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风中摇曳的凤仙花
　　　（一）

　离开家乡有二十余年了，可家乡总时时闪现在我的梦中。本已变得模糊的儿时的记忆在梦里却是那么的鲜亮，让我无法逃避。

　儿时的生活和家乡一起在我的心里已酿成一种痛苦，我常常想回避它、忘记它，但它总像我无法甩掉的影子一样。

　这次我必须面对它，因为我的祖屋需要整修，否则会不堪风雨的肆。

　目萧然的祖屋在风雨中变得像风烛的老人般苍老。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呈现在眼前是长一人多高杂草的院子。往日的院子以前在我的作文中是那么的美丽：四周美丽的凤仙花竞相开放，一团团、一簇簇颜色各异的花朵点缀着整个院子，有粉红色的、鲜红色的、深红色的、白色的。鲜花丛中飞舞着的五彩蝴蝶，她们是我童年的玩伴。地上铺着的每块小石头都留下过我幼稚的文字，两边长长的石凳是我翩翩起舞的地方，井边的葡萄架下是我夏天纳凉的最佳之处。如今的一切都面目皆非。

　打开两边紧闭的房间，一股霉味便扑面而来，空的四周只有蜘蛛在忙碌地织网，地板已烂得无法在上面行走了。我站在客厅门口透过屋顶的大窟窿可以看到阳光从一方天空中倾泻下来…

　中间客厅的地面是最早的水泥浇铸，一到雨天会冒出水气，所以在此居住一辈子的就犯了严重的风病，现在地上是发了霉的垃圾，两边的木板已摇摇晃晃，以前贴在上面的我从小学到高中的每一学期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之类的奖状都掉落在地，成为垃圾的一部分。所有的摆饰，包括桌椅等，好像被强盗轰抢一空，已不知去向。母亲曾对我说：祖屋里经常有小偷光临，把所有的东西都盗走了，包括我小时候读的课本都盗得一空。

　记得有一位朋友曾很向往古老小镇的生活，或许他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从来没涉足其中，只被它简朴宁静的外表所吸引，其实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有一个愉快的童年，我也会深深地怀念它，毕竟它有种纯朴的美丽。但我没有。

　留在我记忆里有我爸爸的去世，我的怒骂，我母亲的哭泣…终于有一天我逃离了这个地方。

　破旧不堪的祖屋要大修了，我和我的老妈商榷了许久，决定请离老家不远的家在农村的三舅帮忙，于是我们定好了等天晴时一起去三舅家。

　江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好不容易等到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从上海、母亲从杭州分头向三舅家进。

　（二）

　外婆生了二男二女：大舅、我妈、三舅和我姨。奇怪的是他们都是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然后领养了一个小孩的。不同的是：大舅后来又生了二儿一女，我妈和我姨都是前夫生病去世后第二次结婚才生了个儿子，三舅一直没生小孩，表妹秀秀是他从邻村领来的。在我的童年里，除了爸爸，三舅是最疼我的人。我记得他经常抱我，给我一钱的零花钱。我一直羡慕秀秀，她有个多么快乐的家，三舅疼她，无论走到何处，总带着她，这是全村皆知的事实。由于三舅是兽医，收入也不错，她小时候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她家有棵枣树，我和她经常用敲打着她，一颗颗红枣在孩子们的笑声中像雨点般纷纷落下，阳光下的红枣真是美轮美奂，组成我童年中一束束亮光，在我挥之不去的回忆中透出浓浓的暖意。

　外婆已去世，大舅外出打工，晚上才回。母亲先去我姨家，我到三舅家。沿着童年的记忆，我来到了三舅家。以前的枣树已没有了，以前的旧屋换成了一幢崭新的三层楼房，在楼房前我看到了表妹。

　二十年不见的秀秀已出落成一个风姿卓约的少妇了，一个可爱的稚气未的女孩牵着她的手，当她款款向我走来时，我觉得以前的岁月也在慢慢地向我靠近。那个小女孩简直就是秀秀的化身，我笑着把她抱起，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有一些羞涩、一些娇柔在眉目间溢。

