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遍来
由于昨晚上
得早,雪岚一大早就醒了。清晨的阳光自烟一般淡绿的窗帘中透了进来,照在
泽清碧的磨石子地上。这个房间有着钱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一切,漂亮得像杂志上的展示屋。席梦思的大
,贵重的梳妆台,里间是一间浴室,有着全套相配的卫浴设备。雪岚简单地梳洗过后,到楼下吃了早点。由于女主人身体不好,女佣一向是将早餐端进她房里去给她吃的,久而久之,魏家的人已经习惯各自在自己房里吃早饭了。因此雪岚起
没有多久,女佣便端了一只盘子进房里来。
雪岚安安静静地吃过自己的早饭,在沙发上伸长了双腿。壁上的挂钟指着八点半,仲杰和魏伯伯一定都上班去了吧?仲杰…她的思绪飘到他昨天所说的话上头。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的毁婚,果然就有着高贵的动机了。这是不是表示…他仍然爱着她?也许是吧,因为他昨晚还吻了她。可是…雪岚困惑地摇了摇头。一年以前,甚至是半年以前,为了他那样的一吻,她真是可以放弃一切:可是她昨晚竟然对他没有一点感觉,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愉悦,没有
望,也不是厌恶或排拒,单单是什么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真是像仲杰所说的:她太累了?
雪岚皱了皱眉,试着将这扰人的思绪撇开。玫瑰的香气在她鼻端浮动。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放在衣柜上的玫瑰。玫瑰啊…伯渊也曾送过玫瑰给她。只不过他所送的是红玫瑰,而不是这花瓶里摆的黄玫瑰。送她玫瑰的时候,他对她说过什么来?“为了你的勇气,也为了我的承诺。”他答应过要一直陪着她的,可是结果一去不回…而她怎么问都问不出一个结果。好像、好像这个家里完全没有他容身的余地似的。
以前到魏家来的时候,她根本不曾感觉到伯渊的存在;可是那时她还不认识他,没有理由去留意任何蛛丝马迹。但是现在呢?魏伯伯根本不想谈他,他的后母对他漠不关心:至于仲杰…仲杰简直将他视若寇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他们的错,还是他的?他曾经这样毫不顾惜地自她身边走开,是不是也对他的家人做过同样的事?也许就因为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他们的心,终至于没有人再想关心他?
雪岚叹了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样胡思
想有什么用?得出来的永远不会是正确的解答。
她冲动地跳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昨天晚上,魏伯母曾提到过:伯渊也住在这一层里;也许她可以从他的住处里得到一些线索,好让她多知道他一些?就某些方面来说,他对她而言还是一个陌生人;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的话,却是从不曾有人像他一样地接近过她…雪岚的心怦怦
跳,不明所以地紧张起来。
走廊上空无人迹。侧耳倾听,偌大的房子里悄无声息。雪岚深深
了口气,开始了她的探险。
她推开了左手边的第一扇门,发现那不过是另一间客房。同样有着豪华的装潢,奢侈的家具。她很快地退了出来,推开了下一扇门,然后又试了下一个房间。失望了三次以后,现在所剩下的,只有走廊终端的那个房间了。好得很,四减三等于一。雪岚在那扇门前停了一下,很荒谬地想到要敲门:然后她安安静静地把门推开,很快地溜了进去,顺手把门阖上。
没有错,这是伯渊的房间!她一进房就明白了。这个房间里有着温暖的
之意,使得雪岚立时觉得自己回到了家。很奇怪的,即使有着仲杰的护持和照顾,甚至还有小杨明亮的笑容,但在这整幢房子的其他地方,雪岚都不曾感受到这种回家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并不怯于向人展现屋主的性格?一种复杂而
微的性格。拚花的地板已经有一点旧了,墙壁是淡淡的珍珠灰。
单是和地板相配的灰褐色,里头的墙壁筑出一层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头一落落地叠
了书。雪岚很快地
览了一
。大多是原文的专书和论着,但也有不少中文的史书。靠窗摆着他巨大的书桌,桌旁另有一只小些的书架,上头
