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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赵正清气冲冲地奔过回廊,扭住乔贵大声问话:“阿贵,我姐夫呢?”

 “赵少爷,你这会儿先别进去,他正忙着跟倪老爷说话。”

 “罗嗦!”

 赵正清恼怒地瞪了乔贵一眼,甩着袖子大步走进去。大厅里,倪老爷的声音谦卑地回着。

 “…放弃这场辟司,乔少爷的宽宏大量,老朽感激不尽。今后老朽一定保证我那逆子的行为,不再放任他胡作非为。”

 “我的要求也只有这样,倪老爷。”

 老人又唯唯称是。

 “乔恒,送倪老爷出去。”

 “是。”

 乔释谦负着手,在空的大厅里慢慢转身。

 “找我有甚么事?”

 赵正清瞪视着乔释谦…这个他一直最钦佩、也最敬爱的姐夫。突然,赵正清一拳挥去,乔释谦脸斜偏,闷哼一声,腹部接着又挨了两拳。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和苇柔是清白的,就算别人闲言闲语,我也当他们是放!可是…可是你居然…伪君子!”赵正清愈揍愈气,吼声在大厅里回。“为甚么要伤害我姐姐?这些年来她在赵家尽守妇德,对你一心一意,除了生孩子这一样,她没甚么对不起你,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乔释谦拭去破裂嘴角渗出的血,摇摇头,甚么都没说。

 “你这个…”他冲上去又想打乔释谦,却被后方的乔贵抱住。“放开我!我今天非打醒你不可!伪君子,亏我一直这么信任你。我喜欢苇柔,居然还曾经派你去当说客!那时你大概在心里笑我吧,真是可恶!你太混账!”被乔贵拖开,赵正清疲力尽地跪下来,忿恨不已地捶着地上。

 “你说对了,我是个混蛋,是我伤害了你姐姐。我原本就打算等倪家的事了结…”

 “鬼才相信!”赵正清冷哼,打断他的话。“倪家早该告他们了,是你拖拖拉拉的不想离开苇柔上县城去,不用再解释了。”

 “赵大夫,请你冷静下来。”乔贵跪在他身旁恼怒地喊着:“少爷若是不想离开苇柔,上个月怎么又会到南方去?少爷不告倪家,是因为不想扯出少…”

 “乔贵,这儿没有你的事,下去!”乔释谦喝住他的话,不想他再说下去。

 “这跟我姐有甚么关系?”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有一时间赵正清还以为他打算甚么都不说。

 “如果我的行为让你失望、让你忿怒,那我只能说抱歉。”他看着窗外,隔了一会儿才娓娓开口:“但是,我跟苇柔真的是清白的。”

 “你…”赵正清错愕地望着他。

 “我想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这样也错了吗?虽然不能够给她甚么,至少见她安全无虞,我也不会难过。爱个人并没有错,错只错在我识靖心在先。正清,我只是个平凡人,我努力让自己循这世间的道德标竿走。你事事以我为榜样,那是错的,我的规范并不适合你。对苇柔,该了断的我自会了断。”

 赵正清愣愣地听着那些话,忽然觉得自己傻不堪言。

 就算乔释谦是故意要把自己的过错掩饰得这么漂亮,那么,相较比起来,他对白苇柔的用心又算得上甚么呢?

 从乔家跑出来,赵正清懊恼得不得了。这条常常走的热闹大街,再也吸引不了他,只觉得那些喧闹声徒惹他心烦。

 “哎,你这人怎么搞的?走路不长眼睛,撞了人也不吭声。”

 赵正清心浮气躁地回头,原想回嘴,但在见到对方那脸却呆了半晌。

 江杏雪也愣了。从那件事发生过后,他们至少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末了她先开口,语气有些揶揄嘲

 他仍是绷着脸没开口;江杏雪笑笑,也不以为意。

 “不说便算了。”她喃喃自语,回头就走。

 “你…你知道苇柔在哪儿吗?”他唤住她。

 江杏雪又回头,抱以待。

 “你想找她?”

 “对。”

 “为甚么?”

 “你知道她在哪儿?”

