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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请旨赐婚。
  历史的车轮分秒不停的向前,不论人们愿还是不愿,一直都在永不停歇的转动。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初二,祈丰殿里参加祭祀的队伍浩浩、连绵不绝,那场面极其的壮观。殿中纱幔垂地,烛火通明,一副副黄幡上写了经文。

 祭祀的礼仪极其复杂。

 太常寺的赞礼郎不厌其烦地读着晦涩难懂的祭天文。

 僧录司的左禅教道常和尚主持了法祭。

 那高高在上的洪泰皇帝身着礼制中最为隆重的衮冕服,手持玉圭,蔽膝、大带、大绶于身,率先下跪,虔诚的磕头,以示对上苍的敬畏之心。而下首的皇子皇孙,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着品阶也排例成行,皇帝跪,他们也跪,一个个在赞礼郎冗长的祭文中,深深磕头。

 每一个人都很虔诚。

 不论平做过多少恶事,伤害过多少无辜。在这一刻,这些大晏王朝最高权力机关的在位者,都相信自己的至诚能够感动上苍,而祭祀之时,也是唯一能够与神灵接通灵气的时候,没有人敢不虔诚。

 时人大多信奉鬼神,从皇帝到百姓,都一样。

 夏初七规规矩矩的跪在人群中,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往前面瞄,想看一看赵樽在哪里。经过昨夜的“明珠结发”和“相拥而眠”之后,她觉得与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两人半是玩笑半是真,始终有些朦朦胧胧,没有谁敞开过心扉,论过感情。

 昨夜的“结发”,她心知,他懂。

 他亲手编了发结,自然也是一种回应。

 摸着怀里那个用荷包装好的“发结”,她与每一个恋爱时想见到心上人的姑娘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下那个俊拔英的身影。然而,今的祭祀虽然没有女眷参加,但大殿中的人也非常之多,而她作为老皇帝N个驸滦的最末一位,与赵樽之间的距离太远,中间隔了许多人,她瞧到了东方青玄,瞧到了赵绵泽,却一直也没有瞧见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她瞌睡都快无聊出来的时候,祭祀活动终于结束了。

 太常寺一个负责祭祀的李姓主薄过来说,请各位大人稍做休憩,更衣之后,再一同前往园那边的御田,午时整,准点举行犁田仪式。

 老实说,要不是穿越了这么一回,夏初七完全不知道原来犁田也有那么多讲究。大晏朝对各级服饰都极为讲究,祭服是祭祀时穿的,去犁田,自然不能装身上这件儿了,不管是老皇帝还是文武百官,都需要先行更衣。

 去后殿更衣的时候,夏初七也是没有见着赵樽。

 可那一路上,她却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观望,对于她这个早就声名在外晋王府良医官,外加梓月公主的未婚驸马爷,人人都有想要一睹为快的心思。难得有机会她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就是百分之百的睛原石。

 每个人眼光不同,各有各的心思。

 夏初七只当看不见那些人,目不斜视的在李邈的陪同下,换上了一套早就备好的常服。素纹质地,红色衣缘,头戴金簪,间没有束带,配上他略显清瘦的身形,不若男子的刚硬,却别有一番潋滟的风情。

 “好看吗?”她抬起双臂,笑眯眯问李邈。

 “不错。”李邈瞄着她,仍是冷着个脸。

 “哈。那就好…”

 女人一旦心里有人了,总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容颜,而且时时刻刻都想见到那个人,想与他待在一起,即便什么也做不了,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在巍峨高耸的祈丰殿外转了几圈,没有见到赵樽,她上了王府的马车,准备提前去园那边儿等着。

 今儿天气暖和,园附近的景致很是不错。

 御田就在园外面,远远在望,那是一条小溪弯弯绕绕出来的一大片齐整平坦的土地,完全像极一个“田”字。因了今儿皇帝要来犁田,该备的都已经备齐了,一路可见当值的卫军手持刀来回巡逻,镶钉的甲胄上碰出“铿铿”声不绝。

 “空气真是太好了,我得多两口氧…”

 夏初七伸开双臂,微闭着双眼,深了一口气,觉得很是怡人。

 “楚七,你看那边儿。”

