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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二章 审账之法
  她随手点了个差役,将收到的回函递给他,吩咐道:“这位官爷,劳烦你去通知这信函上的商家或官人,请他们暂放下手中之事,配合审查。”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们都等着她,甭管她现在有没有空,也甭管她啥时候有空,反正她要审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在。

 那差役却没觉得这要求过分,躬身接过信函,飞快退下。

 田没有耽搁,她“身负皇命”,没人敢阻拦,当下便带着人直奔账房而去,给每个人分配好任务后,她四下巡视了一圈,在对方瑟缩的神情中,向人家走去。

 她也没把人怎样,就是聊天,跟账房聊天,跟管事的聊天,聊得人冷汗涔涔,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生怕透出什么不该透的东西。

 坊子老板进来时,正好听到一道声脆的声音在问:“所以,你们付款有保存对方的收款证明,收款也有收款记录,出库与入库都有留底?”

 老板疑惑的皱起眉头,想到,这也不是什么机密问题,问这干嘛呢?她不应该审问银钱的来龙去脉,打听各种商业机密吗?虽然,他们肯定不会老实回答。

 “是。”这些问题,都不过只是些程序罢了,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被问的人一边点头,一边纳闷:这大名鼎鼎的田姑娘,怎么重要的不问,竟对这些感兴趣。

 田点点头,余光瞧见正主来了。见对方热情的见礼,她只是淡淡的颔首。

 毕竟是来审查的,太过落,公信度就降低了。

 那自称姓陆的老板,此刻笑眯眯的伸手做引,连声道:“姑娘,您坐,您先坐。”

 田刚坐下,还不待他搭话,便见徐婴语将一蹋东西交给田

 那陆老板看见徐婴语。霎时一惊。显然认出了她是徐师的女儿。徐师,那可是时常受托帮官府审账的人。

 他再一看她递交给田的东西,那脸,一下子就由红转绿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叠东西。田接过后。竟然看都没看一眼。

 田随手将东西丢在桌案上,动作十分轻飘,但一蹋纸落下去。还是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尘埃都飞起来了。

 陆老板不明其意,他见那姑娘脸上带着微笑,只是那笑容太淡了,淡的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亦如她的话一般——“陆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已经听管事的提起过了。”

 这事…唯有这事…陆老板低垂了头,半饷,他抬起来时,神色已然自如,他笑着道:“姑娘,我们付给朝廷的钱,确实就是那个数,我们账上记着有,朝廷的备案中也有,真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说罢,他殷殷看向徐婴语,徐婴语熟练的从一本账册里翻出一页来,对田点点,道:“确实是以九千贯钱买得开采权。”

 田闻言,只是笑了笑,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答案,只笑看着被她笑得坐立不安的陆老板,思维似乎有些跳跃的问道:“这笔款项,应该是几年前支付的吧?”

 时间做不得假,也没有作假的必要,陆老板虽不明其意,但还是放心点头,道:“是。”

 田双手手指叉在桌案上,勾笑了笑,道:“按贵坊的规矩,付款,是要留下对方的收款证明的吧?”

 这个问题,似乎他来的时候,她就问过下属,陆老板不疑有他,十分坦然的让人翻出那张原始凭证,底气十足的递给田,坦然道:“那是自然。”

 田接过那张泛黄的纸张,却根本没去看上面的记录,她只是看了眼纸张本身,便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拎了起来,拎到陆老板面前,陈诉道:“几年前的旧账,纸页都发黄了。”

 那泛黄的纸张上,的都是时间滑过的痕迹。

 看着面前这黄地很自然的凭证,陆老板笑容的道:“可不是嘛,岁月催人老啊,这纸也老了。”

 然而,对面的姑娘不止没笑,连原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沉了下去,那双大的出奇的眸子,空空的看着他,声音凉幽幽的道:“是吗?那背后烟熏过的淡灰色痕迹,也是时间造成的吗?”

 什、什么?陆老板瞪大眼,惊诧的看着她。

 她怎么会注意到纸张后面那被烛火熏过的痕迹?她应该关注的,不是纸张正面的内容吗?明明那灰色那么浅,明明那黄那么真,怎么就暴了?火眼金睛吗?

 看着陆老板不可思议的神情,田微微勾了勾角,澄澈透亮的眸子看定他,道:“用烛火将白纸熏黄,伪造成多年前的模样,这一招,我早就看腻了。”

 “应该说,不止这招,我不知道陆老板和贵作坊的账房们还会些什么,但我会的,却是蛮多的,不止是造假手段,还有揭造假的手段。”她徐徐说着,看着陆老板越来越沉的脸色,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语调更是不变的道:“陆老板,原始凭证都是假的,我还能相信基于此录入的账面数据是真的吗?”

 陆老板额头冷汗直冒,他呼吸重,心跳如鼓,却找不到话来接这茬。

 他不说,自有人替他说,但听那清脆的声音平稳地道:“也或许是年月太久,陆老板记不清了。”

 陆老板刚想小啄米似的点头,却又听她适时说道:“既然陆老板记不清了,那便由我来告诉你吧。”

 啊?她来告诉他?这是什么状况?陆老板呆愣的看着她,蒙了。

 他糊涂了,田却清醒得很。她再次伸手,徐婴语默契的递上一封信函,她展开看了一眼,俯身,将信函放在陆老板面前。

 放定后,她回身靠着椅背,双手握在身前,平缓说道:“在贵坊常年合作的钱庄中,我们查到了贵坊那段时间的记录,对比了下那段时间的账册。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几笔钱存到了钱庄的户中。但坊中的账面上却没有相应记录,而有几笔取出来的钱,远比账上记录的数额要大。”

 她边带笑,眼中却凌然有光。看着他道:“如此。陆老板。我是否可以猜测——贵坊收到的银钱,并没有如实入账,那少入账的部分。是为逃避纳税吧?”

