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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细草(一) By 王子之骑
  怜细草(一)By王子之骑特别鸣谢本文创意提供者:荫荫

 注:“怜细草”摘自丰子恺译版《源氏物语》,原文为“剧怜细草生难保,薤将消未忍消。”描写的是光源氏初见紫姬时的情形,这里引其义而用,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很清楚吧。(源氏物语:一个捡了女儿来养成的故事)

 容谦确信,在漫长得没有边际的生命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那一刻。

 “容谦…”

 “微臣在!”容谦跪在龙前,看着那个一手将与他同样年轻的自己提拔上首辅之位,如今却奄奄一息,注定要英年早逝的帝王,心中不期然竟生出一丝怜悯。

 “爱卿,朕自知已时无多…”

 四周响起一片“皇上鸿福齐天,定可逢凶化吉”之声,然而容谦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沉稳而坚毅的眼神,注视着皇帝黯淡双眼中最后的一点牵挂。

 “朕如今将太子托给你,凛儿年岁尚幼,还望爱卿多加扶持…”

 说话间,早有女官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燕凛抱到容谦面前。容谦小心地接过那粉雕玉琢的婴孩,看到他皱成一团的小脸,正想换个姿势让他躺得安稳一些,却见怀中的燕凛忽然向自己绽开一个极可爱的笑脸,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暖意。

 容谦在心中轻轻一笑。

 前尘种种,到如今仍历历在目,为何经历了那么多世的背叛,你却仍能笑着包容这一切,笑着等待下一场背叛的发生?

 心中响起一个淡然而从容的声音:

 因为,我是容谦啊。

 但此刻已不容他再想太多。抱紧了怀中的燕凛,容谦举目望向皇帝嘴边欣慰的笑意,一字一顿地说:“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是的,这是一个承诺,这是我容谦的承诺。

 为了这个承诺,他纵天崩地裂,沧海横,遍地反旗,刀斧加身,凛,我也绝不相负。

 即使那加于我身的刀斧,是握在你的手中。

 “皇上驾崩了!”

 身周顿时哭声一片。然而容谦却动也不动,只是轻叹一声,低头看着怀中那依然笑着的孩子。

 凛,我的孩子,我的皇上,我已不奢望你他独揽大权后能明白我的苦心,放过我的性命。我只盼你能成*人成材,后成为一代明君,泽被万民,名垂青史,也就不枉了你父皇的期望,不枉了我为你斩尽荆棘,为你铺平帝路,为你殚竭虑,为你…殉身以报。

 凛,你能做到吗?

 大燕的帝王,此时也不过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在容谦怀中咿咿呀呀的小婴儿而已。

 先帝崩逝,新君年幼,外有群强虎视,内有诸王暗斗,此时的燕国,实已陷入自太祖皇帝穷兵黩武拖垮国力以来最大的危机。

 这样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明处暗处实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大燕的皇位,皇宫内廷之中,也是波诡云谲,找不到几个对新君绝对忠诚的人,燕凛的安危,实在无人可以保证。此时,身为托孤之臣,当朝首辅的容谦力排众议,夜夜宿于宫中,与年幼的君王同食同宿,贴身保护,倒也挡下了不少居心叵测的魑魅魍魉。

 只可惜不懂事的小皇帝却全然不知体谅容谦的一片苦心。燕凛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夜猫子,每白天睡得昏昏沉沉,太阳下山后却变得精神百倍,着容谦闹个不停,直到玩得累了,才趴在容谦温暖厚实的膛上安然睡去,只是这时往往已是四更开外了。

 可怜容谦身负一国兴亡,每自破晓时分起便要批阅全国政务,还须分出心思去对付各处正蠢蠢动的藩镇和皇亲,虽是天纵英才,往往也得忙到晚饭时分才能从繁杂如上的国事中出身来,气还来不及一口,又得陪着醒过来的燕凛胡闹一番,再花上几个时辰把他哄得睡过去,才能瘫倒在龙上并不安稳地睡上一觉。一天下来,大燕的一代权相往往睡不到两个时辰,每议政时都带着眼血丝,久而久之,就连几个素来看不惯他的老臣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只是燕凛身边的先帝近侍复一地看着容谦憔悴的容颜,却是心急火燎。先帝最信任的王公公甚至三番四次跪求容谦以国事为重,应保重身体,多加休息,放心把小皇帝交给他照料。

