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天午后,小刀冲进了宽阔的帐房里,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看帐本的君实秋大声嚷着。
“大哥,我觉得我进京赶考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成。”实秋指尖轻轻翻过一页,连头也未抬地回道。
“为什么?”他垮下俊脸。
“你四书五经尚未视诹,现在贸然进京绝无把握,而且为兄的已经打定主意,今年由我先考,然后是阿飞,再来才是你…”实秋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愉快,算盘早打得噼啪响。“年年科举年年中,兄弟三人皆是状元郎,这样咱们春风寨可有多风光?”
“那为什么要由大哥先考?我也可以先考,然后是二哥,再来是你。”小刀不服气地问。
“这叫长幼有序。”实秋满意地合上这个月的帐本,终于抬头望着他,笑
道。
“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他神情凝重,语气沮丧地道:“我得趁现在还记得住的时候去考,要是再等个几年,万一我脑子里记的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全给忘得七七八八了,那该怎么办?”
唉,读书为什么这样难?他学小礼飞刀的时候不到一天就读
了刀谱,不到三天就领略出了三七二十一式的
髓,不到三个月便练成了这一套出神入化的飞刀,接下来只要是跟飞刀有关的秘笈,他几乎都能过目不忘马上上手,可为什么读圣贤书就没这么容易呢?
“再念呀,念个滚瓜烂
倒背如
,学学我。”实秋
拔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扬起笑容“就这样决定了。”
“什么叫作就这样决定了?”他眨眨眼,连忙抓住实秋的衣袖,差点被他给唬
过去。“不行,我还是认为应该由我先去考,让小弟先去探探京师考场的底才是。”
“不不不,要去也是大哥去,大哥先去打头阵,免得你们多走冤枉路…”
“不不不,是我去,我先去才对。”
“喂!”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那我呢?你们全把我给忘了吧?”
他俩不约而同转头,登时尴尬地望着一脸不
的莫飞。
“不不不…”他们极有默契把头摇得跟博
鼓似的。“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哼!”莫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抓起松木大桌上梨子盆里的极北峰名产甜梨,大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瞪着他们“真是好兄弟啊,躲起来密谋上京就是不约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小刀暗暗
了口口水,心慌地道:“二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和大哥只是在争论谁应该先去打头阵。你也知道这进京赶考,咱们兄弟三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对对,就是这样。”实秋有些愧疚地猛点头。
“那好,照道理推论,小弟太小,大哥太大,若要论打头阵还是由我这个老二去才是。”莫飞闲闲地咀嚼着甜梨,黑眸底锐利的光芒可一点都不优闲。“还有,别忘了我才是咱们三人中书读得最好的一个。”
“你…什么?”
面歉意的小刀瞬间脸色凶恶起来,不服气地开口“二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的书读得也不差,而且我的策论是咱们三人之中写得最好的,纪师傅是这么说的。”
纪师傅是他们的启蒙师,也是三年前被他救上春风寨的一名私塾先生。
“纪师傅的命是你救的,他当然这么说。”这下连实秋也不悦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要他说你的
是香的,他也照办不误,还有,要他一路倒立陪你进京赶考他也愿意。”
“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纪师傅明明说过我的策论最好的。”小刀坚持。“这和我有没有救过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纯粹是靠实力!实力!”
“实力你个头,你那篇‘论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写得
七八糟,什么‘大器晚成’乃大凡器具晚上做就能成功,‘大音希声’为大量音乐过吵必落得邻居嘘声,‘大象无形’是大象庞大身躯也何以无形?必是观者眼花,以至于胡言
语尔…”莫飞也受不了了,跳出来吐槽。“
七八糟不知所谓,真是气死孔老夫子。”
“二弟,你说错了,三弟虽然策论做得
七八槽,然而‘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非出自孔老夫子之言,而是出于‘老子’,这点不可不查。”
“是吗?”莫飞英俊的脸庞微微一窘,随即失声大叫:“哦,大哥,你骂人!”
“我哪有骂人?”实秋一脸莫名其妙。
“大哥,我也听到了,你刚刚说了‘老子’的。”小刀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我才没有!”
