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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毕生的心血在一夜之间然无存,江嬷嬷怎么样都不甘心;回头寻求倪家的帮忙,却又吃了闭门羹。怡香院被封的第三天,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带了几个下人上乔家理论。

 从一进高家,江嬷嬷便开门见山,把想要回白苇柔的来意说清楚。她一开口便说个没完,想先声夺人,要乔家知难而退;然而乔泽谦只是盯着那两片涂得腥红的厚,心里充了想把这女人扔出去的厌恶。

 “您对咱们苇柔的心,我也不是不明白。但乔家是大户人家,抢人女,连句话都没代,这…这…呵呵,可说不过去了。”江嬷嬷观看情势,干笑了笑。

 “一次说完!”明白少爷的意思,乔贵恼怒地出声:“咱们少爷可没空听你喳呼!”“啧,还凶呢,你不过是个奴才,有甚么资格跟您祖我大小声。”江嬷嬷睥睨他一眼,口气充不屑。

 要说乔释谦还有多少耐,也全因为这句话给消耗殆尽。

 “江嬷嬷。”他起身,表情变得冷漠。“在我乔释谦眼中,没有人天生下来是奴才,就像没有人应该被打成那样。你如果还想站在这儿好好说话,就把你的态度放尊重。

 江嬷嬷脸色一僵,唯唯诺诺应声称是,脸上还是不甘心。

 “乔少爷,你大人大量,是老身说错话了。可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了,苇柔的伤是倪少爷的错,不是我要人打的。这后老娘还得靠她替我挣钱呢,你就公私分明,别找怡香院的碴,成吗?”她笑得很僵硬,后头不忘嘀咕几句。

 “那位何良没把现大洋给你吗?”

 “给,当然给了。可是乔少爷您有所不知,苇柔当年进怡香院的时候,可是言明要待五年,我还有契约在呢。你几锭现大洋,哼哼,这要传出去,人人都当我江嬷嬷是傻子呢。”

 “你不是傻子,你只是个见钱眼开的老娼头。”乔贵没好气地接下话。

 江嬷嬷脸色变了变,随即恨恨地转向乔释谦。

 “乔少爷,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但是这么做,也太绝人后路了。怡香院的招牌在南昌县少说也挂了二十年,县城也早早另起了楼,他们要那块地何用?你请县城保正莫名其妙封了咱们的招牌,就只为了一个女,传出去对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再者,就算让苇柔进了乔家,她也不会有好的日子过的。”

 他没吭声,但江嬷嬷的话却令他起了疑心。

 “甚么意思?”

 江嬷嬷掩住嘴,好像有些顾忌,隔一会儿语气变得含糊:“哎呀,反正就是苇柔真要进乔家门,也是试凄。乔少是大户人家出身,要她跟个女平起平坐,这不是折腾人吗?乔少爷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到底想要甚?”怒气终于爆发,乔释谦一句话吼得江嬷嬷连退好几步。

 终于说到正题了!江嬷嬷眼一亮,精神抖擞地接下话:“这样吧,如果你坚持对苇柔不放手,那老身要的也不多,五百块现大洋,加上还我怡香院的字号,我就把苇柔的卖身契给你,怎么样?”

 厅门外的赵正清实在听不下去,冲进来就是一阵咆哮。

 “像你这种没良心的混蛋,有甚么资格跟人谈条件?咱们没代苇柔告你蓄意杀人已经够宽容,你居然还正大光明走进乔家来!你想要回那块地,门儿都没有!想要回苇柔,除非天下红雨!”

 江嬷嬷兜头被骂得狗血淋头,气不过也叫骂起来:“你这死小子又是甚么东西?蓄意杀人?笑话!打人的可不是我怡香院,你们要有本事,告上倪家去,欺负女人算甚么!”

 这番死不认错的口气让赵正清更恼怒,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前去打人。

 “你打呀!带种的你就打呀!”江嬷嬷手,挑拨地把脸颊上去。

 赵正清气得七窍生烟,拳头冲动地就要敲下。

 乔释谦一反手,强接住他。

 “正清,不值得。”乔释谦说。

 赵正清气得收回拳,恨恨地低声咆哮:“姐夫说的没错,打你这种人,还会脏了我的手,哼!”“喔,我记得你!就是你这浑小子,拆了我怡香院的招牌,老娘今天非跟你把账算清楚不可!”她过去揪住他,开始一阵拉扯。

 “闹够了没有?”乔释谦开口,声音里充了恼怒。

 不知怎么地,江嬷嬷的气焰马上就给浇熄了大半儿。江嬷嬷停住了手,心里的。

 她干笑道:“怎么样,乔少爷,老身的条件你能接受吗?怎么说这契约都是苇柔她亲爹签下的,你不认也得认。”

