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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岁月在无情的悲秋中跳过了五个年头。

 莫凡毅和夏筠柔闪电结婚、闪电离婚的事已经悠悠忽忽的岁月里化为往事不堪回首的一片云烟。

 在这看似漫漫、实却如梭的五年中,夏筠柔常有景物依旧、人事皆非的感伤和悲叹。

 在这五年里,她这个历经两次“生离”、“死别”感情重创的冰霜美人,早已成了活在孤独和自闭中的忧愁佳人。

 而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习烈和习慧容…也都各有各的安适归宿。

 习烈现在在美国柏克莱大学攻读博士,而习慧容也在两年前远嫁加拿大。

 只有她,在婚变的重创之后,紧闭心扉活在追求事业的麻痹中。

 心如止手的她在历经沧桑之后,这五年来一直过着古井不生波、墨守成规的隐士生活。

 大学毕业后,她并没有走本行,去做社工人员,反而走入商界,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并凭着优异勤奋的表现,从业务助理一路晋升到总经理室的机要秘书。

 不走本行,是因为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认为像她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实在没有资格去辅导别人、帮助别人走出生命的霾的心理辅导人员。

 为了挥别过往炙痛她的一切烟云,她毅然卖掉了莫凡毅留给她的“赡养费”也就是那栋住了还不三个月的新居,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投入陌生而竞争烈的电脑资讯业界。

 从此过着老是这样,总这样,就是这样,也不快活,也不愁,远离痛苦和快乐极端冲击情绪的生活。

 她暗暗凄绝地告诉自己,爱情幻觉的破灭,是成长过程必修的一课,犹如某个女作家所说的“深情为序则必有痴情为跋”!

 只不过,她这个被死当的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重修这一门课了。

 她现在是个没有电力的绝缘体。

 一个所有男同事眼中的冰雕美人,女同事眼中的忧郁佳人。

 不管别人如何以不解异样的眼光看她,她都置之不理,依然过着她深入简出、封锁芳心的隐士生涯。

 只是这种悲如尘沙,得失如草芥的日子却因习慧容远自加拿大多伦多寄来的一封书信而产生微妙悸痛的波涛。

 在这封洋洋洒洒的书笺里,夏筠柔看到了刚为人母的习慧容那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和跃然于字里行间的骄傲。

 这份平凡的足和快乐微妙地刺痛她平静多年的心湖,让她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伤起来,眼中慢慢浮上一层蒙胧的水雾,电脑荧光幕也在她眼前跟着变得模糊了。

 “夏秘书,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一个带着惊讶而关怀的女嗓音倏然在她的办公室内响起。

 她抬起头来,原来是会计室的主任苏欣怡,她仓皇地拭去脸上的泪渍,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过世的母亲,所以…有点感慨而已。”

 苏欣怡出会心而了解的微笑“你脸色不太好,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我很好,没事的。”

 “没事就好,别忘了你下午两点还得赶去机场替汤总接美国来的重要客户Mr。ArthurMore呢。“

 下午的美国客户?她居然差点忘了,甚至还沉湎在莫名其妙、自怜自哀的情绪中。

 夏筠柔赶紧拿起化妆包,进入盥洗室补妆,稍事整理仪容。

 她望着一头披肩的长发,立刻把它编成辫子绾上去,深了一口气,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出一丝满意和沉着的微笑。

 走进机场的候客室,夏筠柔站在海关的出口,低头看了腕表一下,一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

 她拉拉身上那袭香槟的西式套装,举着牌子,希望给对方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却暗自思量着,不知道这位ArthurMore先生是何方神圣?

 据说他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企业人才,在美国电脑界颇具盛名。

 这次和他洽商签约购买电脑硬件设备的事,是一笔非常重要的生意,深受汤总和上层主管的重视。

 若非总经理汤仲凯有另一笔重要的生意必须亲自出马去洽谈,对于这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贵客,他铁定会亲自前来接。

 临出门前,他仍不忘千咛万嘱夏筠柔这位深受他器重的机要秘书,务必要尽最大的全力来款待这位美国贵宾,圆完成接机的任务。

 认识汤仲凯三年多来,她还是首次见到他这么紧张兮兮、慎重其事、婆婆妈妈的。

 看来,她这位机要秘书可得战战兢兢地全力以赴了。

 不知道那位ArthurMore先生长得如何?是不是一位秃头、圆肚、有几分铜臭味、市侩气的典型商人?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胡乱揣测的乐趣中时,一个低沉而富于磁的男嗓音在她身边响起:

 “请问你是康狄电脑公司的夏小姐吗?”

