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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恐惧,因为它是至上的道德
   读到下面这段话的时候,我承认,那种来自生命内层的抑制不住的感情,叫做,泪如雨下。

 “1943年出现世界上第一个自闭症病例。今年4月2,全球以各种活动纪念首个世界自闭症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当发表致辞,向自闭症儿童及其家庭在顽强面对残疾时表现出来的勇气致敬,并呼吁建设更能为所有儿童造福的社会。他还重申联合国对残疾人,包括发育障碍儿童的权利和福祉的承诺。”

 这是《环球》杂志上的一则小消息,让我落泪动容。

 “勇气”,这两个字,分明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掂量的重量。

 是的,勇气。

 这词语猛然使我意识到,这些年来,我的确表现出了巨大的勇气!在病魔与灾难面前,我够得上“勇气”两个字!

 心一骄傲,泪就面。为我,为我的孩子。

 感谢,联合国!感谢,人间有善!

 那天,遇见一个年轻的母亲,同行的人一致夸她厉害,居然抱得动那么个大胖娃娃,这位母亲笑曰:没办法,以前孩子刚出生那阵,只十来斤重都抱不动,现在35斤了,还不一样抱得稳稳当当的!

 “手膀子都变了”,这位母亲笑言。

 是啊,这就是人母。女人本弱,为母则强,一个女子做了母亲,力量就会出奇发,或曰勇气,或曰毅力,或曰坚强…一切缘于:这小小的身,是你身上的一部分!

 孩子,是上帝赠予女人的神奇的礼物,自天使下凡的那一刻起,一个女子,就开始了涅磐似的历练。

 于是想到孩子,想到六一,想到该为我的潇潇留点什么了。自前年在网上写作,这是内心里默定的规矩:每年六一,用我自己的方式,给这个特别的孩子特别的礼物——除了文字,我还能提供什么更好的表示?

 今年的文字,我想,主题应该叫尊重与理解。这思路来自两个因素。一者是上述所说的联合国秘书长对特殊病人家庭所表现出的敬意,这足以说明人生的大灾大难需要理解这仍是个社会问题。而作为一个智障、失聪孩子的母亲,我耳闻目睹过诸多类似残疾人家庭在生活中所不得不承受的屈辱与痛苦。天降苦难,本已不幸,但世俗的眼光与压力附加上来的屈辱、愤怒、惶惑、压力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却是最难消融。于是在与病魔作斗的同时,病者及其亲人还须炼就坚强的心态与力量。曾经有一位年轻母亲,女儿患了脑积水而脑袋偏大,当她用轮椅推着不能走路的孩子路过大街,因为无法承受那些奇怪的眼光和指指点点的议论而忍不住破口大骂;有一位女人,因为在邻里纠纷中被人辱骂“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咋生了个傻子娃娃”而愤怒地对对方挥拳相向;曾经有一位中年得子的父亲,因为患脑瘫的儿子无端被别的小儿用水追着了一头的冷水而忍无可忍地抓起那个孩子而几投掷出去。

 这位父亲亲口对我说:“说句内心话,在我心底,我从来就不歧视我这个娃娃,相反,我把所有的爱都尽量给他!”

 如果说这些遭遇让我感慨不已,那另一件亲眼所见之事则让我哭无泪,无可释怀。

 不久前的广场上,那对夫妇一如既往地抱着他们的女儿出来走走,孩子近两岁了,还不能说话、走路,头围、身形都明显较同期孩子小,更致命的,面部有明显的弱智孩子的五官特征。尽管如此,我相信,那为父母的人,还是很爱她、很耐心地抚养她的,这一点,从常常见他们双双抱着她散步可见一斑。

 广场上有一供孩子们娱乐用的塑料充气,有很多幼儿包括我的小女瑶瑶在上面快活地跑动腾跳,欢笑连连。那位母亲许是受了感染,许是犊情深,想让自己的孩子也体验一下那份孩童的快乐,于是扶着女儿坐在气边沿上,与她一起感受其他孩子跑跳带来的节奏与动感。

 之前,我对他们略有所闻,男的教书,因为为人迂讷,年过四十多方娶生子;女的是某单位的职工,据说与前夫所生之子都已上大学,徐娘半老之际,再嫁了这个收入稳定的男人,却又生了个足以拖累一生的智障孩子。

 我突然想到一句老话:麻绳尽在细处断!