是诗集和文学作品。
雪岚很快地在架上找了一找,但是找不到任何一本相簿。这个房间里连一张伯渊的相片也没有,只在书桌上放着一张镶框的照片…一个年轻、美丽、异常优雅的女人。这大概就是伯渊的妈妈了?不知道伯渊长得像她不像?雪岚在相片前待了半晌,却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从架子上
出一本书来,回房去看。
她过了简单而闲适的一天。看看书,和孙玉瑶吃了中餐、聊聊天,睡了个午觉,在小杨洗车的时候和他聊了一阵…傍晚时分,魏家夫妇有个应酬,双双出门去了。他们出门以前仲杰正好回来,一见到雪岚,他整个人立时开心得发亮,一直陪着雪岚说笑。这是记忆中那个明亮、有礼、体贴而幽默的仲杰,使得她非常开心。
吃过饭后,仲杰问她:“在家里待了一整天烦了吧?我开车载你出去逛逛怎么样?”她知道仲杰已经买了车,也知道轿车和摩托车是不同的:但是上回和仲杰同车的惨痛记忆仍然烙在她心灵深处,使得她再也没有勇气搭他开的车。雪岚本能地拒绝了:“不,我…]
仲杰立时伸出手臂来环住了她。“喔,天哪,雪岚,我真抱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我知道那次车祸都是我的错…在那以后,我已经把自己开快车的恶习彻底矫正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还…还是不要吧?”雪岚低语:“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了,啊?”
“外头在下雨呢。”
那不过是
雨:而她最喜欢在细雨中散步了。但仲杰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主意,所以雪岚提议道:“那么我们看看小杨有空没有好不好?我们可以把娃娃也找出来玩。娃娃很可爱,你会喜欢她的。”
“雪岚,”仲杰不耐烦地道:“小杨不过是个司机!”
雪岚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待得看他的脸色,才知道他是当真的。“那又怎么样?”她不解地问。
“我可没有和司机一起去玩的习惯,更别说还绕上他的女工朋友了!”
雪岚气得脸都青了:“小杨和娃娃都是成大的学生,娃娃还拿过奖学金呢!你说话客气些!再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仲杰抿紧了嘴角,取出烟来点上。火光一闪之下,他的眼神似乎也跟着闪了一闪。“好啦,雪岚,咱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吵架,”他温暖地笑了起来:“我道歉,好吧?我看咱们也别出去了。小杨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们还是待在家里好了。我们到图书室里听听音乐、聊聊天怎么样?”他挽起雪岚,不由分说地领着她向图书室走去:“明晚我有一个应酬,后天呢,妈妈要请一些客人到家里来吃饭。所以到星期三以前为止,这是我们唯一能得单独相处的时间了。所以请你不要和我闹别扭,好不好?”
他这样的软语相商,雪岚实在很难继续生他的气,进了图书室以后,她只有闷着头去看架子上的藏书。仲杰在音响上放起了柔美的轻音乐,然后伸手将光调暗。
“等一等!”雪岚叫道:“仲杰,这架子上的是…你们的全家福吗?”
“恩。”他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
雪岚凑向前去,想把这些相片看得仔细一些。这一张是魏家夫妇坐在花园里,另一张是魏家夫妇和仲杰并排坐著,脸上挂着全家福的笑容。还有一张是仲杰和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青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但这就是全部了。雪岚失望地转过身来,问道:“怎么都没有伯渊的照片?他不是也住这里么?”
“他十五岁就离家了。”
“什么?”雪岚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不知道。”仲杰不耐地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很孤僻吧。而且他从不曾试着去改善。我想我父亲从不曾原谅过他。”
雪岚挫败地看着魏家夫妇的相片,知道自己从他们那儿问出来的东西,不会比从仲杰这儿知道的多。“他走了多久以后才又回来?”