 “当然知道。”

 “告诉我她在哪儿?”

 “不说。”江杏雪摇头道。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和我姐夫…”赵正清猛然住嘴,教他怎么把这种事说出口?

 “在一起?”

 “你…”“到乔家报讯那天,我就知道了。”她看穿他的表情,证实自己所想的。“你跟你姐夫一样,都喜欢苇柔,是不是?”

 “我可以爱,但我姐夫不可以。”

 “为甚么不可以?乔少爷不可以,可不表示苇柔也不可以。”

 “我听不懂你的绕口令。”他心浮气躁地摆摆手道:“我只想知道苇柔在哪里。”

 “不说。”江杏雪仍是摇头。

 赵正清被她的连连摇头给得恼了起来。

 “做你这行的,是不是都会见钱开眼?那好吧,你要多少钱才会心甘情愿告诉我?”

 她怒瞪着他。“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赵正清正在气头上,也不管出口的话伤不伤人,放声又说了一遍。

 突然,江杏雪一个耳光煽过去,他被打得踉跄收口,瞪着她向来妩媚的眼里出现的不协调忿怒。

 “对,我是婊子,所以你就认定我爱钱,以为几个小钱就可以打发我!这就是你们高尚人对我们这种“麻烦”的看法,是不是?”她气得扭头就走,不知怎么心里委屈极了。江杏雪心里很明白,气也没有用,她早习惯了别人看她的眼光,那又怎么样?她、她、她烂都是她的事,至少她把自己管好了,不给任何人惹麻烦,也从没对不起任何人过,这混蛋凭甚么侮辱她!

 她可以不生气的,但她就是气,气得不得了。三、四个月没碰面,他不找她,她也没借口看他,偏偏自个儿又犯想他想得紧。今儿个碰巧见着了,又被气得半死。

 恨恨地往回走,她眼泪不争气地浮了出来,但又咬牙硬了下去。

 “喂!你怎么打人!”他追上去,铁心跟她对峙到底。

 “我真后悔跑去跟乔家报信,那天干脆就让苇柔死了算了,省得她跟乔家拖泥带水欠个没完,还让你这王八蛋来糟蹋我!”

 “你怪我姐夫拆了怡香院,让你丢饭碗?”赵正清还没从被打的震惊里恢复,习惯性的冲动又发作了。

 江杏雪呛住了,脸色更难看。

 “你是甚么意思?”她口气咄咄人。

 “甚么意思?去问你们怡香院那个视钱如命的江嬷嬷!”

 “她是她,我是我,跟她同姓并不代表我们是一样的人。”

 “那有甚么差别?还不都是个…”

 那个“女”字还没出口“啪”的一声又一个耳光狠狠甩去;这一次她使尽全力,连赵正清的帽子都被打歪了。

 “是没甚么差别!就像你跟你姐夫同时爱上苇柔,又有甚么差别?你有资格,他就没权利吗?就像我和苇柔,她清纯无瑕,我就人尽可夫!你凭甚么界定这些?难怪苇柔不会爱你!就是个正常女人,也不会爱上你这种是非不分的混蛋!你姐夫比你高尚多了,至少他不会因为得不到爱情就迁怒去侮辱别人!”

 这番攻击把赵正清指责得体无完肤。方才他在乔释谦面前出的糗还不够吗?他恼羞成怒地在大街上吼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我爱上她有甚么不对?我不过想知道苇柔身在何方,你就像大炮一样猛轰我!你怎么就不学学苇柔,温柔一点、客气一点地跟我说?你给我说清楚!”他扭着她左手臂,一面小心翼翼防她的耳光。

 “我…”她手掌又打算拍下来,这回却被赵正清接得正着。

 “你这么泼辣,那天我简直是白费力气,该让那个男人好好教训你的。”

 江杏雪心一凉,想缩回手,却无法办到,浑身上下每一丝火气都因为最后这些话给浇熄。她对赵正清残存的些许感觉,包括见了他便要滋生出更多情愫的感觉,突然也跟着心寒加剧而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样也好,有些事在没开始之前就彻底心死,或许可以无牵无挂。

 瞪着赵正清,江杏雪用最大的力量把自己的呼吸控制得平稳。

 “杏雪姐、赵大夫。”白苇柔出来买点东西,并没想在这儿撞见两人。她瞪着赵正清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你们在干甚么?”

