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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剥茧抽丝
 小弦一路上跌跌撞撞,连摔了好几跤。衣衫被树枝划破,手掌与膝盖蹭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这一刻,小弦只觉心中郁闷至极,却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宣,只能奋力奔跑,直跑到疲力竭,方才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天空中一轮淡黄的月亮,拼命息起来。他的心头充一片无从诉说的茫然,真有天地虽大、却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寒凉的山风袭来,身是汗的小弦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不愿回到小木屋中,不愿再看到那濒死的小雷鹰,当即也不辨方向,只在月夜下信步游走,脑海中全是那凄凄堪怜、却又宁死不屈的小雷鹰,一时间鼻中发酸,热泪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只得咬紧牙关,强心中涌上的万千杂念。

 这一路懵懵懂懂,从京师东郊直走到北郊外,不知不觉来到初遇宫涤尘的小山边。小弦想到宫涤尘,惹起一分挂念,心头稍感温暖。他自小胆子甚大,此时虽已夜深,但在清朗月下也不觉害怕,脑中依稀记得温泉的方位,便往山上行去。

 来到温泉边,小弦掬一捧水敷在火烫的面孔上,神志略清。一时也不想回头,便在温泉边寻一棵大树,盘膝闭目坐下,默运骆清幽教他的“华音沓沓”心法,听着那夜风低,泉鸣水溅,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脚步声从山道上轻轻传来。小弦本就感,再加上修炼“华音沓沓”心法,耳力较平时灵了数倍,脚步虽轻,却听得十分清楚。心中大感奇怪:算来此刻恐怕已近五更,怎会有人来此荒山?莫非是鬼?

 那脚步在离小弦十余步外的地方停下,然后就听一个细柔的女声道:“二三时分,白水相约。”这声音颇为古怪,似乎用力很轻,却又在山谷中隐隐回响,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若非小弦先听到她的脚步声,必然无法判断出声音的来路。他却不知这女子故意用内力散音,所以令人不辨方位,乃是江湖上一高手。

 小弦灵机一动:“二三”相加为“五”,“白水”合而为“泉”,这两句话想必说的是五更时刻,在泉边相见之意。这女子半夜与人在荒山野岭相约,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总算能确定来者是人非鬼,隐隐觉得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那女子说了两句话后再无言语,也不闻脚步移动,只听得她极有规律的轻轻呼吸声,看来是在原地等候。小弦从小听许漠洋说过不少江湖规矩,知道自己贸然现身多半会引来麻烦,不敢动,只是闭目凝神倾听。

 过了一会儿,忽又遥遥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来迟一步,有劳久候。”这声音亦如那女子一般不辨方位,而且着舌头般含混不清,好像是不愿让人认出自己原来的声音。

 只听那女子微微“咦”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随即断绝,而衣袂飘飞声急速往小弦所在的方位移来。小弦心知不妙,尚未想好对策,一个黑影已蓦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女子乍见小弦,却是微微一怔:“怎么是你?”原来 “华音沓沓”虽令小弦呼吸极轻,但这女子武功高强,早已察知小弦所在的方位,只是误以为小弦是约她来见之人,所以才停步静候。此刻听到那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方觉不对。

 这女子身材窈窕,面蒙轻纱,只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望着小弦的眼中起初有一丝杀气,可渐渐又平和起来。

 小弦见她身法迅疾,知道逃也无益,讪讪起身,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只是看她的样子似乎认得自己,倒也不觉害怕。

 那女子低声道:“半夜三更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弦正想如此发问,谁知却被这女子抢先一步。他只言片语也难以说清自己到这里的原因,只好勉强一笑:“我、我出来散步。”他瞧着那对灵光四的眸子只觉得熟悉,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女子目光闪动,并不回答小弦的问题,淡淡道:“你快回家去吧,不要多管闲事。”忽又左右四顾,喃喃低语:“难道暗器王在此?”

 小弦听她提及林青,更确定这女子必然自己认得。想想自己在京师中认识的女子,除了骆清幽便只有平惑,可她俩都决不是眼前人。蓦然灵光一闪:“你是琴瑟王?”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真是没有江湖经验。以后再遇到这等情况,纵是认出了对方,也要装作不知…”说罢,她徐徐取下蒙面轻纱,果然正是琴瑟王水秀。

 小弦一言出口,立刻后悔,半夜相约本就为避人耳目,自己叫破对方来历,恐怕立时就会被灭口。不过听水秀语气,显然并无此意。

 他虽仅在清秋院与水秀见过一面,但对她颇有好感,装腔作势地嘻嘻一笑:“你可不要骗我,我见过水姑姑,她可不是你这模样。”水秀一愣,立刻醒悟到小弦故意这样说,表示自己并未认出她的身份,一时间啼笑皆非。

 小弦心里万分好奇,骆清幽惊才绝,琴瑟王琴技超卓,两人并称“京师双姝”,皆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而水秀这么晚了还与男子相约,莫非是有什么私情?他几乎想口询问,终觉不妥,只得苦苦强忍。

 水秀看着小弦脸上的神情,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笑骂道:“不许胡思想,谁带你来这里的,是暗器王么?”小弦心想水秀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她是泰亲王手下,若是知道自己一人来此,说不定就会起什么杀人灭口的念头,遂故意道:“林叔叔过一会就来接我。”

 水秀江湖经验何等丰富,听小弦说话口气不尽不实,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却并不点破,眨眨眼道:“夜深重,你林叔叔不知何时才来,姑姑送你回去吧。”小弦奇道:“你不是还有事情么?”

 水秀笑道:“我也是出来散散步,哪有什么事情。”她今夜与人约见之事极为隐秘,万万想不到会被小弦无意中搅局,而那人的身份也决不容许漏,只好下次再约。

 小弦疑惑道:“刚才我听到有个男人的说话声。”水秀叹了口气:“你不要问了…”话音未落,那个男声再度响起:“这孩子聪明机灵,水姑娘也不必瞒他了。我只给你传个消息,他听到也无妨。”

 水秀略略吃了一惊,显然想不到对方并不避讳小弦的出现,沉声问道:“你要传什么消息?”那人长叹一声:“这个消息其实上个月就已传到,我只怕会惹你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水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为何现在又要说?”那人再叹一声:“因为景阁主等人不将入京,你迟早要知道此事。”

 小弦听到“景阁主”三字,心头大震。景姓极为少见,加上阁主的称呼,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四大家族的盟主、点睛阁主景成像。再想到四大家族景、花、水、物四姓,难道,身为京师八方名动之一的琴瑟王水秀竟然是温柔乡之人?而这个说话的男子想必也是四大家族中的人物,却不知是什么来历,看起来地位似乎比水秀还要高。

 “景阁主入京?”水秀微微一怔,既惊讶于从不问世事的四大家族入京的消息,又奇怪对方为何不避讳小弦知道此事,“你所说的消息又是何事?”

 那人停顿良久,方才缓缓道:“行道大会上,莫兄战死当场。”

 小弦听到那人说到“行道大会”与“莫兄”,已知说的正是温柔乡剑关关主莫敛锋。莫敛锋之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这本是他心中最痛悔的一件事,此刻忽听人提及,顿时怔在当场。

 水秀身形一晃,似乎便要摔倒,小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水秀一把拨开他的手,深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这不可能,你在骗我!”那人沉声道:“这孩子当时正在鸣佩峰中,你不妨问问他?”水秀眼中仿佛蓦然腾起一团火来,定定望着小弦。小弦心中愧疚,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水秀的脸色顿时苍白如雪,双颤抖,喉中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叫,泪水在美丽的眼中渐渐结聚,却偏偏不落下来。那份无声的凄楚比号啕大哭更令小弦难过。这一刹,他已知道了琴瑟王水秀的真正身份——她,就是莫敛锋故事中美丽的抚琴少女、水柔清的母亲。

 水秀少年时心高气傲,只因与莫敛锋一时赌气,方才接受了四大家族秘密辅佐明将军的任务,抛下四岁的女儿独自来到京师。从此再未见过夫君与女儿,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经过这近十年的相思煎熬,她早无昔日赌气之意,只是身怀家族使命,无法身离京,只盼有一天能重回鸣佩峰与他父女二人相见,尽诉离情。

 事实上莫敛锋之死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但四大家族与御泠堂那一场惊世之战极其隐秘,除了双方嫡系弟子,江湖上无人得知。而水秀在泰亲王手下卧底,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与家族中人联系,只通过这男子传递信息,仅知晓四大家族在离望岩前大败御泠堂,却不知莫敛锋已亡于此役。此刻水秀乍知真相,突闻噩耗,表面上虽还强自压抑,内心里却早已是魂断神伤。

 那人的声音仍不疾不徐地传来:“你女儿还有一样东西与一句话要带给你…”水秀木立半晌,低低吐出两个字:“清儿。”脸上仍无一丝血,转身缓缓朝林边走去。小弦呆呆望着她的身影,回想起莫敛锋的音容笑貌,亦是心痛难当。

 突然,林边闪现出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抬手把一物递给走来的水秀,口中道:“清儿让我告诉你…”说到这里,他了一口气,极慢极慢地吐出三个字,“她恨你!”