“十年吧。即使是到了现在,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仍然很少。一两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过十来天。”
“他自己有房子吗?”
“他在东海岸的什么地方有栋房子,可是我不晓得确切的地点在哪里。我从来没去过信。]
“那…有没有人打过电话给他,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当然没有!”仲杰怒道:“我们找这种麻烦作什么?”
“但他是魏家的一份子呀!”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老哥的事了?”仲杰咆哮。
[为什么这个家里连一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雪岚挫折地叫了出来:“他究竟做了什么,使得你们这般排斥他?”
[等你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去?]
[你忘了,仲杰,”雪岚冷笑:“我可从来不曾『见』过他!”话一出口她就后海了。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些。她急忙接道:“对不起,仲杰,我不应该说这种话的。不过,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想找到他一张相片的原因…我甚至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可是问来问去都没个结果,所以我…”
[好吧。]仲杰咕哝道:“我也不对。我不应该发脾气的。可是谁让你老问我老哥的事?我实在听烦了!”
雪岚耸了耸肩。虽说她想知道的事一样也没问出来,可是她不想再和仲杰吵架,所以干脆闭嘴。仲杰则终于得偿所愿的调暗了灯光,拉着雪岚在他身边坐下。“我今天签成了一大笔生意,”他骄傲地说:“可不容易呢!”他开始絮絮地告诉她:签成这笔生意的经过。
雪岚努力听着。她对这种话题实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些厌恶;可是这是仲杰生活里的主要部份啊!而她曾经那样地爱过他…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而后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
“你真美。]他哑声说道:“比我所能记得的还要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雪岚。]
“我也想念你,”她轻轻说:“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看我呢?”
“伯母要我答应不再去看你。她说那只会教你悲伤。”
很合理,雪岚苦涩地想。但如果是伯渊,他才不会管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伯渊那天和她妈妈说的话:“如果到时候我看不到她,就算将整个房子都拆了,我也要将她找出来。”他是一旦下定决心就勇往直前的。没有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挡得住他。
[雪岚?]仲杰温柔地问:“你真的想念我吗?”
“恩。”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绪仍然留在伯渊身上。
“我很高兴。”他低声说道,将她拉向他的
前:“那表示你仍然爱着我,不是么,雪岚?”他说着低下头来,深深地吻在她的
上。
“仲杰…”她试着抗议,但他不肯放她。“别怕,雪岚,松下来。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继续吻她,试着用他亲
的吻打动她。
雪岚放松了一些,试着去感觉一些什么。这是仲杰啊,她曾深爱过的仲杰啊…而她已经被他吻过不知多少次了,有什么好害羞的?然而她仍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不,更糟,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挣扎着她将自己的头扭了开去,
息着叫道:“仲杰,停止!不要!]
[雪岚,我爱你!]他
息着,紧紧地搂住了她:“我一直爱着你!”他的手滑过了她的
口。
这太荒谬了!这一切必需停止!雪岚
身后退,尽可能地镇定下来:“仲杰,不要
我。我才刚复原没有好久,而在此之前我瞎了将近一年…现在要想说我对你有任何感觉都还太早了。”
他僵了一下。“我活该受罚,是不是?”