 李邈一指,夏初七的目光就亮了。

 那是一个园里的小园子。园子很是僻静,青砖石的矮墙上,依稀有几支梅花的枝条隔了墙探出头来,这个时令梅花基本开败了,那几支残梅看上去就格外人,顿时让她产生了一种“一支红梅出墙来”的感觉。

 “真好看。走,看看去。”

 夏初七心大起,领了李邈就大步过去。入得那个圆拱形的小门,一见那残梅点点,顿觉这景致比梅花全盛时更有意境。她没有说话,穿梭于花叶之间,是喜悦地看那残缺的花瓣在天光下发着盈盈的柔光,只觉得这一个小院,仿佛世外桃源。

 “如果…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肯见我?…回忆…计划了这么久…为何视若无睹…世间唯有求而不得之苦,才是大苦…困于那方寸之间…为你…此生无憾…”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悠悠传来,吓了夏初七一大跳。

 这席话当然不是她说的,而是一个仿若清泉坠玉石般婉转的女声,从梅林的深处徐徐传出来的。那声音深情,柔美而动人,仿佛是对情郎的低诉,听上去格外好听。

 距离太远,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但园是皇家园林,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人,不是宫中女眷就是内外命妇。

 难道谁家的媳妇儿在这里偷情?

 与李邈相视一眼,她正在考量是退还是进,梅林里“刷”的一声,斜刺里便飞出一人来,衣衫和刀剑搅裹得破空而出的声音,很是刺耳。

 李邈动作灵敏,二话不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了上去。

 “是你?”

 “是你?”

 一个男声,一个女声,两道异口同声的相问,让那两个人问话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也让夏初七目光顿时凝结,脊背都僵硬了。

 陈景?!

 他在这里,那么赵樽也会在这里。

 那么刚才那道柔美的女声,便是在与他说话?

 心脏没由来的狠了一下,夏初七翘了一下嘴角,看着陈景。

 “陈大人,殿下可在里头?”

 “楚…驸马爷…”陈景从来都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男人。但这会子,惊呆于面前华服着的夏初七突然出现,他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大的身子僵在了那里。

 “可是不方便说?”夏初七平静地又问。

 “是…”陈景喉结滑动了一下,双手合掌向他作个揖。

 “陈大人在这儿替殿下望风?”夏初七勾下,眼风又扫了一眼梅林。

 “不,不是。”陈景为人向来忠厚,却不惯撒谎。他眼儿飘了一下,没有好再望夏初七的眼睛,而是微微垂下了头去。

 目光烁烁地看着他,夏初七耳朵里“嗡”了一下,腿脚有些发软。她无法具体思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再出口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

 “陈大人,和殿下说话的女人,是谁啊?”

 她问得很平静,可陈景面色变了变,却是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见状,夏初七看了一下那枝头的残梅,不再与他罗嗦,抬步就要往梅林里面走,可向来对她恭敬有加的陈景,却伸出剑鞘,猛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驸马爷,您不能进去。”

 不能吗?

 那七颗比月光更亮的夜明珠余光未尽,那两缕带着幽香的头发还紧紧绕,那些说过的话还飘在耳边儿,那被他紧紧拥抱过的身躯还没有冷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难不成就变了天地?

 呼吸一紧,夏初七觉得眼圈儿烫了一下。

 “让开。”

 “驸马爷——”陈景挡住,拔高了声音。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又怎会不知道在他在“示警”?笑眯眯地勾了下,她问,“难不成是殿下与哪个姑娘在里头偷情,怕被人给瞧见了不成?如果真是这样儿,那本驸马可就真得进去瞧上一瞧了,这样子的稀奇,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不见岂不是可惜了?”

 她是个固执的人,可陈景比她还要固执。

 眼看李邈又要与陈景动武,那小园子进来的路上,又传来一阵人声,很快一群约摸十几个人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打头那个人非常不巧,正是夏初七许久未见过面的宁王。在宁王的身侧,除了下人之外,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端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她猜测可能也是洪泰帝的儿子。

 “楚驸马,何事在这儿争执?”宁王赵析最先笑问。

 争执…?

 夏初七心里莫名的敲打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就收起那些不的情绪,先向他们一行人施了礼,才强打精神笑眯眯地回应。

 “宁王殿下玩笑了,哪有什么争执?我等正在这里赏梅呢。”

 “难道是本王看错了?”赵樽往梅林深处探了一眼,那眼波里便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楚驸马,老十九他不在这里?”