 水秀又是一震,莫敛锋的死讯已令她肝肠寸断,想不到唯一的女儿竟也会因此而痛恨自己。霎时,她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恍惚中往日共享天伦的种种浮上脑海,若非自己定要赌那一口气,结局又怎会如此?她用颤抖的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物事,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的泪水,视线万分模糊,浑不知手中是何东西…

 “不!”小弦摇头大叫,“清儿决不会恨她的母亲,她告诉过我,她是多么想念…”话音忽断,因为就在这时,小弦已看到了林边黑影子的动作,尽管距离较远,但用推骨术已然可以判断出,对方绝非是给水秀递来物品,而是拼尽全力地出手!

 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轻响,那黑影交给水秀的竟是一个设计巧妙、外形如木盒的机关,一触及水秀右手,盒盖蓦然弹开,两支细小的短针疾而出,直取水秀双目。与此同时,那道黑影立掌如刀,重重击向水秀的前

 水秀正魂不守舍,仅出于本能偏头让开暗器,然而击向口的那一掌却无法闪开,伴着几声肋骨断裂的脆响,两道人影乍合即分,水秀踉跄退开,那道黑影则倒退入林中。

 水秀忽逢惊变,左手抚,右手探入际,借对方掌力如舞蹈般旋身数圈,间一条软带已笔直抖出,犹若长般往树林深处刺去。

 那黑影显然早知水秀武功的虚实,一招得手后立刻闪入林中。温柔乡的思索法本可攻远,但在这树木纠结的林间却无法尽展其长。

 “砰砰砰”几声轻响,思索刺透几大树,终于力竭,被那道黑影轻轻松松地一把挽住。用力往回一拉,水秀站立不稳,往前扑跌,黑影却趁这一拉之力冲天而起,掌中光华暴闪,如雷霆电掣而下,直斩向水秀的头颈。映着那犹胜月华的电光,小弦看到那黑影面上,正戴着一张可怖的青铜面具!

 水秀大震,此人不但从容破去她濒死的全力一击,其借势反击之力更是沛不可当,莫说现在身负重伤,纵是正面手,恐怕也非此人之敌。

 两人手如电光石火,仅一个照面,水秀便落入绝境。对方纵然是占了偷袭之利,又借言语令水秀分神,但这份武功修为也足可惊世骇俗!

 “你到底是谁?”水秀口中鲜血狂而出,眼见这开山碎石的强力头而下,却已无力抵挡。其实那突袭一掌已震断她的心脉,但此人却仍要一剑斩首,不给她一丝回气息的时间,端的狠辣至极。她已判断出对方绝非自己相约之人,却已没有机会揭开他的真面目!

 小弦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地朝前冲去,就在那剑光将要斩入水秀玉颈的刹那,他已扑在水秀身上。一时强光炫目,小弦紧闭双眼,抱紧水秀,这一刻,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有一个念头:纵然不要性命,也一定要救下清儿的母亲!

 但看那一往无回的剑势,只怕这一剑立时要将小弦与水秀尽皆斩断!

 那人猛喝一声,剑光不可思议地在空中一顿,斜劈而下。小弦只觉得耳边如刮起一道狂风,头头发都被撕扯得疼痛难当,再听到一声巨响,浑身剧震,几乎当场昏过去。然后,就是一片沉沉的寂静。 “小弦,醒醒。”水秀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弦睁开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然而那道黑影已不见踪影,身边土地上裂开了一条二寸余宽、三尺余长的大,裂口处犬齿错,如一张怪兽的大口。

 “青霜令使被我们吓跑了?”小弦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虽然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领能把这个可怕的敌人“吓跑”“青霜令使!”水秀一怔,回想刚才敌人那一招,苦笑一声:“果然是御泠堂的帷幕刀网,纵然以剑发招,亦是如此犀利。”随着水秀说话,她口中不断出鲜血,面色却宛若平常,怔怔望着天空,似乎还沉浸于莫敛锋的死讯中。

 小弦扶起水秀,用手去擦她口角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尽。咬牙道:“水姑姑你等一会,我去找林叔叔救你。”“我问你,敛锋真的死了吗?”水秀的目光凝在小弦脸上,苍白的面容上是期待。当她确定那黑影并非所约之人,而是四大家族的百年宿敌御泠堂,心底不由生出一份期望:或许敌人只是故意让自己分心,莫敛锋尚在人世。

 小弦知道若是水秀确定了莫敛锋的死讯,只怕立时便不愿独活,自己是否应该骗她?方一愣神间,水秀眼中的光彩已暗淡下来,小弦的犹豫无疑等于告诉了她真相。

 小弦大急:“水姑姑,我知道青霜令使是谁,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去找他报仇…”“不用了,我就要去见敛锋了。”水秀轻轻道,面上却出了一丝笑容。她自知心脉已断,纵有大罗金仙亦回天无术,想到即将在冥府与夫君相见,竟有说的轻松。

 小弦颤声道:“水姑姑,你不会死的。我…我不要你死!”他惶然起身,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真恨自己身无武功,连替水秀止血都无法做到。

 水秀眼神突然一亮,颤抖的手伸向小弦的口:“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小弦低头一看,自己口挂着的正是水柔清的那面金锁。当时小弦为了让哭鬼不至于离开涪陵城,信口开河说水柔清的金锁是自己之物,哭鬼信以为真,便请妙手王关明月从水柔清身上偷下来,交给小弦。后来小弦在“须闲”号上偷听了水柔清与花想容对话,赌气不把金锁还给她。离开鸣佩峰后便一直挂在自己颈上,每每看到此物,便会想起那个时时与自己作对,却又怎么也放不下的小姑娘。

 而这面金锁,却正是水秀十年前离开鸣佩峰时亲手挂在女儿脖子上的,想不到今竟会在小弦的身上看到。刹那间,她想到若是自己这一去,女儿从此无父无母、孤单一人,自已本已处于弥留之际,心中却涌起强烈的求生之念,挣扎起身,把那面金锁牢牢拽在手里,仿佛抱住了阔别多年的女儿。

 小弦的这面金锁得来不甚光彩,也不知如何解释,着水秀似乎伤势好转,大喜道:“水姑姑,你一定要撑住。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清儿。”水秀挣扎道:“清儿,她,她还好吗?她,真的恨我吗?”

 小弦大声道:“不不,清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怎么会恨你?这都是那青霜令使故意骗你分心,千万不要相信他…”

 水秀眼中出一丝欣慰,尚未开口,忽又听到一个阴沉、细弱的声音直耳中:“我还只道琴瑟王一直冰清玉洁,任何男人都看不上眼,想不到竟然连女儿都生下了。”

 水秀苍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惊惧的绝望!

 小弦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陌生、文士打扮的青衣人静静站在身后十步外。他年约四十,身形瘦小,面白无须,相貌普通,间还着一柄折扇,活像个秀才举人!特别的是,他故意用别针将青衣衣领高高竖起,连下巴都被遮住半边,手中还拎着一件锅盖大的圆弧形物事,也不知作何用途。他着月光而立,脸上纤毫毕见,那若隐若现的半张笑脸更显得万分阴险狞恶。

 水秀长一口气,蓦然坐直身体:“高德言,你想怎么样?”

 这个青衣人正是刑部五捕之一的高德言。他在京师中本不算什么人物,但因其城府极深,智谋高绝,纵不及太子御师管平的计惊天下,却因其处事谨慎,巨细无遗,每件事未必做到最好,却一定是妥当不失。

 所以高德言名义上虽然仅是刑部总管洪修罗的一名手下,却十分得泰亲王信任,许多行动都请他出谋划策,出入公开场合亦大都带其随行,职位不高,却是泰亲王府的实权人物,可算是泰亲王手下的第一谋士,连顶头上司洪修罗亦有些忌他。当飞琼桥上派“花秋月何时了”行刺明将军、从而引蒙泊国师入京的计策,便是来自他的谋划。

 此刻高德言摇头晃脑,啧啧而叹:“玉骨冰肌淡裳衣,血痕添犹可怜。水姑娘纵然是入幽冥,亦是令人意驰魂销啊。”小弦听懂了,七八分意思,厌恶高德言那张的嘴脸,对水秀道:“水姑姑不要理他,我们走。”

 “往哪里走?”高德言嘿嘿冷笑,“堂堂琴瑟王竟然是四大家族的细,我若是放你走,八千岁那里可没法代了。”水秀又咳出一口血:“我今已不存生望,只想求你一件事。”