“仲杰。]雪岚被
怒了:“我不是在惩罚你,或是在吊你胃口!我只是…还很混淆,而我不喜欢被
,如是而已!”她挣开了他,迳自走到屋子另一头去。
“
嘛,对不起,”他重重地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不能就只是聊天吗?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认识彼此。”
仲杰甩了甩头。“好吧。咱们来谈谈后天那个宴会好了。”他说:“妈妈坚持你一定要参加。会有二十来个客人,包括我的老板黄智源夫妇。他也是我父亲商场上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怎么又来了!雪岚咬了咬牙。但她今晚不想再和仲杰起任何争论,因此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然而,即使已经决定要想给人留个好印象,等到宴会举行的那个晚上,雪岚却发觉这项工作简直是个酷刑。黄智源矮小肥胖,说话时老喜欢藉故来碰她:黄太太则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脸上的粉足足有一寸厚,说起话来势利且刻薄。她对雪岚的评价似乎很低,冷淡地看了她两眼,自去找别人说话了:但是黄智源却是整晚黏在她身旁,不时说些令她很不舒服的话。“多么
人的小姐,”他的声音黏答答的:“魏仲皆粕真是
福不浅啊!他和我说了你们解除婚约的事,但现在你又回来了,恩?我现在说恭喜会不会太早了?”
“是太早了。”雪岚冷淡地道。
“可别等太久罗!像他这样的金
婿可下是天天可以找得到的。”他对着她挤眉
眼。
老不修!雪岚嫌恶地想着,绝望地希望有人能将她救出这场灾难。谢天谢地,魏天弘看到了她求助的眼神,过来将她带走,介绍给别人去认识。然而雪岚还是很不舒服。她的身子犹未大好,本来就很容易疲倦:而屋子里抽烟的人实在太多了,烟气刺
着她纤柔的眼睛。
所有的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聚在一起说些她一点概念也没有的人和事…好不容易,最后一个客人也告辞回去了,雪岚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当然,松了口大气的好像不止她一人。孙玉瑶筋疲力竭地宣布说她至少要休息两天才恢复得过来,甚至连魏天弘也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夫妇两一前一后地回房休息去了。只有仲杰很兴奋地留在雪岚身边摩拳擦掌。
“黄智源夫妇都很喜欢你呢!”他兴奋地说:“你今晚表现得好极了!”
雪岚笑了一笑。这种应酬话也能听吗?她根本不相信那个黄太太会喜欢任何人。“黄先生好像觉得我们一定会订婚似的。”她盯着他瞧,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吗,雪岚?”仲杰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考验我的耐
。但当然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别说得这么有把握,”雪岚慢慢地说:“因为我…”她看着仲杰英俊的脸,困惑地摇了摇头。她是怎么啦?仲杰年少有成,又对她一往情深,她到底还有什么不
?她究竟还想要求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仲杰一把揽住了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愿意跪下来求婚。]他笑嘻嘻地道。雪岚眼底闪过了一抹怒
,他赶紧收起了笑容。“我是当真的,雪岚,我比一年以前还要爱你,而且我一心一意想娶你为
。答应我吧?我心爱的!]
他的催促那样急迫,急迫得使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不!”一句话冲口而出。雪岚惊得倒
了一口冷气。是她的本能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而直到这句话冲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么坚定。“不,”她再说:“我不能嫁给你。现在不能。]
仲杰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不能是什么意思?”
雪岚无助地耸了耸肩。“我还没有和你结婚的心理准备。]
“可是你一年以前就有!”
[我知道。但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而其中我应付得最艰难的一椿事就是你。我用了那么多心力去克服失去你的痛苦,这些努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仲杰,拜托,你必需给我时间!”
