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
“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贼们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
“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
“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怎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力,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
“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树枝,对鹏儿道:
“你拿着这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也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
“金叔叔,我们开始吧。”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
“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地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吴凌风说道:
“老弟,你跟赤贼道也有恩怨?”
吴凌风点头答道:
“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峨嵋苦庵、崆峒厉鹗等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吴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
“贵帮又怎会和赤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最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吴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已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
“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志地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吴凌风心想:“难怪赤口口声声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为什么要苦苦相呢?”
金老大接着道:
“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凿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生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已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盛,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不敢一天放下,而且时时想练些神奇功夫,以御强敌。那剑鞘内既然藏着前辈大侠的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要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觊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人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痕迹,想引得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
“那么赤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
“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为人,小气嫉妒,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连上手了吧!”
其实,他哪知道,那赤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大骇,想到辛捷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
“我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哪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寻,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
“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吧,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吴凌风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
吴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
“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的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事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臾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楼梯望去。吴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吴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瀚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楼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吴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吴凌风面前道:
“喂,你瞧我干么?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吴凌风起身问道:
“你,你说什么?”
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白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
“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吴凌风冲口道:
“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
“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吴凌风俊脸闪出令人惘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
“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只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瞟了吴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
“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
“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
“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吴凌风见她面焦急怀疑之,心中耸然一惊,想道:
“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语,我切不可说出,伤了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
“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她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子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阵,只觉岛上的一切都很无趣,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便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行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在酒楼上见吴凌风望她,又觉吴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碰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
“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重负,忙道:
“捷弟已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
“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吴凌风听她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
“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妒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他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到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
“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吴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吴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吴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吴凌风匆匆付了酒账,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吴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便在刀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仿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
“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吴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情,忙道:
“我一定常常去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
“爹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吴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吴凌风称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吴凌风忽道:
“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要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吴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晓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吴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行了几,菁儿心急赶路,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吴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吴凌风劈了几树枝,在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了一大半给吴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吴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黯然,心知她不舍明相别。想道:
“这姑娘心地真是和善、,辛捷弟真好福气,他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倩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媲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吴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吴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难道我那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
“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
“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吴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吴凌风道:“这是陨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
“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接着又想道:
“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爹爹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吴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脸绵凄恻,便悄悄凑近道:
“吴大哥,你看什么?”
吴凌风悚然一惊,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
“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啦,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吴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人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吴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
“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间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行了。”
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
“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吴凌风点点头,忽道:
“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莹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穹,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那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魌。
方少魌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魌和金欹被恒河三佛迫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魌吗?
他不停地自问:
“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
“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里,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来,也许是年纪稍长,也许是由于和天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渐渐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
“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心中的问题,藏在他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人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想,这正是内功疗伤憩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逢的三个女子,方少魌、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魌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憩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沱混乱的思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出一派和穆之,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m.Bwo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