 高德言大笑,目中闪过一丝快意:“想不到骄傲如琴瑟王,竟然也有求我高德言的一天!呵呵,你不妨说说是什么事。”原来他垂涎水秀的美,追求数年之久,水秀却从不假以颜色,反令他在泰亲王府中落下笑柄。高德言恼羞成怒之下,更是死硬磨不休。他做事本就不择手段,更是动用刑部之力时时监视水秀,所以今晚水秀与人相约,亦被他知晓。原以为会抓到什么情,谁知却发现了水秀的真正身份。

 高德言因智谋被泰亲王重用,武功不过二,只是于刑部潜测暗察的手段,那手中形如锅盖的铁物名叫“听千里”,乃是刑部特制,专用于贴地偷听,虽并无听察千里之效,但夜深人静时百丈距离内的响动皆可毫无遗漏。所以他虽是远远跟踪水秀,却把儿人的对话皆听得一清二楚,直到确定那神秘黑影已远遁、水秀又重伤无力,方才面检个现成便宜。

 水秀转过头去,不看高德言,目光盯住小弦,缓缓道:“今之局,这孩子只是无意卷人,还请高先生放他一马。”她看到小弦身怀水柔清的金锁,断定这孩子与女儿必有很深的情,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虽是极度厌恶高德言的为人,但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一也忍不住替小弦求情。

 高德言笑道:“这位便是许少侠了吧。按理说有暗器王与将军府护着他,我高德言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一。不过…嘿嘿。”他说到此处,望着水秀,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

 水秀玉齿紧紧咬,一丝丝血线从齿渗出:“不过什么?”高德言仰望明月,神情看似悠然,语气中却充狠怨毒:“不过去年的中秋之夜,我被你最后一次拒绝后,便曾立下毒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体!看你此刻气息奄奄,毙命在即,我若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不要自应毒誓,不得善终?”小弦大怒:“你,你算是人吗?”

 高德言不怒反笑:“不错,既然许少侠看出我要做禽兽之事,自然也能猜出我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明将军也罢,暗器王也罢,纵然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事后也只会找那什么令使算账…嘿嘿,若是一会儿水姑娘配合我,倒可以考虑给许少侠一个快活,不让他多受罪。”

 小弦气得说不出话来,小拳头紧握,挡在水秀面前,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高德言,恨不得一拳打碎那张看之生厌的嘴脸。

 水秀垂头不语,气息急促,口一阵起伏,脸上阵青阵白。温柔乡武功独辟蹊径,由音律入手,内力招式皆别出心裁,其中最厉害的武功便是以“思”为名的索法。而水秀正是温柔乡剑关、刀垒、索峰、气墙四营中的索峰之主。她身怀家族使命,在京中仅以琴技成名,不便练习独门索法,唯有在内力上加紧修炼。

 所谓“思”,便是形容与敌动手过招时如情人相思,纠难化,不死不休。温柔乡的内力亦走的绵的路子,韧劲极长,所以水秀虽是心脉全断,绝无生还之望,却是仍能残存一息,而不立时毙命。此刻强聚内力,只盼能再有一击之力,与高德言拼个同归于尽。

 高德言以往在水秀面前动手动脚,吃过暗亏,知道她看似柔弱,武功却极强。此刻看她一脸笃定,不辨虚实,是以不敢贸然相,仅以言语挑拨。

 忽见水秀抬头,朝高德言嫣然一笑:“你来吧,我从你就是。”随着这一笑,似乎往日那纤指抚琴、拂袖思的风情又重回她将死的躯体中。

 小弦惨叫一声:“水姑姑…”高德言却只是冷笑不语。

 水秀不理小弦,自顾自地道:“其实我对高先生也不无敬意,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才不得不严词拒绝。若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先生垂顾,亦算是此生无憾了。”她几度集气,皆半途而止,心知难逃此劫,才迫不得已以美。在这一刻,任何矜持都顾不得,。只盼能住高德一言片刻,给小弦一个逃跑的机会。

 高德言哈哈大笑:“若早能听到水姑娘如此说,高某夫复何求。水姑娘时候无多,这便应你所请吧。”他脸上虽是授魂与的模样,目光却清醒如前。踏前几步,左手宽衣解带,右手却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叹道:“可惜啊可惜,竟不能在水姑娘手脚完好时与你好…”那折扇乃是高德言独门兵器,以钢所制,扇页锋锐,犹如刀刃。

 水秀气苦,知道高德言疑心丝毫不去,竟要先斩断自己的四肢以防生变。以往虽厌恶此人的拨,总算还看他有些文人风度,想不到竟然歹毒至此!

 水秀苦思无计,却见小弦背着高德言,往左边轻轻一指。她转头看去,却见左方五六步处那一潭泛着蒸汽的泉水,正是小弦初见宫涤尘的洗浴之处。

 水秀知道小弦的意思,与其受高德言的污辱,倒不如投水自尽,她轻轻一拉小弦的衣角,示意明白。高德言虽看不到小弦在身后与水秀打的手势,却凭直觉觉出不对:“你这小鬼想做什么?”

 小弦忽然大笑,指着高德言身后拍手高叫:“林叔叔,你总算来了!”

 高德言大吃一惊,若是暗器王在此,岂不是小命休矣,回首看去,却哪有半个人影?这才知道中了小弦的疑兵之计,怒喝道:“先解决你这小鬼再说!”转身却听到“扑通”一声水响,小弦与水秀都不见踪影。

 趁高德言回头失神之际,水秀抱住小弦,拼尽余力朝左一扑,两人一齐掉入那温泉水潭中。

 高德言一个箭步来到潭边,潭水虽清澈,但水花涌溅下,一时也看不清一潭底虚实,唯有一道道血线浮起,瞬间漂散。他不敢随两人跳下,右手紧握折扇,左手凝指成爪,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们不浮上来。”又四顾一番,打算找长树枝在潭中搅得两人不得安生。

 那潭水表面不过井口大小,却是极深。这一扑力量极大,两人直坠而下,幸好皆有准备,口中都足了气,还不致喝水。落至中途,堪堪触及潭底,只觉得脚下气泡翻腾,似有一股大力把两人托起。

 水秀一心以求速死,连尸体也不愿落在高德言手中,思索卷住潭底岩石,将上浮的身体硬生生拉住。但想到怀中紧抱自己的小弦,心头一酸,难道这无辜的孩子也要随自己一起毙命潭底么?却见小弦在水中勉强睁开眼睛,与水秀相视,重重点头,竟也是一副死而无悔的模样。

 这一刹那,望着水秀含爱怜的目光,在小弦心中闪过的,不是林青、骆清幽、宫涤尘、水柔清等人的容貌,而是那只小雷鹰宁死不屈的神态。

 潭中水古怪,得两人浮浮沉沉,只靠着丝索之力方才不至于浮上水面。原来这潭温泉乃是地下熔岩热力上涌而成,潭表之水受凉,便与潭下热水形成对,当若非宫涤尘身怀一武功,也决不可能在潭底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水秀前中那神秘黑影一掌,受伤极重,难以憋气,才一张嘴,已灌下一口热水,不由又咳出一大口血,但口伤势受热水一,似一乎略有好转。她心知小弦身无武功,在水下绝难持久,自己虽抱着必死之心,却要尽力助他逃出生天。心念电转,想到这地下水势颇大,而且无止无休,若不能溢潭而出,必然另有泻之处,只是不知能否在溺毙前找到出口。

 当下水秀强提精神,感应着潭水的向,隐隐觉得有一股水往身侧涌去,手中用劲一扯,思索带着两人略沉半尺,果然在潭下方有一个口,两人刚一接近,便被湍急的水带着不由自主朝那中冲去。水实在太急,那挂在潭底岩石上的思索浑不着力,已然松开,奔腾的水带着两人翻翻滚滚,直往中而去。也算是小弦命不该绝,那口甚大,恰可容两人经过,若是稍小几分,在这潭底也不能凿壁扩,便只有徒唤奈何!

 小弦才喝了一口热水下肚,忽觉口鼻间一松,连忙大口呼吸几口空气。心想这潭水中如何会别有天,莫不是误打误撞,到了龙王的水晶宫,一念未必,身体蓦然悬空下沉,大骇之下惊叫起来。

 原来这潭底暗的开口处乃是在山背面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瀑布。两人被水冲出口,便随着那飞挂于半空的瀑布朝着崖下落去。

 小弦只听得耳边风声、水声齐响,一颗心似被挑入半空,久久不归腔,只道必会被摔成一摊泥。谁知下落的身体蓦然一震,在空中骤然停了下来。左右晃不已,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心动魄的断骨声,水秀一声闷哼,又出一大口鲜血,混在瀑布水中,仿佛下了一场红雨。

 水秀神志尚清,被潭水从口冲下时已瞅见崖边横生的一株老树,足可供两人容身。她重伤之余身法不便,只能左手抱紧小弦,右手挥出思索,正在那株大树上。

 奈何两人下落之势太快,思索虽止住去势,但那一股疾坠之力却全部承受在水秀右臂上,登时肩、肘、腕儿处关节全断,百忙中水秀借张口血的刹那,一口咬住思索…

 此刻水秀新伤旧痕同时被引发,再也无力沿思索攀上大树,只有一个念头顽强支持着濒临崩溃的她咬住牙关,决不能让小弦落下去…

 两人就这样,凭着水秀的牙齿,悬空挂在飞崖瀑布前!