仲杰退后了一步,无奈如何地将她放开,一手耙过自己的头发。“你真的变了,雪岚。]
“那是无法避免的。”
仲杰抿紧了嘴角,好半天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闪着一种雪岚从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光芒。而后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好吧,雪岚。你要时间,我会给你时间的。我爱你,不愿意
你。而且,你…值得我等上一生一世。”
雪岚松一口大气,对他的体贴异常感激。而仲杰已然执起了她的手。“你该去休息了。]他温柔地道:“这一个晚上下来,你必然已经筋疲力竭。快去睡吧。]
暖意涌进了她的心底。雪岚抬起头来,给了他一朵温柔的微笑,上楼休息去了。
以后几天里,日子平顺地滑过。仲杰似乎已经决定多给她一些时间去考虑,再也不
她作任何承诺,只是如以前那样轻快、幽默、好脾气的伴着她,有事没事就带点小礼物送给她。
当他必需到香港出差一个星期的时候,雪岚还真是
想念他的。尤其魏天弘夫妇又跑到溪头渡假去了,更加撇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她还不敢看太久的书,因此除了看书以外,就只有在别墅区里猛散步。她在医院里失掉的体重已经补回来了,气
也好多了。打长途电话回家的时候,纪太太也开始和她谈得比以前多,似乎对她的情况已经开始试着谅解,开始试着调整她自己的心态。这使得雪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在心灵深处,仍然有一道暗
不时涌起。伯渊,伯渊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样了?唉,如果她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呵…仲杰走了两天以后,雪岚刚刚散完步,正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跑上了阶梯,电话铃声就响了。她推开了大门,正打算去接电话,却见魏家的老佣人老王已经拿起了话筒。“魏公馆,请问找哪位?对不起,您哪位?请再说一次?”
很长的沈默。老王显然很努力地想把话听懂,而雪岚不明所以地紧张了起来。会不会是妈妈或仲杰打来的电话,而长途电话的线路受到了干扰?而后她听见老王大叫:“少爷,您在哪里啊?”
雪岚全身的寒
都竖起来了。这个老佣人的声音里有着不可错认的紧张。而他一向是像大理石一样冷静的。“哪里?待在那儿别动,少爷,我们马上就去接你!您听见我的话了吗?少爷?纪小姐…”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将话筒挂了回去。
“怎么了?”雪岚紧张得全身发僵。
老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少爷他…”
“仲杰怎么了?”
“不,是伯渊少爷。”
雪岚的心脏跳到了喉头。“他在那里?他还好吗?”
“在公车站,转角有家面包店的那一站。”
“啊?他在那儿作什么?”她知道那个小站。那里并不是这一线公车的终站。而他们所住的地方,由于魏天弘爱静,处地比较偏僻,即使坐车到了公车终站,都还得走上二十分钟。当然啦,这一点路程,对于有私家轿车的人来说,当真是一点差别也没有。但伯渊发什么神经病在那地方下车,然后又打电话回来?
[他如果不是病了,就是醉了!”老王慌慌地道:“我几乎连他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他自己一定是没有法子走回来,才会打电话求救的!也许他坐到那一站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紧张地套上鞋子,扯开喉咙叫:“阿贵,阿贵!”阿贵是魏家的另一个佣人,小杨没来以前他也是司机。
雪岚紧紧跟在老王身后。“我和你一起去!”她坚决地说。
由于阿贵不在,结果是杨志浩开的车。这一趟路开起来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是车上的三个人全都紧张得要命,度秒如年。小杨根本还搞不清状况,一路问个不休:“出了什么事了?呃,魏伯渊?他怎么了?别紧张,我们一下子就到了。他既然还能打电话,总不会死掉的!”
他们在路边停了车。骑楼下有一具公用电话,显然伯渊方才就是用它打电话回家的,但此刻极目望去,却怎么也看下到他的影子。雪岚紧张得手脚发软,小杨连忙扶住了她。老王已经又急又怕地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你在那里?”
面包店的冷气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胖太太冲了出来。“你们是来接人的是不是?谢天谢地?快进来,他就在我店里休息。先生,先生,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她提高了嗓子朝里头喊,而小杨已经扶着雪岚向店里走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抵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看到那纤秀的少女扶着小杨的手臂走向他,一副庞大的墨镜遮去了她几乎一半的脸:他看到她因紧张而略显蹒跚的步履,脸色立时变得像死一样的白。“喔,天哪,雪岚,”他低语:“手术失败了!”