 虽说平里也有点头之,也耳闻那孩子情况,但一直不敢正面问及他们相关情况,我经历过那种难言的深痛,最怕别人伤心落泪。那天也只是很小心地稍问孩子的饮食,这位母亲幽幽地说,孩子的情况已是这样了,没办法!那你说咋办?莫非把她死?她也是一条命啊…

 我赶紧宽慰她:管它的,还是好好对她。是的,她也是条命!我说以前我的潇潇也是这样,各方面都明显比人家的孩子差。

 她显然对我女儿的情况也有所闻,略作交流后的唏嘘里,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悲叹:命运不好,遇上了,没办法!话到此境,相信都感知了彼此的声情哽咽与泪眼婆娑。

 话题还不及展开,因为要照看顽皮的瑶瑶,我跑去那边了。等我回来,已不见她们一家,而旁边却传来女老板那副有特色的嗓音:“刚才那个女的,抱了个傻绰绰的娃娃!那娃娃一看就是个傻瓜模样…”我的心,猛地被扎了一下。

 我家潇潇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孩子也多次在她这摊位上玩耍。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竟然在背地里高声宣讲人家的痛处?至少,这样的人太没教养。试想,要是你摊上这样的孩子,让别人也来嘲讽你,怎么样?

 我旋即离去。

 从此,我对她,有了看法。

 都说孩子是天使,可是,当天使断翅,受伤挣扎,在痛苦与绝望中哀鸣,那些驻足留守她的人,难道不比那些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人更值得仰视?我相信,人类最真最纯的情感,往往来自苦难与悲怆。

 生活在幸运中的人,在自作庆之际,切不可忘记怀揣一颗感恩之心。上帝总要把酸甜苦辣等各种况味象粉尘一般投放人间,试想,假如不是别人在承受那份有限的悲苦,幸与不幸之鉴又有何参照?我相信佛家所言之轮回说,风水是轮转动的,这辈子别人摊上了,下辈子或几辈子之后,灾难准也会光顾你的!省着点吧,善待苦难,尊重别人,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理解,是世上所有不幸的清凉剂。

 想起前几年我带着我可怜的潇潇上楼,在楼梯上遇见单位上一同事的儿子,七、八岁,略大于我的孩子,在刚擦肩而过之际,他就指着潇潇对同伴说:你看她,她那个样子,好傻噢!走在大街上,有个老婆婆教她孙子喊潇潇姐姐,那男孩大嚷:她是傻子,是聋子,我不喊她,吓得老人赶紧捂着其嘴紧急撤离!在充气塑料上走路时,在一堆幼儿里显得人高马大的潇潇为保身体平衡而步履有些奇特,于是几个男孩子追着她取笑:僵尸!僵尸来了!哈哈!

 别说我不跟无知小儿计较,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学会承受,懂得宽容,懂得进行心灵的自我排毒!以前,有好心的亲友一问及潇潇情况,我总是失声大哭,现在,遇到此类情况,我已经能够尽量做得平和相对,坦然言之——哪怕那一刻我心头其实也在泣血!

 我要记得告诫自己:不许哭!

 有人曾对我说,你很坚强!我并不因为这是个赞誉而感到舒心。

 说实话,我不喜欢“坚强”这个词,因为那必定意味着你的身体和精神里无疑海纳了无数的大悲大苦!苦难人的心,其实是个无底的汪洋大海,它得张开容量身不由己地接纳人间的污秽与生命的灾害。有多少人懂得,那内海里包容了无尽的哀伤与痛楚?

