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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杀手三剑
 宝玉虽未回头,却停下了脚步,道:“问吧?”

 那长发少女道:“你可知咱们宫主在哪里?”

 宝玉道:“既然己到了水宫,还怕寻不着宫主?”

 那少女冷笑道:“这水宫中的道路穷极变化,消息机关,更是巧夺天工,到了水宫,却见不着娘娘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被困在消息机关中,永生也走不出来的,也有许多…要见我家娘娘,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宝玉微微笑道:“那些人是那些人,我是我。”

 那少女道:“你虽和那些人有点不同,但也未必…”

 宝玉道:“虽然未必,我也得试试。”

 那少女突然娇笑道:“只要你下衣服,我这就带你去见娘娘,否则…哼!你非但不知要吃多少苦,还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宝玉笑道:“无妨。”

 竞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那少女咬着嘴,跺脚道:“你…你莫要后悔。”

 宝玉道:“这衣服我本来了也无妨,但瞧你如此着急,竟不惜千方百计要我衣裳,这其中显见大有文章,所以…”

 他一笑接道:“所以宁可后悔,我也是不的。”

 那少女呆呆的瞧着他,再也笑不出了。

 走了一段路,宝玉才知道这岩非但奇丽辉煌,宛如天宫,其幽探博大,也非人们所能想象。

 千百个钟,布了岩,没有一个形状相同,也没有一个光泽相同,当真是鬼斧神工,人间罕睹。

 再加上钟间还缀了珍珠,无数个大大小小,晶莹圆润的珍珠,有的缀成字句,有的缀成图画。

 珍珠缀成的是什么宇句?什么图画?

 玉却不知道,只因他委实不敢去细瞧,他生怕这些字句与图画,会动摇他的决心,扰他的心神。他脚步踏在七彩绚丽脓比,身子也浸浴在七彩绚丽的光影中,他只觉自己哪里还像是置身在人间的岩,简直已像是置身在水底的神宫。

 他走了一圈,又发现这宫中竞无门户。

 回头望去,那少女们竞也全都不见了,俗大的岩中,只剩下千百个闪光的钟,像是正距着眼对他嘲笑。

 他忍不住放声大喝道:“白水宫主在哪里?方宝玉求见!”

 回声自钟间传过来,如海涛,如密雷,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但除了他自己的回声外,却再无别的人语。

 这岩中想来自然有秘诀的门户,但机关在哪里?这眨目的光,照得人眼都花了,谁还能找得到机关的枢纽?

 宝玉虽已该着急,却未着急。

 他沉佐了气,放缓脚步,又走了一圈。

 这一次,他眼睛睁大了,瞧得也仔细了。

 他突然发觉,这千百个钟中,有一个钟,非但形状最奇特,光泽也特别耀眼,特别眩目。

 他毫不迟疑,大步走过去,只见别的钟上难免是鲜苔尘垢,这个钟却光泽如镜,似是被人摩孽。

 宝玉伸手扳了扳,这钟果然是活动的——钟一动,岩壁间便裂开了一条,里面也立刻传出笑声人语:

 “方宝玉,你果然不错,能找着这门户,但你敢过来么?你可知道,走人这道门,就没有人能活着出去的。”

 笑语声本在口,但越来越远,到后来竟似已在于百丈外,显见这里面实是深不见底。

 宝玉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他身子刚走进去,门立刻关了,七彩的光、辉煌的景象立刻全部不见,面前只见一片黑暗,无边的黑暗。

 宝玉的感觉直如自天堂坠落到地狱里。

 但此刻,他已只有前进,不能后退。

 他摸索着两边的岩壁向前走,突然发现那冰冷的小岩,竞热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热,到后来已烫如烙铁。

 宝玉的手终不是铁铸的,哪里还敢往上摸。

 他试探着往前走,走了两步,“嗡”的一声,他身子沾着小岩一点,那片水的衣裳就立刻被烧焦了。

 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岩里已热了起来,他本来还可以用笑相抗——他相信自己的定力,纵然在酷暑中穿着重袭,也不会出汗的。

 但到了后来,这岩中越来越热,竟烤得出汗了,到后来连汗也被烤干,他只觉全身都似要被烤得裂开。

 这岩,竟似已完全变成个火炉!