　“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着问她。

　“凤仙。”低低的二个字从小嘴里吐出，随着一朵红云在小脸上开。

　“真好听的名字，真漂亮的孩子！”我由衷的赞美。

　“你小时候才漂亮呢！快进来，虹”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那是三舅的声音，但他怎么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记忆中那个身形矫健的男人消失了，但那音容笑貌依稀在眉宇间仍找到影子。在我感慨岁月之刀无情时，舅妈也过来了，她也变成一个慈祥的老太了，牙齿都掉了好几个，走路都摇摇晃晃，往年她可是村上厉害出名的母老虎呀。小时常听母亲说三舅是上门女婿，在家里可没有地位可言，什么都听老婆的。

　二十年的陌生感渐渐地消失了，晚上躺在表妹的上，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回忆起我们手拉手嘻戏的情景，我们感叹万分。我问起她现在家中的状况，得知秀秀也是招上门女婿，她老公健亚模样俊朗，现在上海打工，收入不错。我对秀秀说：我真羡慕她，从小到大，什么都顺顺利利的。尽管我是城镇户口，但我从小没有得到家庭的爱，尽管我读书成绩优秀，工作出色，但我现在是个离异的女人。亲情是我得不到的；爱情曾经有过又消逝的；友情是随爱情、婚姻消失而消失的。在这个世缟衔易芫醯梦沂亲罟赖摹？

　秀秀说：“想起你小时候，住在镇上，我去看你，你总在不停地干活。一次看你生煤炉，烟熏得你连眼泪都掉下来，但还是没生着，你就骂你无用。一到暑假你就糊那种装杀蚊虫药的纸管子。你坐在一张长长的桌旁，把一叠厚厚的纸在桌上放平，用手向上轻轻一推一推，每张纸都整齐地按一定距离排列着，你在纸的一边和尾部用刷子涂上浆糊，然后取下一张放到一把像尺一样又长又薄的竹片上，糊成管状，取出竹片，把纸管子挂在面前的竹杆上晾干。为了下学期上学的学费，你总是天一亮就开始忙碌，你的小手不停地在一张张黄的纸上不断地飞舞着。直到傍晚天色昏暗，你才让早已麻木的双肢站起来，你的双臂双腿密密麻麻都是蚊虫咬过的痕迹。你自豪地告诉我一天下来就能糊七百多张，挣到一多钱，下学期的费用能挣出来。我在心里为你流泪。”

　（三）

　那些记忆中的片断像雪花一样在我的眼前纷飞：

　我想起了父亲，我一生中对我最好的亲人，我想念他温暖的怀抱，直到我有了丈夫，睡在他的怀里，我也会想起父亲那暖暖的怀抱。后来丈夫离开我了，我还是没记得同共枕五年的他的体温，但我的记忆里还犹存父亲的温暖的怀抱。孩堤时的我，总喜欢被他宽厚的膛包围着，靠着这厚实的脯，最冷的冬天也像洒阳光的春天。但死神把父亲带走了，他得的是绝症：血癌。他是小镇唯一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由于他为人正直，忠厚，乐于助人，所以有口皆碑。小镇的礼堂为他第一次开追悼会，宽敞的礼堂容纳不了来缅怀他的人，只好在礼堂外排队。当我站在他的遗体旁，表妹哭得像个泪人，他的同事和学生们也在流泪，他曾资助过的孤寡老人哭得晕了过去，而我没哭，因为我成了没有生命的稻草人。

　后来，家中除了母亲的悲伤的哭泣声，还有在号啕大哭之余对母亲的斥责声。母亲默然地忍受着一切，她用沉默表示着抗议。如果她不保持沉默，那会是一场场无聊而漫长的争吵，的声音尖锐地响彻整个小镇。“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扫帚星！”怒吼着。她们的争吵都发生在客厅。