 却说高德言正在林中攀折树枝,听到小弦一声惊呼,飞速凑近去看,见到这一幕,亦是吃惊不己!

 他遥望水秀与小弦在空中晃的身影沉。那株大树孤零零生在崖边,周围再无借力之所,以他的轻功,从崖边跳落在树上容易,想上到崖顶就颇有风险了。但若就此放过两人,却实在不甘,水秀这到嘴的“肥”不吃固然可惜,却也犯不上用性命作赌,何况她重伤在身,恐怕支持不到黎明。但小弦万一逃出,把自己的行为出去,却是大大不妙,要是惹得林青寻仇,更不是说笑的事情。他又寻思这小山少有人至,天明前也不会有人寻来。水秀重创之余,决不可能仅凭着牙咬之力长时间支持两人的重量,自己是否应该静等两人坠落悬崖呢?

 高德言心计深沉,反应敏捷,虽然这崖边云气纵横,乍看下仿佛深不见底,他却想到多半是那温泉之故,以小山的高度而论,恐怕到底也就二三十丈的距离。虽然这般摔下多半会毙命,但若鸿运当头,恰好遇见积雪枯草之类的软物,说不定就能保命。但若是在山下等候他两人摔下来,又怕万一有人前来搭救…做贼心虚之下,不免将诸多可能一一考虑。

 几番踌躇下,高德言终于决定还是下崖亲自“解决”水秀与小弦,虽然有掉落崖底的危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

 当下他攀上崖顶,打算先找一处地势平缓处慢慢滑下,然后再一举跳上那棵大树…到了那时,水秀要么任由高德言把两人吊起,要么自己松口掉落悬崖。以高德言的精明,早已算好水秀的应对,心知如果只有水秀一人,她无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坠崖而死,以全名节,但当她手中还抱着小弦时,却决不会自己“亲手”将小弦送入绝路,宁可先落到高德言手中,再寻求一丝可乘之机,相救小弦…

 高德言越想越是得意,心蠢蠢动。

 小弦在空中摇摇晃晃,神志渐渐清醒,望着把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水秀,终于明白了两人当前的处境:他与水秀的性命此刻都悬在那曾经雪白如玉,如今却已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上。

 “水姑姑,你把我…扔下去吧。”小弦犹豫一下,终于开口。他起初的声音极低极弱,后来却越来越响,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有一种舍身求仁的悲壮与无悔。水秀心想:或许,小弦正天真无地想,只要自己把他扔下,就可以攀上大树吧。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孩子,竟也有这样的侠义之心…

 就这样静静想着,一滴泪水慢慢在水秀眼中凝聚,再沿着沾血污的面颊和因用力而青筋毕、再无昔日美态的脖颈滑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弦的嘴里。

 当尝到这滴咸咸的泪水时,小弦再也忍不住,拼尽全力大叫起来:“水姑姑,你放开我,放开我吧!”水秀无法开口。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似乎是想摆出一个笑容,又似乎是更加用力地咬紧思索。

 从没有一刻,小弦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助,离死亡如此之近;也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坚强,若能挣开水秀那像是箍紧生命中最紧要东西的左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跃下万丈深渊…只要,能换来她的平安!

 小弦终于静了下来,他没有泪水,只是牢牢抱住水秀,一字一句道:“水姑姑,如果你支持不住了,我要和你一同落地。”

 水秀猛然一震,忽就想到曾系在女儿柔软脖颈上、现在却挂在小弦前的那一面金锁,她无法得知女儿为何要把金锁送给小弦,只知道女儿纵然没有了父母,但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陪着她,亦算不枉一生!

 于是,她只有加倍用力地咬住思索,仿佛咬住了女儿水柔清今生今世的—幸福!

 而当这一切对话听在悄悄潜近的高德言耳中时,他忍不住暗暗偷笑。水秀越舍不得小弦,他就越有可能“一偿夙愿”当下高德言加急移动,只恐水秀支持不住一松口,岂不是飞蛋打。

 小弦与水秀在水雾蒙蒙的半空中晃,忽见一物从眼前闪过。小弦大喜:“水姑姑,把我稍稍放松一些,我有办法了!”

 原来思索长达二丈,一端悬着水秀与小弦,另一端绕过大树,垂挂下来,正好从两人身旁摇过。水秀立刻明白小弦的意思,若是两人分持一端,小弦人小体轻,或许可以攀到大树上,再等待救援。

 当下水秀将箍紧的左臂稍稍松开,小弦尽力张开双臂,每当那一端思索从身边晃过,便伸手去抓。无奈这索虽是依照一般思索的长度而制,韧亦极强,却是水秀平作为带装饰而用,乃是用上好天蚕丝织就,轻飘飘浑不着力,加之山风劲疾,绳索被吹得晃动不休,小弦数度出手,皆差了几寸,大是着急:“水姑姑,再把我放松些,我试着跳过去,··…”

 水秀心知小弦跳过去极是冒险,万一没有抓住,必会落下深渊…可又一转念,想到自己已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只好尽力一试。

 等思索再度回来时,水秀窥得真切,左臂拼着最后一丝余力,猛然把小弦往外一送…随着这一送,水秀才发现此刻浑身已然僵直无力,收回的左臂亦无力再握在思索上,若非要亲眼看到小弦险,定然松口,任自己落入悬崖。

 小弦毕竟毫无武功,身体凌空下右手竟然一把拽空,幸好关键时眼明手快,在儿乎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左手总算拉住了思索,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水秀,谁知身下再度一沉,连人带索又朝下落去。

 原来思索虽然在大树上绕了两圈,却未打死结,小弦这一拽用力极大,反把水秀拉了上去,就如滑轮般此升彼降,他自己则往下沉落。

 这一刻对疲力竭的水秀确是极大的考验,若是她此刻松口,失去平衡的思索必会滑落深谷。

 好个琴瑟王,再鼓余勇,拼死咬住思索,嘴角被这反挫之力擦伤,不觉下血来,但随着小弦再沉数尺,另一端上升的水秀已快要接近大树!

 小弦万万不料,这一跃竟有这般效果,又惊又喜,眼看思索沉势渐缓,双手抓紧索身,腹拼命用力下沉,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大胖子。只要水秀爬上那棵大树,自己再慢慢爬上来,岂不是两人都可安然得救了?

 水秀双手都已无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棵横生于峭壁的大树,眼前一阵发黑,强提一口气,正要凭牙力把小弦吊上来,忽听头顶风响,抬首一看,竟是高德言从半空中朝大树上落了下来!

 说来也巧,当小弦纵身一跃时,高德言亦同时瞅准大树方位,跳了下来,谁知人尚在半空,水秀竟已先他一步到了树干。高德言心头大惊,此刻他双足虚空,难以变向,若是水秀趁机发招,自己便全无闪避余地,急切间腹用力翻个跟斗,头下脚上俯冲而至,性命收关之时,顾不得怜香惜玉,折扇扇页如刀,直斩水秀脖颈。

 面临高德言拼死一击,水秀已无法躲闪,想到下面生死未卜的小弦,生机几乎断绝的体里再最后的潜能,反身逆冲而上,直撞向高德言…

 “砰”的一声,折扇正斩在水秀左肩脚处,这一击势沉力猛,又携着高德言俯冲之势,几乎将她的左肩齐齐卸下。不过折扇毕竟不比锋锐的钢刀,扇骨深深卡在水秀左肩中,而水秀这拼命一撞,却也撞得高德言立足不稳,松手放开折扇,一个倒栽葱,直往深谷下落去。

 可叹水秀经此重创,登时软倒在树干上,若非身体正好被两枝丫勾住,必也会跌下树去,她身上的鲜血如泉般洒下,口中尚紧紧咬着思索。

 小弦再睹惊变,一声大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往高德言落来的方向一,心想纵是摔死这大坏蛋,也要先狠狠踢他一脚!可是这一脚未踢中,从空中坠下的高德言却在思索靠近的刹那,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握住了索端! 作者: 60。212。161。* 2006-11-25 17:43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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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2 回复:绝顶(全本)

 若非水秀倒下时思索恰好在树枝上打了个结,那天蚕丝又韧极强,这含着高德言下坠之势的全力一拽,必会把三人全都拉下深渊。

 此刻,水秀软软趴在大树上,咬住思索头,生死不知;小弦手握软索中段,悬于半空;而在小弦身下五六尺的索尾,则挂着险死还生之余、一脸后怕的高德言。

 高德言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自己并未掉下深渊,口中狞笑:“哈哈,想不到我高德言福大命大,怎么也死不了。”说话间他手脚用力,往上爬来。