 这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宝玉头已开始发昏,眼已开始发花。

 突听一人娇笑道:“这么热?你还不衣服么?”

 黑暗中,笑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宝玉咬紧牙,不说话。

 那语声又道:“此地这么黑,你纵然了衣服,也没有人会瞧见的,你还害什么羞?…你为什么还不?”

 宝玉道:“你为什么定要我?”

 那语声默然半晌,笑道:“就因为你不,所以就定要你。”

 宝玉缓缓道:“你知我为什么不?”

 那语声道:“我正想听听你为何如此顽固?”

 宝玉道:“一个男人,若是赤身体地处于许多个赤身体的女子中,他纵有再强的意志,也会崩溃,他的自尊与自信,也会完全消失,他简直任何事都不能做了,你们自然也深知此点的,是么?”

 他语声虽已嘶哑,但仍十分坚定。

 黑暗中没有人答话。

 宝玉道:“所以,这正是你们攻心的战略,只怕已不知多少男人,落在你们这圈套中,但是我方宝玉…”

 他话末说完,黑暗中已银铃般娇笑起来,娇笑着道:“好,方宝玉,算你聪明…”

 银铃般的笑声又逐渐远去,终不再闻。

 宝玉却突然下件衣衫,密密地在手上,然后,他就以这只手摸索着山岩,向笑声消失处走过去。

 虽然隔着层厚厚的衣裳,他的手仍被烫得发疼。

 他咬着牙,一步步的前走,他以绝顶坚强的意志力,克服了痛若,贯注了精神,在黑暗中步步前进。

 这自然是段艰苦的路途,除了宝玉外,只怕没有人能走上十步,宝玉却已走了百步,千步了。

 他的人已被烤得近于虚

 就在这时,那笑声已又响起,笑道:“好,你能走过这么一段路,真不愧为方宝玉,但——方宝玉,可知道你现在已走到哪里?”

 宝玉嘶声道:“已走到你面前。”

 那语声大笑道:“我让你瞧瞧也罢…”

 笑声中,一点火光飞来,落在地上,瞬即熄灭。

 就在这火光一闪中,宝玉已瞧出这里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进来的方向,方才门还没有关的时候,他已瞧过一眼。

 他以最大的忍耐力,吃尽了千辛万苦所走的一段路,竟是白走的——他整个人都似乎要倒下去。

 那语声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此间秘道,穷极变化,如今你总会相信了吧,如今你还不下衣服?”

 宝玉道:“不!”

 那语声柔声道:“只要你下衣服,立刻就可以见着我家娘娘,立刻就可以泡在水里,又清又凉的水,你要泡多久就泡多久,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为何还要逞强,你这样撑下去,死了有谁夸你半句?”宝玉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那语声默然半晌,冷笑道:“好,我看你还能挨多久?”

 无论是谁,千辛万苦你又经此一击,都要倒下去,再也无力挣扎,但宝玉却只是闭起眼睛,沉佐了气,静静思索。

 人们在黑暗中,若要以手代目,摸索道路,十人中有九人必定是用左手,因为他还留下右手来防御黑暗中不可知的袭击。

 宝玉方才也正是如此。

 他方才摸索着左面的山岩而行,竞走回这里。

 现在,他将在左手上的那已烧焦了的衣服解了下来,撕成布条,又紧紧地到右手上。

 他再摸索着右面的墙壁向前走。

 这段路自然更困难,更艰苦,他全身的气力,都似已被这酷热蒸了出来,随着汗水消失。

 他两条腿似乎突然变得千斤般沉重,他眼前已渐渐开始现出金星,他神智已渐渐开始

 水,清凉的水。

 他真想不顾一初,放声大呼,答应她们任何条件,只要她们能给他水,又清又凉的水…

 但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一步步往前走,往前走,往前定…突然,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晕晕中,宝玉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后院里浓荫如盖,他正在浓荫下舒服的读着书。

 天很热,热得几乎不过气来,他敞开衣襟,就希望下雨,果然下雨了,雨点自树枝头滴到他脸上。

 好清冷的雨珠,好舒服,突然有人在前院叫他:“宝玉…方宝玉…”是谁?是大头叔叔?”