　那时我会躲在房间里，尽管隔着薄板，她们的每一句声音都毫不遗留地传过来，撞击着我的耳鼓。很多年的晚上我的耳中一直充着的骂声、母亲的哭声，渐渐地我的听觉有了问题，我会出现短暂的失聪，那一刻，让我觉得世界是多么的宁静而美好。

　大约四年后，我的耳中确实再也没有这混合的声音了，因为妈妈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去开始她的新生活了。把对坎坷命运的不转移到我这边来发了。十二岁的我全部快乐是家中的藏书，一本本的小说是我感情世界的依托，我不断地和书中的人物交谈，我就有了自言自语的坏习惯，还有我还染上了喜欢睡觉和生病的怪癖，因为只有在这两个时候我才是快乐的。梦中我又可以钻进父亲温暖的怀里，他是胡须的下巴蹭着我的小脸，又又舒服；而在病中，才是慈爱的，她会用怜惜的目光注视我，说我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瘦骨伶仃的手往我疼痛的肚子上轻轻地着，嘴里说：“要一百零八下，你就会不疼了。”我感动得眼泪也下来了。我希望生病，希望看到她眼睛中投出的慈爱的目光。

　“你在发呆？”见我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秀秀问我。

　“我想到了过去，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幽幽地说，“其实现在回头想想，许多的结还是能解开了，如果我的血里的是我父亲的血，或许不会这么对待我，我听得她最多的抱怨是：‘你是我们家领来的孩子，你没有我们家正宗的血统，我们家的家业只能让你继承，可你将来不会对我孝顺吧’我说：‘我将来不会在这房子里生活，我要出去工作，再把你接出去。’我才不稀罕这些旧家具。想到家业，那时的家具现在很值钱，我同学说连我家的小摆钟如果还在，也成了古董了。那红木的八仙桌、椅子、茶几更值钱，但确实我一点也没有继承。毕业工作后，我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分到了房子，我把接到了城里，那边的祖屋一直就这么空着。想不到今天我看到的里面都是空的了。”

　秀秀说：“你不知道你母亲前几年就用船运到这儿卖掉了？其中有一张梳妆台因被白蚁蛀坏卖不出去，放在阿姨家的院子里好久。”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小偷”原来是母亲。其实如果她对我说她经济困难，要把这些家具出售，我肯定没意见。可这样背着我做事让我太失望了。毕竟我才是这个家族的真正继承人。母亲在我12岁时嫁到了杭州，但她是农村户口，又不识一字，只能帮别人做裁攒钱，尽管继父在一家有名的医院做电工，收入不少，但随着弟弟的出生，经济上不宽容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工作后经常给弟弟钱，资助他念书。弟弟过得应该算不错，同龄人有的东西他一样没少。他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后，几年没工作，在家呆着，但家里有电脑、还装了宽带。

　一次继父出了严重的车祸，躺在医院里动手术，母亲吓得给我打电话，我第二天请假到她的身边，陪她渡过了那个痛苦焦虑的时刻，等继父病情稳定，我才放心回去，当我分手时把我刚领到的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时，她流泪说：“你小时候我没好好照顾你”我说：“无论如何，你是我的母亲。”后来我离婚后，胆结石动手术，是母亲每天陪着我，细心地照顾我，她在弥补以前对我的愧疚。对她为我做的一切，我是不会忘恩的。想起母亲，我总觉得她过得很辛苦，为了让弟弟享受同龄人应有的一切，她甚至很远的路都会走着去，为了节约一元钱，不坐公车。但她私自把家具变卖这件事影响了我和她的感情，我不会为这件事和她争执，但在心里和她拉开了距离。

