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佳人娇俏的容颜、完整无缺的纤躯,在一室的鸦雀无声中,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客栈内。
这一回,身为客栈老板的东风十里,连问都没再问了,他只是在全客栈人们惊叹的目光下,直接将这名史上头一个能继续挑战步青云第三回合的贵客给
进本馆内。
如意只是朝东翁点点头,留下了八月后,自动自发地走进十三巷巷里。
“你就是东翁所说的那位大难不死的上官姑娘?”才踏进十三巷内不久,一道清脆的女音即自巷内的另一条小道传来。
如意止住脚步,想了想,再旋身面对手捧着一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葯盅的女人。
“…那应当是说我没错。”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外号了。
“上官姑娘,我叫丹心,是这间客栈所有住户的管家。”面貌生得不似中原人,有着深邃五官的丹心,边向她自我介绍,边笔直地走向她。
避家?
眼前这个穿金戴银,身着高档丝绸的女人,是这里的管家?她呆呆地瞧着丹心顶上那一堆金银珠翠,和那双挂
了金环与玉环、还有镶
宝石的镯子的双手,然后,再慢慢将两眼摆回丹心那张笑容
朗的脸庞上。
“上官姑娘?如意姑娘?”等了许久,眼前的人儿就只是对她呆呆直瞧,丹心拉大了嗓门频频呼唤“这位长命的客人哟!”
“在在在…”没想到她的音量可以拔高到吓人的程度,被吓回魂的如意忍不住
了
两耳。
“你来得正好,六巷那头的又打起来了,我得赶在他们拆房子前去消消火,这就有劳你顺道端去给侯爷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丹心把东西
给她后转身就走。
“慢着…”
“记得,要叫他趁热时喝下!”在她说这句话时,人已快步消失在十三巷内。
打起来?拆房子?这到底是间什么样的客栈?两手捧着托盘的如意,低首看了托盘里的葯盅一会,摇头晃脑地转身继续朝巷底走去。
当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踏进湖上的宅子时,头一个见到的,就是步青云大剌剌地靠坐在厅内价值不菲的红木椅上,一只长脚还不雅地踩在小桌上,发髻不梳,衣裳也不穿正的张狂模样。她扬眉想了想,以他那种诡异的命格,她是可以理解眼前为何会出现这种景象。
一手握着书卷的步青云,侧首瞧了她一眼,随即又将两眼给摆回书里。
“小呆子,你又来了。”居然能连续来此三回…她前世是造过桥还是铺过路不成?或者,她前世是那种三不五时就出府发碎银、赠馒头的大善人?
“这是丹心姑娘要我交给侯爷的。”她小心地将还冒着热气的葯盅捧至他的面前。
“搁着。”他将手中之书往另一旁的小桌一指。
“丹心姑娘希望侯爷能趁热喝下。”
他不耐地抬首瞪她一眼“我说,搁着。”
“噢。”她一脸无所谓,就照他的意思,搁着。
“一号房的…”忽然间,就像平地骤然打了声响雷,强力的吼声自宅子外头轰然响起。
“小呆子,你先闪远些。”步青云只是将手中的书卷一合,再朝她扬扬指。
“啊?”她不解地退后了几步。
“一号房的,你居然骗我!”
莫名其妙连办了四
不属于他的公差后,一路杀至宅里的左刚,像阵风似地刮至他的面前,处变不惊的步青云,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一脚,脚丫子正正地抵踹在左刚的
膛上,阻止他再上前一步。
“骗你又如何?”他还有心情嘲讽眼前的大呆熊“哼,这又不是头一遭了。”明知道他天生就是小人性格,还说谎成
,偏偏又老是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这种人不骗他骗谁呀?
“你可知道在你把我骗去六扇门后,他们捉我去多办了几件公差…”左刚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才想痛快地兴师,两眼却不经意地扫到一旁的人影,登时他两眼一瞪“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你连白
也眼盲吗?”步青云以一扇格开他还捉着不放的手。
“你…”左刚难以置信地伸出一指,直指向正好奇看着他的如意“在你房里…有这间客栈以外的活人?”