 宝玉睁开眼——梦境立刻消失,现实仍是那么残酷,但他脸上却真的有水珠,真的是雨

 只听头顶上有人唤道:“方宝玉,你醒来了?”

 宝玉抬起眼,这才瞧见这黑暗而酷热的山岩顶,两面削立的岩石,不知何时,已现出了个

 那长发的少女正在口探头下望,媚笑着道:“方宝玉,你现在总该知道你不是铣打的身子,你也有倒下去的时候,现在,你可愿服了么?”

 宝玉呻道:“水,水…”

 那少女举起了只金杯,柔声道:“这杯子里的盛着杯玫瑰的花,方才我已滴了三滴在你脸上,就只三滴,已使你自晕中苏醒,它的清香甜美,你虽在晕中,也该感觉得出,只要你服了,你就可将这的一杯全喝下,”

 宝玉喃喃道:“花?…玫瑰?…”

 他似又陷入了晕状况中,已不能用言语表达思想。

 那少女笑道:“清冷的水珠,我再让你尝尝…”她将金杯微抖,一滴水珠落下,落在宝玉脸上。

 宝玉突然嘶声大呼道:“不,不答应,不服!”

 那少女摇了摇头,轻叹道:“真是中一样的脾气,好,你既然还要受罪,也怨不得我。”竞将那一杯花,全都倒在岩石上。

 只听“嗤”的一声,岩石上冒出轻烟,整杯水都已被烧干。

 那少女的脸也在轻烟中消失,四下又恢复黑暗。

 宝玉却突然跳了起来——与其说是这几滴水使他恢复了活力,倒不如说他方才的晕根本就是假装出来的。

 他一步便掠到那削立的岩石边,竟已将这里的形势全都默记在心,他竞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虽然隔着层衣服鞋袜,但他的手脚仍被烧得像是已焦了似的,只耍他一个忍耐不住,他整个人都跌下来,前功尽弃!

 十多文高的岩石,在宝玉此刻看来,简直高不可攀,他咬紧牙关,他拼尽力气,他终于爬了上去。

 于是,他的手抬起,他的心也悬起。

 他的生命已悬在这刹那之间。

 上面的山石若能活动,他受的这一切罪,便总算有了补偿,否则…否则怎样,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谢天谢地,上面的山石是活动的。

 方宝玉狂窖着推开了它,滚了上去。

 清冷的山石,外的山石,清凉如水。

 方宝玉伏在地上,息着,四下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艰难与危机,仿佛都已成为过去…‘

 他手掌贴着清凉的石地,面颊也贴着清凉的石地,只等息稍为平静,他才缓缓抬起眼睛。

 突然,他瞧见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

 这双脚竞赫然就在他眼前。

 这双脚穿着华丽的鞋子,柔丝的罗袜,正显示着这双脚的主人身份的尊贵。但这双脚只要轻轻抬一箔,只要轻轻赐一脚——

 方宝玉就得又滚下去。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膛似已窒息,血似已凝结,这双脚只要踢过来,他委实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但这双脚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宝玉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动一动,他甚至不敢抬头来瞧这人一眼,瞧瞧他究竟是谁?究竟是何容貌?

 他只知道这人是穿衣服的。

 这是他人宫之后,所瞧见的第一个穿着衣服的人,也是他所瞧见的第一个男人,此人的身份岂非更令人奇怪。

 只听一个沉重的语声缓缓道:“你居然能到达这里,也算不易,但你却要知道,这里距离水宫中抠虽已近,但剩下的这一段路,却更艰辛,你千万不可大意。”

 宝玉更是奇怪,只因他已听出这沉重的语声中,非但全无恶意,反而充关切,正像是长辈对子弟的叮咛。

 这又是为了什么?这究竞是什么人?