 小弦大惊,双脚一阵踢,又拼命扭动身体,只想把高德言甩下索去,却怎能如愿?眼见高德言越爬越近,只好亦拼命往上爬,无奈他年小体弱,纵然小时最于爬树,但在这受惊吓、体力耗尽的时刻,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精通武技的高德言。

 晃动的思索终于把昏中的水秀摇醒,她看到小弦遇险,先摆头把思索在树枝上再了几圈,气若游丝的口中轻轻吐出一句话:“高德言,你看着我…”随着她口中说话,鲜血沿着思索一寸一寸地缓缓下,沾小弦的双手。

 然而小弦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望着水秀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见她奋力拧首,咬住嵌在左肩的折扇,猛一发力,将折扇硬生生地从深陷的肩脚中拔出,气,轻轻偏下头,把锋利的扇页竖直地放在已绷得笔直的思索上…她的动作艰难而果断,不浪费丝毫多余的力气;又是如此决绝,似乎只是从出折扇,而不是从血模糊的身体中拔出。

 水秀没有再说话,她也无力再说。但那黑漆漆的眼珠中却闪耀着一团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她苍白的脸、冰冷的表情已做了最好的说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高德言立刻停止攀爬,不敢再动分毫,口中大叫道:“你疯了,难道你不要这小鬼的命了么?”小弦恨声道:“就算一起死,你也比我先摔烂。”他实在是恨极了这卑鄙无的小人,明知有失风度,仍是忍不住朝高德言吐了一口口水。高德言悬于空中,竟是无法闪避,口水正中他的脸,小弦本是气极,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高德言缓缓擦去面上唾,他城府极深,此刻命悬人手,连狠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极其森地望着小弦。

 小弦居高临下,蓦然见到高德言敞开的衣领下,脖颈间有一大块青赤的疤痕,怪不得平他总是把衣领高高竖起。小弦心念电转,似乎曾听什么人说起过如此形象的人,只是面前发生的一切实是平生未遇的凄惨,连脑筋似乎也不灵活了,根本想不起来。

 水秀也不言语,双目依然怒瞪,咬着折扇的嘴却在不停发抖。高德言看得胆战心惊,平只恐手中兵器不利,此刻却盼那折扇生锈,不至于让濒死的水秀一个不小心,便割断这纤细的长索。

 事实上水秀此刻已然力竭,一缕幽魂在奈何桥边游游,却只是放不下小弦,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恍惚间就觉得自己十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就在索下,可自己却连断索之力都发不出,更遑论杀敌救人了。

 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道:“水姑娘,若是如此下去,必将玉石俱焚,这又是何苦来呢?”他看水秀并无反应,又续道,“我高德言这就发下毒誓:只要平安险,决不动许少侠一,并且立时请御医相救水姑娘,若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受尽万蛇钻心之苦…

 小弦打断高德言的话:“你对水姑姑不怀好意时发的誓言呢?我决不会相信你的什么狗毒誓,你再胡说一句衰读水姑姑的话,我就吐你一脸口水!”此时此刻,他的口水倒当真是唯一有效、且百发百中的神兵利器了。

 高德言强心头恨意,不理小弦,仍是对水秀赔笑:“纵然我以前对水姑娘有所冒犯,亦是出于苦苦的爱慕之情。今之事,只因看到水姑娘受伤,一时鬼心窍,想出一出往日被姑娘拒绝的怨气罢了,万幸并未真的伤到水姑娘。此刻高某已有幅然悔悟之感,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咳咳,若是水姑娘当真恨我,要杀要剐也全都由你。只不过,缕蚁尚且贪生,许少侠正值青春少年,又有大好前途,何苦陪着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一起送命呢?还请水姑娘三思而行…”小弦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一个人从刚才的得意洋洋瞬间变为奴颜婢膝,竟可以转换得如此自然,而且丝毫不以为,瞳目之余,别说再朝高德言吐口水,连眼光都不屑于再瞄他一眼。

 高德言兀自絮叨不休,却见水秀眼中闪过一丝无助的凄酸,又是一声呛咳,这一次不但吐出大口鲜血,那把折扇亦随之从口中落下。

 高德言大喜,这才知道水秀早已是强弩之末,暗骂刚才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全被小弦听在耳中,下定决心,非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再杀,方能出这口恶气,正要手脚并用沿索上爬,却又蓦然止住,对小弦堆起了笑容。

 原来小弦眼明手快,已抢先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折扇。一手持索保持平衡,另一手已把锋利的扇页对着身下的长索,只要轻轻一割,高德言必会掉入深崖!

 高德言见小弦先略一犹豫,继而眼中似闪过一丝狠辣,慌得大叫:“许少侠且慢,听我一言。你,你杀过人么?”

 小弦摇摇头,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杀过人,但我今天一定要杀你。”话虽如此说,却是口起伏,情绪难平。明知只要这一扇划下,眼前这卑鄙小人就会落人深渊,摔成泥。但虽从戏文、说书中听过什么血成河、尸骨积山的词语,却直到今才知,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厮杀竟是如此残忍且不留余地,而自己这一扇下去,是否就沾上了永远也洗不去的血腥…

 想到那曾与林青谈及杀人之事,自己信誓旦旦说决不会杀死一个好人,眼前的高德言当然不是好人,但真要让他就这样死在自己手下当真难下决心。毕竟水秀伤于那神秘黑影手中,高德言只不过是适逢其会,正好看到弱女稚子可欺,方才心生歹念…

 小弦这番心思自然牵强,事实上今所见、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已令他极度厌倦,只希望是一场大梦,早早收场,以后永远不要面对,所以才在潜意识中替己替人开

 高德言见小弦似乎意志稍稍动摇,立刻口翻飞:“不瞒许少侠,我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但每当午夜梦回时,者险看到那些无头冤魂找我索命,夜夜不得安睡。你莫要瞧我有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全都是因为心虚,只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找我复仇,所以才故意装出这般模样,其实外强中干,心底深处痛悔不已。若有选择,我决不会再杀一个人…”这当然不是高德言的肺腑之言,不过他在刑部时常审间犯人,此刻为保全性命,将那些犯人的追悔之词用于自身,却也似模似样,不破绽。

 “不要说了!”小弦咬牙切齿,握扇的手轻轻发抖。高德言岂愿功亏一亏,口中不停:“唉,许少侠大概是不知恶鬼身索命的滋味,夜在耳边哭泣,只叫‘还我命来’…”却见小弦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寒光,高德言心头微凛,一面说着话,一面计算双方距离,想伺机跃起,抓住小弦的腿。

 方才,小弦听高德言说什么‘旧夜在耳边哭泣”,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了把自己从滇南清水小镇掳往擒天堡的哭鬼,蓦然低头望着高德言,口中吐出一个名字:“高子明!”

 高德言浑身一震,口中话语蓦然停了片刻,方惊讶道:“许少侠说的却不知是何人?”然而高德言脸上的表情已全落在小弦眼中,知道自己猜测不假:这个身为京师刑部五大名捕之一的高德言,正是当年害得哭鬼死子亡的罪魁祸首高子明。他纵然能隐姓埋名,远走京师,脖颈间那一道青赤的疤痕,却是无法消除的铁证!想到哭鬼的子被他污辱残杀,儿子被他剥皮制成人皮面具,小弦只觉心中一股烈火熊熊燃起,如此败类,留之只会贻害人间,正如林青所说,今饶了他,就是害了明的无辜!