 赵正清忙放开江杏雪,走到她身旁。

 “苇柔,这几天你跑到哪去了?我一直在我你,你知道冯?”

 “嗯。”白苇柔点点头,仍望着江杏雪,后者的脸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深沉冷漠。

 “你们刚才在做甚么?”

 “我们…”

 “我回去了。”江杏雪进话来,着方才被抓红的手臂。

 赵正清心里突然很歉疚,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江小姐,我刚刚…”他唤住江杏雪,却见她扭过脸。

 “你去死好了!那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没等两人回神,江杏雪快速地走掉了。

 “你对杏雪姐做了甚么?”

 “苇柔,你…”赵正清呆然看着她。他花这么多天找她,居然见不到她一丝笑容,反而得来生疏而冷淡的口气。

 “赵大夫,你到底对她说了甚么?”

 “没有,我只是问她你在哪儿落脚。”

 白苇柔坚决地摇头。“不,不止这样,你一定漏说了甚么,杏雪姐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是来找你的,不是找江杏雪。你有没有听懂,苇柔?”他握住她的手臂,有些焦怒地跳起来说。

 白苇柔僵住,抿着不再多吭声。

 赵正清回头看她,警觉自己又说错话了。

 “她不肯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口气又急,就跟她吵起来。我还被她打了,你知不知道?”

 白苇柔的眉心皱得更紧。

 “对不起,赵大夫,在你认为我这么说可能有些护短,但杏雪姐是明理人,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你一定是说了甚么让她生气的话。”她神色有些苦恼。

 赵正清愈听愈不对味,今天是犯冲吗?为甚么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她说我没资格喜欢你,这不教人生气吗?”他恼恨地喊起来:“我说甚么也不相信你会傻到要跟我姐夫在一起,说甚么我都要找你问清楚!苇柔,是不是真的?”

 面对他质难的眼光,白苇柔垂着头,叹口气:“对不起,赵大夫。”

 “为甚么?”赵正清震惊地瞪着她。

 她绝望地抬起头,哀求地看着他说:“我很抱歉。”

 “我不要抱歉!祗要告诉我为甚么你要这么做!”没有答案,他挫败又忿怒地大吼。“因为…是他教会我甚么是希望和…爱。”她惊一声,眼泪落下来时才说出了最后那个字。说完她随即开身子,痹篇身后那张熟悉的脸庞。她走得很急、很快,就怕回头,他的脸上会有跟赵靖心一样的忿怒和鄙视。

 谁都可以看她,她对乔释谦的爱,却不容人鄙视一丝一毫。

 人力车摇摇晃晃到了寡妇胡同口,乔释谦下了车,忍不住翘首四望。

 “在那儿呢,少爷。”乔贵指着胡同口边一棵老树下道。

 “苇柔。”

 “乔少爷!”她闻声回头,擎着伞惊喜地奔上去。

 乔释谦笑笑。“阿贵,你先回去等我。”

 乔贵张口言,但终究没有异议地走了。

 “这么做好吗?”白苇柔悒悒望着乔贵离去。“少要是没瞧见阿贵跟着你…我不想让你为难…”

 “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他为她的忐忑不安心疼,接过她的伞道:“想想你自己吧。住在这寡妇胡同,给人瞧见,我才怕难为了你。”

 “没有的事。有人瞧见,不去理会便得了。”她叹了口气。

 “看你气好多了,我也放心了,刚才回来听说靖…”他收住嘴,眼神是那么无奈痛心。“我真的很抱歉,不晓得她竟会这么做。”

 “错不在少。”她僵着脸笑了笑,眼底却有强要落泪的心酸;这一次,他是真的来跟自己了断的。

 而她早就决定了,这一生,他的快乐便是她的快乐,他的伤心便是她的伤心;不管他作甚么抉择,她都会成全他。

 “我甚么都不能帮你,这…你先拿着。”他握住她,把一袋沉甸甸的大洋到她手心。”