“莫非你以为你是见鬼了不成?”步青云一扇敲在他的头顶上,顺便向如意介绍“小呆子,他也是这间客栈的住户。”
如意微笑地朝那个双目呆滞的男人颔首。
“你…来这几回了?”还是不太相信的左刚,
面担心地走至她的面前。
“三回了。”只觉得前头像杵了座小山的如意,辛苦地仰起颈子回答他。
“那你怎还没死?”
“我也不知。”
“像熊的。”步青云不客气地打断左刚对如意瞬也不瞬的注视礼“你今儿个是特意来这瞧她,还是来找本侯算帐的?”
“当然是来找你算帐的!”被遗忘的火气当下重燃,左刚忿忿地握拳走回那个害他脸丢大又累得半死的祸首面前。
步青云只是将两掌朝旁一摊“哪,谎的确是我撒的,你想拿本侯如何?”
“我…”
他还很恶劣地笑给某人看“咱们俩的官职,这之中差了几级几阶,你的指头究竟有没有算清楚过?”
站在一旁瞧着瞧着,赫然发觉眼前的大熊,整副身躯都因忍耐而开始隐隐颤抖了,噤声不语的如意,就只能看着那个没什么良心的步青云一句一句地把他踩下去。
“小呆子,你到一边去坐着。”察觉到左刚异于以往的忍耐后,步青云转了转眼眸,打发
地朝如意挥挥手。
“是。”
“说吧,你今
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如意走到厅角坐下,再次开始刺绣时,他一手撑着下颔,两眼看向因忍耐而面部涨红的左刚。
“我想向你问件消息。”左刚不情不愿地开口。
他朗眉一挑“哟,原来是有求于我啊!”“近来京外出现了一批劫镖大盗…”兀自咬牙忍耐的左刚,必须两手紧握成拳才有办法把话说完。
“这批大盗只挑在夜间下手?”步青云想也不想就推论出事情的经过。
“你怎知道?”
步青云冷冷看他一眼“你这一扇门的总捕头有啥缺陷,全
月城有谁不知有谁不晓?”老早就叫他得想个法子克服他那个丢人的缺陷了,偏偏他老兄就是克服不了这个弱点。
“…”就知道他一定会泼冷水。
“劫镖这等小事,是你衙门之事,你找本侯打探什么消息?”他将扇面一甩,摇着扇子徐徐地问。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盗贼。”
“那就是江湖草莽了?”既然不关己事,他想了想,马上点名另一人“江湖之事,你要问就问盟主去。”
左刚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劫了一批官银。”这事他人要能解决的话,他又何必在被骗得团团转时,再来这委屈自己?
“官银?”步青云的兴致当下被这二字给挑起来了,而坐在远处的如意,也因此而微微抬起了头。
“嗯。”“哪来的官银?”官银遭劫?这等事,怎都没人通报朝廷?
“我要知道,我何须来这看你的死人脸?”左刚没好气地抹抹脸“我在京外拦了几锭官银,托京内的六扇门问遍各政各司,就是没有人承认那批官银是他们丢失的!”
步青云一手抚着下颔“来路不明的官银?”没人敢承认?那,若不是有人想在暗地里中
私囊,就是那批官银根本就见不得人?
“嗯。”左刚自衣袖里掏出一锭官银放在他的面前佐证“且这批官银已
入京城内外了。”
“真难得有这等新鲜事…”他倒是想知道,那些白花力气去劫官银的蠢蛋,究竟知不知道官银这玩意,在民间根本就无法通用?
“你查不查得出这批官银是何人丢失的?”为了这事一个头两个大的左刚,对于这回劫镖之事,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需要点时间。”他拾起那锭官银,默然地瞧着银子底下的官府铸印。
“那这事就拜托你了…”烫手山芋终于
手,左刚不
庆幸地吐出一口大气,就在他转身要走时,他瞧着摆在步青云身边动也没动过的葯盅“喂,你又不喝葯了?”
