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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灯火照得灿灿生光的殿上,有个抬头的身影缓缓踏步上来,她肃容严辞拒绝了宫人奉上的华袍金饰,依然一身洗得干净的青色布衣裙,款款走入大殿之内,也走入了众人或惊异或好奇或蔑视的目光中。

 而这当中,却有道灼然深邃的眸光直直注视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带着罕见的讶然、微喜,甚至是不自觉地柔和。

 元拓丝毫未觉,自己嘴角渐往上勾,眸底浮现一抹带笑的暖

 荆钗布裙,素面朝天,青丝披背,神情严肃…梅家小泵子果真是个天下少见的倔拧人儿,一如他想来的那样。

 不过…她就是宋王要送他的礼?

 不知为何,元拓一想到脑肠肥的宋王竟将梅小泵像个商货物什的随手拿来送人,他心头莫名一阵闷躁,面色一沉。

 梅小法已然行至大殿中央,还未曾瞥着左侧贵客案后的元拓,就已先看见了高高在上,左拥右抱的宋王,她眉心皱了皱。

 见她秀气双眉皱得跟打结似的,元拓突然想笑了。

 这小儿必是古板正经子又发作了,见宋王荒yin至此,她少不得又冒出了一脑子的“谏言铮言”,也不知几时会憋不住,顾不得局势就要冲口而出了。

 “吾王千秋,小女梅小法,殿前参见。”果不其然,梅小法恭谨地屈膝敛袖行礼,见宋王忙着吃美人哺喂而来的果子,吃完了一口又是一口,乐得手还不忘急地伸入美人衣襟里抓住了一只酥捏起来,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张口谏。

 “宋王既急着拥美滚榻,今之宴便到此作罢!来人,魏使团俱退!”元拓只是眸光,扫,无须高声,便已令宋王吓得惨然失

 其他诸国使团骇得两股战战,赶紧纷纷起身随着魏使团同进退,唯有萧惮谨慎恭敬且警觉地望着元拓的方向,只静待他的动作。

 欸?这声音好似哪儿听过?梅小法闻声望去,顿时傻眼了。

 “不可不可。”宋王这下哪还敢再吃美人喂的任何一口东西,又慌又惧又气地忙把两名不识相美人推开,着手忝颜道:“都是这两个人误了本王,还请魏帝息怒、息怒啊…”

 梅小法顾不得再惊诧思忖恩公的身分为何,当她听见堂堂己国君王居然卑微丑态至此,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心酸,恨其不争的然怒气全涌上了脑际,涨红着脸口而出。

 “为君为王者,尊严为先,傲骨为辅,头可断血可不可辱,王是宋国之主,岂能做此鄙相?”她口剧烈起伏着,气得小拳头捏得死死,扬声朗道。

 霎时全场静默一片。

 诸国使团人人像活见鬼似地瞪着她,目光中既有吃惊、不敢置信,甚至有一丝他们不敢承认的敬意。

 而宋国殿臣则是个个眼眶了,羞惭得头都几乎抬不起来。

 本该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可宋国十数年来国主昏庸yin奢耽乐,国力势微,忠臣纷纷心灰挂冠求去,剩下的不是佞臣小人便是心有不甘、妄图振作却苦寻无方的老臣,如今还有谁敢当殿斥谏君王?可今这小女子竟做了他们不敢做之事!

 这,还是世人素来瞧轻低看的卑下女子。

 相较诸人,元拓却止不住嘴角漾开来的笑意。

 正确说,他也不十分明白自己为何会笑得这般愉悦,许是他多年记忆中那个义正辞严的五岁小娃娃时至今,仍然没折了那腔心志骨气,在当世,干娇娇俗媚莺莺燕燕之中,分外出得清澈如溪,秀如竹,其志如钢。

 好个梅小泵子,果然没令他失望。

 “你!你大胆!难道你不怕死吗?”宋王又惊又怒,胖硕的大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面色铁青地指着她跳脚大叫大骂。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她冷笑。

 她阵中对国君那浓浓的轻视、失望、嘲讽之,刹那间得宋王暴跳如雷。

 “别以为你先祖是梅善,本王就不敢砍了你的头!哼,那劳什子人人垂涎的『刑经』,本王还嫌它臭不可言,来人,把这人给本王拖下去,充至军中做——”

 “谁敢?”

 神色鹫的元拓只是轻吐二字,怒气冲冲的宋王登时像蔫了的大白菜,僵在当场,呆呆地张大着嘴,看起来丑态毕显,可笑极了。

 殿上所有人屏气凝神,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既是畏惧惊悸,又是惘不解…魏帝,难道是护着这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小泵子的?

 元拓缓缓起身,雄健身躯龙行虎步地踏玉阶而下,渐渐接近立于殿中央的梅小法。

 梅小法脑中一片空白,刚刚怒谏君王凛然不畏的她,却不知怎的竟在元拓——苍天啊他居然就是魏帝本人她是震惊过度出现幻思了不成——缓然靠近的当儿,直的身子微颤了下,恍惚间有种应该夺门而逃的冲动。

 可就在绣鞋悄悄后挪的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了缩一旁的宋王,再抬眼看眼前睥睨天下的魏帝…她口一窒,不知哪里冒出的一口閟气直冲脑门而来。

 “别过来!”她在脑子及时管住嘴巴前,已劈头劈脑地忿忿嚷出口。“你也不是好人!”

 殿上众人直凉气。

 这小泵子当真不要命了,竟敢冒犯人人惧之若猛虎的魏帝?