 她一惊,倏然抬起头来,望着站在她面前这个高大拔、卓伦出众的男人,她的脸色倏地苍白了,突如其来的晕眩和刺,让她摇摇坠,差点跌倒。

 那个让她失神而好像见到鬼一般慌乱惊痛的男人即刻伸手扶住她,用一种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对她打着招呼:

 “筠柔,你还好吗?”

 望着那张漂亮成的男脸庞,深邃如昔的一对星眸,夏筠柔的心立刻缩成一团,痛苦的往事沧桑立刻像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如遭电击地用力挣脱他的臂弯,掩面狂奔。

 “筠柔!”莫凡毅急急呼喊道。

 夏筠柔不理会其它旅客异样注目的眼光,她像发疯似地奔出了机场大门,在泪雨织中跳上了最近的一辆计程车,把莫凡毅焦灼无奈的身影远远抛诸在脑后,抛诸在疾驰的车速外…

 夏筠柔躺在柔软的铺上,苍白如纸的面颊上布了斑驳离的泪痕。

 再见到莫凡毅对她而言,真是旧创未愈,又添新痛的残酷打击。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火车辗过般瞬息碎裂成千片万片…

 曾经干枯的泪水象出匣般一发不可收拾,悲痛而难以承受的痛楚尖锐地撞击着她柔肠寸断的每一个细致的呼吸和气。

 蓦地,尖锐而扰人心的电话声在她的房里响起。

 夏筠柔心如麻擦拭着泉涌不歇的泪水,犹豫着该不该接?如果是莫凡毅打来的呢?

 不!她不能接,她绝不能接,让它响吧!让它响到死心为止吧!

 就像跟她比赛意志力一般,电话铃仍不断地回响着,搅得人几近神经崩溃,恨不能随手砸碎它!

 夏筠柔从嘴里逸出一声幽沉的叹息,万般无奈地拿起听筒。“喂!”她听见自己颤抖而浓郁的鼻音。

 “筠柔,你在搞什么鬼?你去接客户怎么半途把人甩了自己跑回家?你教我怎么向人家赔罪代啊!”原来是她的顶头上司汤仲凯。

 夏筠柔轻吁了一口气,松懈之余竟有些微的失望,为什么她会有嗒然若失的感觉呢?她摇摇头,不愿也不敢去分析自己的心态。

 带着歉疚的口吻,她对汤仲凯解释着:

 “老总,我不是有意带给你麻烦和困扰的,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谅解。”

 她那苦涩、无助、祈求的口吻让汤仲凯大为吃惊,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夏筠柔。

 “筠柔,我不知道你的苦衷是什么,我也可以谅解你的处事不当,但,我真的很棘手也很困扰,因为,这位莫先生指名要你出面来谈签约的事,否则就要取消订单。筠柔,他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不能随便开罪他啊!”夏筠柔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的怒气揪住了她“汤总,你不用为难,我接就是了。”她的声音是冰冷而尖锐的。

 汤仲凯反而陷入一阵出奇怪异的沉默中,迟疑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开口打破沉寂。

 “筠柔,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不管你和这位莫先生有过怎么不愉快的过节和误会,我都希望你能暂时抛开,以公事为重。当然,如果这件事会让你觉得难堪和委屈的话,”汤仲凯顿了顿,毅然说:“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这一笔重要的生意。”

 夏筠柔的心湖里掀起了一阵纠结的花,唉!她真的不想去招惹汤仲凯,和他建立公事之外的私人关系。可是,友谊和爱情的界限总是有着模糊而难以画清的瓜葛和分寸。

 “谢谢人,汤总,我会顺利谈成这笔生意的。”她淡淡地说。

 “筠柔,你没事吧?”汤仲凯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忧虑。

 “汤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会斟酌处理的,你只要告诉我,我们这位‘贵客’在哪里就可以了。”