“你就是有!”
“对,我也听到了。”
“你们俩都闭上嘴巴好不好?哼!居然敢大胆犯上,吃撑了是不是?我可是大寨主,又是大哥…”
“大哥又怎么样?圣人说大者未必大,天下事
不了一个理字,理最大。”
“你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敢用圣人的话堵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帐房内登时乒乒乓乓拳打脚踢声大作,显然是文攻不成已经换成武斗了。
在楼下磨刀擦剑的高手们面面相觑。
“老飘子,三位寨主他们…没事吧?”登记第八十九号的大盗忍不住偷偷问旁边的人。
“没事,寨主他们二十八天就会见血一次,你习惯就好。”登记第零零三号老经验的老盗老飘子完全听而不闻,悠悠哉哉地保养着自己的九节鞭。
“哼,都是可恶的纪师傅害的,要不是他带了三柜子劳什子的书上寨来,也不会害得寨主他们走火入魔。”另一名大盗
嘴。
“对啊,平常寨主们多么英明神武,领导咱们跟马贼打架和劫富济贫的时候又有多么威风凛凛,武功出神入化,三两下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可是一谈到读圣贤书,就变了这个样。”
“呜呜,究竟寨主们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我真怕咱们春风寨有朝一
会被改成春风书院。”登记第七十号的大盗都快哭了。
因为他的三字经才背到了“昔孟母,择邻处”
他今年都四十有九了,家里小崽子也七、八个了,还得念什么书?而且还要择什么邻处?反正搬来搬去还不都是强盗村里的强盗窝?
呜,真是快被寨主们给搞死了。
…
杏儿发誓,一定要报复那个王八蛋。
但是首要之务,她必须先找到那个王八蛋,而唯一的线索就是极北蜂上的春风寨。
那个男人长得太高大,太威猛、太英俊,又一身野
奔放,肯定是春风寨里的货
。
除了春风寨那个强盗窝,还有哪里会出产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
鲁蛮横坏人好事的野汉子?
如果没有找到他,狠狠地教训他一番,她这个江湖上人人赞赏的“黄衫侠义女飞贼”的招牌还挂得住吗?
以后她还有脸面跟人家走踏武林吗?
所以一早,她小心翼翼地将两颗热呼呼的馒头
进随身包袱里,决定上极北峰去埋伏兼讨债。
极北峰虽然是春风寨的势力范围,但因为春风寨实在势力太庞大,所以根本用不着在入山处派驻斥候或看哨的,也没人敢摸上春风寨去自寻死路。
这条山路也是极北峰上七十七小峒以及六大镇居民和山下运货
易往返的康庄大道,那天前淝县知府的千金就是走这条路溜上极北峰的…一想到这个,杏儿忍不住又怒火中烧。
居然就这样让前淝县知府千金带着她爹鱼
乡民多年所攒下来的珠宝给跑了!
全是那个王八乌
蛋害的!她忿忿地将包袱系在
前,抓起鸳鸯刀便大步走出客栈房间。
“嘿,官倌,你要退房啦?”掌柜的急忙上前,
着手陪笑道:“三餐两宿一共是一两二钱八分银子,谢谢。”
“什么?要这么贵?”她呆了下,火大道:“掌柜的,你别是看我外地人好欺负,想
敲竹杠吧?”
“客倌,你言重了,小老儿怎么敢呢?我这‘有间黑店’虽然招牌这么写,却是出了名的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要不你去打听打听,住饼的人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说赞的!”
“在这穷乡僻壤里的客栈竟然收这个价钱,还敢说没坑人?我在江南上好的‘悦来全国连锁五梅花客栈’住了三晚也不过一两银子,你这问要茶没茶、要热水没热水的破店,居然住蚌两晚就想收我一两二钱八分银子?”她怒冲冲地瞪着他,不敢置信地叫道。
掌柜的面不改
,显然是常常应付这类客人,早已
得滑不溜手了。
“客倌,你可不能这么说,小老儿在这儿开店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哪,这全是为了慰劳乡亲犒赏旅客,我是做功德的,否则怎么会在这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开客栈呢?如果客倌不能体会我
快做甘愿受的菩萨心肠,起码也得给我做为一个掌柜该有的尊重。”掌柜的一口气说到这儿,忽然狐疑地上下打量起她来“…耶?”