 但容谦每次都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王公公请放心,容谦不是无能之人,这么点苦头还是撑得过去的。”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燕凛,无比温暖地微微一笑。

 王公公的忠诚他自然是信得过的,然而…如今这般形势,又叫他怎能放心将这个孩子的性命,仅仅托到一两个人的忠诚上。

 更何况…

 趁着众人没看过来,他飞快地伸出手去,在燕凛可爱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旁人也还罢了,若是为了这个孩子,少睡几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容谦还是每白天抱着安睡的燕凛处理国事,晚上就像父亲一样头疼地为那个顽皮的婴孩忙上忙下,然后抓紧一天的最后一点空隙,沉沉睡去。

 然而即使是倦极而眠,他的嘴边也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每一夜的梦中,都有一个英伟的男子,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一首一首地哼着最动听的童谣。

 一个接一个的不眠之夜里,他就这样看着燕凛一点一点地长大。

 燕凛第一次学会说话时,叫的不是“爹”不是“娘”而是一声模糊但清脆的“容相”;

 燕凛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是容谦被他急了,把他扔在上不理他时,他拙劣地用他的双脚去寻找那个最熟悉的怀抱;

 燕凛第一天断时,是容谦亲手把第一口米汤喂进他的嘴巴;

 …

 当燕凛一次又一次地叫着他“容相”时,容谦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那个在他怀中长大的孩子,正在一声一声地管他叫“爹爹”

 然而,他却仍只是抱起燕凛,一声又一声轻柔地应着:“皇上,臣在这里。”

 燕凛是君,他是臣,任何的妄想都是大逆不道。这样冰冷的现实面前,他又能做些什么?

 然而他只是笑着,把那淡淡的黯然藏于心底,然后继续亦父亦母,亦师亦臣地照料着那个还不明白君臣之别,还不懂得权力倾轧的小孩儿。

 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有似乎永远花不完的精力,只要一睡吃足,就在皇宫里到处疯跑。只是有一次跑得连容谦都几乎找不到了,抓回来后被容谦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就再也不敢走了。

 然而容谦却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每一有空就把燕凛抓到案前,或是抱到宫外,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手把手地教他画画,手把手地教他挽弓,带他去看民间百态,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总之,就是不让他闲下来。

 而在容谦面前,燕凛从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从此以后,即使容谦忙于国事管不了他,他也会很自觉地坐在自己的小书案前,举起小小的手略带笨拙地抓着笔,在纸上很认真地涂抹着他称之为“字”的图案。

 虽然每一次的结果不是把宣纸涂成一片漆黑,就是把自己涂成大花脸,虽然每一次都会让容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放下奏章,把他拉去洗手洗脸,但燕凛仍是一次一次很用心,很专注地做着他的容相教给他的每一件事。

 直到他第一次写好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画出了一幅像样的画,第一次写出了太傅布置的窗课,第一次亲手拉开了一把小木弓,容谦才惊觉,他的孩子,他的皇上,已经这样聪明,这样勤奋。

 不是不欣喜若狂的,不是不想把他一次次地抛起,然后狠狠地在这孩子的脸上亲一口,告诉他自己是多么为他骄傲的。

 然而,他却只能让所有喜悦和骄傲沉淀在心底,让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说过无数次的老话:“皇上天资过人,实乃大燕之幸,万民之福。”

 看着燕凛因为他的表扬高兴地扬起那细细的眉眼,然后,不期然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黯淡。

 心中不由一疼。

 那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也许也是渴望有人能像爹娘一样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呵护他的吧。

 只是,连他也不能给予的,又有谁能给予?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轻轻一叹,然后把更多的温暖和关爱倾注到那个孩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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