　我想起了，的父亲是个很大的资本家，但只生了六个女儿。是第六个，她是二个专职丫头侍候的娇生惯养的小姐。的姐姐都是外嫁的，只有留在了家里。爷爷是上门的女婿，结婚没几年，曾祖父去世了。爷爷总是生病，在爸爸八岁那年，爷爷去世了。靠出卖家当辛苦地把爸爸抚养大，解放时，幸好所剩祖业不是太多，成分没划分资本家，但房子没收了大部份，被通知开了几次批斗会，差点投河自尽。那时爸爸已成家，他工作很忙，每次都是妈妈把挨了批斗的接回家。后来出生不久的我来到了这个家，是爸爸到城里开会看到被遗弃的我，就把我抱来了。父母一直没有生育，在爸爸去世前，我一直被爱包围着，这个家是温馨和睦的。但爸爸去世后，一切都改变了。

　心情不好，所以对我态度不好，我能理解。由于我看了很多的小说，我的写作水平不错，老师很喜欢我，经常表扬我，后来我的其他功课成绩也随着好起来，渐渐跃居全班首位。闻讯，她心情开始晴朗起来。那时她退休在家，我也过得舒服多了，我不用像以前一样早上四点就跟着她到她工作的纫铺去，然后放下书包排队去买豆腐之类的小菜。她时时对我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读书好，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小时念过书塾，她认识字，经常看书。但我想如果没文化，没看那么多书，或许她的脾气就不会很乖戾，她考虑问题就会简单多了。活得很累，什么都想得太复杂。比如我成绩优异，老师说我高考肯定没问题。她又开心又伤心：开心，我能光宗耀祖；伤心，她老了，没人照顾她。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很难受，考虑再三，她就给我压力了，她说：“你别考了，我求你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但我坚持让我考一次，我只想经受一次高考的感觉，我答应不考上，结果我真的差二分没考上，她又说：“看来你读书是读死书，所以考不上。”我真的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

　我工作后没几年，她的身体已经很差，有时甚至神志不清，日常生活无法自理，我每天骑一小时的自行车去看她，真的很辛苦。我向单位申请房子，想把她接来，好好照顾她，让她有个快乐的晚年。但真的把她接来后，发现她的身体逐渐康复了，但脾气喜怒无常，真的很难侍候。那时我已和志正处热恋中，他经常来帮做家务。有一次他做了三个菜：一个红烧豆腐、一个清蒸鱼，一个蛋汤。我和志一边吃一边聊，聊得正高兴时，她突然大发雷霆，说这菜不好吃，她嚼不动。我有点生气，说不可能吧。她一把把桌子掀翻了。然后把我拉起来，抓着我的头发说：“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志一下子惊呆了，从她手里把我拉过来，责问说：“你有话好好说，怎么打人呀？你还以为她是小孩？”我一直为这件事莫明其妙，是否看我和志亲密的样子接受不了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小时候打我是家常便饭，她心情不好时常拿我出气。但只有二次我记得原因。一次是因为我和别的小孩在河边玩，回家下雨了，在院子里边用的打我边说：“你死了无所谓，但别人家的小孩是宝贝，命比你值钱！”雨越大越大，我的全身都透了，她还在拼命似地打我，我疼得真受不了，就喊了一句：“你把我打死了吧，打死了我能和爸爸在一起，只有他疼我。！”她听了把一扔，号啕大哭起来。另一次在我念初三，因为我是班长，又是语文课代表，老师布置要全班同学把课文背诵出才可以回家，第二天上课她要查。我是背给老师听的，组长是背给我听的，同学分组背给组长听的。但到最后剩下二个同学背不出，我让组长回去，我陪他们背。结果那天我回家很晚了，当我走到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供销社，看到里面一屋子的人在看电视。就过来把我揪回了家，不容分说就打我，打完后她开始抱怨她在家苦苦地等，原来我却在看电视。我忍着身的疼说：“我刚好路过，你不信明天问老师和同学，我几点回家的。”第二天，她果然去问了，向我道了歉。

　我是怕，到现在她死了，但在梦里我还是怕她，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的凶光，让我胆战心惊。我的同学也怕她，不敢来我家玩。尽管我怕她，但我还是感谢她，如果没有她给我一个家，我将在何处生存？毕竟我在物质上是足的，我没有受冻挨饿。