 看着宁王与那几个皇子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又何尝不知道,陈景挡着不让她去见到的女人,更加不能让这些皇子们看见。

 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很不舒服。

 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也没有小气到因为这个就不帮赵樽。

 压抑着心里那点子酸涩,她灿烂的笑了一下,故意拿腔捏调的说。

 “十九殿下为我摘梅花去了,马上就回来。”

 如果说赵樽不在,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这是她当前能够想到的最好借口。把这些人挡在这里的时候,该转移人还是该毁灭“证据”,她相信以赵樽的精明,可以做得很好。

 “呵,是吗?楚驸马与老十九还真是…”

 宁王很是暧昧的又“呵呵”了两块儿,一双狠沉沉的眼睛像安装了探测器似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回头与赵楷对了下眼神儿,一拂衣摆,便要往里闯。

 “宁王殿下——”夏初七挡了过去,可还不等她出口,那梅林深处便走出一个人来。一袭黑色的八宝云纹锦缎宽袍,步子迈得沉稳轻缓,冷冷的目光里,隐隐含了一丝带寒气的威严。

 与他形象不符的是,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束开得娇俏夺的梅花。

 走过来,他瞄了那几位一眼,将梅花递与夏初七。

 “你看看,这几枝可还喜欢?”

 红梅的暖意衬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孔,多添了一些暖意,就像昨儿晚上的明珠之下,那汤泉池里潋滟的波光一般,直摄入夏初七的心里。

 看着他,她缓缓地拉开笑容,接了红梅凑到鼻端轻轻一嗅,陶醉的叹了一口气,故意秀恩爱一般,红着脸儿说,“十九殿下辛苦了。”

 “傻话。”

 在那些个皇子们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注视之下,赵樽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转头。

 “诸位王兄也是来赏梅的?”

 “是啊,过了这个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这园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谢的,今我等也是便顺便过来瞧瞧,没有想到,却是与老十九和驸马爷不蒙而合?”

 说话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赵枢,他哈哈大笑着说完,宁王左侧那个略显清瘦的湘王赵栋却是接过话来,故意恶心人似的补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会有兴致赏梅?我还以为是藏在里面与老情人会面呢?哈哈!”

 赵栋的话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处。

 翘了翘角,她掀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赵樽,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么一点点不自在来。只可惜,这个男人,从来高远如那天边的冷月,又岂是她这样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顾虑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说。

 “闻香素手,怜人步阶。人之常情。”

 这句文绉绉的话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来十九爷不仅能在战场叱咤风云,纵横四海,就算他有一天去了战袍,去考个功名什么的,也必定能中状元了,这些个“词”什么的他还真是出口就来,比那风的元小公爷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爷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承认,相视一眼,宁王却是又打了一个哈哈,朗声笑道,“十九弟戎马多年,难得回一趟京师,是该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从来美人乡,英雄冢。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旎之中,只怕会少了斗志,上不了战场了?那岂不就是我大晏的损失!”

 “各位王兄教导的是…”赵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这么多的儿子,没了我老十九,不还有众位王兄吗?哪一个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栋梁之材?”

 他说得慢慢悠悠十分轻巧,可字字都带着刺。

 为什么洪泰帝那么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赵樽一个大将军王?很明显,这些人都贪心怕死,或者没有上战场的本事呗?

 夏初七若观火的看着洪泰帝的这些儿子们个个客气的“借物讽人”,也听着十九爷永远棋高一着却又云淡风轻的毒舌,心情越发沮丧。

 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在,她定然会问一下赵樽…那个女人是谁?

 只可惜,还没有寻着机会。

 很快就有人过来招呼,犁田仪式要开始了。

 一群皇子们带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发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头,说不出来那什么滋味儿。

 “阿七…”

 赵樽落后一步,突然唤了她一声。

 心绪不宁的“啊”了一声儿,夏初七抬头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吭声。风从小溪边儿上拂了过来,轻开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迟疑一下,她抬步就走,“仪式快要开始了,晚上回去再说吧。”

 人刚从他身侧走过,手腕却被他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胆子?