雪岚石像般地站定了身子。这声音!没有错,这是他的声音!一个已经在她心头盘绕回环了将近两个月的声音!是这声音的主人回家来了…伯渊回家来了!雪岚情不自
地颤抖,而后将小杨推开,拿下了戴在脸上的墨镜,稳稳地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直走到他的身前。
“
回家,伯渊。”
有那么一霎那,她以为他要昏倒了,而她急急扶住了他。“谢天谢地,”他低语:“我还以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身子一软,整个的倒在了雪岚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呵,天,他好重!雪岚尽力扶持着他,一面叫:“小杨,快来帮忙!]
用不着她吩咐,小杨早已赶了过来。“他没喝醉,他是病了!”他很快地说:“我们必需尽快把他
回家去!学姐,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把车子开到店门口来。]不待雪岚回答,他已经冲出去了。
雪岚扶住了伯渊,仔细地看他。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可是感觉上,很奇怪的,她仿佛早巳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并且早巳习惯了他的长相。他的轮廓很深,有一个坚决的下巴,和一副宽广的额头。此刻那额头上正布
了细碎的汗珠,而他的脸烧得火红。雪岚轻轻地碰了碰他。他的肌肤既干且热。新生的胡渣子细细地刺着她的手指。
她听见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而后小杨冲了进来,架起了伯渊。“王伯伯,你也来!]他喊老王:“让他躺在汽车的后座里,我们三个在前头挤一挤!]
雪岚退开了身子,将伯渊交给他们两人。他此刻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进入了昏
状态,完全不晓得人家在把他怎么样了。小杨他们两个又推又扛地把他
进了车厢,十万火急地往回开。一回到家,这两个男人就又努力地把他
出了车子。
“我们把他直接抬回他房里去,”小杨对着她喊:“你去打电行话给他们的家庭医师,林大夫。他的名字在电话旁的备忘录上!”
雪岚手颤脚颤地拨了电话号码,心里头千
万遍地祈求林大夫正好有空。还好,她的祈祷没有落空。林大夫接了电话,听她说完了伯渊的病情,然后镇定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听来很像是他的疟疾旧病按发了。我这就过去。”
找到了大夫使她安心了一点。雪岚抬起头来,正看到老王下了楼梯。“他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
“恢复知觉了,小姐。”
雪岚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跑,打开了伯渊的房门。他是醒了,也已经换上了睡衣。当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睛扫了过来。[雪岚,”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醒:“你复明了是真的么?不是我的想像吧?”
她给了他一朵灿若云霞的微笑,很自然地走到他
边坐了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小杨的离开。“是真的。]她清脆地道:“石大夫说我可能需要配副眼镜,以后看书的时候好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再回去复检的时候才能晓得,但是手术确实成功了!”
“好极了。”他简单地说,但雪岚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某种奇异的紧张已在这一霎那间消失无踪。而后她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接着感觉到整张
都在晃。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见伯渊
烈地颤抖。
“伯渊?”她叫:“你很冷吗?”
“别担心,这种…病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这次来…得凶了一点…而已。”
“林大夫就快来了。”她担心地道:“他说你得的是疟疾?”
“嗯,我…在非洲…待过几年。”
在非洲待过?唉,她真的对他一无所知,不是么?雪岚审视着他,惊惧地发现他抖得更厉害了。他死命咬着牙关,试图控制那
烈的颤抖,握在被单上的手指节突起,紧得发白。雪岚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轻轻地
着他,希望多少让他暖和起来。伯渊反过手来抓紧了她,紧得她发疼。“别走,”他呢喃:“不要离开我!”
泪水涌上了雪岚的眼睛。他本来是个多么自信、多么有活力又多么独立的人呵!但是病痛的折磨使他脆弱得像个孩子,绝望地需要别人的伴随和安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温柔地向他保证:“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因为他好像又已进入了晕
之中: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死命抓着她的手不放。
林大夫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看到这位短小
悍却又有着慈霭笑容的大夫,雪岚的脸不自觉的红了一红。但林大夫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温和地道:“好啦,伯渊,放手罢。不然我怎么检查你呀?”