 “我不要。”

 “不是施舍,也不是打发。苇柔,你别误会!”他焦灼地看着她。“如果你不肯收,我也不会强迫你。可是你真的要相信,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把钱推回去,柔顺的脸庞显现少有的坚决。“只要你好,我就好了;其它的,我甚么也不需要。”

 轻浅地漾着笑,白苇柔抬手抚他紧皱的眉心。

 “你知道吗?这样熟悉的感觉,除了你,谁都不能给我。”

 乔释谦逃避她回过头。

 见他如此,她突然伸手稳住他的颈子,强迫他的视线转向她。“请你看着我,释谦,我并没有你。如果我让你不快乐,请…原谅我。”

 她和赵靖心两个,谁都没有错。是不是就是这样子,才得做步步为难?

 想到赵靖心,她的行为是愈来愈怪异了。乔释谦叹了口气,即使他多努力表示他的诚意,然而她似乎以无言折磨他为乐;有时一个人安静得可怕,有时又歇斯底里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哭闹,连绣儿都招架不住,三天两头被得泪汪汪的。

 白苇柔仰起脸。“离开乔家之后,我这才明白,原来爱个人竟是这么盲目的。你嫌弃我吗,释谦?”

 他回过神,苦涩地摇头。现在他生活上唯一一点卑微的快乐,就是来看白苇柔;然而,为了赵靖心,今一见,他却要彻底说明白,从此不再见她。

 “你不该这样,是我委屈你了。”

 我不在乎,她心里喃喃地说着。失去你,跟过去的孤孤单单又有甚么两样呢?

 是你,让我明白身上的寂寞并不可怕,那心里的孤独才是让人不能忍受的。

 她垂下头,慎思了一会儿,紧接着抬起头,温柔的眼神带着坚定。“不管你怎么想,我不会再见你了。但请允许我看着你,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想要走的路。”

 他隔着层层细雨雾烟,疑愣地望着她。

 “赶紧回去吧,小心着凉了。”她走近身替他拭净脸庞沾附的雨珠,约莫是气温过低,她的手触在他脸上,冰冰凉凉如雨水。

 “我们只能这样吗?”他哑声问她,也问自己。

 “这样就够了。”白苇柔倾身向前,轻轻地靠进他怀里。“我们谁都不去伤害,我不争甚么、不求甚么,就这样,能够这么近地看着你、靠着你就够了。就这一刻,当定是地久天长。”

 “我…何德何能?”

 “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会生气的。你没见过我生气吧?”她笑着,又替他拭掉几滴雨水。“我回去了,你就在这儿,看着我走,甚么都别说,也别不放心。有你的眼睛望着我,我就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回去的。”

 乔释谦松开她的手,看她擎着伞,雨光在油伞下飞进飞出;白苇柔一身月牙白衫,透明地穿过那绵绵细雨,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白苇柔始终没有回头,好几次,他想出声唤住她,奈何她走得轻盈又坚定。要不是她方才才说过那番话,他会以为她是来向他告别的。

 风势渐渐加大,雨丝顺着风斜斜打了屋檐,被白苇柔拭净的脸庞又萌生了雨花,在脸颊、在耳畔、在乔释谦每发梢上。

 因为,那就是我这辈子想走的路…

 那何尝不是他想走的路?一路的风雨、山光、水,都是他渴望拥有的;可是他身在另一方上,再也走不回来时路。

 颓然坐倒在台阶上,乔释谦捧住脸,任由雨水透他的衣领。

 听到隔壁大婶说有个大夫找她,白苇柔半猜半疑地走出来;看到赵正清站在路口,正左右张望着。

 “赵大夫。”她有些局促不安地唤着;原以为的鄙视和怒气却没在他脸上瞧见。

 “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儿?”赵正清掏出帕子揩汗,又探头说道。

 “嗯,我就住在里面,最里边那间便是。”

 “一切都还过得去吧?”

 “我还想着…想着…”她仍不安地望着他。

 “想甚么?你为甚么这样看我?”