 “我不接受你的条件。”即使是蕴藏了过多的忿怒,乔释谦的声音依然平和有力:“江嬷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并不代表我会就此让步。苇柔的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也不是她亲爹的,更不是一张纸就可以让渡的。没有人天生应该被另外一个人拥有和摆布,封掉怡香院已经是我最宽容的让步,你认为可以谈判的筹码,对我来说根本是张没有用的废纸。你尽可以带着这张纸告上县城去,大清时代已过,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官、没有一条法律会帮你。至于你的怡香院,事实说得很明白,那块地大势已去,你送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空气一阵死寂,大厅内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吓着人。这番话听完后,江嬷嬷死瞪着他,脸色挫败又忿怒;而赵正清更是脸崇拜地看着乔释谦。

 “那婢到底做了甚么,让乔少爷这样心甘情愿?”

 “那是乔家的事,跟你无关。”

 她气得脯起伏不定:“好!算你狠,我会记得这笔账的!”

 经过中庭时,江嬷嬷腔怨气无处可出,指着正在凉衣裳的蒋婶骂起来:“狗奴才!你们这些狗奴才都给老娘记住!”

 张妈第一个气不过,拎了扫帚冲去揪住江嬷嬷,兜头就是一帚,打得江嬷嬷直抱着她头叮叮当当的首饰,尖声喊叫起来。

 “你敢打我!你这老糊涂是甚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老娼妇,你当这儿是甚么地方?给你狗仗人势来着?”张妈泼妇似的叫起来。她虽然也不喜欢白苇柔,却也无法容忍倪家殴辱乔家佣人;尤其更不能容忍江嬷嬷这种人在乔家耀武扬威。

 没等她喊完,蒋婶早撇下衣服,使劲抬起脸盆,一摊脏水把江嬷嬷泼得浑身透。

 “滚出去!少污了乔家这门清净地!”蒋婶哑着嗓子也吼叫道。

 江嬷嬷不甘示弱,抓起一旁的畚箕也砸过去,并不忘把外面的保镖喊进来。

 “死婆子,你们不想活啦!脏我这一身,老娘非跟你们拚了不可!来人哪,我被人打了,还不过来帮忙!”

 两个男人冲进来,和三个女人你推我挤,谁都极其所能地抓着手边现有的东西当作武器;又是畚箕脸盆,又是扫帚抹布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其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哎呀,那不是张妈吗?”菊花和另外一个丫头经过,看到这一幕,不觉惊呼起来。

 “是呀,还有蒋婶呢!”另个丫头也错愕地喊起来。

 同个时间,蒋婶被一个保镖推开,她踉跄跌倒,叫了起来。

 “那女人好大胆,居然敢带人到乔家撒野!”菊花一扬眉,怒气生:“小香,我去帮忙,你赶紧找人来,可别让他们占了便宜。”

 小香连声称是,匆匆忙忙走了。

 菊花则左顾右盼,看到一搁在护栏旁的晒衣竿;她绕过护栏,抓起竹竿大喊一声,果决地杀进战场。

 不过两分钟,小香领着绣儿还有几个在店里帮忙的丫环赶来,使得原来处于劣势的张妈和蒋婶全占了上风。江嬷嬷和两个保镖在众家娘子军又抓又撕的围剿下,几乎处于挨打的局面。

 要不是乔贵经过,赶紧挡下来,只怕场面更不可收拾。

 “给我记住!老娘会报仇的!”江嬷嬷哭丧着脸,嘴里兀自发狠地骂着。跟她两个鼻青脸肿的保镖狼狈地拎着半撕破的衣裙,朝倪家胡同口跑了。

 打群架的事,当然没有避过乔家上面人的眼睛。

 乔老夫人彷佛心里有数,却一声都不吭;就连勒令白苇柔搬出去的事,竟反常地也没有追究到底。

 赵家姐弟则反应不一,做姐姐的赵靖心因为婆婆不开口,也不好说甚么;而赵正清却乐翻了,直抱憾自己没能参上那一架。

 身为主人的乔释谦,虽然明知一切都是为了白苇柔,但还是不免把乔贵唤来问了一遍。

 “阿贵,你怎么说?”

 乔贵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憋着甚么一样,一会儿他才突然放声笑出来。

 “怎么啦?”