 这句“汤大哥”勾起汤仲凯心中无限的感慨和柔情。唉!他这位楚楚动人、沉静如水却又冰冷如霜的机要女秘书,实在让他有一种莫衷一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痛苦。

 对她太好怕吓走了她,但,保持距离、细水长又怕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个外表灵秀纤细却有着一身傲骨和刺芒的夏筠柔,真是教他进退维谷,在爱情的窗门外尝着进退两难的煎熬。

 踌躇不前的他目前只好按捺下心的焦渴和倾慕,教自己少安勿躁、静观其变,让时间去证明一切,改变一切,只要持之以恒,他深信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夏筠柔这座拒绝融化的冰山终会冰释在他始终不渝的深情里。

 他在电话那端摇头叹息着,不知道年刚二十六岁的夏筠柔到底曾经在感情上遭遇过怎样深剧的打击和挫折,为什么会对男人关闭心窗,竖起生人勿近的警告招牌呢?

 有一天,他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底,让她走出生命的霾,重新拥抱爱情。

 “汤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总是呢。”

 “哦?”汤仲凯回过神来“他住在富都大饭店,他要你去饭店找他。”他告诉她莫凡毅的房间号码“要我开车送你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去好了。”

 “筠柔,我很抱歉,我…”

 “不用再说了,我能体谅你的立场,好了,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币了电话,夏筠柔深一口气,望着镜中自己那雪白憔悴的形容,她决定盛装以赴,并且给莫凡毅一个意外的头痛击。

 莫凡毅伫立在饭店的阳台上,透过缭绕的烟雾俯瞰中山北路繁华热闹、灯火憧憧的街景。

 他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好像拉的弓弦,有着蓄势待发的紧张和焦躁。

 她会来吗?自从下午四点钟打了电话给汤仲凯指名要由筠柔来出面处理签约的事宜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紧缩在紧张和兴奋相煎的矛盾中。

 多少痛苦难熬的相思伴他度过漫漫的五年,让他在绝望中仍然怀着希望勇敢地和命运搏斗。

 天哪,这份无一刻不揪痛的刻骨相思,在下午见到夏筠柔的那一刹那,全都引爆开来,成为再也抵挡不住的柔情风暴。

 她会来吗?在她仓皇而怨恨地甩开他,从机场落荒而逃之后?

 他忐忑不安地不断反覆问着自己。

 看看腕表已经是六点半了,约好是六点钟来饭店洽谈,筠柔该不是拒绝了吧?

 他焦虑难忘地又点了另一烟,才刚了两口,他又鹜难耐地捺熄了,刚拿起电话准备拨给汤仲凯问个清楚时,一阵轻细的叩门声响起了。

 他如触电似倏然放下听筒,膛里宛如有千万枝鼓槌在敲击般怦怦狂跳着。

 深了一口气,他迈开步伐拉开门扉,然后,他象挨了一记闷似的呆愕在原地,不敢置信又呼吸急促地端详着夏筠柔的穿着。

 老天!下午那个端庄温雅的女秘书已经不见了,发髻、西式套装已被一头浪漫蓬松的长发和黑丝绸的紧身洋装所取代。

 低低的领口,贴在肤如凝脂、若隐若现的前,搭配象皮肤裹在她玲珑修长双腿的黑色网状丝袜。

 一丝不苟、冷若冰霜的容颜已换上似笑非笑,却分外人遐思的神态。

 眼前的夏筠柔是个仪态万千、风情万种而可以令任何男人火的女郎。她美得光芒四得慑人心魂,却又陌生得令莫凡毅震动错愕。

 他那呆若木的神情令夏筠柔出一丝嘲谑而丰姿嫣然的笑容了“怎么?莫先生,你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那句“莫先生”象针一般扎痛了莫凡毅的心,他艰困地退开身子,请她进来。

 若是以前,面对她的淡漠和嗔怨,他会用温存绵的吻抚去她的嗔意,软化她的怒气,但现在,他只能悲喜集,如坐针毡地硬着头皮去承受她的冷漠和讽刺。

 “筠柔,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我真的很感激,我…”他艰涩而吃力地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夏筠柔立刻皮笑不笑地挥手打断他。

 “不必客气,莫先生,做生意讲求的是顾客至上,你是我们最大的金主,当然可以为所为,予取予求。”