伯渊虚弱地笑了一下。“又要麻烦你了,大夫。”
雪岚安心地离开房间,让林大夫去作他的检查。她觉得安心,因为林大夫似乎和老王一样,对伯渊的归来有着真诚的喜悦…至少至少,他们对伯渊的关切,要比魏天弘夫妇和仲杰都来得深切得多。
林大夫的检查好像永无终止。雪岚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不住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好不容易,林大夫出来了。他的脸色沉重而严肃。雪岚焦切地
了上去。“怎么样,大夫?”
“你魏伯伯他们在不在?”
“都不在。他们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嗯,]林大夫皱了皱眉。“你有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雪岚摇了摇头。她的焦切必然清楚分明地写在脸上了。林大夫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还要糟。他其实应该住院的,不过目前医院里没有空
位,而且,依他目前的情况看,最好是不要受到任何搬动,安安静静地休息…”他顿了一顿,简单地将雪岚该做的事说了一遍。“你应付得来吗?]
[可以的。]雪岚保证道。“可是为什么他这一次发作得比以前都凶呢?]
[我想是那次意外事故削弱了他的抵抗力,更别说他根本没好好照顾自己了。]
“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看来他是一个字都没说。哼,魏伯渊的典型作风…从不诉苦。]
“究竟是什么意外嘛?”
[他到加拿大去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候,考古队里一名工作人员在礁岩上拍摄暴风雨中的海景,结果被强风刮进了海中。如果不是伯渊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他,那可怜的家伙大概早就淹死了。但伯渊虽然将他救了起来,自己却被巨
冲撞在礁岩上。他身上撞伤多处,腿上被切出一大条口子…差点就残废了。还有就是近乎致命的大量失血。他真是在鬼门前转了一圈回来的。”
雪岚的脸色惨白如纸。“难怪他一直没回来看我!”她低语:“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大夫叹了口气。“考古队驻扎的地方很荒僻,可以说是远离文明。没有道路,没有邮局,更别说电报和电话了。就连我自己,也是事故发生后两天,他们想尽办法找到我,向我查询他的病历表的时候才知道的。他那时还在昏
之中,当然没有法子要求我通知任何人;事实上,我也不以为他会想通知任何人。这孩子早巳习于单独承受一切困难和痛苦了。就算把这桩意外告诉他父母,我看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雪岚长长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管有多担心伯渊的病情,在她内心深处一角,居然充
了喜悦之意。他不来看她是有理由的,而他已经回家来了…
林大夫看了看表,说道:“我得走了。如果今晚他的病情有任何变化,打电话到我家来给我;我明早去医院以前,会先过来看他。”
雪岚感激地对着他微笑。“谢谢你,大夫,慢走。”
往后那几个小时里,伯渊睡得很不安稳。雪岚一直陪着他。老王在他房里为雪岚安置了一张
。她只有在下楼吃晚餐的时候离开了半个小时,而杨志浩在这时替了她的班。他知道雪岚对伯渊的感激,因为她早已和他说过好多次。
“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学姐,”雪岚和他换班时,他说:“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雪岚微笑着点点头。她和杨志浩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仲杰对他依然摆出一付遥不可攀的架式。雪岚甩了甩头,将仲杰摔出了脑海。她不要想仲杰,现在不要。何况,当她面对着伯渊的时候,仲杰这个人就像在火星上头一样的遥远。
她回房去换上了睡衣,再回到伯渊房里,低下头来凝视着他。他的脸色很差,双颊凹陷,眼下有疲惫的黑圈。在这些表相下的魏伯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对他有那么多不能明白的事…雪岚低喟一声,伸手将灯光转暗,然后蜷上了老王为她准备的
。从她第一次进来这个房间,便觉得此地充
了温暖和
之意;而今在微光里,这种感觉竟然来得更加鲜明。她属于这里,雪岚睡眼惺忪地想着,还来不及去分析自己的感觉,便已沉沉地跌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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