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孔红玉离京这
,雍竣并未随行。
因回京数
他陪伴她四处闲游,故此需留京城,为处理百箱运回京畿货物发落商号事宜。
雍竣截断茶帮京沪生意,带回几箱金龙雀舌、及几十箱苏绣珍品,消息传出,一时京城贵胄争相至隶属巴王府之富记商号采购,不过数
,雀舌上品与苏绣珍品已抢购一空。
孔红玉此趟先离京也有正事在身,雍竣于南行之时早与票帮联手,将京城贵胄购货钱票,由京城银号汇兑至晋商乔家银号,再透过早先安置妥当的杭州据点,由孔家出面下杀货价,再以汇兑的大批银子以低价购得当地珍品物资,以补京城需索之不足,更与船帮及挑夫帮联结,海陆一并,将干货与
货分头批送进京。
孔家与雍竣联手,蒙收实利,只要卖个脸面做的是无本生意,除了雍竣令女子多情的男人味外,孔红玉想揽住雍竣的心,也因这番现实的考量。
京城商帮势力,再没有比此番南北联结还要更大的了!
其中雍竣便是个关键人物,以当朝贵胄身分,他已能畅行无阻,再论行商手段,更无人能出其右。
其中,娄
贝勒便是闻讯而来的贵客之一,然引起他兴趣的并非货物,而是人。
“我记得,带回货物没有马匹,我也不贩马市生意,娄
贝勒何故来访,令人百思莫解。”这话,雍竣说得冷淡。
娄
笑得狂放。“娄
虽在行贩马,可也有茶庄与丝绸生意,乃至天下生意无一不能与!大贝勒睿智无俦,绝不至于百思莫解。”他话中有话。
雍竣冷笑。“那么娄
贝勒此番造访,所为何为?想谈什么生意?”
“上回那桩生意,大贝勒考虑得如何?”娄
忽然提及。
“娄
贝勒说的,是哪桩生意?”他敛眼问。
“京城马市,在下可与大贝勒,共享其利。”娄
答得豪迈。
雍竣沉声冷笑。“莫非连女人,娄
贝勒也能共享?”
闻言,娄
脸色一沉。
雍竣忽然话锋一转。“大贝勒的提议,我已问过织心,但她毫无离府念头,我爱莫能助。”
娄
眯眼,沉声道:“织心姑娘不是贷物,确是不该将织心姑娘与生意相提并论。”
雍竣
意一笑,冷凉道:“娄
贝勒改变主意了?”
“倘若大贝勒能够成全,就算娄
欠你一个人情!”
雍竣冶眸矜淡。“刚才我已说过,她没有离府的打算。”
“织心姑娘若愿意,我将花轿
娶,纳为侧室。”他道。
这是最好的安置了。
娄
贝勒为京城贵胄,一般平民女子,绝无可能嫁入元王府为娄
侧室。
然他竟然松口,愿为织心破例。
“烦请大贝勒为娄
传话,即便只是如此,就算娄
欠大贝勒一个恩情。”娄
冷眼沉声道。
雍竣淡着眼,眼色
黯冷魅。
“如何?”娄
沉眼,再问:“在下等大贝勒给个答复。”
巴王府内厅燃着沉木熏香,厅内气氛如烟雾袅袅,飘忽诡异。
“当然。”雍竣冷魅一笑,打破沉寂。
*********
晚间到雍竣屋里侍候的人,不是织心,却是冬儿。
“贝勒爷,冬儿取来热汤,侍候您净身。”冬儿道。
“织心呢?”雍竣眯眼问。
冬儿
了口气,似乎有些别扭。“织心姐姐在下房,为贝勒爷洗衣。”
“洗衣?”他脸色一沉,厉声冷斥:“这是你的工作!”
冬儿退了两步,似被雍竣的冷脸吓到。“冬、冬儿明白,可织心姐姐愿意如此,冬儿也想侍候贝勒爷。”
“你想侍候我?”他寒眼问。
“是,冬儿觉得这活儿不仅织心姐能干,冬儿也能侍候贝勒爷。”她大着胆子说。
雍竣半天不语,冬儿不明所以,悄悄抬眼看他,却被主子冷锐的神色吓住。
“你以为,任何人都可侍候我?”雍竣眼色
黯。“糊涂的丫头,有胆量却没有智慧。”
“冬儿是奴婢,冬儿可以没有智慧,可冬儿明白主子要什么。”她有小聪明。
“你明白?”他寒声问:“你以为,主子要什么?”