 他想问,但没有问,他并非不敢问,只要他知道自己纵然问了,这人也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只听这人接着又道:“你年纪轻轻,有些毅力,也算难能可贵,只要你抱定决心,你吃的苦就不会是白吃的。”

 这非但是叮咛,简直已是鼓励。

 宝玉越来越惊疑,但口中只是说道:“多谢。”

 那语声默然半晌,忽又道:“现在,你还能站得起来么?”

 宝玉道:“能。”

 那人道:“既能站起,为何还不站起来往前走?”

 宝玉道:“是”

 他此刻已确定此人并无伤他之意,当下翻身而起,却见此人不知何时已翻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他脚步缓慢而凝重,双手似乎抱在前

 宝玉忍不住道:“阁下为何不让小可拜见尊颜?”

 那人道:“你不必瞧我的脸,你只要瞧着我的剑。”

 “剑”字出口,肩头突然微微一动。

 这一动之轻微,几乎是目力难以觉察,任何人都不会在意,但方宝玉心头却突然吃了一惊!

 “扭转乾坤杀手剑!”

 肩头一动,剑光立即飞出,如惊虹、如匹练,正是昔日那“无情公子”蒋笑民所施出的海南剑派的杀手!

 扭转乾坤杀手剑!

 这一剑出手比蒋笑民更快,部位比蒋笑民更刁,落点比蒋笑民更准,宝玉若非昔日便已领教过这一剑的妙,若非早已有了警觉,此刻纵不致死在这一剑之下,也休想再站着往前走了。

 剑光方自那人胁下飞出,宝玉身形己退开两尺,他委实已尽全力,他也算准这一剑最多能触及他衣衫,却万万伤不着他皮,哪知剑光在他前半尺外便已停住了,这一剑出手虽比蒋笑民更快,更刁,更淮,但剑下部留了三分情意——剑下是否留情,宝玉自然是瞧得出的。他长长了口气,道:“多谢。”

 那人剑光缓缓垂下,缓缓道:“你是否早巳见过这一着了?”

 宝玉道:“是。”

 那人冷冷道:“你若非早已见着这一招,此刻便难免伤在剑下,我要以此等杀手取你性命,你为何还要谢我?”

 宝玉道:“剑下是否留情,方宝玉岂能不知?”

 那人道:“纵然留情,但也足以取你之命。”

 宝玉笑道:“但在下此刻却还是活着的。”

 那人默然半晌,纵声笑道:“不错,你现在还是活着的,你见过这一着已有两次,居然还能活着,世上能伤你的剑法,只怕已不多了。”

 宝玉道

 “不多?…是否也不少?”

 那人笑声突顿,冷冷道:“嗯,也不少,至少还有三种。”

 宝玉道:“为何不令在下领教领教?”

 那人道:“你着急什么!”

 突然将长剑向后一抛,宝玉不由得伸手接过,剑光一闪后,再瞧前面那人,却已瞧不见了。

 前面还是曲折诡秘的岩,这“白水宫”显然整个都是在山腹之中,只有珠光,却瞧不见阳光。

 宝玉再也梦想不到,世上竞有人能在山腹之中建立起如此复杂,如此诡秘,又如此博大的宫殿。

 他木立半晌,喃喃笑道:“此人在‘白水宫’中究竟是何身份?他言语中既然对我那般关切,却又为何要对我骤下杀手?他既已对我骤下杀手,却为何又在剑下留情?他既己剑下留情,却又为何还要在前路以另三种杀手剑按等着我?他既要再以杀手剑法伤我,却又为何还要赠剑于我?”