 莫凡毅被她挖苦得微微变了脸色“筠柔,我知道你是被迫才跟我见面的,但,我会用这种非常手段,目的也不过是希望能见到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赎罪的机会,让我把当年隐藏在心底的痛苦和隐衷向你解释清楚。”

 夏筠柔却嘲谑地扬起秀眉笑了“莫先生,我今天是来跟你谈生意的,不是来听你编故事、说废话的,你如果有苦衷可以打电话给生命线诉苦,只要一块钱的代价就可以了,如果你做什么亏心事想忏悔赎罪,你可以跑一趟教学或者是龙山寺,我相信上帝和观音佛祖会有耐心和爱心来宽恕你的。”

 她犀锐尖刻的讽刺让莫凡毅心如刀戳地了一口苦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言语了。

 “怎么?你觉得你的罪恶滔天,不敢上神圣的教学或庙宇忏悔吗?”夏筠柔并没有因他的哑口无言而谢谢攻讦他的机会。

 莫凡毅的脸部肌跳动了一下“筠柔,如果你觉得讽刺我、折磨我,能让你消除心中的怨恨,得到报复的快,你尽管出招吧,我不会退缩和有所怨言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他那凄凉而无奈的语气紧紧扣住了夏筠柔纠葛的心扉,一层脆弱而蒙的水光遮住她夺目慑人的美眸,在这酸楚的一秒钟内,她突然有种想要抱头痛苦的冲动,但,过去惨痛的教训适时防卫了她,她硬生生咽下所有脆弱柔软的反应,寒着脸轻蔑地瞅着他冷声说:

 “莫先生,你不亏是见多识广、横跨国际的一生意人才,甜言语、出口成章的本领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莫凡毅的脸更白了,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好悲哀、好无奈的眼神深情地望着她,慢慢燃起了烟,把自己的愁容掩映在一阵烟雾蒙蒙的氤氲中。

 他那深沉的哀痛和逆来顺受的沉默撼动了夏筠柔那颗波涛万涌的心,她发现自己的眼眶已不争气地红了,这种奇异静默而耐人寻味的气氛击溃了她的防线,她再也无法安之若素地坐在这里忍受这种煎熬了。

 于是,她仓猝地站起身准备在自己情绪崩溃前离开,离开莫凡毅这个曾经撕裂她,让她体无完肤地活在炼狱中的男人!

 她才刚挪动步履,胳膊就被莫凡毅牢牢抓住了“筠柔,别走,你听我说,我爱你,真的!”

 夏筠柔却如遭重击般不假思索扬手掴了他一巴掌“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她白着脸,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放开我!”

 莫凡毅只是惨然而固执地凝望着她,手更是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对不起,我不能放手,我一放就会永远永远地失去你…”夏筠柔脸色跟他一样灰白如土,但,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却燃烧着足以将人烧成灰烬的怒火“失去?你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你怎么会天真地认为抓住我的人就不会失去我?”

 莫凡毅的额头冒出冷汗,他急切而忍耐地祈求她“筠柔,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望你会在一夕之间就原谅我,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澄清赎罪的机会,让我弥补你,好吗?”

 “弥补?”夏筠柔直了背脊,她昂起下巴,苍白的脸上凝聚着一层无法解冻的寒霜。“在你狠心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后,你居然还要求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莫凡毅,你难道不知道覆水难收,好马不吃回头草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只要能取得你的谅解,重新赢回你,我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不惜把尊严踩在地上任你践踏!”

 夏筠柔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又是一篇美丽动听的词藻,莫先生,五年不见,你的外辞令又进不少,如果我不是已经认清了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可能又会被你这篇美丽的谎言给蛊惑了。”

 莫凡毅的脸扭曲了“不是谎言,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筠柔。”他沙哑而痛苦地说。

 夏筠柔笑了,笑容里充了揶揄和冷酷。“哦?你的肺腑之言能维持几分钟的热度?莫先生,你的魅力在美国失灵了吗?所以,你不惜回来摇尾乞怜,摆低姿态来纠我这双让你讨厌的旧鞋子?哼,省省你的力气吧,莫凡毅,我不受了伤仍不知道回头的白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重蹈覆辙的!”