　（四）

　秀秀听了我的话，说：“你很乐观呀！”我说：“没办法，我如果想到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我就会很难受，所以我就拼命想离开家乡，不想在众人的怜惜的目光中生活。现在去世了，志也离开我了，我来到了大城市，我生活的圈子已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我的心里压力就少多了。我和周围的每个人都保持友好的距离，我总幻想我是个幸福的女人，想着想着，我就忘了过去。有句话说得好：小时候吃点苦没关系，会使人更成。现在我的同事都说我容易足，事事不计较，乐观平和。这就是小时候对我的影响。”

　秀秀问我：“听说你的婚姻开始很不错的，怎么会离婚的？”

　“说来话长，我和志是同学，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大学，我进了银行工作，我们一直通信。等他大学毕业回来在母校做了老师，我们才正式谈恋爱。那时他知道我的家庭情况，觉得我太苦了，他要让我快乐。尽管他家在农村，他有一个哥、一个姐，小时候有时食不果腹，但他的家始终洋溢着家庭的亲情。他确实对我很好，结婚后总抢着做家务，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他毫无怨言地陪伴我。所有人都羡慕我，觉得我小时候那么苦，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想不到他后来承包了校办公司，发财了，就和单位的音乐教师有了关系，我知道后当然受不了，就主动要求离婚。离婚后，我什么也没要，去了上海。我不怪他，尽管他对我不忠，毕竟他给了我五年的快乐，这五年中，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病，又是胆结石，又是宫外孕。后来我从住的楼下摔下来，断了三肋骨，都是他帮助照顾的。到最后我的丧事也是他帮忙料理的。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如何渡过这一个接一个的多事之秋。”

　“唉，你真善良，别人如果出现像你这样的情况，总不会说对方的好处。我真觉得他不应该抛弃你，因为你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秀秀说。

　“我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不多，所以别人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会感恩戴德。秀秀，我一直都嫉妒你呢，你父亲这么宠爱你。你生在农村，但你从来不做农活，不用上班，现在只要把小孩带好就行了，你觉得你幸福吗？”我问秀秀。

　“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会大吃一惊，我一点不幸福。确实我父亲很疼爱我，但这是表面的现象。他是个极端自私的人，我的一生的幸福毁在他的手里。”黑暗中我看到泪水在她的眼中不断地出来

　我惊愕地看着她。

　（五）

　“从小我爸爸总带着我出诊，但去的最多的人家，就是健亚家。不是他家的牲畜总是生病，而是我爸爸喜欢上了他的母亲。他母亲没我母亲漂亮，但她懂得讨好我爸，健亚的爸爸比她大十岁，总是生病卧不起。她家有三间房，每次我爸把我带到她家，把我放到小房间的上让我睡觉，自己就走了。有一次我睡醒了爬起来，走到另一房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我吓得想喊，但我听到是爸爸的声音，透过门，我看到我爸在她的身上。我不知他们做什么，只是觉得害怕，我就哭起来。爸爸就出来把我抱起来。那时我只有二岁。长大后我才知道爸爸带着我，是为了遮人耳目。我一点点长大了，爸爸却没有收敛，还是带着我去约会，直到我十多岁，他就把我许配给她的二儿子健亚了，二家成亲家，这样他就更有理由去她家了。原来她提出让我许配给健亚的哥哥建光，但我爸却说：还是健亚吧，健亚老实。其实我爸早知道健亚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没有生育能力了，但他对我隐瞒了此事，让我嫁给健亚。我不同意这桩婚事，那时我村里有一个男孩追求我，我觉得他不错，但我爸坚决反对我和他好。他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只好任他摆布”