 这柄剑,窄长、锋利轻巧,剑锋、剑脊与剑锷的配合,几乎已铸造得臻于完美无疵。

 方宝玉一握住这柄剑,心里就立刻生出极舒服的感觉,几乎将体的饥饿、焦渴、疲惫全都忘记。

 这感觉正如书法家触及精美的纸笺笔砚,又如酒徒手里有了一杯美酒时一样,他空虚而彷徨的心灵,立刻有了寄托,他确信自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与一切都托给这柄剑,只有剑,是最可靠的。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使自己的心灵与剑合而为一,他心里的渣滓已沉淀,他的痛若与疑虑已自剑尖滤出。

 然后,他才敢往前走。

 岩中奇诡的景象,已全不在他眼里。

 只因他的眼中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

 突然,四下又变得坟墓般黑暗。

 但他的脚步却末停,他的手也不必再去摸索,只因他的心灵已透过剑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触觉。

 他已可以剑代目。

 沉静,死一般的沉静。

 突然间,黑暗中来一股杀气!

 方宝玉全身骨俱都为之悚然。

 四下仍是坟墓般的黑暗,死一般的沉寂,看来全无丝毫变化,但这股杀气却涛股一层层卷了过来。

 方宝玉的的确确已感觉出这股杀气的迫力,这杀气已得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他举起了剑,脚步已不由自主放慢,几乎完全停止。

 黑暗中,果然有剑光一闪,然后,也停在那里。

 方宝玉完全瞧不见持剑的人,只瞧得见这柄剑,这柄剑像是魔法般悬空停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柄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剑上的杀气!这剑上带着的,不问可知,自是惊天动地的一招!

 这一招,自然就是可以伤得方宝玉的另三种杀手之一!

 方宝玉掌中的剑,也停顿在那里,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这两柄剑。

 两柄剑上的杀气!

 方宝玉从未面对过他此凝重的杀气!但奇怪的是,持剑的那人,身子却似乎并不在这杀气的笼罩里。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持剑的人和这剑上的杀气,竞截然分为两体,这种现象几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这现象才会发生,那就是——这一剑杀气虽重,但持剑的人却会无伤他之意。

 所以,剑上杀气虽刚霸,但人却是脆弱的,这脆弱的“人气”,已无形间冲淡了刚霸的“剑气”!

 这又是为了什么?

 方宝玉凝注着这柄剑,突然想起了铁金刀的那一刀。

 这剑上的杀气,唯有铁金刀的那一刀差堪比拟,但这一剑上却没有铁金刀那一刀上的凌厉“杀机”!

 这一剑上的杀气,几乎已可说是带着“善意”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静寂,死一般静寂,但在这静寂中,宝玉却又似乎听到了一种无声的韵律,一种音乐中至高无上的节奏。

 突然,剑光中划出了个圆弧。

 这转动,这圆弧,正也是出奇的优美,正也是踩着天地间至高节奏,夜无声的韵律中,舞出了舞中之粹。

 宝玉耸然——这也正如白衣人那一刀!

 剑光闪动,化为光幕,闪电般击向宝玉。

 剑风,有如野兽的呼啸!

 黑暗中,只见剑光一闪,宝玉的剑和这柄剑已互相换了个位置——但是,他们两人却没有倒下去。

 黑暗中,已有了轻微的息。

 这一刹那虽短,但却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这正是天地间无可比拟的最大刺,经过这种刺后,谁能不息?

 两人都站着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个苍老的语声道:“这一招你已见过?”这语声中充惊异,但却并非宝玉能躲过此招而惊异,而且为他见过此招而惊异。

 宝玉道:“是!”

 那语声道:“是谁曾向你施出这一招?”

 宝玉道:“铁金刀。”

 那语声失惊道:“铁金刀?他…”

 宝王截口道:“那一刀虽是铁金刀击出,却又等于不是。”

 那语声道:“此话怎讲?”

 宝玉道:“只因铁金刀不过是受他人所命。”

 那语声道:“白衣人?”

 宝石道:“正是!”

 那谱声默然半晌,缓缓道:“那一招可是与我这一招完全相同?”

 宝玉道:“十九相同,却又有一最大不同之处。”

 那语声道:“此话又怎讲?”