 小弦怒喝一声,折扇狠狠朝思索划下:“这一刀,是替齐大叔报仇!”长索应手而断。

 高德言听小弦叫出自己多年不用的旧名,已心知不妙,就在小弦出手的一刹那亦同时纵身而起,十指箕张,一把往小弦腿上抓去。他为求生存,这一纵拼尽全力,小弦闪避不及,右腿竟被高德言捉了个正着。

 两个人的重量一下全挂在小弦手上,差一点让他松开长索。看到手中水秀下的鲜血,想到她生死未卜,几乎遭这坏蛋的毒手,心头更恨,高德言的铁指几乎陷入小弦腿肌中,可小弦却不管不顾,亦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低首弯,手中折扇朝高德言头上斩去,口中犹高叫道:“这一下,是替水姑姑给你的…

 小弦不通武功,虽将《铸兵神录》背得滚瓜烂,但真正用于手中的兵刃却没有,何况是折扇这等奇门兵器,加之出手方位较高,这一扇从高德言面门划过,将他面孔划得鲜血淋漓,却未能入骨致命。高德言惨叫一声,他双手都抱住小弦的腿,无法反击,只能用口咬住扇面。

 心中的怨毒与求生的疯狂令高德言那一张鲜血的面孔显得尤其狰狞,小弦瞧在眼里,心魂俱散,几乎手软,他拼命咬紧牙关,使劲回夺折扇。两人拼力一挣,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十余支扇骨尽数飞而出,直入高德言大张的口中。

 原来高德言这柄折扇乃是请人精心所制,内中藏有机关,只要一按扇柄按钮,便会将十余支钢打造的扇骨出,在贴身近战中突然使出,可令人防不胜防,此刻却被小弦在争抢中,无意按动了机关。

 高德言口中了十余支扇骨,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小弦只看到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孔微微一怔,一双毒的眼瞳蓦然放大,几可映出自己的影子,紧握着双腿的手终于无力松开,那张凄惨的面孔带着一份难以置信的神情,坠入无尽的深谷中…

 直到临死的最后一刻,高德言也不相信自己谨慎一世,到头来却会死在这样一个孩子手里,而且是被自己折扇中的机关所杀。

 小弦甩开半截折扇,望着自己手里混合着的水秀与高德言的鲜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浑身亦再无一丝力气,就这样任由自己悬挂在半空中,脑中一片紊乱。他低低在心底告诉自己:许惊弦,你终于长大了,可以像林叔叔一样去行侠仗义、锄暴安良了…可是,他真的很想哭,很想在这虽然水汽温润、却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的暗夜里,放下一切刻意强加给自己的尊严,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何其狂一早悄悄来到容笑风驯鹰的小屋中,却不见小弦的踪影。他对容笑风颇有怀疑,瞧他正对着小雷鹰发怔,也不惊动,自个沿着小弦的脚印四处寻找,终于在那温泉悬崖边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水秀早已气绝多时,何其狂大惊之余,先把悬于半空的小弦吊上崖顶,再细细询问,可小弦却一语不发,双目一片迷茫,仿若痴呆。

 水秀虽属于泰亲王一系,但她与骆清幽并称为“京师双妹”,性格温婉,何其狂虽与她并无太多情,但一向颇敬重她,看到她惨死当场,亦是叹息不已。他并不知道水秀的真实身份,只知她在京师中向来独来独往,并无亲眷,若是琴瑟王惨死京郊之事被宣扬开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引发京师三派之间的火并,为求慎重,便手持“瘦柳钩”,在温泉边挖了一个大坑,将其掩埋。

 小弦怔怔看着何其狂把水秀的尸体放人坑中,忽然抢前一步,将前挂着的那面金锁解下,轻轻放入水秀手中,混乱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水姑姑,你安心去吧,无论清儿对我是何态度,我都一定会好好替你与莫大叔照顾好她!”

 何其狂掩埋好水秀,带着小弦先回那小木屋中去找容笑风。一路上小弦沉默不语,何其狂知他乍逢惊变,神志大,亦不多加询问,只是将内力从小弦手中传入,助他稳定心神。

 屋内,小雷鹰决意以死相抗,容笑风百思无计,仍呆立于屋中。见到何其狂与浑身血迹的小弦进屋,大惊失:“小弦为何如此?你昨晚去什么地方了?”小弦默然无言,神情凄楚。容笑风虽不知他昨夜的遭遇,但小弦离开时自己全部心神都悬在小雷鹰身上,此刻亦觉有愧于心,惑然望向何其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其狂漠然道:“小弦昨夜不是与你一起么,为何你反倒来间我?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容笑风闻言微微变:“难道你怀疑我故意害了小弦?”

 何其狂只是冷笑,竟似默认了容笑风的猜想。容笑风大怒:“小弦是许兄的义子,我待他一如自己的骨,你凭什么怀疑我?”何其狂淡淡道:“琴瑟王暴毙荒野,你与泰亲王爱将黑山好,与此事自然难干系。”说话间,一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容笑风,看他会对此有何反应。

 容笑风惊得目瞪口呆:“水秀死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何其狂知道他与黑山交往之事,而是对水秀的死讯感到极度惊讶。

 小弦听到水秀的名字,蓦然一震,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姓高的坏蛋杀了水姑姑,掉在悬崖下,若是还没有死,我决不会放过他…”

 何其狂与容笑风面面相觑,隐隐猜到小弦所说之人多半是刑部名捕高德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高德言为何会杀水秀?其实真正对水秀发出致命一击的,乃是那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但高德言的卑鄙无,无疑更令小弦痛恨。

 何其狂明白小弦不愿再看到那幕惨况,本自己去崖底察看,但又不放心容笑风与小弦呆在一起。若是带着容笑风同去,将小弦一人留在屋中亦是不妥,若先送他回白院,再通知林青、骆清幽,却又担心有人发现不知生死的高德言,另生事端。

 容笑风已抢道:“我们快去那里看看。”他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看看虚弱至极的小雷鹰,神情颇为犹豫,心想若是抱着它去崖边,只怕被寒风一吹,半路上就会毙命。

 容笑风正想上前解开绑着小雷鹰的铁链,小弦却发狂一般甩开何其狂的手,拦在小雷鹰面前大声道:“你不要过来…”当他接触到小雷鹰那沉静如水、隐忍坚决的目光时,仿佛又回到高德言对重伤无力的水秀步步紧的一刻。容笑风吃了一惊,不由退开半步。

 何其狂见小弦双拳紧握,目中火,似乎当自己与容笑风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知他神志紊乱,极需镇定,对容笑风道:“容兄请借一步说话。”两人步出屋外,仅留小弦一人。

 小弦愣了半晌,下意识地拿来装有鲜与清水的碗递至小雷鹰面前,用手指抚着鹰羽,勾起软弱无力的鹰首,给小雷鹰喂食。

 小雷鹰双翅垂落,闭目不食。而小弦的心思还痴痴回想着昨夜似真似幻的片段,水秀温柔的音容、青霜令使狠辣的出手、高德言无的小人嘴脸、漫天飞下的温泉与血雨、那一悬挂在半空中的软索、以及最后奋力击向高德言的那一扇…一这一刻的小弦如坠梦中,浑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小弦只觉指尖微微一痛,却是那小雷鹰拼力啄了他一口,只是它早已气息奄奄,这一口浑如隔靴搔,却令小弦恍然惊醒。一人一鹰对视片刻,小弦蓦然觉得心头大恸,一把将鹰儿抱在怀中。

 小雷鹰睁大双目,亦无力挣扎,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惑盯住忽然间无比激动的小弦,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小弦缓缓替小雷鹰解开铁链,一面喃喃自语道:“小鹰儿,你妈妈一定在到处在找你,我放了你,快去寻妈妈吧…”

 失去束缚的小雷鹰软软躺在地上,根本无力行走,更遑论展翅飞翔。小弦帮它扇了几下翅膀,全无效用,忽然悲从中来,种种想法纷至沓来,怜于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自己亦如这软弱的小鹰儿,既不能一飞冲夭,亦无法给身边的亲人朋友帮助,忍了一夜的泪水涟涟而落,滴在鹰颈上,把鹰羽染得透。小雷鹰感应到小弦的泪水,忽然轻轻一震,勉强扭开头去,鹰眼落在小屋的某个角落中,若有所思。

 小弦泪水狂涌,拼尽全力大叫一声:“你快飞啊!”似乎只有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才能稍稍发腹的愤慈。

 何其狂与容笑风正在门外说话,听到小弦的大叫,连忙抢进木屋察看。

 木门被撞开的刹那间,出冬天一抹如玫瑰水晶般的晨曦,温柔的光线瞬时洒进,眼前乍现明亮,黎明的野风带着冰冷的冬日气息冲人小木屋,发出呜鸣的号叫,又卷起火堆边残留的余烬,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于混沌的雾中…这深冬的晨风,令小弦与小雷鹰皆是一阵战栗。

 何其狂正要上前追问小弦,容笑风忽然一把拉住他,眼神定在小弦怀中,脸的不可置信。

 小雷鹰被寒风一吹,精神一振,鹰眼望定小弦,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一抖鹰颈,啄下小弦手中的一块

 —鹰帝,“屈服”了!

 

何其狂与容笑风在山谷下找到了高德言残缺不全的尸体,匆匆掩埋后,带着小弦回到白院。

 在林青与骆清幽的耐心导下,小弦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这一夜惊心动魄的遭遇,众人方知原委,想到琴瑟王出身江湖中神秘的四大家族温柔乡,又名列京师八方名动之一,情温婉、容颜秀丽,琴之艺天下皆闻,却先被御泠堂青霜令使偷袭重击,再受高德言那小人迫,不由齐声叹息。骆清幽更是双目通红,悄悄洒下几滴清泪。

 小弦讲完,抱紧怀中的小雷鹰:“林叔叔,袭击水姑姑的那。人戴着一张青铜面具,定是青霜令使,你一定要替水姑姑报仇。”何其狂问道:“你能确定是青霜令使…郭暮寒下得了如此毒手?”