杏儿被他怀疑的眼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忍不住杏眼圆睁“看什么看?你那是什么眼光啊?”
“客倌,你…该不会是没钱想吃白食、住霸王店吧?”掌柜的脸色变了。
“谁谁谁…”她气得说话跟着口齿不清起来“谁要吃白食住、住霸王店?你不要
讲,毁我名誉喔!”
“那就请客倌快点结帐。”掌柜的抬起下巴,两撇老鼠胡子飘呀飘的。
“你…”她一时气结。
就在这时,好死不死一个有些耳
、又带着点清朗好听的男声愉快穿门而入…
“黑老爹,我要一只烧
、十颗馒头和两斤烧刀子带走,现在就要!”小刀背上背着个玄
包袱,一身劲装的走进客栈。
这个声音!杏儿猛然回头,正好望进那双深邃黑亮又笑意盎然的眼底。
“你!”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没想到她还没去找他,他就自己撞上门来了。
小刀还搞不清楚状况,眨眨眼,
惑地看着这名杵在柜台前怒瞪自己的黄衫丫头。
他刚刚说了什么,让她一副要把他生
活剥的鬼样子?
“三寨主,您来得正好,这位客倌存心想白吃白住,您一定要替小老儿主持公道啊!”黑老爹见到了大靠山守护神,迫不及待连声求救。“她手上还有刀哪!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干脆发狠就把我给剁了,三寨主,您一定要救救我呀。”
刀?居然又一个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还敢欺负他们春风寨罩着的乡民?
小刀
起了浓眉,轻蔑地瞥向她手中的刀…咦?娇小蚌子着黄衫,双手紧握鸳鸯刀,怎么好生眼
?
“居然又是你这个母老虎凶婆娘,你是坏事做上瘾,砍人砍出兴趣了?”他眉头皱了起来,嫌恶地盯着她。
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那天才放过了她,可没想到事隔不到两天,她又来祸害百姓惹是生非。
“你!就是你!”杏儿冲向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鸳鸯刀就往他身上敲下去,激动的嚷着“恶形恶状痛骂我,破坏我的大事,毁坏我的名节…”
小刀连忙边闪躲边招架,听到最后一句时,他骇然地吼叫了起来:“我哪有毁坏你的名节?”
“还说没有,
摸我
抓我的手和
不算吗?你这个该死的
胚混蛋!”她不由分说胡敲一气,毫无武功章法可言。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一时之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尤其她圆圆的眼睛好像快哭出来了,发亮得可疑。
“不、不准哭,那样是犯规的。”他像被滚水烫到般惊跳还结巴,纵有一身好本领也使不出来。
因为把女人
哭是会遭天打雷劈的。这样看起来会像是他一个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小鼻子小眼睛卑鄙无
到去欺负一个手无寸铁…呃,顶多只带了两把刀…的小女子。
不管眼前这个小女子有多么泼辣又恶劣,他都下不了重手。
“我、没、哭!”杏儿大吼,眼睛里会泛起热雾只是因为有颗该死的沙子掉进去了。
她可是个人人称证的女飞贼,名言之一就是“
血总比流泪好”所以她怎么会哭?
“好好好,你没哭。”小刀胆战心惊地安抚道,并且不忘紧紧抓住她持鸳鸯刀的手腕,免得她又
挥。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只知道她的脸颊有点
热热的,好像有什么
下来。
可恶,一阵混战中,他又害她
血了对不对?
“你为什么老是找我麻烦?”她挣脱了他的手掌,赶紧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在看清楚杏黄
的绣花袖子上没有红渍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怒火又烧了起来。“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句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你到底跟那天的姑娘和今天的黑老爹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原本想要义正辞严的质问,可是在看到她小巧晶莹的脸上泪痕犹在的模样,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有什么恩怨可以用说的呀,你倒是说说看哪,嗯?”