 她放松她笑了,语气有些忧愁:“我以为咱们俩不再是朋友了,你会因为那件事而恨我。”

 赵正清一征,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很苦涩。“没有的事。这些日子,我…我姐夫可有来看过你?”

 空气中沉默了一分钟;她停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

 “有。昨天,他…是来结束这一切的,你相信吗?”

 没等他开口,白苇柔抬起头,眼神很哀伤。

 赵正清退了一步,那笑容极似乔泽谦,都是被爱折磨,为情神伤的容颜。来这儿要劝说她离开乔释谦的话,突然便在赵正清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和你姐夫之间,真的是清白的;就算真有甚么开始,也都在我搬出乔家的时候就结束了。”她虚弱地开口:“我爱他,也只是我的选择。我没有心要伤害少,你姐夫明白,所以他才找我说清楚。”

 他无言以对,只好问她将来有甚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但总会有法子的。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和杏雪姐离开这儿。”

 提到江杏雪,赵正清的心顿了顿,蓦然忆起前她离开时那含恨的眼神,歉疚感油然而生。

 “杏…呃…江姑娘…那我心急,言语中得罪了她,不晓得她是不是还记在心上?”

 “杏雪姐都跟我说了。”白苇柔幽幽地开口:“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你同她相处过,该知道她的脾气和个性都很刚烈。真有羞心的女孩,若非不得已,是怎么样都不会往火坑里跳的。谁不想活得理直气壮、活得争气?但这世上,何曾让每个人如意过?赵大夫,待在怡香院的日子,我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没有未来,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那滋味比在太阳下做一整天的苦力都还来得难受。你实在…实在不应该对杏雪姐说那些话,换作是我,也…不好受。”

 “所以那时侯你在倪家,才会宁死不屈?”

 “我不会再跳进去了。”她望着自己余晖下摊平的手掌,柔软的指甲因为捡拾柴火而沾上的污垢,还有虎口握斧劈柴磨出的厚茧。“就算真的没人帮我,我也要靠自己养活自己。”

 “杏雪她也这么想吗?”

 “当然。”白苇柔抿嘴一笑,站起来拍拍衣袖。“赵大夫,我得烧饭去了,失陪。”

 “赵大夫、赵大夫!”远远地,张妈人未到,偌大的嗓门含混着焦急,吃力挪着小脚,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白苇柔亦回身,同赵正清困惑地望着张妈。

 “苇…苇柔,你也在这儿?”张妈急急煞住脚步。

 “张妈,您怎么匆匆忙忙?”赵正清扶住她。

 “没时间说了!快!”张妈息着,额上全是豆大的汗水,气急败坏地拉住赵正清的手肘:“少爷…少爷出事了!快跟我回去看看。”

 血自白苇柔的脸上褪尽,她脚一软,及时抓住了张妈问:“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那怡香院和倪家。”张妈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渣子。“狗娘养的儿子,也不想想他们是甚么身份,竟敢动脑筋到这儿来!我跟阿贵说好了,回头少爷要真有个甚么,咱们一伙儿全杀上倪家去,非让他们以命抵命不可!”

 “我也去!”

 “你去甚么去?”张妈此时才发现她的存在,恼怒地推了她一把。“你还嫌给咱们乔家惹的麻烦不够多吗?你这小人,谁沾了你谁倒楣!要是少爷真出了事,你也是凶手!”张妈鼻一酸,恨恨地瞪着她。

 白苇柔张口言,眼泪却先不听使唤她跌下来。“张妈,苇柔…苇柔怎么会害乔少爷?他是我的再杂邝人,苇柔这条命也是他救下的,我对他只有感激,只有…”

 “够了!谁听你这一套!”张妈不屑地撇过头去。

 “别说了,这又不干苇柔的事!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嚷嚷,还不赶紧跟我回去!”怕她愈说下去,白苇柔会愈难堪。赵正清扯住张妈的衣袖,频频朝外走去。白苇柔见步要跟,却被赵正清拦下。“乔家有老太太在,那儿你是不方便去的。苇柔,不如你留在这儿等消息,我再差人过来告诉你。”

 “我…”

 “别说这么多了,我们走了。”

 乔释谦是在回乔家路上,傍晚时分在郊道上遇伏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来不及应变,头上便挨了一。虽然仍有反击,但寡不敌众,最后终被打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地躺着,还是被人认出而送回乔象的。

 主子不明不白受创,乔家大小自是成一团。蒋婶匆匆走过川堂,到后院的井边打水。后院梧桐树下,孤零零站着一个身影。夜黑风高,蒋婶有些胆怯,但仍鼓起勇气问道:“谁?谁在那儿?”