 小弦一怔,回想昨夜所见,只凭那神秘男子的声音与身形并不能判断出他就是云公子郭暮寒,而那张青铜面具亦仅仅是听曾参与行道大会的四大家族中人说起,自己并未亲见,亦无法肯定是青霜令使。

 林青忽长身而起:“小弦,与我去一趟清秋院!”小弦又惊又喜,大声答应。

 “此事不可急躁。”骆清幽虽然伤心水秀惨死,却依然保持冷静,“无论是否是郭公子出手,我们一定要考虑周全再行动,以免落人敌人的圈套。”

 何其狂亦劝林青:“清幽说得不错,御冷堂一向行事谨慎,既然雷霆出手,杀了琴瑟王,必会留有后招,须得三思而行。”

 “我去清秋院绝非一时意气,而是经过悼重考虑。御泠堂唯恐天下不,这一次暗杀水秀是谋定而动,决不是对付宿敌四大家族那么简单。如果我们再不有所行动,或许下一次就会拿逍遥派开刀。敌暗我明,首先要确定青霜令使的身份。”

 小弦一呆:“难道林叔叔怀疑青霜令使另有其人?”骆清幽与何其狂眼中亦有同样的疑问。林青有成竹道:“京师高手如云,只振壁垒分明,御泠堂纵然实力不俗,在京师中亦决不敢正面与任何一派对抗,只有化身其间,伺机挑动各派相争,从中渔利。所以御冷堂的优势和劣势皆是一样,那就是隐藏于后,暗箭伤人,最忌暴身份。正因如此,昨晚之局最不合情理的地方,就是那青霜令使并没有将小弦杀之灭口,这又说明了什么?”

 何其狂思索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戴上青铜面具杀人,或许他就是故意让小弦以为是青霜令使下的毒手?加上高德言事后出现,莫非出手的不是御泠堂,而是泰亲王,意在清除异己?”

 林青轻轻摇头:“小弦曾说水秀看出那人使的武功正是御泠堂‘帷幕刀网’,这决非其他人可以假冒的。但御泠堂的人又何须留下小弦这个目击者?何况杀人蒙面也无须一定戴上青霜面具,这让我有一个设想:那就是对方不但知道小弦怀疑云公子郭暮寒,而且有意把我们往这方向引…”

 骆清幽点点头:“这个分析很有道理。我听小弦说,那青霜令使身为御泠堂副堂主,在离望崖前曾巧妙地把四大家族引入棋战,不丝毫破绽,当是心计填密之士。如果郭公子真的是青霜令使,他又怎会在自已的书房中留下把柄,被小弦轻易看到?何况这几年,郭公子足不出户,又如何能出十余光景,远赴鸣佩峰挑战四大家族,或许,我们都冤枉他了…”

 小弦犹不能释怀,抢道:“正因为他足不出户,所以纵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也没人能发觉。”林青冷笑:“不管云公子是不是青霜令使,给小弦下药窃取《天命宝典》之事绝没有冤枉他,我迟早也要找他算这一笔账。”

 骆清幽与何其狂见林青去意坚决,恐他有失,何其狂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同去清秋院。”林青一摆手:“你与清幽在这里等我,再仔细想想昨晚的几个疑点。水秀行动谨慎,御冷堂为何能掌握到她的行踪?想来约她荒野相见之人极有可能是御怜堂安在四大家族中的内应,当时水秀身受重伤,并未立时毙命,对方为何不怕她对小弦说起相约之人的身份?”

 骆清幽陷入沉思,昨晚水秀应该是被四大家族的人约出,但暗害水秀之人却能假冒得天衣无,自当是四大家族中出了细。虽然高德言的出现,令水秀来不及告诉小弦她是与何人相见,但这无疑是暗杀者极大的破绽,对方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一时疏忽,确实值得深思。

 林青对小弦一招手,往门外走去。小弦想到小雷鹰虽然吃了些食物,身体依然虚弱,便把它郑重交给静立旁边、一直无语的容笑风:“容大叔,麻烦你帮我先照顾一下它。”小雷鹰却是羽倒竖,鹰爪伸缩,不让容笑风近身,看来依然“记仇”小弦无奈,只得把小雷鹰放在厅中角落安顿好。

 容笑风对小弦苦笑:“你放心随林兄去吧,我会照顾好它的。”他一心想驯服小雷鹰,谁知错下鹰儿反认了小弦为主,心底真是百味杂陈。林青走到容笑风身边,忽然停步,一脸肃容:“先请容兄表明一下立场,是否仍是如六年前一样与我并肩抗敌?”容笑风一愣,朗然道:“林兄无须疑我,那些前尘往事,容某时刻不敢相忘。

 “好!”林青与容笑风双掌相击,“容兄先好好考虑,等我从清秋院回来后,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情报。”说罢带着小弦径直出门而一去。

 容笑风长叹一声,脸色晴不定。骆清幽看在眼里,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林青明知容笑风可疑,却依然给他留下回旋余地,自是十分看重当年的情谊,而等林青从清秋院回来后,便是与容笑风摊牌的时刻了。比起当年桀骜飞扬、仅凭己心好恶行事的男子,如今讲究策略的暗器王更有成的宗师风范。

 当下,小弦与林青径直前往清秋院,一路上小弦想到水秀惨死,心情沉重,林青有意逗他开心:“这段时间诸事繁忙,过几我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可好?”小弦随口道:“我看京师除了热闹些,好像也没太多不同。不知皇宫里是什么模样?”林青大笑:“你若想见识一下,林叔叔就带你去。”

 小弦连连摇手:“我只是随便说说,皇宫里定是机关重重,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林青听到小弦的话,蓦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猜想已浮上脑海。

 待两人来到清秋院,林青报名求见,家丁忙去通报。小弦心中依然认定口腹剑、笑里藏刀的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忍不住提醒林青道:“这里说不定就是御泠堂的大本营,林叔叔还是小心些!要么,我在庄外等你?”他只怕万一动起手来,林青不好分心照顾自己,所以方有此言。林青淡然一笑,傲然道:“我既然带你来,就一定有把握带你安然回去。”小弦信心大增,想到若是正面对战,京师中除了明将军,又有谁能放在林青眼中?

 不一会儿,云公子郭暮寒出庄外:“林兄一早来访,不知有何事?”他又望一眼面悲愤的小弦,勉强一笑,很有些不自然,显然想到《天命宝典》之事,心怀鬼胎。

 林青仔细打量云公子,心中已有计较。其实林青之所以要一早赶来清秋院见云公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水秀毕竟亦是一高手,纵是偷袭,杀之亦须全力出手。但此刻的云公子虽然眼神稍,却神清气,经脉通畅,绝无刚刚大战一场的疲态与兴奋。至此林青终于可以肯定,昨夜的凶手绝非眼前之人。

 云公子被林青打量得十分不自在,清咳一声:“林兄…”林青不等云公子邀请,拉着小弦人庄,口中看似随意道:“我来找郭兄,是想寻两件东西。”云公子奇道;“不知林兄想寻何物?”

 “第一件,是一个青铜面具!”林青语气缓慢,存心要看云公子的反应,虽然已确定他不是昨夜杀害水秀的凶手,却未必与御怜堂没有关系。 云公子面上的惊讶显非伪装:“这个?却不知那面具是什么形状?”

 林青呵呵一笑:“看来第一件东西未必在郭兄手里,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只要第二件东西。若是郭兄还说没有,就是瞧不起小弟的智慧了。” 听着林青霸气尽现的话语,云公子虽不明林青的用意,神色亦渐渐有些不快:“林兄请明说。”谈话间几人己至磨斋门前,林青停下脚步,拍拍小弦:“请郭兄把《天命宝典》的副本还给许少侠。” 云公子浑身大震,张口结舌,脸通红。小弦从未见过林青如此锋芒毕,心中的敬佩之情无以复加,瞅着一脸窘态的云公子,大觉解气。良久,云公子方才摸出钥匙打开磨斋,长叹一声:“小弟一时鬼窍,还请林兄与许少侠原谅。副本就在我的书斋中,小弟这便取来。”他面羞惭,直承无悔,看来确是有愧于心。

 云公子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册书,双手递给小弦,慑懦道:“我当仅抄好下半部《天命宝典》,除此一份外绝无其他副本,如今物归原主…”小弦见云公子面红耳赤、冷汗淋漓的模样,早相信他不会是那明知败局已定、亦拼着以命换命的青霜令使,气也消了大半,接过书册放人怀中,低声道:“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也无须太过自责。”他从磨斋中读了许多书,此刻活学活用,虽是诚心所言,却颇有讽刺意味,云公子只是苦笑。

 林青又道:“那本《当朝棋录》,郭兄从何处得来,还请见告?”云公子一怔:“什么《当朝棋录》?”小弦只当云公子避重就轻,径直到那写有“逸情之书”的书架前,谁知找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到《当朝棋录》,不大声问道:“是不是你藏起来了?”林青只是默然望着云公子。

 云公子正朗声道:“《天命宝典》之事确是小弟之错,但若是林兄要多加罪责,恕幕寒不受。”直到此刻,他方稍有几分清秋院之主的气度。

 林青叫住尚不肯罢休的小弦:“小弟相信郭兄纵然偶有过失,仍不失为一位坦君子。此事我自当慢慢追查,就此告辞!”言罢拉着小弦扬长而去。

 云公子也不相送,跌坐椅中,目光呆滞,良久方才摇头一声长叹:“唉,我实在是愧对‘君子’两字啊。”

 一路上,小弦一直叽叽咕咕:“林叔叔,那本《当朝棋录》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是有人故意嫁祸云公子?可他怎么能知道,我会进人磨斋中又恰好看到那本《当朝棋录》?”