 夏初七心里惊了一下,回头看他,那一双黑眸却深不见底。

 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手腕,递了一个眼神儿给他。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赵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声,放开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颀长俊气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觉她说不明白,很复杂、很纠结,如果说为了一句没有听明白的话,为了一件还没有搞清楚的事,她就与赵樽闹别扭,那确实太过矫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认,心窝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喊了一声。

 “李主薄在叫你过去。”

 轻“啊”一下,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御田就在前面不远,可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踏出一步,腿脚一软,她差点儿绊倒,幸亏李邈及时扶住她,才没有闹大笑话。

 “小心些。”李邈皱眉,“你脸色很白。”

 弯了一角,她忍住那让自己不过气来的情绪,笑了笑。

 “放心,我脸色再白,也白不过你。”

 “…”李邈不答,可损了一下人,夏初七颓然的情绪又消失了,乐观的心态支撑着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绪。她现在是在做什么?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赵十九,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态。

 御田边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又是一阵礼乐之后,也不晓得那赞礼郎说了些什么,仪式结束了,只剩下老皇帝亲自犁地的一个环节。

 很快,一头脖子上扎了大红绸带的水牛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水牛的后面,有一个身着农夫打扮的男人,把着一个铁犁,随了那水牛的速度,迟迟疑疑地走着,目光里是犹豫和闪躲。

 隐隐绰绰之间,夏初七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儿,心脏顿时狂跳了起来。

 傻子!

 那个农夫打扮的人,居然会是兰大傻子?

 许久不见他了,她真的很想扑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她不仅不能上去相认,还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不敢让傻子瞧见她了。兰大傻子是一个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让他看见了她,一句“媳妇儿”就把她给卖了。

 即便要相认,也不能是现在。

 看来今天这一出戏,是宁王赵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记得赵樽答应过她,一定会随时关注着傻子,到了时机妥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面,也会让傻子认祖归宗。难道说,除了宁王之外,赵樽也觉得今是最好的时机?

 心里慌乱着,她下意识的退开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爷赵柘来。

 可祭祀的时候没见他,如今的御田边上,仍没有见他。

 看来那太子爷久不出东宫,已经不习惯外面的日子。今这么好的天,赵绵泽仍是没有说服他出来逛一下。

 突然间,她又生出了一些遗憾。

 如果他来了,能第一时候见到他的亲儿子,该有多高兴…

 想到赵柘那一张慈祥温和的瘦脸,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边上焚了香,又说了一些什么关于犁田仪式的套词儿,她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见一直关注着动来动去特别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着那老皇帝挽了袖子,过去接过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开始他今年季的第一犁,以示农耕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宁王突然上前,当着文武百姓的面儿,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这个农夫像谁?”

 如果不是宁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儿就不会望向兰大傻子。如此一来,他蹙起眉头,略有不悦地瞪了宁王一眼,好像是有点儿嫌弃他打断了仪式。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

 官员们都屏气凝神,没有声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却愈发加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太子赵柘的时候,虽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她还是依稀从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样子。如果这样论起来,那么傻子的眉眼五官,应该会有一些像年轻时的赵柘才对?

 “怦怦”声儿,是她的心跳。

 可时间过得极缓,好像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洪泰帝的声音。

 “他是谁?”

 宁王一听他老爹的话,顿时就乐开了花,顾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声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动的告诉他,“回禀父皇,他是绵洹啊!”

 “绵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对,他就是绵泽。是您的皇长孙,绵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目光缓缓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绵洹?”

 这会儿的兰大傻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惊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威严十足的老头子,他垂下大脑袋,一双只手来回的着衣角,傻傻地咕噜说。

 “我是兰大柱。”

 一听他否认,而且语气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缩。顿时放下犁把,回过头来,冷声望向赵析。

 “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还一直跪在地上,听老皇帝询问,一脸的喜极而泣,那声音激动得几不成咽,让隔岸观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回禀父皇,上回儿臣去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无意发现此人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绵洹当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可后来,儿臣无意中看见了绵洹后上的胎记。那个胎记儿臣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和颜色都不若寻常。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了一起,儿臣这才动了这番心思,找到了当年侍候绵洹的娘柳氏,她果真这些年一直在照看绵洹…儿臣这才敢确定,将绵泽带回了京师…”

 宁王哽咽的说完,洪泰帝面色已经冷凛。

 “既然早已入京,为何迟迟不报?”