 莫凡毅痉挛了一下,内心的恐惧和凄苦更深了“筠柔,你非得羞辱我才能得到报复的快乐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你纯真、热情、善良…”

 “住口,不要再谈到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夏筠柔已经死了,现在的夏筠柔的心里只有怨恨,而这股恨火是你所点燃的!”她凄厉地打断他,声音寒冽得象千年不融的冰山。

 莫凡毅苦涩地点点头,眼中的痛楚更深了“是的,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始作俑者,不能怪你如此恨我,但,筠柔,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会那样伤害你,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来恨我…”

 夏筠柔飘忽地笑了,她笑得讽刺而尖锐“这么说来,你倒是用心良苦了!”她摇摇头,噙着泪,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莫凡毅,我想不到你会这么卑劣,连一点担当、敢作敢为的勇气都没有,你真是令我感到齿寒!”

 她不屑和刻薄的言词神态像一把致命的利刃狠狠进了莫凡毅滴血的心窝上,直觉浑身痛楚,纵有千言万语,这时也难以出口表白了。

 他那专注、痛怜、祈求和绝望的眼神炙痛了夏筠柔,让她疲弱地亟逃避遁形,她恨自己竟有怛恻不忍的感觉。

 她郁郁地深了一口气,故作淡漠地告诉他:

 “如果你不想谈公事,我想告辞了。”

 莫凡毅动着还想做困兽之斗,但,她那苍白萧索的倦容阻止了他泉涌而卡在喉头的话意,于是,他在心底发出一声深沉而酸涩的叹息,告诉自己不要之过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没这个必要。”她冷冷地拒绝他。

 “筠柔,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再说,天色已晚,基于安全的理由送你回去也是最基本的礼貌啊!”“莫先生,在美国或者有这个多余的礼节,在台湾,我想就不必了,再见!”

 正当她挣脱他的掌握,准备转身开门之际,一阵平稳轻细的叩门声却在此刻响起,夏筠柔顺手拉开了门把。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仪表堂堂的汤仲凯,只见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期期艾艾地解释着:

 “对不起,我有点担心,所以才跟过来看看!”

 莫凡毅冷眼旁观,立刻悉了汤仲凯对筠柔的爱慕,刺痛的醋意立刻揪紧了他,他蹙起眉峰,怏然不悦地冷声说:“汤总,你是担心生意没签成呢?还是,怕你的女秘书被我吃了呢?”

 汤仲凯未料到莫凡毅竟会出言讽刺他,一时错愕竟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夏筠柔却被他盛气凌人、冷嘲热讽的态度惹火了,她无尽温存地冲着汤仲凯绽出一朵醉人妩媚的笑容。

 “汤大哥,谢谢你来接我,我有点饿了,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去士林吃宵夜。”

 汤仲凯还来不及清楚怎么一回事之前,夏筠柔已经笑容可掬地挽着他的手臂,准备翩然离开。

 莫凡毅脸色发青,他按捺不住腔的怒气和妒意,他眯起眼,咬紧牙地冷声质问她:“夏筠柔,这就是我苦苦哀求你,而你却狠得下心来拒绝我的原因吗?”

 夏筠柔的心痛了一下,但,她深了一口气,硬生生下那股心慌意的情绪,回眸浅笑道:“我不认为我有回答你的必要。”然后,她转首对汤仲凯嫣然笑道:

 “汤大哥,我们走吧!有事到车上再谈!”

 尽管汤仲凯心里凝聚了千百个问号,但他仍然二话不说地主动和被动地配合着夏筠柔,挽着她离开了莫凡毅的房间。

 莫凡毅目睹他们卿卿我我地揽着手相偕离开,他每一思维都像被利刃划过般揪痛了所有的感觉,所有来不及气的呼吸。

 他血尽褪而乏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助而郁闷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服务生,请他们送来一瓶XO。

 夏筠柔从离开富都大饭店之后,就一直蹙着眉端、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冥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汤仲凯一面开车,一面不知道移眸打量了她多少回,但她都未曾察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凝思中。

 “筠柔,窗外的景物真的这么吸引人吗?”汤仲凯终于别有深意地打破了沉默。

 夏筠柔回过头来望着汤仲凯,脸孔没来由地微微发热了。

 汤仲凯深思地注视了她好一会,正开口时,夏筠柔却抢着先机截断他。

 “汤大哥,我知道你想顺我有关今天晚上的事,但,我现在并不想谈,也请你不要追问好吗?”