 “孤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可惊掉大伙眼珠子的是,元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嘴角愉悦地微翘,语气近乎温和地道。

 他的不怒反笑,口吻平和,令她霎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原来你便是梅善大师的曾孙女儿。”元拓像是没看见她小脸发白,眉头打结的模样,低声道。

 “我、我是。”她结巴了一下,随即脸戒慎地问:“恩公,呃,魏帝此言意何为?”

 “孤很高兴。”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盯到她苍白的小脸逐渐生出了两朵红霞,这才满意地微微抿,说了这莫测高深、教人云里来雾里去的四个字。

 高兴个鬼啦!他高兴了,可她不高兴…他魏国辱她宋国成脚底泥,她身为宋国人,难不成还要跟他打躬作揖说谢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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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说了一会保你无事的。”

 “别、别说什么暧昧的、的话…”她脸蛋儿瞬间炸红了,又气又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你这样、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女子跟你有、有什么相干,还请魏帝自重!”

 “事到如今,你想同孤撇清干系,好似也晚了。”元拓似笑非笑地提醒她,“这殿上人人眼珠子可睁得极大,你信不信现在人还未踏出殿外,风声已传遍宋国了?”

 “魏帝你、你——”她气急败坏,却也不忘低声音,免得明显耳朵竖尖了的殿上众人又给听了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且看且等。”他闲闲地道。

 什么?

 梅小法脑子顿时糟成了团浆糊,可就在她拚命猜拚命想的当头,元拓已然回过头对看傻了眼的宋王道:“宋王,孤好似还没有见到你所谓的『诚意』在哪里?”

 “魏、魏帝有所不知,”宋王一抖,理智渐渐回笼,抹了把冷汗后小心翼翼道:“宫中那部『刑经』原本,已经在三年前冉明殿大火中付之一炬了,本王已经查明,梅善的『刑经』还有抄摹残本上卷在梅家,但全卷的『刑经』内容,这个,呃,小泵子自幼便尽数背于心,所以本王今召此女入殿,便是要让她于殿上默写而出,献于魏帝,谁知这——不识抬举!”

 宋王越说神色越阴沉,像是恨不得再度命人把她拖下去打死。“孤还以为,宋王是要将此女献予孤。”元拓浓眉微挑,似真似假地道。

 梅小法心一跳,忍不住怒目瞪视。

 元拓仿佛可看出她脑子里正在痛骂他什么,说不定连违了哪条法哪条规都给全罗列出来了。

 他抑下嘴角微翘的冲动,恢复一贯的尊贵昂藏神情,锐利目光直面色惊疑不定的宋王。

 宋王心底糟糟一片,既想顺着这话头便献了这不知好歹的人,博得元拓的欢喜,又不知元拓这似笑非笑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万一他只是意在嘲讽呢?

 宋王忍不住眼睛,待看清楚了梅小法的容貌后,心随即直直往下沉。

 什么嘛,这小人生得既不媚亦不动人,要,要,通身上下无四两,抱了还嫌硌骨头,坐拥美人无数的魏帝岂会要这么个扁豆子?

 “魏帝说笑了。”宋王又抹了把冷汗,干干笑道:“本王怎会用这等货来侮辱您呢?来人,把本王精心为魏帝搜罗的一百南国佳人送上殿来!梅氏,你!本王可饶你不死,只要你将功赎过,把全卷『刑经』默写出来,本王就放你归家去。”

 “请恕小女不——”她宁折不弯的倔子又上来了。

 元拓大袖微拂,竟靠着宽袖掩盖,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娇软小手,她生生地岔了气,下头的话全堵在喉头出不来,不敢置信且又羞恼惊怒地抬眼恨恨瞪向他。

 昏君!yin帝!

 他阵光隐约含笑,神色却带着沉沉如山岳般的迫感慑住了她翻脸反抗的挣扎。

 “就这么办吧。”他朗声道。

 梅小法怒不可遏,拚命要挣开他的掌握,手却还是被他握得牢牢的,眼见众人目光不断往这儿瞄,就算明知道在人们眼中不过是魏帝站得离她近了些,可是、可是…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还仗势欺人!

 她一急一气,脑子里的法条又涌了出来,话声自齿中迸出:“良不通婚,违者良解籍除族,杖毙或放三千里——你、你就不怕吗?”

 “孤是大魏之帝,孤说谁是良便是良,谁是便是…”掌心握着的柔软小手酥若凝脂,元拓心神不由一,半晌才想起如何回话制住这爱引经据典的小人儿。

 “你不用怕。”

 现在是在说怕不怕的问题吗?!

 她被堵得一时气结。

 不知究竟的宋王开口命侍女将她带下去默写,幸亏他脑袋还没完全给门板子夹坏,总算稍稍记着方才魏帝“依稀好似隐约”有维护这小泵子之意,否则宋王老早让执金卫上去将她拖下去了。

 梅小法在被侍女“左右挟持”前,元拓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也不知怎的,明明方才他的霸道箍令她羞愤难当,可就在那宽厚温暖大手离去的刹那,她手心一空,心头没来由掠过了空失落感。

 “孤等你。”低微如浅笑的嗓音一闪而逝。

 她心口一震,匆匆回望了他一眼,却见那个一身绣金玄黑大袍的年轻帝王负手在后,目光已经自她的方向转移至莲步入殿的百名美人…她口莫名闷堵得厉害,忙低下头跟着侍女急行的步伐,暗笑自己今真是被连番祸害得脑袋耳朵顺带心窝子都不好使了。

 自古帝王之言,有重如泰山,自然也有臭如狗吗,她要是拿来当真理,那才真教该死呢!

 梅小法决定等默写完“刑经”差后,便要回家过香炉吃猪肘子洗柚叶好大驱霉运!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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