 宁王拱手道,“父亲,接回绵洹的时候,儿臣从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过往…绵洹当年误服了人下的歹毒汤药,脑子出了一些问题。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来禀报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个汤药,都不见起。无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着这中和节的好日子,带了绵洹来与父皇相见,给父皇一个惊喜…”

 误服了歹毒汤药?脑子出了问题?

 一个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长孙,突然之间活了回来。再加之宁王的话里有话,个中“下药”的因由就复杂了。在场的官员勋戚们,人人都在打着肚皮官司,猜测着当年的真相,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浑水里混出来的游鱼,人儿似的,愣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出半点异色来。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绪泛动。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细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上的胎记给朕看看…”

 一听这句话,傻子更是吓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摇头。

 “不行。”

 “嗯?为何不行?”洪泰帝难得好脾气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动几下,红了一张黑脸,却仍是咬着下不吭声儿,一直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肯说。洪泰帝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像个爱护孙子的爷爷似的,轻言细语的又追问了两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冲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歪着脑袋,把耳朵给凑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许告诉别人。三婶娘说过,不管哪个来相问,也不许说出来。若是告诉了旁人,我的小**就会飞掉的…”

 低低“啊”了一声儿,洪泰帝直起身来。

 错愕了一下,随即,他难得开怀的哈哈一笑。

 “你这孩子,行行行,皇爷爷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两声,洪泰帝像是心情极好,不再他,只转过头来吩咐崔英达。

 “把他带下去安置好,等犁田仪式结束,朕再仔细盘问。”

 “是,万岁爷——”

 崔英达鞠着身子领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开犁又继续了。可是气氛却明显与先前不一样了。老皇帝在侍卫的引领下,认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却各怀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赵绵洹的身份是皇长孙,如果他是当初被人下药致傻,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又为什么会离宫十几年而不归?这些都将会带出一串秘密,乃至引发腥风血雨。

 而且,赵绵洹是嫡长孙。

 小时候的赵绵洹机灵可爱,聪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爷的喜欢。在他暴毙之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曾经罢朝三,与赵柘两个都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后来,赵柘扶正了赵绵泽的母妃,而赵绵泽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难受,没有人再提起赵绵洹,都直接称赵绵泽为皇长孙,于是乎,在这个“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时代,那一个原本将来可以做储君的赵绵洹,就那样被湮灭在了史拘,只不过留下了短短一句话。

 “长子绵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谥为毅怀王。”

 然而——

 现在不同了,那位八岁就夭折了的皇长孙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一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谁也料不到。

 因为,谁也猜测不出来老皇帝的心思。

 宁王赵析之所以会选了中和节这天把赵绵洹送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尽孝道和给惊喜那么简单。

 他要的就是让赵绵洹暴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的面前,不能再让任何人,包括那个心思难测的老皇帝会有机会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储君,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么赵绵泽的地位,就将会非常的尴尬。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当儿,夏初七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赵绵泽。

 就在御田边儿上,他衣带飘飘,脸上仍是带着安静而温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边的活动结束,接下来便是一个小宴。

 所谓“小宴”,是相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举行的“大宴”来比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孙子们也在一起磨蹭了这么久,又已经晌午过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在一处吃个便饭,大家随便聊聊,也就称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园里。

 赶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经把傻子给验明正身了。至于关于“当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还是不究,没有任何口风透出来。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长孙,兴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让傻子陪坐在他的身边儿,但是却没有下旨把赵绵洹“毅怀王”的谥号改成了封号。

 云淡风轻的小宴上,果品茶点在案,珍馐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饮,兄友弟恭,各自谈笑风生,那平和掩盖了私底下的暗涌动,只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和顺。

 老皇帝差了人去东宫传消息了。

 那回话的人说,太子爷高兴坏了,说是准备准备,就要亲自过来。

 实际上,找回了皇长孙,赵柘才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

 听着众人的感慨声儿,祝酒声儿,夏初七一直当自己不存在,始终隐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的吃着,就怕傻子间突然喊她,引起大祸。

 心思杂间,百味在心中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却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时不时地偷眼瞥一下赵樽,却见他冷漠的神色依旧,面色仍是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贵,就好像儿就没有担心过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一样。