“要奴婢尽心尽意的侍候。”冬儿答,自以为聪明。
闻言,雍竣冷笑。“你错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屈膝的奴婢。”
冬儿不懂,瞪大眼看主子。
雍竣突然转身走出房门。
冬儿呆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主子走出房门,却不敢追上前去。
*********
在洗衣房里,他看到卷起衣袖,蹲在水井边卖力洗衣的织心。
她额上淌着细小汗珠,专心洗衣,浑然不察他已经来到身边,直至身边的小丫头急得猛推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织心姐姐,快看呀!”
织心回神,抬头,这才见到雍竣。
她马上站起来,在身上抹几下匆匆擦干
手,才跟主子福身。“贝勒爷。”
他冷眼看她,神色淡定,不因他来到洗衣房而慌张。
“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他瞪她,冶声问她。
“贝勒爷到洗衣房有事吩咐奴婢?”她问,因为他问而问。
雍竣寒着眼。“一定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对你的主子,你才会好过?”他质问。
“奴婢不明白贝勒爷的意思。”她平声答。
“不明白?”雍竣冷笑。
随即,他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洗衣房外扯。
见大贝勒脸色阴沉,突然拽着织心往外拖,其余在洗衣房里的丫头都吓住了!
织心没有挣扎,任由他拽着自己将她拖到后园。
“说!”他撂开手,厉
喝斥她:“谁给你胆子自作主张,居然叫冬儿来侍候我?!”
“冬儿大了,该学着做些细活儿。老是让她洗衣、烧水,对她不公平。”她面无表情,答的云淡风轻。
“没想到你菩萨心肠,如此为人着想!”他冷嘲,脸色冰寒。“自甘堕落降为干
活的丫头,这就是你要让我难看的做法?”
织心脸色平板,直直看他。“织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贝勒爷说过织心是人,是人便有思想,有意志,所以织心要冬儿替代,可贝勒爷又不允。织心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贝勒爷顺意?”
雍竣冷眼看她。
她凝眸回视。
“顺意?”他柔声冷目,阴沉词锋一字一句:“你又何尝,真正顺过我的意?”
她—恸,心窝幽幽酸起来。
“奴婢是奴才,自然事事要顺贝勒爷的意,只是这『意』是奴才的意?还是主子的意?贝勒爷是主子,织心是奴才,奴才与主子本就是两种人,永生永世搭不上的两个阶层,奴才以为顺了贝勒爷的意,成就了奴才的
情,却惹贝勒爷不高兴,可奴才愿服膺为奴,又不讨贝勒爷
心,既然如此,贝勒爷干脆就端起爷的架子,摆布织心、命令织心,这样织心能安心做个奴才,贝勒爷纵不顺意,也不会有个逆主的奴才惹您发怒。”这话说得既白又
,毫无迟疑没有退缩。
她已安心如此,就要把人的耐
拧尽,至于他怎么想,那已无所谓。
他将那香袋赠人,寒她的心,倘若那银链未索回,她的心便已死。
他不将她看做奴,可又不愿明白她的心,她赠他的绣袋不过是可以随手馈赠的物品。既是如此,她宁愿做个奴,也不要这恩惠的施舍。
雍竣看她的眼,寒到心底。
九年来这长长久久的许多日子过去,他相信从无一刻,他的婢女曾经真正心悦臣服。
“你以为,你真能安心做奴才?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能说出这番话,你就不能是个奴才!可惜你八岁进府,卖身为奴,命运注定,身不由己!”他冷眼看她。
“让织心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个奴,至少也有奴才的价值。”
“你以为,你当真配做个奴才?”他寒声冷笑。“身为奴才,你太过伶俐聪慧,太过坦白固执。织心,你不配为奴,从来就不配!”
她僵了脸,怔怔看他。
“既然不配为奴,那就出府,嫁人为
。”他说。
织心脸庞一瞬间凝白。
雍竣冷眼往下道:“娄
贝勒愿纳你为侧室,他问你的意思。”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他亦面无表情回望她。
半晌她平声回话:“奴婢既是奴才,奴才必须从主,主子要奴才做什么,奴才便做什么。奴婢的命运由贝勒决定,凭贝勒爷要将奴婢转卖,或者赠人为妾为奴,奴婢没有怨言也没有意见。”
她不再反对,不再表
心迹。
因为既为奴,吐
她的心思便是可笑,她意
何为永不足挂齿。
雍竣冷脸相待,及至此时,已不必与她多说余言。
“那么,就做好准备,出府,嫁为人
。”他冰冷地道。
*********
谁道身为奴,便是可悲可悯?