 汤仲凯望着她那一双盈盈如水、充祈谅的眸子,心里霎时涌了千百种难以描绘的滋味。

 望着她轻裹着黑丝绸而格外玲珑纤盈的身躯,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冷而凄绝的神态,他的心倏然缩紧了,被一股渴慕和莫名的酸涩抓住了所有的感觉。

 她是为了ArthurMore才如此刻意盛装打扮吗?是女为悦已者容吗?汤仲凯酸溜溜地暗自揣测着。当他出现在饭店时,ArthurMore那铁青的脸,打翻醋坛子的反常表现,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显然地,他和夏筠柔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感情纠葛,而他…他这人头雾水的第三者究竟有几分胜算呢?

 想到这,他不惴惴不安地握紧了方向盘,发现继续再按兵不动实在是种愚不可及的行为。

 他告诉自己,若不再发动明显的追求攻势,夏筠柔怎会了解他对她那份如磐石般坚固的深情爱慕呢?何况,现在又冒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程咬金…ArthurMore。

 不行,他必须赶快调整自己的步骤,朝夕相处在一个办公室里,让他占了这近水楼台的地势之便,也让他对自己的胜算增加了些信心,如果不趁夏筠柔和ArthurMore之间有恩狭怨嫌隙时采取势,那么,他就永远没有赢的机会,他知道,他的第六感一向是非常灵验的。

 望着夏筠柔无言的祈求,他温柔地凝注着她说:

 “谁说我要问你今天晚上的事来着?我只是想赞美一下你今晚这番美得脱俗的装扮,希望你能常常这样打扮自己,让我能一眼福,更希望…”他沉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瞅着她哑声说:“有一天你能为我特别装扮你自己!”

 汤仲凯骨的表白让夏筠柔噤若寒蝉地微变了脸色“不要!求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对我…”她不胜愁苦地说不下去了。

 “不要怎样?筠柔,你怎么不说下去,你到底在怕什么?”汤仲凯炯炯有神地望着她说。

 夏筠柔眼中的不豫之更浓了“请你高贵手饶了我吧!不要对我太好,我根本…无福消受。”

 汤仲凯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黯然和懊恼“你以为我喜欢扮演一个不受的追求者?你知不知道压抑对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种刑罚?我根本是…无葯可救,也无力自拔啊!”他热情而狼狈的宣告让夏筠柔愁眉深锁,为之更加惊惶无助了“我有办法解决我们之间的困扰,只要你肯答应我…”

 “让你辞职逃避是不是?”汤仲凯恼火地声打断她,呼吸沉重而急促地瞪着她“筠柔,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救你。”

 汤仲凯死命地瞪着她好半晌,猛然煞车把车子停靠在路旁。然后,他伸手执起她的下巴,认真而凝重地梭巡着她“筠柔,你如果真的狠得下心这么做,那么我建议你,干脆拿把刀刺入我的心脏算了,没有你的日子对我来说,生亦何,死亦何惧?”

 夏筠柔辛苦建立的堤防经过莫凡毅的冲击,本已摇摇坠了,再经汤仲恺的柔情夹攻,她羸弱而疲困的武装更是溃不成军了。“不要我,求你,拜托你…”她泪影模糊地摇着头说。

 望着她苍白而泪眼婆娑的容颜,汤仲凯的心揪痛了“好,我不你,我不你,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不肯接纳我?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是因为ArthurMore的关系吗?”

 夏筠柔脸色遽变“不是。”她的语气是尖锐而激动的。

 “那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汤仲凯不死心地咬牙追问着。

 “不,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夏筠柔仓皇地说。

 “好,那能不能请你坦白地告诉我,我被三振出局的原因?”汤仲凯压抑着怒气沉声问她。

 夏筠柔的心更了,她泪光闪烁地望着他固执而坚毅的神色,不悲楚地从心主底发出一丝无奈而萧索的叹息。

 “汤大哥,你这是在我趁早离开你。”

 汤仲凯的脸微微泛白了“不要拿辞职来威胁我,我不会接受的,因为我根本不会答应,除非…”

 “除非我告诉你原因是不是?”夏筠柔面无血地厉声打断他“好,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拒绝你的原因,是因为我自觉渺小卑微,配不上你,而我…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如果你对这段往事也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告诉你,让你听到满意为止!这样…你自粕以息鼓收兵了吧?!”她颤声告诉他。

 愧疚和痛怜抓住了汤仲凯“对不起,筠柔,我太…过分了,我不该之过急而伤害了你,忽略你的感受。”

 夏筠柔疲惫地靠在车背上“我不会怪你的,我很累了,能不能麻烦你赶快送我回去?”