　我看着那张小上睡着的女孩，我问：“小凤仙难道…？”秀秀说：“她是我生的，但不是健亚的孩子。我和健亚结婚后好几年，都没小孩，我们去了好多大医院检查，吃了好多药，有一个专家医生告诉我们健亚的不育症是无法治愈的。我和健亚的关系很一般，我不爱健亚，但我没有能力离婚。在农村结婚多年没小孩是件很不光彩的事，面对大家有意无意地询问，我们真的很尴尬。看到我的同龄人的小孩都会走路了，我也很羡慕。后来我就和原来喜欢过的男孩发生了一次关系，就有了这个女儿，但他至今不知我的女儿和他有关，他结婚后离开了村里。”

　“健亚知道小凤仙不是他的吗？”我问。

　“他有话总放在心里，其实他肯定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他对小孩很疼爱。我说不出他什么不好，就是无法爱他，可能因为父亲对我的童年产生了坏的影响。父亲和健亚妈的不正常关系到现在还在继续，每到晚上12时，他就会悄悄溜出去，健亚爸已去世，他们更肆无忌惮了。”秀秀说。

　“我记得你母亲很厉害，你爸怕她的呀？”我问。

　“我母亲厉害没有用，我爸和那女人好上后，经常打我妈，有一次打得我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我妈的嗓门大，我爸总不大声说话，所以别人总说我妈厉害，其实我妈见我爸怕得要命。现在我妈年纪大了，懒得和我爸争吵了。我知道我妈很苦。我爸为了自己的快乐，伤害了我们母女俩！”

　听了秀秀的话，三舅原来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轰然倒塌。透过这个表面上和睦的家，我看到的一个个在里面痛苦扭曲的心灵。但我能做什么呢？

　“我感觉你爸妈好像老得特别快。”我说。

　“是呀，一个是纵，一个是伤心。”秀秀感慨道：“我真想离开这个家，但是我不知如何生存？”

　“健亚呢？他怎么想？”我问。

　“他不想放弃这个家，为了造这房子我们倾尽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许多债。去年我和他一起在上海租房子住，但花费太大了。现在只好维持这样。”秀秀说。

　（六）

　第二天，母亲过来叫我起，我们吃好早饭要过去修祖屋。在她的催促下，我们很快地上路了，有大舅、三舅、姨父一起随着我们到了祖屋，由于人多，砖瓦和木料家里有现成的，三个小时不到，他们已把祖屋房顶的瓦片重新排列一下，又把那个窟窿用木板铺好，上面盖上瓦片。

　在他们给祖屋添砖加瓦时，我和妈负责把房子内外的卫生全部搞好。我们先把院子里的一米多高的杂草割除，这些杂草又又高，占据了整个院子的空间，挡着了祖屋的光线。当我们了一身臭汗，把杂草割去，终于看到阳光毫无阻挡地洒下来，院子里的长凳也凸现出来，我突然看到长凳旁的角落里有一抹嫣红，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棵风仙花树，上面有一朵瘦瘦小小的粉红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着美丽。那时一阵风吹过，她瘦弱的身姿开始摇摆起来，但风一过，她又倔强地直了杆。风儿好像喜欢和她嬉戏，一阵又一阵地飘来，风仙花在风中摇曳着，像在跳一支优美的舞蹈。

　二十年前这儿的四周都是她的祖先的领地，每年凤仙花在春天从地下钻出芽，然后到夏天能开出一朵朵丽的的花朵，到了秋天花朵凋萎变成一颗颗的籽，落到土里，来年就长出一片的凤仙花。每次长出的幼苗太多，我和总要拔掉一部分。小时爸爸告诉我：这是一种最最容易生存的花树，不需要养料、不需要很多的雨水和阳光，她的花期很长，如果不是特别寒冷，她的花期能延长到冬季。想不到经过了二十年的风雨洗礼，经历过多少的世事更迭，这棵凤仙花树能倔强地在杂草丛中延续下来，还能绽开放出她美丽的生命。此刻，她在风中翩跹的舞姿，仿佛向我叙述凤仙花家族的一代代辛酸往事，那些往事让我回肠气。我发现她的枝头有曾开过花后结下的籽，我小心翼翼地把籽摘下来，我要带回去栽到我阳台上，让她时时陪伴我。

