人便宜,可以垄断香虎国与帝国之间的商务了。

 宝木措沿大雪山行进了两个月,在一个叫“十三道”的村落以东三百余里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片树林特别年轻,有些树几乎才长了一两年。而这片树林南边部分,古木参天,明显要老得多,加上附近并没有大河,显然这个峡谷是可以行人的。

 宝木措很高兴,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他的运气就到此为止。

 他们向这片树林走去。越往南走,树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树。路虽然越来越难走,但宝木措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他坚信在这片树林的尽头,一定是一个可以穿过大雪山的峡谷。他甚至已经算好了,以后走这条路,基本上一次可以节约三个月时间,这样每年便起码可以走两次,等如获利翻倍。

 可是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树木太过茂密,有的地方他们只能沿路将树伐倒,才能让牛车过去。这样一来,时间越拖越长。到了第十一天上,出来一件事。

 虽然读着翻译过来的宝木措笔记,但我也感到了当时他心头的恐惧。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为赶路实在太累,他们睡得很死,但宝木措起早摸黑惯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树,所以睡得还算警醒。半夜里,他突然被爱马“ 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时蹭着他,样子很是惊恐。宝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经灭了,隐约中牛马群都似乎有些躁动不安。他正想着会出什么事,惨叫声忽起,见边上的一个随从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惨叫连连,拼命抓着能抓的东西,宝木措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腿。宝木措只觉得自己也被拖了过去,登时吓得惨叫。

 宝木措有个贴身保镖名叫扎西。这人是个哑巴,力气极大,对宝木措也忠心之至,听得宝木措的惨叫,立时跳了起来,正好看见宝木措被那人拖着滑入黑暗中。扎西猛地拔出刀来,一刀将那人的双臂斩断,才算把宝木措抢了下来。可是不等宝木措庆幸,周围的人几乎同时惨叫起来。

 
那天篝火已经熄了。宝木措在笔记中说,也许这就是那些怪物攻击的缘故。每一天他们都让人守着火塘,不让火种熄灭,但那天也许是看守火塘的随从太累了,竟然睡死过去,所以火塘也已灭了。周围净是人的惨叫,百来号人也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些人在慌乱地解着马的缰绳想要逃命,但混乱中哪里还来得及,他们还没解开绳子,就被一道道黑影卷住拖入黑暗。

 宝木措眼睛很尖,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星光,他仍然看到了那些黑影的大致样子。“上身犹人,下体则如巨蛇。”这是宝木措笔记中所说。

 那些怪物几乎无穷无尽地从黑暗中冲出,宝木措已吓得魂飞魄散,翻身跳上真珠,打马向外冲去。

 真珠是匹极驯良的马,未得宝木措命令,从来不会自行跑开,因此宝木措从来不将它栓起来。宝木措得以逃生,也正亏了这一点。

 真珠不愧是一匹价值万金的宝马,在黑暗中树林里奔驰,竟然如履平地。宝木措听得身后的惨叫越来越微弱,他死死抱住马头,只顾向前狂奔,直到晕死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发现扎西在他身边,给他包扎伤口。扎西与旁人不同,据说此人自幼由猿猴养大,平地奔走快逾奔马,而且能在树梢上行走。他有这等本事,这才逃得一命,而宝木措带来的一百来人全部死在树林中了。扎西也如宝木措一般拼命逃生,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听得真珠的嘶吼,这才发现宝木措晕倒在地上。

 这一趟损失惨重,不过对于宝木措来说还不算什么,只是宝木措遇到这等祸事,侥幸捡回一条命,雄心顿消,回到哲都城,他连平时走路都怕了,从此坐吃山空,再也不外出行商。这些就是题外话了,宝木措在笔记结尾感慨地写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余少坚信人力可胜天,老来再不作如是想。”他因为后来再不行商,家产只出不进,到他临死前已经不算什么了,连郎月省首富都已算不上,几个儿子又很不长进,因为争夺家产闹了个不可开,把剩下来一点也败得干干净净。廉百策找到的那个大概是其中分到宝木措笔记的那一支吧,这人若不是穷极无聊,大概也不会把这笔记卖掉的。

 宝木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篇笔记写得绘声绘。我看得入神,天都快亮了,竟然全无倦意,还继续研究宝木措绘下的地图。可惜他是从哲都城出发的,所以地图上从哲都城到大雪山这一段路画得很详细,另外的地方却不那么仔细了。我们要找到伏羲谷,当然不能绕远道去哲都城逛一圈。好在宝木措的地图上还画了几条可以行走的路线,其中一条正是通向秉德省的。如果这条路能打通,大约二十天就可以抵达大雪山下了。

 正看着,冯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楚将军。”

 我抬起头,道:“冯奇,什么事?”