至少,做好一名奴才,也可得主子的喜爱,就像福晋为她张罗嫁衣、妆奁,为一名奴才做了连作梦也不可得的一切。
织心坐在她的屋里,瞪着小桌上绿荷送来的那一盒宝贵首饰,里头亮灿灿的翠玉珠宝,她看着,没有表情。
女人爱珠宝,为加添自身的美丽,然而一个奴才要珠宝何用?即便嫁为妾,珠宝于她更形突梯怪异,物化了她的人格,仿佛告诉众人,她是珠宝买来的,一活生生的人。把这样的东西戴在身上,只有可笑。
“织心,你瞧,福晋待你多好?还赏赐了这许多翠玉珍宝给你。”绿荷语带羡慕。
“绿荷姐,这个珍宝盒,请你代我送还给福晋。”她把宝盒盖上,
回绿荷手中。这个珍宝盒,她必须退回去。即便福晋要生气,她也不能收受。
绿荷张大眼,她不了解。“你怎么了?这是福晋送你的,为什么要还给福晋?”
“福晋送的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织心淡淡说。
“你不能收?”绿荷不懂。“为何不能收?就因贵重吗?可这是福晋的心意。”
“我明白,但有心意就够,织心领情,可这样的厚礼我绝不能要。”她说。
“可是…”
“绿荷姐,如果你不能代我将宝盒
还给福晋,那么我可以自己去见福晋,亲口跟福晋道谢,谢福晋这几年收留织心的恩德。”话至此,她拿起宝盒便往屋外走,一路来到福晋的四喜斋。
绿荷跟在后头,心头忐忑。
埃晋正坐在厅里喝茶,跟前有两个小丫头侍候,不意雍竣也坐在堂前。
“织心!”一见织心,福晋笑开眉眼。
“福晋。”织心福个身,转向雍竣问安。“贝勒爷。”她眼未看他,身体僵硬。
雍竣未吭声,他的眸盯住她,诡淡又异样。
“怎么来了?”福晋问,见她手上抱着宝盒,笑问:“给你的东西,还喜欢吗?”
“这些翠玉珍宝很美,可织心不配接受。”她说,眼角余光,看到雍竣冷笑的眼色。
“不配?”福晋笑容消失。“你怎么说这种话?是这些东西不入你的眼吗?”
“不是,”她解释,福晋的疼爱,让她解释起来格外困难。“是东西太好了,织心配不上,况且织心只是一名奴婢,福晋不该给织心太好的,这样织心受之有愧。”
埃晋又
出笑容。“傻孩子,说什么傻话,翠玉手环和珠链,美则美矣,不过是冰冷的东西。再说,你大了,长得如此玲珑剔透,像仙女下凡,咱们府里女眷还有谁能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况且我未生半女,这些东西送给你,最适合不过。”
“福晋…”
“不必再说了,”福晋道:“东西是送给你的,你若不要便拿去送人,布施赈济都好,就是别折了我的意。”
埃晋话至此,便是叫她不要再推却。
织心知道现在还不了,只能离开王府之时,再悄悄将东西留下。
“对了,这几
你要先行出府或者依然住在王府内?若要出府,待到吉时再将你接回王府即可,要是住在王府里,就该开个别院,虽说依然进自家门也该避嫌,住在别院我可派两个丫头侍候你,这段日子你就暂且别出门,未来新居在月牙小筑,待大贝勒
娶,你还是坐轿子进门。”福晋笑盈盈道。
然织心却听傻了。
她没听错吗?月牙小筑?大贝勒
娶?
月牙小筑本为留与大贝勒未来妾室栖身之所,是一处空置已久的雅居。至于“大贝勒
娶”一词,更让她心惊!
揪着心,她猛然转头望向雍竣…
他没有表情,炽眸敛藏狂冷的火焰,定定看她。
“我看,出府多有不便,你还是先住别院吧!对了,你该尽早与下房隔离,今
起,就先搬到后园的小房吧!”福晋替她下了决定。
“奴婢不明白,”她开口,急切坚决。“奴婢以为要嫁的人是娄
贝勒?”
“娄
贝勒?”福晋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没见过这娄
贝勒,更没人对我提起此事,再说,我一向疼你,不会答应让你出府的。”福晋道。
“可这是贝勒爷亲口对奴婢说的…”
“我是提及娄
,不过…”
“贝勒爷要奴婢嫁出府。”
他冷笑。“原本我要你随我一起南下,额娘不肯,所以这嫁出府的承诺,已不可能。”定眼看她,他眸
深沉。“你必须『嫁进府』,这是额娘的决定。”
“织心,莫非你想嫁给娄
贝勒?”福晋惊讶,更有疑惑。
织心看着他,她不明白他意
何为?他为何娶她?