“不感兴趣。”
“什么不感兴趣?再不喝,你就不怕你真的拖不过这个春日?”左刚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警告“若你再拿性命开玩笑,你就铁定不死也难活了!”
拖不过春日?停下手中针线动作的如意,缓缓扬高了柳眉。
“那也是我的命,不送。”一手把玩着官银的步青云,头也不抬,只是扬扇要嗓门吵死人的他滚出去。
将他两人所说之事,全都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如意,默然地看着左刚远去的身影。
“小呆子,把那葯倒了。”见她一如往常地在发呆,步青云以扇敲敲桌面。
“是。”她乖顺地应着,如他所愿走去他的身旁拿过已凉的葯盅,再走至窗边替他浇花。
身后传来的几声闷咳,听来似乎有些压抑,如意默然地走回他的身畔,在他取来几本奏折
看时,拿起他的外衫帮他披上,在他因此而疑惑地抬起头时,她对他笑了笑,再坐回墙角安静地刺绣,一如以往。
为此,生
多疑的步青云,默然地将两眼悄悄移至她的身上,多看了她几好眼,并因她前后待他有所不同的态度而若有所思。不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趁她低首之时,眯眼看向她手中所绣的东西,并在瞧清楚后,不
扬高了一双朗眉。
若他没看错的话,她手中所绣的,并非寻常闺女所绣的花鸟更不是鸳鸯,而是一只…绣得歪歪斜斜、奇丑无比的…划水鸭子?
浑然不知有人在看她的如意,此时此刻,
脑子所盘绕的,全是那一锭搁在小桌上的官银,以及那个病况不乐观,恐拖不过春日的步青云。
或许路是人走出来的,但若有捷径,为何不利用?
既然他的人生那么无聊,而他也活得不是很有劲,那…
就拿他当作是消遣消遣好了。
虽说是将他当成消遣玩玩,但,到底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好呢?
天色一黑,在步青云终于赏赐了两本奏折供她带回府后,一回府内
差的如意,即将自己关在房内,将那两本奏折与步青云附在奏折上的见解,各抄写了一份留下来。
只是光是看些谏言,她总觉得仍旧不能全然摸透那个男人,而就算
与他相处,在他那双冷眼和火力十足的恶嘴下,最多,她也只能摸到他的个性为何,至于他有什么弱点,和在他背后除了有皇帝这一尊靠山外,究竟还有哪些人在,才使得他能够如此大摇大摆,这些,她还是有些懵懂和不确定。
反复思索,所得仍是有限,如意不
搁下手中的笔,两手环着
坐在椅内。
“八月,你打听到些什么?”这些天来,也给她在客栈内喝茶也喝够了,听她说,她已跟客栈里的人打成一片,那她应当有些什么收获才是。
“只打听到千里侯的一点小道消息。”每
在客栈内与每桌顾客东家长西家短的八月,很有心得地站到她的面前报告。
“说。”
她伸出一指“他祖上代代为相。”
“这我知道,有没有别的?”
“听说…”她搔搔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记错“听说,他祖上曾干过某朝的王爷,还曾定居过东瀛。”
如意一手撑着下颔“是吗?”怪不得她老觉得他那嚣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感觉
像是皇亲国戚那类人。
“这是那个客栈老板东翁说的。”这几天来,她在客栈里听了一大堆的听说,最怪的是,似乎在那间客栈里,人人都有着所谓的听说。
“你还知道些什么?”
“都记在这纸上了。”她自袖里掏出一张四处搜集情报而抄来的小抄。
看着纸上一些琐琐碎碎的八卦或是流言蜚语,总觉得所获不多的如意,才想另谋他法时,不期然地,烛火照在铜镜台上所反
出来的金色光芒,自一角斜斜地映入她的眼帘,她顿了顿,清清楚楚地想起上一回她是在哪见过这类刺眼的颜色。
沉稳的笑意缓缓在她面上漾开来,站在她前头的八月伸手挥了挥,在她又开始没反应后,八月忍不住多心地看了似是
有成竹的她两眼。
“小姐是不是有主意了?”轻叹口气后,八月两手捧起她的脸庞用力将她摇醒叫回魂。
“八月。”如意款款一笑,伸出一指勾了勾,要她附耳过来。
有些好奇地附耳过去听了一阵后,八月登时刷白了脸,浑身僵硬地勉强转首看向她。
“小姐,你…真要这么做?”