 这话,轻飘飘的说出,重重的落下,拖拽着一桩重罪。

 陆老板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她一步一步,由浅入深,竟已经看破了这等事情。且她的话,哪怕只是一句,他都接不下来。

 证据确凿,他如何推卸得了?

 然而,还没完,远远没完,但见那姑娘秀眉微挑,目光不转,缓缓续道:“而那些支出了却没敢往账上记的,怕不是花在正经名目上的吧?亦如,我们刚说的这一笔,恕我大胆猜测,虽然朝廷的备案是九千贯钱,但矿产的实际价值远不止这个数吧?这中间的差额,一部分,怕是入了某些人的口袋了吧?”

 这声音依然不重,却也不轻,就像是悬在半空的人,上不得也下不得,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陆老板的背,下意识的直了,一股凉气,顺势而上,蔓延过脖颈,连脸都发麻了。

 对方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田却是轻松得很,她伸出绵软短小的手来,一本正经的数着指头,笑看着他道:“让我算算啊,偷税漏税,视情节严重打板子,少则几十下,多则上百下,陆老板这身板…”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在他泫然含泪的目光中,遗憾的摇头道:“就算得过这一关,这贿赂朝廷官员的罪名,也是逃不了的,我看下半辈子,您就只能与狱中的鼠辈为伴了。”

 贿、贿赂朝廷官员?陆老板只觉得眼前一黑,若不是及时紧揪着椅子扶手,怕是就缩到桌子底下去了。

 “怎么,陆老板还没有意识到吗?”那声音却不给他息的机会,一直平缓的语调,陡然严厉,寒声道:“死到临头了还要袒护着那人,是想让人赞你一声忠贞不二吗?”

 陆老板苦笑一声,双手捂着脸,痛苦的摇头道:“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人有多可怕。”

 “哦,有多可怕呢?”她轻声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柔声问道:“比他还可怕吗?”

 陆老板一震,他看着眼前这明黄的卷轴,抬头震惊的看着那姑娘,看了许久许久。

 “天都要收他,你护着他,又有什么用呢?”田看着他震愕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开口道:“陆老板,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她说,我是来救你的,没有大言不惭,而是理所当然。

 她细说道:“这一次,朝廷的主要目的是查官员贪墨,商户牵连其中,不是说不查,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酌情处理。”

 自古官商结构,少有官员贪墨,不牵涉商户的,但与阮天德有牵连的商户,实在太多太多,若是要一网打尽,这德庄的商场,差不多也就瘫痪了。

 是以,在一定程度上酌情处理,对大家都好。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阮天德在德庄势力太大,若不用这等方法,很难动摇他的地位。

 陆老板闻得这话,神情虽然还震愣着,但却说出了自田开口后他说的第一句话,“酌、情处理?”

 “将做错了的账更正过来,把该纳的税补上,至于那些污点——”她顿了一顿,道:“倘若你肯如实招来,转做证人,相信钦史大人定会网开一面,法外留情。”

 陆老板神色有些混乱,他用手着额头,瘫坐在椅子上,不断平复着心情。

 田老神在在的坐着,在心中估摸着时间,暂不催他。

 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便听到一声认命般的“好…”,飘散在空气里。

 田便笑了,角扬起,眉目弯下,目光闪亮而明丽。

 陆老板看着这笑容,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疲倦万分,却不由拱手道:“姑娘,佩服。”

 田敛身一礼,这一次,真实无虚。

 以防万一,她当场让陆老板写了证词,一切谈妥后,她起身告辞。

 走出坊子,她看着聚集过来的人群,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德庄的消息,总是传得那么快,她前脚刚带着人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城风雨了。

 田姑娘竟然手握圣旨,替圣上审查官府与商户——大街都是类似的消息,大家好像比她激动多了。

 她实在难以激动起来——这消息,怕也传到阮天德那里了吧?

 便是第一个来的作坊,就已经将相应的原始凭证都串改了,之后的那些,该离谱到什么程度?时间越是充盈,假就造得越完善。

 眼眸微眯了眯,她澄透的眼里,却并没有一丝畏惧。

 她早就说过,假的永远的是假的,没有所谓的天衣无,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从来都只有查不查,没有查还查不出来的。

 你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

 田坐在马车里,目光凝在一个方向,久久不动。

 徐婴语用绣帕擦了擦额头忙出的香汗,看着车窗外涌动的人群,想起方才那步步为营的较劲,不由轻叹道:“倘若民间的账目审查,也能如官府这般强势有力,那就好了。”

 田闻言,微微动了动角,晒然苦笑。

 不可能的,便是在后世,民间审计大肆扩展,审计机构作为第三方给被审计单位出具审计报告,行业内大谈审计独立,拟定了各种规章制度…哪怕如此,因为被审计单位是自己雇主的关系,审计师的杆,还是难以硬起来,毕竟,雇主便是衣食父母。

 而官厅审计,简直像个债主,横冲直撞,强制十足。

 说白了,民间与官厅,一个是服务于人,一个是管制于人,这怎么可能达到一致?

 田摇摇头,没有答话,她的目光,在看到那可疑之人转身离开后,便收了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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