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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三章】

 这不是梦,他从不作梦。

 夏尔霍然睁开双眸,上架立在前方的空白画布,握在左掌的调刀已经划破指梢,鲜血滴落画布,晕染成一圈又一圈的殷红圆点。

 “Damn!”他低咒一声,放下沾血的调刀,扯过巾,住伤口止血。

 焦距空地望着画布片刻,他眯眼觑过墙上的钟,环视一室空寂。闭眼缓和尚未平息的情绪后,他起身进浴室稍作梳洗,然后拿过大衣套上,离开静谧如墓园的房间,融入了深夜未眠的巴黎。

 时值午夜,商店皆已打烊,夏尔着烟,毫不在乎行人稀落的街萧索,彷佛初来乍到的一名旅客,以散步的方式熟悉这个城市。

 走了一阵,来到他稔的区域,转入隐身小巷中的识店家,起两瓶红酒,掏钱预备付帐,冷不防的,他眼角余光瞟过玻璃门外的一道身影,赫然一愣。

 “有什么问题吗?”老板不解地问。

 “没什么。”夏尔扔下钞票,径自踏出商店,故意选择路灯被砸毁的那条幽暗的小径走。

 青色石版铺成的小径上,皮靴踩过时不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样宁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听见有道脚步声跟在身后,夏尔微勾起笑意,拿开嘴边的短烟,刻意加快脚步,迅速拐入某个狭小的通道,等待后方相隔一小段距离的仓卒足音越靠越近,当近到他能听见短促的息声时,他踩熄了烟,蓄防卫的蓝眸细细地眯起。

 淡淡的月光下,幽杳的暗巷忽然伸出一只长臂,使劲拽过盲目寻觅着某人的娇小身影,强硬的将她拖进去。

 “为什么跟踪我?”夏尔低首问着被他架在身前的女孩。

 “因为我…”

 似曾相识的憨软嗓音,蓦然触动了尚未锁上的心,他霎时一愣,顺势松开臂膀,带着连自己都不解其因的陌生警戒,茫然的退了一大步。

 透过月光,夏尔看见那只害他近心情严重恶劣的小松鼠,冰封似的蓝眸毫无阻碍地对上她那双核桃般的大眼,里头倒映出他难掩愕然的阴沉脸色。

 “晚安。”菲菲不疾不徐地朝他点头示意。

 “晚安?”卸除了警戒的敌意,夏尔冷笑一声,瞟过她抱在怀里的一袋东西,再看向矗立在不远处的艺术学院,思绪转间,大抵摸透了她的底细。

 “我出门买东西,因为在公车上睡着了,所以错过了该下车的地方…”

 “你干嘛向我解释这些?”他不耐烦地撇开视线,寒霜罩脸。

 “因为你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你。”菲菲纳闷地回道。

 “你真是…”他没好气地转过身,一触及那双晶亮的大眼,冲上喉头的冷言冷语忽然全数蒸发成一阵干涩,硬是咽回肚子里,翻搅成莫名的古怪情绪。

 “这么晚了,你还来学校?”见他阴郁不语,菲菲主动开口。

 “蠢瓜,难道你没听说过我早被开除学籍的事?”

 夏尔转身跨离暗巷,直接拆开红酒的包装,顶开软木,抵嘴啜饮。

 菲菲迟疑了片刻后连忙跑步跟上,努力迈步,保持与他相同的前进速度。

 彼此之间进行无声的竞速,他拚命想甩开她,偏偏她顽固的紧追。

 “夏尔…请问我可以这样喊你吗?”她低着问。

 “你不是已经这样喊我了?”他横瞟她一眼。

 菲菲觑了一眼身旁持续以酒抗寒的颀减肥影,在保持相同行速的状况下,她翻掏着纸袋,像魔术师从黑礼帽里抓出兔子那般。

 夏尔淡然一睨,接着赫然停住步伐,皱眉瞪着那块看来硬邦邦,但咬起来肯定香软可口的luo麦面包。

 “空腹喝酒会伤胃…你应该还没有吃晚餐吧?”

 “加上你那两颗眼睛,都能成核桃面包了。”他看着她那双盈盈灿亮的大眼,讥笑着调侃,空的心却涌上一股酒无法取代的温暖。

 菲菲听不明白,略歪着头端详纸袋里的面包。“核桃?我没有买核桃呀。”

 “蠢瓜。”夏尔嗤骂,想挥开面包的大掌彻底违反了自我意志,带点任率,蛮横的过条状的面包,顺势将红酒进她怀里。“拿着。”

 菲菲愣愣抱着让他握暖了的瓶身,散发的酒香拂动感的嗅觉,她觑了眼身旁优雅啃食的夏尔,好奇心悄悄地萌芽,她拿高酒瓶偷饮一口,然而由于一时之间喝得过急,冷不防地呛着,她捂嘴狂咳。

 夏尔好整以暇的瞟过她须臾便涨红的丰润脸蛋,她不断鼓腮顺气的模样还真象是嘴食物的小仓鼠,单纯憨傻。

 他身边“识”的女人个个深谙品酒,哪像她这样,不懂酒的醇美,仅是一口便终结品酒的乐趣,真是蠢得可以。

 “我准许你喝了吗?我是让你帮我拿着而已。”见她逐渐顺过气来,他嘲着道,持续跨步前进。

 “抱歉,我只是很想试试看。”菲菲抚着喉头,一脸极度怀疑地拿高酒瓶,喃喃地道:“原来这种味道可以麻痹伤口。”

 夏尔蓦然撇首,眯起了充寒意的蓝色瞳眸。“你说什么?”