 “有位先生求见楚将军。”

 我呆了呆,一时还不明白他的话。现在天还刚有些发亮,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见我?我道:“让他进来吧。”顺手将那卷轴卷好了放进怀里。刚放好,门帘已开了,冯奇和魏风两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了一个人,那人身背一柄两尺许的剑,后面又跟着两个十剑斩中人。现在十剑斩只剩了九人,只是这个名字仍然保留着。

 冯奇与魏风两人走进来,便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道:“楚将军在此,郭先生有什么话便说吧。”

 那人抬起头,向我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卑职郭安有礼。”

 我也不认识这郭安是谁,道:“恕我眼拙,请问阁下是…”

 郭安笑了笑,道:“楚都督,卑职是张尚书府中从事,以前曾见过楚都督一次,只是都督想必忘了我。”

 张龙友的人?我不由大感诧异,道:“是么?张尚书让卑职来时,给卑职这柄剑,说都督看过便知道了。”他解下了背后的剑,连鞘交给冯奇,冯奇略略,看看没有异样,这才递给我。我将这剑接到手里,不由呆住了。

 这剑的剑鞘极其简单,只是两块木头,但做得却颇为细致。那柄剑也不是军中用的双手剑,而是一柄细剑,剑柄上画着一个太极图。

 这把剑正是当初我们一同逃出高鹫城,在符敦城外我遇到的那个奇丑无比、自称是“神”的神秘剑士的佩剑。我还记得那时张龙友跟我详细说过上清丹鼎与清虚吐纳两派所用太极图的不同,这剑鞘正是薛文亦的手笔。我握着剑鞘,只觉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多久了呢?很久了吧,我几乎要忘了。张龙友把这柄剑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将这把剑保留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虽已疏远,但在他心里,也在怀念当初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吧。我抬起头,道:“郭从事,这是何意?”

 郭安又行了一礼,道:“张尚书说,只消向楚都督说一句,当年高鹫城中的两片黑筹,都督便知道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动,许多久远的记忆刹那间奔涌而来。当初我还在武侯麾下为将时,被蛇人困死在高鹫城中,绝粮之时,杀生王柴生相提出要杀工匠女子为食,武侯让我们一些将领投筹码决定,结果只有我和张龙友投了黑筹反对。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也只有我和张龙友两个人了。我暗自叹了口气,道:“是了,我知道。郭从事,你有什么话要转达?”

 郭安道:“请都督屏退左右,卑职方可直言。”

 我看了看冯奇,道:“冯兄,你们先出去吧。”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是。”他转向郭安,道:“郭先生,恕在下无礼,要搜检一下郭先生身上。”

 这种举动十分无礼,郭安倒很大度,摊开双手,道:“将军请。”我见冯奇真有要搜检之意,忙道:“不必担心,郭从事不是外人。”

 冯奇看了看我,这才行了一礼,道:“那么,楚将军,我就在门口,有事便唤我一声。”

 等他们出去,我道:“郭从事,坐吧。”

 郭安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楚都督这位侍卫可忠心得很。”

 我道:“郭从事,此间已无六耳,有什么话便请快说吧。”

 郭安正了正,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低低道:“楚修红将军接旨。”

 我吃了一惊,跪下道:“臣接旨。”

 郭安却没有宣读,只是将那小包递给我道:“楚将军,请你自行一阅。”

 我有些狐疑,道:“你来打开。”

 郭安打开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牛角,还有一封帛书。帛书定然是密诏了,只是看到那牛角,却让我大吃了一惊,失声道:“通天犀角!”