 所以,我宁愿这个词在人间绝迹,让每一个心灵都风和丽、风平静。

 因为自身际遇,我爱上了哲学家周国平的文字,用那些心灵汤似的哲思,滋养着我的灵我的生命,那里面透出来的醇厚的人文情怀让我加倍珍惜生命,珍惜人间的因缘:“想一想世界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无限,每一个生命诞生的偶然,怎能不感到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相遇是一种奇迹呢?有时我甚至觉得两个生命在世上同时存在过,哪怕永不相遇,其中也仍然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因缘…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也可以重演,惟独生命不能。愈是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

 既然如此,千万年的等候千万人的错过里难得的短暂的人世一遇,真是值得此生珍爱。

 “从茫茫宇宙的角度看,我们每一个人的确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偶然地来到世上,又必然地离去,正是因为这种根本的孤独境遇,才有了爱的价值,爱的理由。人人都是孤儿,所以人人都渴望有人爱,都想要有人疼…如果我们想到与我们一起暂时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人,包括我们的亲人,都是宇宙中的孤儿,我们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大悲悯,由此而生出一种博大的爱心。”

 寰宇渺茫,偏偏与你相遇,我的孩子,无论你是健康还是残疾,都是上苍赋予你我的缘与份,而遇上残缺生命的缘分,更是稀缺,那一定是上帝对品行上剩者的奖赏,因为,最无助的孤儿,只有在最温暖、最宽厚的怀抱中,才能找到万无一失的安全。

 人人都是孤儿,这话多么令人心碎!心智健全的人,尚且渴望人世的温暖,一个被上帝走智慧的孩子,我相信,完全就是一个来人间享受至爱的纯洁的生命;对于这个孤独的上帝的弃儿,除了赋予他更多的温情与至爱,别无所想。

 当我与我那失聪的孩子四目交流,看见她眼里放出温柔的辉光,听见她发出纯真的咯咯笑声,当她用温润的纤手轻抚我的面颊,或者娇媚地扑进我的怀抱,我知道,女儿是懂得的,并且知道回报。

 爱,是无言的神物。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这种感情,已经把生命的大悲大难融入柔情与温醇,面对其间的痛与苦,鲜有父母不能咽,鲜有心灵不能化悲痛为力量的。

 有一次晚上,潇潇把家里那个储钱罐抱在手中不停地猛摇,我在旁边埋头改卷,那些硬币发出的卡卡响的声音很是刺耳,但是我没有制止她,反而为她高兴,任由她自得其乐地哗哗乍响。毕竟,这个失聪的孩子通过摇晃能够感受到震动而思考,能够得到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快乐,比呆呆地木然地坐在一隅让我有所安慰。

 倘若她是个健全的孩子,那一刻,我想我会呵斥,会制止。

 没办法,因为我是妈妈。

 当我看到智障人舟舟和明明的故事,当我读了卢尔慧《因为我是妈妈》时,更多的,不是惊叹于这些苦难孩子在百炼成钢中磨砺而来的出色,而是每个孩子背后的亲人,他们勇敢而崇高的爱心里浇铸出来的大仁大义、大爱大恩,不能不曰:“感天动地”!

 深情,来自那份对苦难的包容,对生命的铮铮承诺与拳拳之爱。

 感谢那些特别的生命,给了人世间一群特别的人以特别的体验;特别的体验呼唤特别的尊重,特别的理解。

 野百合花也有春天,智障人也是一种生命形态,智障人也有他们生的权利、活的分量,也需要被厚爱、被理解、被尊重。

 有个智障孩子的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面对自己孩子的不幸,你其实不用做得太多,只要给他一个微笑,或者给他一种宽容和鼓励。你只要想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是的,所有的人是否都该学会问问身边的残疾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中国有1000多万智障儿童,不知道他们得到了多少理解和尊重,至少,作为他们的亲人,我们自己必须首先具备生命的力量。

 有个叫内村鉴三的日本作家,说过一段至理名言:‘爱无恐惧,因为它是至上的道德;爱无疑惑,因为它是至大的真理;爱无束缚,因为它是至真的自由’”

 只要能爱就要爱个够!我的孩子,爱你,是我至真的自由。

 补记:此文原本在六一前便已动笔初创,因为汶川大地震的突如其来而搁笔;为了那份对生命的愈加感悟,为了我永不言弃的孩子,终于,赶在六月结束前定稿、献礼,以慰我心。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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