 菲菲瑟缩了下,旋即猛然摇着头。“没有、没有。”唔,幸好他没听清楚。

 “够了,把酒给我。”夏尔神色骤变,将剩余的面包扔还给她,伸手往她手中的酒瓶探去。

 菲菲反应过慢,瞥见他眉宇间亟匿藏的怒意,双肩微颤,霍然松开了手。

 哗啦一声,深绿色的瓶身错失在一来一往之间,骤然滑落,碎了地,须臾间,红酒醇厚的芳香弥漫在萧瑟的静夜街道上。

 夏尔垂瞪着那片暗红的体逐渐扩散,漫过他的靴尖,一如那扇抵死封锁的记忆之门被狠狠撬开,隔离在门外虎视眈眈的梦魇凶猛的袭来,那些咆哮、那些咳嗽、那些恐惧以及那间狭暗充酒气和恶臭的厨房…

 “糟了!”菲菲惊呼一声,即刻蹲下身去,不曾察觉身后的颀躯霎时僵立,径自慌乱无措地拾捡玻璃碎片。

 幻觉与真实错重叠,夏尔的意识被卷入了记忆漩涡中,稍早之前断讯的影像重新接续。

 他看见男孩拚了命的抱紧妇人,捧住她不断渗出鲜血的头颅,脸部肌不断发颤搐,闭紧双眼偎近包裹住熬人的红色披巾,急促的深呼吸,渴望用嗅觉留住属于慈爱的母亲最后的芳香…

 不!他渴望这份温暖,渴望得近乎发狂,别残忍的夺走他仅剩的一丝温暖!

 “夏尔,帮我一下好吗?万一有小猫咪或是小狈狗没注意到这里有碎片,直接踩过…”懊恼自责的软腻嗓音倏然中止,玻璃碎片自雪白的掌心里滑落。

 菲菲屏息看着自后方拥而来的双臂将她牢牢圈抱,感觉一股介于刚与柔之间的暖香自背部窜起,她的耳畔已然温热一片。

 环住娇躯的臂弯不断扣紧,她看见他掐弯的指节直泛白,手背青筋浮冒,听见他浊热的呼吸里夹杂着模糊的呓语,情绪几近失控。

 “夏尔?”

 “不要离开我,一步也不要!”他红着双眼低吼,差点震破了她的耳膜。

 菲菲一脸迷糊惊悸,害怕再度刺他的情绪,抿紧双,放轻鼻息,不敢试图挣脱,就这样让他深深拥着,始终不敢再开口。

 清寂的小巷里,朦胧的倒映出一双重叠的亲密身影,暧昧的醇郁酒香沾上了他们的衣衫,若有似无的动着形同忌般的异样情绪。

 良久,感觉到圈拥的臂力稍稍松懈,菲菲小心翼翼的问:“你还好吧?”

 沉默片刻,后方传来夏尔阴沉的咒骂。“好,该死的好!”

 听见他恢复常态,菲菲立即扭头侧眼观望,一看之下,晶灿的眼瞪得像大核桃,差点滚出眼眶。

 夏尔仰着脸庞,数滴清澈的热滑过眼角,如稍纵即逝的几颗流星,没入飘飞的金发中,不见踪影。

 “夏尔?”菲菲绞着口轻声问,恍惚忆起那晚他躺在墓园里的景象,当时的他也是一语不发的瞪着天空,象是正压抑着什么。

 这滋味好难受,他抑郁的深切哀伤绞紧了她的每一神经,她单纯的心灵总是接触明亮而光灿的欢乐,从未接触过像他这样贴近黑暗的阴郁。

 她好希望自己能帮助他舒缓积存过深的痛苦,好希望能轻轻抹去蛰埋在他眸底的霾,好希望能帮他止住深浓的悲伤,阻挡那些绘声绘影的伤害。

 可是,他的脸庞总是带着无所谓的笑,细致美丽的微笑底下是空的虚无,她感受不到他灵魂的温度,感受不到他真诚的回应。

 频仍悸动的心,酝酿起一股模糊的热烈澎拜,渴望能得到他一次真心回应的期待…这样的她,是否也沦为盲目的崇拜者?

 “从现在起,我不准你这样喊我。”夏尔依然仰脸瞪着夜空,忍着苦味似的嘶声道。

 “为什么?”仓皇收妥散的思绪,菲菲纳闷地问。

 “因为我讨厌听见你这样喊我。”他缓缓闭起泛酸的双眼,说得咬牙切齿。

 “可是,你刚才已经允许过我了,况且,我并不觉得你讨厌我这样喊你。”

 “愚蠢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蠢在哪里,我喜欢与否,你根本无从猜测,无从判断,你甚至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少装出一脸渴望关心、接近我的伪善表情,告诉你,我不吃这套。”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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