　经过大家的辛勤劳作，祖屋看起来精神多了。中午我请他们在小镇最好的饭店吃了一顿饭，然后回到了大舅家。妈妈私下对我说：“如果请小工要30元一天，钱不要让外人赚，你就付50元一个吧。”来时我就给各家买了几百元的礼品，想不到母亲会向我这么开口，但我还是爽快地把钱交给妈，让她付给舅舅和姨父。因为小时候我经常来这儿住，直到母亲离开我，就不让我来了。他们都是我的长辈，我应该给他们钱。但这种方式付钱，让我很难为情。但既然母亲提出来，就让她这么做。

　三舅突然对我说：“虹，你帮一下我的忙，好吗？秀秀和健亚关系不太好，去年我让她和健亚到上海住在一起，但她却在那儿认识个男的，想和健亚离婚。那个男的是个有家室的人，品行不端，而且坐过牢，没安全感的，你给秀秀做思想工作，别让她折腾。”我想到昨天和她聊过天，她又没提到呀。我答应三舅，和秀秀谈谈。

　回到三舅家，看到小凤仙在给我买给她的洋娃娃小衣服，她灵巧的小手在一块布上比划几下，就把布剪成了几片，站着踩着纫机，没一会，一件裙子完成了，又过一会，一条子好了。我看得很惊讶，秀秀说：没人教她，她就喜欢做小衣服。秀秀拿出好几个小动物，它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小风仙自己动手制的。看着这些做工精美的小衣服，我想这么可爱聪明灵敏的小女孩，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将来，真希望我和秀秀的痛苦不要在她身上重演。

　在三舅吃完晚饭，我仍和秀秀睡在一起，明天我要回上海了。我想抓住这机会，问问秀秀的打算。

　当小凤仙在小睡着以后，我和秀秀并排躺着，我问秀秀：“在上海你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她叹口气说：“我遇到一个男人，有家室，他做生意的，经济不错，他喜欢我，想和老婆离婚再和我结婚，我不同意。我并不喜欢他，但他确实对我很好很好，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无论我要什么，他都能足我。但我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再说我也觉得他靠不住，他身边有好几个女人。”

　“其实健亚也是受害者，你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就和他好好过吧，毕竟他对小凤仙不错。我和你都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让小凤仙快乐些吧！”我只好这么劝她。

　（七）

　回到上海后，我把凤仙花籽栽到了几个花盆里，盼望来年春天能长出枝，在夏天开出花朵。我给秀秀打电话，她对我说一切不错，请我别牵挂她。我说假如她来上海，请来看我。她答应了。又过了一个月，我再给她打电话，三舅接的，说她把小凤仙留下了，自己到上海去了，但不是去健亚那儿。我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了，我失去了和她的联系。

　我知道我和她在同一个城市，但上海毕竟很大，我无法找到她。我梦想会在拥挤的地铁站或繁华的徐家汇逛时，或许在热闹的人民广场或世纪广场的草坪上漫步时，我会遇到她。但梦想只是梦想，我总不能如愿。

　第二年中秋节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只有一句话，她说：“姐姐，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我不知她指的“很好”是什么。

　18层高级住宅区的阳台上，大大小小的花盆里的凤仙花已经绽放出许多粉红色的美丽的花朵，那淡淡的花的清香在四周弥漫开来。往日难得一见的一轮皎月在明珠塔的上方静静地、安详地投下怀的清辉，我饮了一口浓浓的咖啡，问自己，我是否也很好？

　咖啡淡淡的苦涩在我口中散开，辐到全身，泪水渐渐地在眼角淌，在泪眼婆娑中，我仿佛来到了祖屋的院子里，院的凤仙花争相开放，在长长的躺椅上，爸爸悠闲地躺着，我爬上去，爬进爸爸暖暖的怀抱，那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ｍ.ｂＷOｘＳ.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