“真的。”她点点头,笑得一脸天下太平。
八月猛捉着发“但…”这哪算是什么消遣啊?普通人会去做这种事吗?
“总之,你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如意,眼中隐隐闪烁着期待。
“慢着。”八月抬起一掌,两眼谨慎地盯着她“小姐,这事,你很认真?”虽然她总是三不五时就发呆,但打小她只要一旦下定决心要做到某件事,她就定会实现它。
“一心一意。”她扳扳十指,几乎等不及进行她的计画“总之,眼下你只要先替我把消息放出去就成了。”
“我一定得参与你
恶的计画?”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还有,万一真的惹
了那尊千里侯那又该怎么办?
“八月。”如意伸指一算,笑咪咪地朝她眨了眨眼“你与上官府的长契,还有十年吧?”
“是还有九年十个月…”
面怀疑的八月,有些纳闷她怎会突然在这时提到这事。
如意耸耸肩,脸上摆了副无她也可的模样“若你不想下个月就结束长契回乡嫁人,你可不参与我的计画。”
当下态度急急忙忙来个大转变的八月,伸出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朝她用力点头,决定跟着一道搅和下水奉陪。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八月我都在所不辞!”豁出去了!下个月就可以结束长契?这种提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再也没第二回了!
“你有默契就好。”如意拍拍她的手,很高兴她肯入伙。
在如意移来更多烛火,并拿出之前一本本她靠记忆照抄下来的奏折时,站在一旁边为她收拾桌面,边为她调整烛火的八月,在之前的兴奋逐渐冷却下来后,愈想就愈觉得不对劲。
“小姐,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仔细想想,照她方才所说的计画,她根本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呀,相反的,她恐还会落得个很糟的下场。
“我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无所谓。”如意手中的笔杆朝她摇了摇“你该问的是,这么做,对别人有何坏处?”
“别人?”
“这世上,许多人的处世之道,是损众人以利一己。”身在官家,隐身站在她爹背后看遍官场百态的她,从不认为自己也得跟那些人守着同一种规则,并玩着同样的玩法“而我这人,则是很讲求公平
。我的处世之道,是利人也利己、损人也损己。”
八月大大挂下了脸“你要损己?”她知不知道她是拿她的一生下去赌啊?
“要想得到某些东西,付点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她愉快地绕高了
角“而这代价,到时,我会付得很乐意。”
“我不懂…”明明就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她干啥要这般找乐子?
“你不用懂。”如意只是
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再将手中写好的字条交给她“待会,你乘机到我爹的书房里去取这些东西来给我,记得,别被人撞见了。”
“是…”看完了字条上所写的东西后,八月皱了皱眉,随后赶紧将它收进衣袖内。
未合上的窗扇,将春日微冷的夜风吹灌进了室内,如意一手按着桌上翻飞的纸张,以造型似只凤鸟的纸镇
按住纸张后,她起身走至窗边,并拉紧了八月替她披上的外衫。
斑站在阁楼上的她,低首看着逐渐在夜
中睡去的这座京城蚀
城,过了一会,她踮起脚尖,抬首看得更远,直望向京城外城
月城,那片仍旧是万家灯火的景象。
一阵强劲的风势吹扬起她的长发,身上白色的外衫,则像双羽翅般地在风中张扬。
是不是只要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就可自由的飞翔?