 林青目光闪动,轻轻道:“依我看,倒未必是有人有意嫁祸云公子,这里面的文章倒值得我们好好研究。”这一刻,他似乎已看破这个局。

 两人回到白院中,容笑风抢先上,脸上是极坚决的神情:“我容笑风一直当林兄是我的好兄弟,可亦决不会做朋友消息的卑鄙小人…”

 林青一笑,打断容笑风的话:“既然容兄不想说,小弟自不会勉强。”骆清幽与何其狂原以为容笑风如此说,林青定会反目,想不到他如此轻易地揭过此事,皆是一愣。

 容笑风本是想好了许多说法,不料林青如此信任他,面上涌上一股感激:“不过林兄也不必多疑,我所结的人决不会对林兄不利,我只是要对付明将军,好报笑望山庄数百名兄弟的大仇。”

 林青淡然道:“如果容兄还念我们往日之晴,就请答应小弟一件事。在我与明将军决战之前,不要再参与御泠堂的行动。”

 容笑风听林青点出“御泠堂”三字,大吃一惊:“你,你都知道了?”林青点头:“顺便提醒一下容兄,御泠堂祸江湖,野心极大,你为了对付明将军与之联手,未必是最好的方法。”骆清幽与何其狂皆是心思敏锐,看出林青已猜破容笑风并非是与泰亲王联手,而是暗中结了御泠堂。但如果依他所言,与御泠堂联手是为了对付明将军,岂不是与御泠堂助明将军登基的做法完全不合,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容笑风望着林青诚恳的神态,一咬牙:“好,我答应你。”他知道林青等人还要商议一些事情,自己不便参与,对诸人一抱拳,转身离开。

 骆清幽含笑道:“看来林大侠清秋院之行收获不小啊,竟然连容兄的秘密也一并猜出来了。”林青正道:“清秋院之行其实并无多少收获。但在路上,我却想到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却十分关键的人物。”

 “是谁??”小弦与何其狂齐声追问。只有骆清幽垂头思索。

 林青不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物,在手中细细把玩。小弦眼尖,看到他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精致木盒,而那木盒外镂刻的花纹竟然十分熟悉。他蓦然想起,那花纹与自己从容笑风房中找到的那些碎纸屑背面的花纹一模一样,惊叫道:“这个木盒从哪儿来的?”

 何其狂与骆清幽对视一眼,同时吐出三个字:“流星堂!”

 那木盒共分七层,每层打开后都是另一个稍小一分的木盒,颜色各异,制作细致,乃是流星堂向皇室进贡的精品。当在平山小镇,小弦被葛公公掳走,林青一路追逐人京,沿途收到管平留下的三个木盒…

 林青入京后,便将保存完整的两只木盒一直放于怀中,他见这木盒虽无用,但制作巧,送了一只给骆清幽赏玩,另一只就正在他的手上。

 小弦看到这木盒,连忙将自已从容笑风房‘朴找到相同花纹纸屑之事说出。何其狂恍然大悟:“原来与容兄通风报信的并不是牢狱王黑山,而是机关王白石!”骆清幽心细,低声道:“我听说六年前,在笑望山庄一战中,机关王先是垒石筑台大破庄中防卫,又引地泉之水倒灌地道,几乎将众人困死于山腹,容笑风对其应该不无恨意,又如何会结?”

 “容兄亦略通机关之术,当时对白石之能便颇为推崇,既在京师重会,惺惺相惜下两人为朋友也是极有可能。更何况…”林青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你们可注意到,刚才容兄说话时候的表情?他宁可让我误会,也不愿吐朋友的消息,这反而更证实了我的猜想。试想那牢狱王黑山虽与容兄同样来自外,但此人心狠手辣,对犯人用刑无所不用其极,在京师中口碑极差,容兄虽一心对付明将军,却决非不识是非,又岂会如此维护他?所以,表面上容兄与黑山好,大约只是为掩人耳目,真正与之结的是一向与黑山焦不离孟的机关王白石!”

 此去清秋院的路上,当林青听到小弦说起皇宫中“机关重重”时,便灵机一动,想到了机关王白石。水秀既然来自温柔乡,与她相约之人亦必定是四大家族成员。点睛阁典籍无数,蝙跃楼画技超群,温柔乡于琴艺,英雄冢则以棋艺与机关消息学见长,由此推算京师中的成名人物,唯有泼墨王薛风楚与机关王白石最有可能。可泼墨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当年为追求骆清幽无所不用其极,被拒后又暗中散布流言蜚语,这与蹁跹楼的行事大不相同;而机关王白石的消息机关学与英雄冢不谋而合,又与明将军私甚密;再加上水秀昨夜所说“白水相约”的暗号,小弦当时一厢情愿地认定是泉边相会之意,而真实的情况会不会就是指白石之姓呢?

 而小弦从容笑风房中找到的碎纸屑,恰好证实了林青的猜想。

 然而,昨夜水秀赴的却是死亡之约,出手的纵然不是青霜令使,也必与御泠堂有关,难道白石已被御泠堂收买?不过四大家族中景水花三姓都是血缘相连,自难下决心背叛家族,唯有英雄冢武功须保持童子之身,都是招外姓弟子改姓“物”,这也大大增加了白石投靠御泠堂的可能

 林青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与骆清幽与何其狂商议一番,皆觉大有可能。只是白石亦属于逍遥一派,与三人都有些情,心理上有些难以接受。

 小弦口道:“我在清秋院磨斋看到那本《当朝棋录》中,还记有愚大师与物由风的对局,若非英雄冢出了叛徒,愚大师数十年前的棋谱也决不会传到京师。”他越想越是心惊,‘怪不得离望崖那场棋战中,青霜令使那么有把握,原来他早就研究过愚大师的棋路,由此看来,机关王白石定然早就投入了御泠堂中…”林青又想到一事:“如果白石真是来自英雄冢,六年前在幽冥谷中遇见老顽童物由心时,如何会不识?”何其狂道:“或许物由心早早被逐出英雄冢,并未见过白石?”

 林青心中疑惑难解,忽对小弦道:“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流星堂的机关?”何其狂沉声道:“白石不比云公子,流星堂亦远比清秋院凶险,此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京师流星掌虽只是一个制作机巧之物的地方,却因其机关重重,乃是江湖人口中的几大地之一。

 林青笑道:“小何放心吧,我与白石好歹亦有一丝情,在未确定他身份前,自然是作为朋友参观流星堂,他又岂会兴师问罪?若是被他发现你在暗中跟随,反而不美。”何其狂思索道:“按你在鸣佩峰中得到的情报,四大家族与御冷堂都是奉祖上遗命,暗中辅佐明将军得天下的,两者相争亦只是为了决定由何方相助明将军。但听容笑风的意思,似乎御泠堂已意在对明将军不利,难道这才是明将军扫清御泠堂的原因?”

 林青沉道:“或许御泠堂早就不甘蛰伏于明将军手下。他们既然在鸣佩峰中落败,却又毁诺再出江湖,明将军身为昊空门弟子,按武氏遗命,便应该与四大家族联手对付御泠堂,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御泠堂才要连明将军一起除去。”骆清幽轻声提醒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容笑风只是被御泠堂利用,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林青叹道:“御泠堂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一定要去一趟流星堂,掌握机关王的真实身份。若是我们不能及时把握到御泠堂的动向,不但即刻赴京的四大家族有可能受其暗算,京师的形势亦会变得不可收拾。”何其狂亦道:“琴瑟王与高德言身死的消息尚未传出,只有御泠堂中人知道,小林也正好可以通过白石的口风试探一下。”

 “目前京师形势微妙,各方势力一触即发,蠢蠢动,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而水姐姐之死极有可能成为点燃这桶火药引线的火星…”骆清幽沉思道,“唯恐天下不的御伶堂只怕就要对四大家族抢先动手,如果白石真是来自英雄冢,又并未投靠御泠堂,他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事不宜迟,流星堂之行动越快越好。”

 林青杀气乍现,豪情飞扬:“在去泰山绝顶约战明将军之前,我就先拿御泠堂试招吧!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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