 宝玉道:“那一招杀气最盛处,便他是破绽所在之处,他的体温,自破绽处透出,所以我就冒险攻向此点,果然成功。”

 那语声又默然半晌,竟长叹道:“好。”

 宝玉道:“但阁下出手前并未十分蓄力,心情也不紧张,是以阁下的体温完全正常,由此可见,阁下剑上虽有杀气,心中却并未伏杀机…阁下剑上的杀气,只不过是自这一招本身发出来的。”

 那语声道:“哦!”

 宝玉道:“只因阁下并无杀机,所以施出这一招时,心与剑便未能合二为一,于是阁下剑上的杀气,便也自然不及铁金刀那一刀上的刚猛。”

 那语声道:“所以如何?”

 宝玉道:“那一刀击出时,必见血光,所以我被取了他的性命,只因那其间根本别无选择之余地,而阁下这一剑,却使我根本无法施出杀手!”

 那语声叹道:“不错,剑上若无伤人之意,使也绝不会引动别人剑上的杀机,这正是剑道中至高无上的道理。”

 宝玉道:“但…阁下既无伤人之意,却又为何要以此等杀手来对付在下?这岂非互相矛盾?在下委实不解。”

 那语声道:“不解便也罢了。”

 宝玉道:“还有,这一招本是‘白衣人’不传之秘,普天之下,本无别人知道这一招的奥秘,阁下却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在下更是不解。”

 那语声缓缓道:“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宝玉道:“不久?”

 那语声道:“正是已不久…”

 他虽只说了五个字,但说到最后一个宇,人已远在数丈外。

 现在,普天之下,只剩下两招可伤方宝玉了。

 但方宝玉心中却更是疑云重重。

 在方才那片刻间,他已经过了两着杀手,但向他施出这两着杀手的人,却又都对他全无恶意。

 这是第一点奇怪之处。

 第二点,这两着杀手虽然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但却实在想不出以前向他施出这两招的人,和现在这两人有何关系?

 那“无情公子”蒋笑民也许还会和“白水宫”有些关系,他那一着海南神剑,白水宫中的人也许是会的。

 但“白水宫”的人又怎会施出“东海白衣人”的绝招?白水宫与白衣人本是风马中不相及,又怎会有什么关系?

 宝玉实在越想越,越想越想不通。

 现在,剩下的杀手,虽已只有两着,但前面的这两着已是如此掠人,后面的两着又将会是如何凌厉?如何奇诡?宝玉实在不能不担心。

 尤其,他此刻精力委实已不支,他是否还能抵挡那两着令人莫测的杀手,宝玉更不能不想。

 想着想着,四下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光明,柔和的珠光自岩石间散开来,将他的影子淡淡映在地上。

 他瞧着自己的影子,突然,他瞧见地上竞有脚印。

 一长串脚印,每个脚印,都深深印在地上,自这岩秘道的深处,一直到这里,到了这里便消失。这莫非是那人留下来的脚印?

 他莫非就是从白水宫的中枢之地走出来?

 他故意留下这脚印,莫非就是在向宝玉指点道路?

 方宝玉想了想,终于循着这脚印向前走了过去。

 岩中的道路,果然是曲折变化,匪夷所思,若没有这脚印的指点,宝玉真不知该走那条路。

 他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试图恢复体力——他眼睛本不想再夫识别的,但他却偏偏瞧着了一行奇怪的字。

 这行字是刻在岩石上的,宇迹已有苔痕,显见已刻了许久,这八个秀的字,赫然竟是: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

 宝玉当真吃了一惊,这“软红山庄,星星小楼”,岂非正就是蒋笑民的遗书上所写的地方?

 蒋笑民的遗书,岂非正是要交给这“星星小楼”的主人。

 蒋笑民果然是和“白水宫”有关系的。

 难怪他在遗书上并未说明这“星星小楼”在何处,只因他不必说明,只因他明知方宝玉是必定会到“白水宫”来的。

 宝玉摸了摸,那封遗书还在他最最贴身处——蒋笑民以死换得他的承诺,他怎能将这承诺忘怀?

 但此刻,方宝玉若要实践这诺言,却也几乎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直向“星星小楼”的道路在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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