杏儿呆住了,被他温柔询问的眼神给搅
得心头怦怦
跳,胃底热呼呼得像快融化了,刚刚的火气突然不知消散到哪儿去了。
“就…就是…”她脑袋开始不灵光,眨着大眼睛嚅嗫着要解释,可是脑子却一片空白。
他、他干嘛又靠她这么近?近到她都可以闻到他的汗味…她疯了不成?为什么会觉得他的汗味还
香的?
“你,你离我远一点。”她花了好大的自制力总算挤出这句话,并闭上眼睛拚命把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给逐出脑海。
黄杏儿,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发什么痴啊?
“我看得出来,你本
不坏。”小刀凝视着她逐渐晕红的小脸,忽然觉得她好像不那么面目可憎了,甚至还算得上是有点可爱。
“我当然不是坏人,我只是…”她本能开口抗议,可睁开眼睛一接触到他专注认真的眼神时,又不自觉一阵虚软。
肯定是因为她早上还没吃馒头的缘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多读些圣贤书吧,一定能够消弭你身上的戾气的。”他诚恳说出自己的亲证实例“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朝一
你也能领略心境祥和的境界。”
杏儿瞪着他,本来晕晕然的感觉忽然变成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瞧!一个姑娘家这么说话实在也太不知书达礼了。”他摇摇头“就算刁蛮是天生,无知是本
,你至少也该知道读书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的。人生是把握在自己手上,多读点书吧,姑娘。”
“你有病啊?”她张嘴结舌半天,最后老实不客气道。
什么文不文武不武,
七八糟狗皮倒灶的话自这样英俊男子的嘴里说出来真够煞风景的,她忍不住怀疑地看着他,开始相信自己是遇到疯子了。
“我怎么会有病?”小刀一呆,气得咬牙切齿。“等等,你给我说清楚,谁有病?”
“就是你,我想你一定有病,否则你不会讲话颠三倒四,行为莫名其妙,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气,对,你肯定病得不轻。”
“你、你才有病。”小刀终于恼了,刚才见鬼的一丝丝怜意全被火气烧光了。“我在这里正式警告你,不准再找别人的麻烦,否则我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你说什么?”杏儿气冲冲地抡起鸳鸯刀“想我敲你啊?明明就是你搞砸我的事,还三番两次冤枉我,是该我警告你才对。”
“我并没有冤枉你。”他撇
冷笑“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不成那天你没有追杀那名紫裳姑娘?今天也没有恐吓黑老爹顺便还吃白食吗?”
“呃,三寨主,她是没有恐吓我啦…”黑老爹在一旁始终
不上口,这下觑了个空总算挤了进来道。
刚刚真是吓死他这个老人家是也,万一他们真的动起手来,别说刀光剑影有可能劈中他和店小二,就算是砸破了杯盘、踹坏了桌椅,最划不来的还是他呀!
黑老爹现在
脑子都是息事宁人,只想快快把这两尊乌眼斗
给送走。
“黑老爹,你别怕,有我替你作主,”小刀挑高一道浓眉,眯起眼睛瞪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三寨主,她其实只是…”黑老爹
干燥的
瓣。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好好教训她的。”他手擦
,冷冷哼了一声“好教你尝尝我们春风寨的手段。”
“教…训…”杏儿听得险些吐血,这个空有一张帅脸却人头猪脑的王八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凭什么教训她?
“算了、算了,三寨主,小老儿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何况若是在我店里闹出了人命来,我以后更麻烦。”黑老爹快快吩咐店小二收拾妥了一只大纸包,里头是小刀方才点的烧
、馒头和酒,双手将纸包奉上。“您慢吃,您慢走,就当小老儿谢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黑老爹,你是怎么回事?你傻啦?我就说了不用怕她,我一定会…”小刀一脸茫然地被黑老爹拚命往门外推“你推我干什么?我还没付钱!我话也还没说完哪!”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不想追究了。”
“可是…”
“哪,不如这样吧,你们私人恩怨要打出去打,别在我这儿丢杯打盏砸店。”黑老爹不由分说一手拉杏儿,一手扯小刀,就这样把他们俩给轰出大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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