是不是只要不顾一切放手一搏,她就能够逮到那个属于她的“也许”?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汪不见尽处的大海,
涛无言地卷上来,丝毫不给拒绝地淹没了大地,无视于女人们的私语…那些关于卑微、不甘、痛苦、不得不张口
咽而下,只能在夜半无人间的窃窃私语。
涛底下,有人安稳地躺在
上合眼编织梦境,也有人跃跃
试地张大了眼作着白
或是黑夜的梦。也许生命的本身,就是一连串的疯狂和不可能所
织而成的梦,那些虚幻的梦、清醒的梦,二话不说地跳进了命运的转盘里,不给原由,硬是要凑上一脚,于是,既然有了梦,那便有了“追求”这个偷偷加入的第三者。
只是世上,总有许多人,总是僵硬着身子,枯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追求与他们错身而过;当然,也有人用尽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拚命拔腿追上前去挽住那个追求。
也许,追求到后来,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
梦一场,气
吁吁所得到的,恐怕也只是两手空空而已。但,又也许,在命运的不小心转身之下,美梦,就成真在眨眼的下一个瞬间。
她很想知道。
她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她的那个“也许”
霞
像是披着彩裳的女子,袅袅逐步步上西方的山顶,风中的倦鸟,也将返巢。
在这
即将黄昏的时分,在有间客栈里足足坐了一整
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足足等她等了一
,却始终没等到她,以为这一回她终于挂了的众人,才纷纷离座准备打道回府时,想没到,一顶姗姗来迟的小轿,又再次停妥在客栈大门门外。
一手扶着如意下轿后,面对着站在店外恭
她的人们,如意在步近里头时只是习惯性地朝他们一一颔首,而走在她身旁的八月,则是适时地向她解释。
“小姐,他们开了个赌局。”
“赔率如何?”
“一赔八。”坐庄的还是那个东翁呢。
她连猜都不用猜“无人看好我?”
八月侧首看着她面上因整夜未睡,而有些憔悴的模样。
“半个也无。”很遗憾的,可能是因步青云以往的事迹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因此,除了她和东翁外,没人朝她下注。
“很好。”兀自忍下一个呵欠后,精神不济的如意,将八月留在栈内,放缓了步伐,刻意慢
地走向十三巷。
玫瑰的霞彩,将天字一号房内的湖水,映染成一缎缎
泽不同的彩布,走至九曲桥上时,如意忍不住停下脚步,低首看着湖面上那一朵朵新生的莲叶,以及逃讠上的云朵浮掠而过的倒影。
“现下游水,不嫌太早了点吗?”
“游水?”她侧过脸,有些讶异总是赖在宅子不出宅一步的步青云,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桥上。
他两手环着
“别告诉本侯你想跳下去。”他还以为那个小呆子,会瞧着瞧着在又瞧呆时,一头栽进去湖里给他找麻烦。
晚风吹扬起她的长发,也吹动了步青云向来总是穿得很单薄的衣衫,如意看了他一会,然后朝他笑了笑。
“请侯爷稍候一会。”
步青云不明所以地看她以小跑步之姿,跑进了他的宅里,半晌,手上抱来了件外衫,匆匆跑回他的面前,细心地替他披上,而后她仰起小脸,笑意盈盈地问。
“侯爷方才说,你想游水?”
他反感地皱眉“我说的是你。”他已经渐渐习惯她一次只能听一句,一次只能想一件事的习
了。
“民女只是在赏景…”她话才说了一半,便忍不住又想打呵欠,于是她赶紧以手掩住
张开的嘴。
就着红
似火的夕光,步青云二话不说地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颔,发觉她今
的模样似乎与以往不同,不但面容憔悴了些,眼下也有了两片暗影…难道她的命并不如他所预期的硬,也终于快被他给克着了?
对于他肆无忌惮的轻薄行为,如意并不是很在意,仰着脸任人看的她,在无处可看之余,也只好学着他,一径地瞧起他来,但看着看着,她这才发现她以往没有好好看过他,因她只记得他有双很亮的眼眸,却不知他的长相竟生得…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
看过数个姐夫与父亲门下甚多的门人后,她开始在想,她未来的夫婿,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步青云一半俊美?