 “是我。”那身影移动了,待走近些,蒋婶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不诧异。

 “你在这儿待多久了?”一握白苇柔的手,竟是冰凉透心,蒋婶不心疼起来。

 待多久了?她茫然地望着蒋婶,又呆滞地瞪着乔家已烧过大半夜的灯笼。待多久了?不知道情况如何,不知道结果如何,时间有甚么意义?

 “我…”她盯着蒋婶,突然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了下来。“蒋婶,苇柔这回给您跪下了。苇柔给您磕头,苇柔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让我看看少爷,让我确定少爷好不好?我真的没办法了,求求您!”白苇柔六神无主,双膝一弯,额头喀喀喀地在地上撞了好几下。

 “你这是做甚么?起来、起来!”

 见她这样,蒋婶哽咽了,忙把她扶起来。

 “你这傻孩子,何苦介入这场是非呢?”看到她额上出现了几道血痕,蒋婶不老泪纵横:“见了人又能怎么地?老夫人要知道了,只怕你连这城里都待不下去了。

 “苇柔不会让老夫人知道的,不会连累您老人家的,不会的…”白苇柔一个迳地猛摇头,泪眼汪汪地说。

 “今晚阿九和我守夜,我想法子把人支开,你小心点,别让人给瞧见了。可是万一…要是少在,我就没法子了。”蒋婶为难地看着她。

 白苇柔望着她,眼底浮现了绝望,但她还是点点头。

 在这个家,如果还有人是她不想去面对的,那应该就是赵靖心了。

 “我懂。谢谢您,蒋婶!”

 赵正清帮乔释谦包扎伤口时他曾经惊醒过,然而那只是一下下,之后他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极度疲倦之中,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再度张开眼睛时,他困难地侧过脸,好一会儿才从外头透进的光线中察觉有个人正伏在边注视着他。

 “甚么时候了?”他哑着声音问,才发觉身体的每一寸都沉重无比。

 “你醒了!”那个女人带着笑轻喊,声音哽咽。

 有一瞬间乔释谦以为是赵靖心,慢慢地,视力在瞳孔中渐渐被凝聚,对方的脸隐没在灯火未及的部分,他只能勉强看清女人整齐梳在耳后的发髻。

 “靖…靖心?”他困难地试探,将被子推下一些些,对方并没有应答。

 认出那压抑着的啜泣声并不是子,乔释谦心不能遏止地急剧跳动。

 “苇柔?是苇柔吗?”

 “是我、是我!”白苇柔紧紧握住他的手,手背贴着他微烫的脸。

 她再也不挣开他的手了,再也不管这该与不该。谁规定爱一个人是罪大恶极?她加重力量抓着他的手,忍了许久的泪水跌了下来。不要不要!她拚命摇着头,她不放隍7d他,老天要罚,就罚她吧!罚她一辈子无依无靠,罚她一辈子劳劳碌碌,甚至罚她下辈子也这么命苦;但只求别对乔释谦太残忍,别让他为她再受任何伤害。

 “你头还疼吗?昨天,他们说你吐了,高烧得厉害。我在院外一直等、一直等,不晓得你到底怎么样了?”她焦灼地说,又把他拉下的棉被覆上。

 “你不该来的,咱们…说好的。”他无力,偏也无意挣开她的手。

 “可你受伤了,我怎么样都放不开呀,是不是?”