忽然,她“咚”一声,在福晋跟前跪下。
“这是做什么?”福晋慌了,被她
糊涂。
雍竣神色冶敛,锐眸一寒。
“奴婢不敢高攀,奴婢谁也不嫁,奴婢愿侍候福晋到老,终身为奴。”
埃晋未来得及说话,雍竣已开口:“你不想做妾?”他寒声问。
“奴婢不配做贝勒爷的妾。”她冷
答。
“既不想做妾,那就升格为侧室。”他淡眼道。
听见此话,福晋心有不安,皱起眉头。汉女,只能为妾,岂可嫁与贝勒爷为侧室?何况奴婢出身?
岂料,织心又答:“奴婢不为妾,也不能为侧室。”
雍竣冷眸低敛,幽淡道:“不想做妾,也不能做侧室,那么,是想做少福晋了?”
埃晋瞪大眼睛:心头狂跳—这当然万万不可!
“这怎么能…”
“贝勒爷既执意误会奴婢的意思,奴婢只有以死全节。”打断福晋未出口的话,织心答得更直接彻底。
听见这话,福晋大大吃了一惊,神色似受到惊吓。
雍竣冷着睑,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
“你何必如此?
得连福晋也这么不高兴,有这个必要吗?”回房后,夜里绿荷到小屋问她。
织心不答,她坐在
板上瞪着前方。
“能嫁给贝勒爷是天大的福气,你比我聪明,不会不清楚咱们的爷是什么样的男人!像爷这么英俊的男子,莫道身为皇朝贵胄,还富甲一方,别说那个孔姑娘心底想着,就是其他府里的格格们,也是如此,都巴不得能嫁给咱们府里的这个爷。有这样的爷,即便是做妾,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不是做不做妾的问题。”织心终于开口。“再者,女子何必要做男人的妾?即便这男人再好,我愿与凡夫俗子布衣耕田一生,唯愿一夫一
,相爱相敬。”
“你错了,织心。”绿荷不以为然。“你以为,凭你,会要个布衣耕田的庸夫吗?”
她微微震动。
“你不平凡,这是爷看上你的原因,若非你的不平凡,你也没这样的命!”绿荷看着她,摇头叹气,再继续往下说:“可我不明白这老天爷,祂真是爱作
人!有这样的命,你又为何生成这样的脾气呢?”
绿荷又往下说:“再说,爷这样的男人,你岂能希冀他一生只有一个女子?即便是你,织心,你不以为自己太奢求了吗?”
她们是好姐妹,织心明白,绿荷对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丝毫嘲
讪笑的意味。
“所以我愿为奴,一生一世。”
绿荷皱眉。“你怎就不明白呢?奴才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就算你愿为奴,爷不允、福晋不允,你便办不到!”
“办不到,也得办,十年、二十年,年华老去,贝勒便不会再锺情于我。”她淡淡道。
绿荷深深看她。“织心,我不明白,你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她真不明白。
织心调头,她望向绿荷。“绿荷姐,我不在乎贝勒爷要娶几个女子,但是我不能嫁给一个不明白我的男人。”
“不明白你的男人?”绿荷眉心深皱。
“我与贝勒爷三年不见了。”她幽幽倾诉。“这三年,我们没有见面,不知道彼此的心思与意念,但是贝勒爷一回来,情况便不同了,短短时间的相处,没有情深恩义,他要纳我为妾,我不能接受。”
“贝勒爷喜欢你,难道还不够?”绿荷实在不懂。
“喜欢不是爱。”瞪着自己的膝头,织心喃喃答:“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爱上,便是一生一世,贞烈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男子忽然锺情于一女子,如果仅为其
而痴
,那么过不了多久,换来的,只有女人心碎。”
绿荷揪着心。“你的意思,是要贝勒爷爱你?”她猛烈摇头。“但这不可能!你这是…”又忽然噤了声。
“我知道不可能,我知道这是妄想。”织心明白绿荷原想说什么。“所以我不敢去想,我甘心情愿做奴才,一生一世。”
绿荷怔怔看着她,呆了也傻了…
“你这是何苦?何苦呢?”绿荷喃喃说,眼眶里有泪。
只因绿荷明白,她深深明白织心的委屈,因为她自己也是奴才。
绿荷佩服织心的勇气,因为若换作是她,能成为贝勒爷的侍妾,是天大的恩典,是一朝飞上枝头变作凤凰的可喜之事,她不可能拒绝,她办不到。
织心不再说话。
她瞪着自己的膝头,打算坐在
板上,熬过今夜,静静等待明
福晋与雍竣对自己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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