 汤仲凯只有无奈地重新发动引擎,握着方向盘,一路上他百感集地陷于一阵深切而懊恼的自责之中,他把一切都糟了,对于爱情,他实在是个需要好好斟酌研究的门外汉!

 汤仲凯一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便按内线电话呼唤夏筠柔进来。

 望着夏筠柔那张薄施脂粉也掩盖不住疲倦的苍白容颜,他心底闪过一丝怜疼,说话的声音不自地放轻了,轻得好像怕吓着她。

 “这份签呈我看过了,麻烦你拿回去处理,还有,别忘了帮我打电话给悦荣公司约赵经理星期二中午在国宾吃饭。”

 夏筠柔点点头,悄悄痹篇他灼热深沉的目光,退回了自己那间小巧整齐的办公室。

 罢打开那份签呈,一张小小的便条纸赫然出现眼前,上面有汤仲凯工整清逸的字迹。

 中午,一块用餐好吗?

 不要拒绝,这是特别命令。

 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暗暗收起那便条纸,继续若无其事地埋首投入工作中。

 中午休息时间,当她正准备悄悄溜出去用餐时,背后却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含笑意的男嗓音。

 “我就知道你会偷溜。”

 夏筠柔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算你精明厉害,走吧!”

 汤仲凯挑起眉淡淡一笑,和她一块步入电梯。

 “和我一块吃饭就这么痛苦而不情愿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夏筠柔斜睨了他一眼“你确定只是纯吃饭,而不含任何杂质?”

 汤仲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会试着提醒自己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让你在用餐之余,能明白我的心意,却没有任何被追求的迫感。”他诙谐地撇撇说。

 夏筠柔被他无赖而不失幽默的口吻逗死了,她递给他无奈而柔弱的一眼,沉默地和他迈出电梯。

 然后,她的目光和站在办公大厦玄关口的莫凡毅接触了,四目接触,芳心震动的她,只觉心底一阵痛,分不清是何种滋味。

 汤仲凯也看见了莫凡毅,他不是没有意识到空气中凝滞冻结的气氛,但基于礼貌,他还是出了微笑和莫凡毅寒喧。

 “莫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来坐坐?”

 莫凡毅温文尔雅地笑了,但,他的眼睛一直放在夏筠矛盾脸上。“我刚到,想和你谈谈买电脑的事,你们是要出去一块用餐吗?”

 “嗯,莫先生要一块来吗?”汤仲凯不得不出口问他。

 “方便吗?不会打扰两位用皮包的‘情趣’吗?”莫凡毅似笑非笑地说,他虽然是对汤仲凯说话,但眼睛却未曾离开过夏筠柔脸上片刻。

 “不会,当然不会了。”汤仲凯口是心非地笑道,但心里却暗自叫苦,有几分无奈的懊恼。

 一直冷着脸保持缄默的夏筠柔开口说话了,她看也不看莫凡毅一眼,径自侧过脸对汤仲凯生硬淡漠地说:

 “汤总,你和莫先生先去吃好了,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了。”

 话毕,她车转身子,伸手按着电梯的按键准备返回办公室。

 莫凡毅的脸色很难看,而他的声音战栗而苦涩地说“夏小姐,你这么不赏光吗?如果因为我的介入会破坏了你的用餐情趣,我会知趣退出的。”

 夏筠柔微微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会着,各自翻涌着五味杂陈、爱怨难清的愁绪与黯然。

 汤仲凯夹在其中,顿觉微妙窘迫而浑身不自在,他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强笑道:

 “筠柔,莫先生远来是客,又有公事要和我们谈,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一尽地主之谊。”