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发呆,被她直不隆咚的眼神给瞧得有些不自在的步青云,以掌拍拍她的面颊要她清醒。
“我说,你究竟在瞧什么?”
“瞧你。”她老实地说出观察心得“侯爷生得很好看。”她开始在想,若不是他有着见一个克一个的坏命格,说不定只要他出现在京内,全京城的闺秀恐怕会因他而引发暴动也说不定。
两道好看的剑眉,因她的话,当下不试曝制地开始往眉心聚拢。
“天寒,不如我扶侯爷入内吧?”她动作轻柔地扶住他的臂膀,也不管他反不反对,拉着他就往里头走。
“天都快黑了,今
你为何这么晚才来?”进入一室昏暗的宅子里后,步青云在她四处为他点灯时,忍不住开口问。
她心情不错地问:“侯爷在等我?”
“我只是以为你死了。”步青云别过脸,刻意不去看她脸上永远都看似愉快无比的笑意。
“侯爷,我住京内,你住京外,蚀
城与
月城,这两地之间有段距离。”在把烛火都打点好后,她细步步至他的面前轻声解释。
“所以?”
她轻叹口气,
面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平
我在府中,几乎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
来此,奔波劳碌的,这些天下来,我累坏了,故今
才会睡晚了误了时辰…”
经她这么一说,步青云这才想起她本是个从小养在深闺,根本就
不起奔波或操劳的大家闺秀…慢着,又或者该说,不及格的大家闺秀?
“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如意朝窗外看了看,弯身朝他福了福。
他不
地瞪向她“才来就要走?你今
什么事都没做到!”
“若是天黑我仍留在这,这对侯爷与我的名声都不好,请侯爷见谅。”她才没把他的臭脸给放在心上,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慢着!”
“侯爷还有事?”赶着回家的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或者今
有奏折可
予我带回给家父?”
在心中思忖了半晌之后,步青云伸出一指指向她。
“你,住下。”
“什么?”
“本侯要你在这住下。”若他没料错的话,这个只会绣鸭子划水的“大家闺秀”
后定会给他带来不少乐子。
“为何?”她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的自作主张。
“因省时省力。”他才懒得管她愿不愿“如此一来,你既可省去奔波之苦,又可随时得到你想要的谏言。”
“侯爷。”很难得一脸严肃的如意,仍旧是反对地对他摇首“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府禀报告家父。”
他将手一摆“那可免了,我这就差人告诉上官卿一声,我会派人每
将谏言转交给上官卿。”
“不成。”
他微微眯细了眼眸“你说什么?”
“我说不成。”她试着说道理给他听“侯爷,民女乃未嫁之身,如此瓜田李下,恐怕…”
“你敢顶嘴?”向来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的他,对于她难得固执,除了心火渐燃之外,一丝丝的怀疑,亦轻悄悄地跃进了他的脑海里。
“侯爷,就算家父允我来此,我亦不能留在贵府府上,若是此事遭外人知晓,恐怕我就将身败名裂,万一…”
“身败名裂?”他轻声冷哼“有胆量你就再说一回。”
“我说,我不要住在这!”她将两手往
际一扠,也摆出架子同他杠上了。
他缓缓扳着十指“小呆子,你今儿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
“或者,你要我向陛下指名,下回就由上官卿代你亲自来此?”这一回,步青云干脆直接断了她的后路威胁起她。
神情似是十分不愿的如意,轻叹了口气,而后在他威胁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朝他颔首。
“…好吧。”
谁说男人很难拐的?