 这不是寻常牛角,是大内密藏的通天犀角。通天犀角吹起来响彻云霄,样子却是个小小牛角,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之物,也是奉帝君之命诛杀违法文臣武将的信物。

 郭安道:“正是。楚都督,请看帝君密旨。”

 帝君现在似乎很喜欢发密旨,我出发时他便发了一份,现在又发一份。我看了看,密旨上是催我尽快讨伐蛇人,务必要在年内回返帝都,其间有什么事皆可自行裁决,万不得已,可将通天犀角宣示,以此为令,军中不论何人,皆可由我诛杀。“诸事皆可自便,年底之前必返帝都。”另外就是攻破蛇人大营后的善后事宜。字不多,我马上便看完了,最后这几个字如同铁石一般,让我看了都有些心跳。将密旨收好,我抬起头,道:“帝君为何如此着急?”

 郭安叹了口气,道:“楚都督,你可知文侯大人现在在帝都更是飞扬跋扈了么?”

 我道:“怎么了?大人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郭安道:“前些天,又有蛇人来犯东平城,与邓将军的水军团了一回手。只是这回那上万蛇人连一个都不曾逃走,全部被斩杀。”

 现在东平城以钟禺谷为将。此人当初以军校第一名毕业,我还参加了他毕业的仪式,他也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我道:“东平城还有蛇人吗?”当初我们消灭了驻守南安城的蛇人,只以为东南一带从此太平,没想到又有了蛇人。

 郭安点了点头,道:“蛇人神出鬼没,这一次也是突然出现,而且想水攻东平城。”

 我道:“蛇人在水中虽然能游很长时间,不过只要注意保护船只,应该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这些蛇人难道吃一堑不长一智么?”蛇人在水中固然厉害,但我们当然不会也跳到水里与蛇人水战,而坐在船上,便能占尽上风。当初我在毕炜麾下任先锋增援东平城时,就曾与一支蛇人队伍狭路相逢,结果将那上千蛇人斩尽,自己损失极少。

 郭安道:“这一次有些不同,它们居然也组成了一个船队,是正规水战了。”

 我呆了呆,道:“蛇人也坐船?”

 郭安道:“是。它们驾船也已熟练,若不是水军团有螺舟,险些便败在这些怪兽手下。”

 郭安倒是个健谈的人,跟我细细讲了一下。原来螺舟是工部员外郎叶飞鹄设计出来的一种小舟。叶飞鹄此人造船之术极其高妙,他设计出一种能在水底潜行的小舟,取名为螺舟,水军团已配置了十余艘。当邓沧澜看到蛇人居然以船队进攻,便先发制人,命令螺舟出动,从水底布下水雷,将那些蛇人船队困在江心。这一支蛇人多达万余,应该是蛇人留在我们后方的残部全体了。它们此番进攻,也是孤注一掷,结果费尽心机建起船队,连用都没来得及使用,便被水雷困住,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终于被邓沧澜一举歼灭。这一战一方面让我们这支远征军解除了后顾之忧,另一方面也使得文侯的声望更上层楼,以至于民间竟然隐隐有谣言说敌军自觉无能,有将帝位禅于文侯之意。帝君因为此事更添忧虑,远征之事也由他首肯,但四相军团中支持帝君的两个都督偏偏远离帝都,这让他更觉得不安,因此再发密诏催我。

 在帝君心里,一定认为这些谣言都是文侯造的,预示着文侯要对他下手吧。帝君是文侯一手扶起来的,现在帝君最猜疑的却是文侯了。如果将来我取代了文侯的位置,帝君猜疑的对象,就该是我了吧。邓沧澜一举歼灭蛇人余部,使文侯的威望更增,在帝君看来,文侯谋反的期也更近了一天。现在帝君给我诛杀之权,那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剿灭蛇人后返回帝都勤王的意思。当初郡主也和我说过,文侯非池中之物,迟早会有不臣之心,也许,指的就是这一天?“诸事皆可自便”,那么我与共和军联手的事,也并不必先向帝君请示了吧。我用五德营五统领的名义告发自己,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楚都督,办得到么?”

 郭安看我好一阵不说话,大概心里也有些担心。我抬起头,道:“请帝君放心,十二月前必能返回。”

 郭安送了口气,向我行了个大礼,道:“都督今之名将,既有此言,帝君也可放心了。都督,那我马上回去,帝君在帝都静候将军凯旋佳音。”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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