 “苇柔,那是我的事,别再说了。”

 “我知道,但我会担心。我们可以约定…再世不碰面,可…可你没跟我约定要我连心都不能记挂着你,不是吗?就算你要跟我这样约定,我也…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轻轻啜泣。

 他为这些话深深撼动了,那不是甚么千古名句,也不是甚么浪漫诗词,但他就是这样被深深打动了。乔释谦的眼中,不知不觉地浮起泪光…

 他猜那是因为手臂的伤口,才令他如此脆弱。

 “苇柔,我甚么都不能给你,你何苦如此?”

 那句话突然让白苇柔沉默了,空气中安静得只有他轻浅急促的呼吸。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要不是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乔释谦几乎以为她根本没来看过他。她慢慢地起身,握他的手却没移开。她扯下扎在衣襟上的丝巾,又解开了一排扣到腋下的钮襻儿。

 雪白的肌肤一截截地开,乔释谦望着她举动,额头摘下汗水。

 “你…明知道我不会爱你的。”乔释谦颤抖着声音,几乎忘记了哭泣是甚么感觉。现在的他并不觉得那是脆弱的,反而是种悲怜,悲怜他和白苇柔之间两两撕扯的折磨。“我不能爱你,你懂吗?我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你,那对你不公平。不要,苇柔,不要这么残忍对我!”他的手开始推她,梦呓般微弱地喊:“走开,苇柔,你走开!”

 她被推离边,一会儿又静静地移到他面前。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她轻声地说。褪下了外衣,声音没有哽咽,反而是种不容他人置像的坚决。

 乔释谦握紧拳头,他几乎感觉得到自她身上散发的香气,那股属于女子的淡淡幽香,温柔的、甜甜的,几乎席卷他整个人。

 “就是这样,我甚么都不要你给;只要你好,我就很好。当你伤心,我陪你一块难过;你笑,我跟着开心。是谁说爱个人就得从他那儿得到一切?我甚么都不要你给,我只想安安静静在你身边待一下子,一下子就够了。”她低喃着他的名字:“释谦,你难道不知道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努力挣脱过去那个污秽的世界;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这世界原来还有爱、还有希望?释谦,请你让我…让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啊!”他们的目光在梦幻般的烛光下会,乔释谦的身体打颤着…他不确定是他先妥协了,还是真的挣扎无望。他原来想告诉她,说他不值得这样的爱;一个心意不定的男子,怎配拥有这样纯洁的付出?但是当白苇柔先说出了那个字眼,就像一道甜美的符咒。他忘了该说甚么,他只知道纵使要他粉身碎骨,他都心甘情愿。

 在白苇柔带着虔诚的心吻住他双的时候,乔释谦的眼泪终于沿着鼻梁滑落…

 随着夏天的脚步近,乔家院里树桠也纷纷长了新绿的叶子。主屋里,菊花替乔老夫人着扇,午后的气温令人昏昏睡。

 “老夫人问苇柔的去处做甚么?”菊花停下扇子,一时忘了分寸,竟反问起话来。

 想来乔老夫人今心情也好,对她的问题并没大多懊恼。

 “我自有用意。”

 “听蒋婶说,苇柔搬出去之后住在寡妇胡同那儿,附近住的全是女眷。”

 那种地方想见男人,大概还没这么容易肥,乔老夫人想着。

 “老夫人问这些,是要苇柔回来吗?”

 “没错,有些事用得上她。”乔老太太扶正簪子道:“释谦这孩子生就跟他爹一样,全都是柠脾气。当年和赵家这桩亲事,我原来就不赞成。看那赵靖心娇生惯养,一副病模样,咱们乔家三代单传,怎么能轻易就毁在这女人手上?果真不出我所料,进乔家七年,甚么消息没有。偏偏释谦又遵洋鬼子那一套,说甚么一夫一制!”乔老太太恼怒地摇摇头。“你当真以为我中意白苇柔那丫头?跟赵靖心一个样儿,教人愈看愈生气!”

 “那老夫人为何还要将苇柔…”

 “因为释谦难得为个女人这么动心。”

 菊花愣愣地看着乔老夫人难得浮现的笑容,傻呼呼的她全然不明白乔老太太的心思。

 “去把少爷和少请来,我想…也该是时候了。”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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