这辈子,他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起过疑心,并因探不出对方底细而觉得此人大大的不对劲。
其中一人,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东风十里。
另一人,就是那名他怎么克也克不死,眼下还在他府邸住下的上官如意。
表面上看来,这个上官如意,脑袋不怎么常用,还三不五时发呆神游太虚去,就与时下那些官家或富家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无所不同。
但,他却总是常不意地捕捉到她在发呆外的景况,尤其他还注意到,每每当他赶她到一旁去刺绣别来打搅他的公、私事时,她手上的金针,总是拈在她的手中动也不动,而她的心思,亦不是在她所绣的那些不及格的绣巾上。
说他是个天生的小人也好,或是自小就多疑也罢,总之,这个被他留下的上官如意,他就是觉得在她的呆相和笑脸下,藏着一股子令他觉得不对劲的味道。
春光尚好,柔柔的东风吹掀起一室的纱帘,手中端了个托盘的如意,在两脚踏进厅内,尚未开口时,步青云老远就已闻到那股他熟悉的葯味。
“侯爷,丹心姑娘说…”
“把它倒了。”他直接以扇指向窗边。
“是。”她心情愉快地捧着葯盅来到窗边,边快快乐乐地哼着小曲,边替他浇花。
手中握着书卷的步青云,默然瞧着心情似乎十分愉悦的她。这个女人,似乎不知道,表面上,她像是很乐意遵从他的意思办任何事,可实际上,她似乎是…巴不得他去见阎王。
阳光无言地自檐角洒下,照在她白晰的面容上,步青云这才头一回仔细瞧清楚她的容颜。
这个被他唤为小呆子的女人,其实生得不丑,容貌亦称得上秀丽美好,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令他瞧着瞧着,便不
想起他在年少时曾恋慕过的那名少女,与那段不堪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时,他仍年少,那时的他,与其他的少年一般,在心头上,也藏着一抹窕窈的剪影、几缕无法言明的情丝。
那名他在见过数次,就一直放在心底的少女,他还记得,是某位教他读书的夫子之女。自遇见她后,孤单了多年的他,首次明白了什么是动情的滋味,然而,那名少女却与他人一般,畏他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深感受伤的他,这时才明白,老天爷跟他开了个什么样的玩笑。
是,他是可以永远的无敌,但一如某人所说的,那就注定他命中合该永远的孤寂。
每一个人,在他的人生中,都只是过客。
人们总是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却从无人留下。
多少人曾经掠过他的眼帘?又有多少人曾闯入他的生命,再仓皇地踩着迫不及待的步伐离开?岁岁年年下来,在他的身边,从没有留下太多人的足迹。
自小到大,无人陪伴无人关心的成长路程,他都一路熬了过来,他原以为,若是他走出总是关锁着他的家门,试着走入人群或是官场,去追求理想或是其他,或许他就可以摆
永远孤单的命运,可是命运,却从不由他。
或许这就是得到了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吧。
上天给了他令人
羡的才能的同时,亦将他困囿在一座牢笼里,并令笼外人们不敢靠近于他。
即便如今他已是千里侯、皇帝眼前当红的臣子,他生命中的路程,并不会因此而有人加入,甚至是与他相伴携手,因为与他如影随形的噩运使终都没有自他的背后离开,于是,他的生命逐渐成了一座寒潭,唯有偶尔踏水而过的野雁,曾在水面上留下几点被人遗忘的涟漪。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孤零零的走过来的,什么美丽的眷恋,或是地久天长,他从不曾妄想过,亦从不作这等奢侈的梦。
又或者该说,他从不敢梦。
因他太明白,除了权势、财势外,自己什么都不可能拥有,因此他放弃了年少时的梦,选择遗忘那些曾经很想祈求,却始终得不到的种种。
望着近在咫尺的如意,步青云这才想起,除了这间客栈的总管丹心外,她还是头一个待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也唯有她,不把他命中带克这事当成一回事,她只当他是个病人,也只当他是名千里侯而已。
东风徐徐吹扬起她的长发,黑缎般的乌丝,闪烁着光泽,一如她那双明眸,总是在他不经意捕捉到时,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当那只又被她倒尽的葯盅搁摆在他身旁的小桌上时,步青云转了眼眸想了想,捉来一张白纸,提笔在上头写下一串小字,而后再将那张纸折妥收进衣袖里,继续看着那名在他府中过得十分惬意的女子,再次坐至角落,绣起她那永远也不及格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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