 这个男人确实沉得住气。

 不,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气。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颜悦,面带微笑,与臣下共

 赵绵泽身份尴尬,可却始终笑如春风,面色温润如常。

 皇子皇孙们,虽各有各的不同,却无损半丝天家贵胄的风范。

 一袭红衣倾天下的东方大都督,仍然是那么的妖美华丽,惹得宁王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们,则是举杯碰盏,好不热闹。

 “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突然的一声高喊之后,一个面孔方正,身着正一品官袍,约摸五十多岁的胡须老头走出了席位,跪于当中,对上位的洪泰帝朗声说。

 “今寻回了皇长孙,此乃国之大喜。老臣高兴之余,却想到自家犯下的一个错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带着笑容的视线,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诚国公免礼吧,今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着,有事坐下再说。”

 在大晏朝能被封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劳,用鲜血拼出来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绩也不过封侯封伯而已。可这诚国公元鸿畴虽说是功劳极高之人,生却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虽高,却从不结营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让他起,他却不起,仍是固执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轻“哦”了一声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与朕说来听听?”

 元鸿畴擦了一下老眼,又磕头说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辽东,曾得遇见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原想纳入帐中为妾,奈何那女子心颇高,不与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于军帐之中,后班师回朝,却又弃她于不顾。却不想,老臣走时,她已珠胎暗结,为老臣生下一女…之后,她不得家族所容,带着幼丶女靠乞讨为生,落辗转于了锦城府,却仍是郁郁而终,卒于普照寺中。可怜老臣那女儿,小小年纪就吃了诸多的苦头,幸亏得遇道常法师,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晓了这段孽缘。这才将我那可怜的女儿带入了京城,与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编的故事还要精彩的故事。

 夏初七听在耳朵里,心里却诡异的有些发

 又是道常,又是锦城府,又是普照寺。

 会不会那么的巧?

 她心里有疑惑,可洪泰帝却感慨一下,抚须而笑。

 “如此说来,那是大喜,爱卿为何又说欺君?”

 诚国公面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妾众多,却一直未孕,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将祐儿过继给老臣为后…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风,却养出了个女儿出来,可不就是欺君吗?老臣甚是惶恐,请陛下责罚。”

 哈哈大笑着,洪泰帝今得回了皇长孙,心情大好,让崔英达唤了道常和尚过来问话,很快,那一抹的玄缁衣的身影儿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果然,道常和尚的回答,与诚国公一般无二。

 洪泰帝一听,高兴之余,又如何会去计较这个?

 “罢了罢了,爱卿,这个是好事,好事呀。今是朕之大喜,也是爱卿你的大喜。来,过来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过了。”

 “是,多谢陛下…”

 元鸿畴诚惶诚恐地拜了一拜,却没有过去敬酒,而是继续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哦,你且说来听听。”

 “陛下,老臣那女儿年已十六,子和脾都极好,慧温良,已到了许婚的年纪,老臣想请陛下赐婚…”

 “赐婚?”老皇帝眼睛眯了一下,“爱卿想将令爱赐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只有一个。

 几乎是条件反的,夏初七的心脏顿时就提到嗓子眼儿。

 与她一样,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元鸿畴的身上。

 他顿了一顿,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变的赵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请陛下将小女赐婚于晋王爷。”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晋王赐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儿,都还没有等到赐婚就暴毙而亡,那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这诚国公元鸿畴刚刚寻回了爱女,居然就敢请旨许给晋王爷,那又是何意?

 人人心中惊动不已,就连洪泰帝一直带着笑容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考虑到了什么,看了赵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鸿畴。

 “爱卿可都想好了?”

 “晋王爷血男儿,人品贵重,老臣倾慕多时。如今厚着脸皮想与陛下攀上这门亲事,还望陛下成全。”

 没有马上回应,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赵樽。

 “老十九,你这个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没有仔细问过你愿是不愿。今这桩婚事诚国公亲自请旨,朕心挟,但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今朕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他的意见?

 夏初七提起的心脏,又落了下去。

 想来他应该是会拒绝的吧?

 毕竟那个什么诚国公的女儿,他连面儿都没有见过,又怎会胡乱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极为低沉又漫不经心的声音,却闷雷一般传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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