 夏筠柔别过头,兀自振作了一下,她不苟言笑地对汤仲凯寒声说:

 “对不起,汤总,我不是公关,也不是际花,我用不着陪客户际应酬。”话刚落,她迅速迈入刚敞开的电梯内,把莫凡毅和汤仲凯关在电梯门外面面相觑着。

 莫凡毅脸色灰白地咬紧牙,竭力控制那股想追上去的冲动,他强迫自己保持风度,艰涩地打起精神面对脸狐疑和尴尬的汤仲凯“汤总,你的秘书小姐显然并不我和你们一块用餐,我看买电脑的事,我们改天再谈吧!再见!”

 汤仲凯动着还来不及说什么,莫凡毅便背脊掉头离开了。

 带着腹窘涩不解的疑云,汤仲凯重新转回办公室。

 站在夏筠柔的办公室门口,他若有所思地望见她呆坐在办公桌前,雪白怔忡的脸上挂着两行楚楚可怜的清泪。

 “筠柔?!”他心痛而情难自己地出口低唤着她的名字。

 夏筠柔不能自己地打了个轻颤,仓猝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走了,你不用再这样辛苦地武装自己了。”

 夏筠柔微微一震,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汤仲凯锐利却温存地深深望着她“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叫小妹订快餐上来?”

 “不用了,我不饿。”

 汤仲凯在她桌前的活动转椅内坐下“何苦呢?你犯不着为了Arthur莫待自己的五脏庙啊!”夏筠柔的心湖又是一阵花翻搅“我没有,我只是…”她凄楚而苦涩地咬着不知该如何措词。

 “你只是心情不好,因为莫先生的出现又让你陷入了方寸大的愁绪里。”汤仲凯字字温文而锐利地柔声接口道。

 夏筠柔被他温柔而凌厉的阵仗得毫无反击的余地,她疲惫而哀楚地瞅着他“汤总,你何苦硬要撕破我的尊严,让我在你面前无所遁形呢?”

 汤仲凯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瞅视着她“我并不想你,更不想让你在我面前遁形,筠柔,我只想郑重地告诉你,不管你和莫先生之间有过怎样难以启齿的恩怨纠葛,我都不在乎,而且我愿意帮你逃开他对你的纠和困扰,不惜得罪他这个大客户,让他对你彻底死心!”

 “你的意思是…”夏筠柔怀疑而不安地扬眉问道。

 “你可以答应我的求婚。”汤仲凯大胆而坦率地望着她说,并快速地截断她的言又止“不要急着拒绝,我知道这个求婚来得太仓猝草率了一点,但,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娶的新娘人选,而我对你更是暗暗倾心三年,所以我乐意把自己赤地献给你,提供你一个安全而温暖的避风港,耐心地等你从过去的霾中走出来学会接纳我,爱我为止。”

 夏筠柔一凛,心弦震动得更厉害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她迟疑而矛盾地小声说。

 汤仲凯看得出她有软化心动的反应,他乘机握住她柔软冰冷的小手“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果你拒绝我,对我才是最大的伤害和不公平!”

 夏筠柔抬起一双雾蒙蒙而有些动容光彩的翦翦双瞳凝望着他,深深地从喉头深处逸出一声幽沉的叹息。

 她曾经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去爱,去奉献自己那份至死无悔的真情挚爱,如果却换来一身难以愈合的灼伤。

 如今,伤痕累累的她实在没有丝毫的余力再去爱人了,更不相信自己还脑瓶着灰烬的信心重新堆砌爱的宫墙。

 面对着莫凡毅这个如鬼魅般深具伤害她能力的负心汉、薄情郎魂不散的纠,她真的需要一个坚固而安全的避风港,让她疲惫而是伤痕的身心得到憩息的宁静和温暖。

 也罢!爱人是痛苦而愚昧的,被爱,也许才是幸福而聪明的。

 就让她这只飘泊天涯的惊弓之鸟蜷缩在汤仲凯宽大而安全的怀窝里憩息一生吧!

 于是,她默默地朝汤仲凯点了点头,看着汤仲凯喜出望外地冒出一串克制不住的欢呼,她的眼眶竟忍不住地又濡成一片。

 唉!这是怎样一份纠葛不清的爱情习题啊!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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