 “我在乔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张妈和蒋婶这么同心过;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些女人堆打成一团,我就想笑!那江嬷嬷的模样实在很凄惨,和她刚进乔家时的大摇大摆根本无法相比。她现在应该知道,乔家的人,尤其是女人,可是惹不起的。”

 乔释谦皱眉,摇摇头道:“这并不好笑,你们太荒唐了。”

 “少爷打算罚她们吗?她们并没有做错事,她们只是为了乔家…”乔贵止住笑,有些担心地望着主人。

 “我了解你的意思,今天的事我不会追究,可叫她们以后别这么莽撞。万一有谁在推挤中受了伤,岂不又徒生事端,何苦逞这一时之快呢?”

 “少爷考量的是。”乔贵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我比你更想讨回公道,但这事暂时也不好做得太绝。眼前我们还得顾虑苇柔,我想她不会希望我们这么做的。对了,状告倪家的申诉状拟得怎么样了?”

 “我正想跟少爷说这事。”乔贵沉半晌,后道:“状子文先生昨儿个便拟好了,可是少一见,便拿回房里去,只说这事要斟酌斟酌,阿贵说甚么也不好拒绝。”

 “是吗?”乔释谦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甚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请文先生拟状的佣金,他一也没收,只说他受江姑娘之托,所为之事仅尽朋友之谊,算不得甚么。”

 “江姑娘?”

 “就是那天冒着风雪前来报讯的姑娘,少爷不会忘了吧?”高贵赞赏她笑了笑:“阿贵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姑娘。”

 乔释谦恍然记起:“封了怡香院,不晓得她会不会怪我们?”

 “不会不会。”乔贵连忙摇手。“我跟她碰过面,对这事她高兴得很,直说封了也好。她早想看看江嬷嬷垮台的模样,咱们这么做,还算是帮她圆个心愿呢。”

 乔释谦抿着嘴,被乔贵转述的话笑了。

 “她真奇怪,不是吗?”

 “是呀,少爷。她还说要咱们别放过倪振佳那小子,得让他吃上几天的牢饭才成。”

 “目前封掉怡香院就够了。我下午去了倪家一趟,那倪世伯也算明理之人,没等我说完,就先拖了倪振佳出来,当着我的面动用家法,还跟我保证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他们也怕惹官司,再者倪振佳的肩伤,以他那般娇贵之人,少说也要休养半年才成。”

 “但就这样放过他,实在可惜。”乔贵心有不甘,捶着拳头说道。

 “我自有盘算。”

 “少爷,苇柔…苇柔她清醒了。”蒋婶又哭又笑地跑进来通知。

 乔释谦压抑着心脏的狂跳,瞳孔光采灿明。“阿贵,走吧,去瞧瞧苇柔。”

 怡香院。

 “怎么啦?嬷嬷这模样是被车给撞啦?”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杏雪冷嗤一声,对着镜子迳自把头发朝后梳去。

 江嬷嬷气呼呼地坐下来。“乔家那些老混蛋!诅咒她们死绝了!哎呀,你笨手笨脚的得我痛死啦!”她咒骂着,随手给敷伤的丫环一耳光。

 “呵,还凶呢。”江杏雪看她那模样,不摇摇头。“你下去吧,其它的我来就成了。”

 丫环如释重负,急忙退下。

 “别气别气,你要气死了,这镇上可还真没人能替你呢。”

 “可不是吗?”江嬷嬷浸在伤心之中,顺口接下,哪知那话充了讥讽。

 “他居然还说我这抵押状无效!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吗?”江嬷嬷抹着泪直哭。

 江杏雪涂葯的手指头忽地滑开,漂亮的脸上透着怪异的笑。

 “是吗?”

 “我本来要跟倪家一块上告县城的,可那倪老爷却把我给赶了出来。哎哟!轻点儿,会痛的。”江嬷嬷嚷起来,痛得五官挤成一团。“那死没良心的老头,明明是他儿子动手的,却把责任赖到我头上。说咱们怡香院全是妖祸水,谁沾了谁倒楣。你说说,这是甚么道理!”话到最后,她抱住江杏雪哇哇大哭起来。

 “乔少爷的话是真的,上头已经改朝换代了,靠抵押状斗不过他们的。”

 “我偏要跟乔家争到底!这样不明不白就绝了老娘的后头,我死都不甘心哪!”

 “你拿甚么跟他们争?”

 “甚么?”江嬷嬷委屈地抬起头。

 “我问你要拿甚么跟他们斗?”江杏雪把葯收进柜子里。“乔少爷敢撂下话,甚至点明请你去告官,可见得他们早准备好了一切,说不定他们早就砸下钱,正等着你去。嬷嬷,看清楚,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你玩不起的。”

 江嬷嬷这才看清楚她房内已收拾干净,一个大包袱躺在上,好像随时准备离开。

 “你这是做甚么?”她掀起眉心问。

 江杏雪手没停下,只是一迳地微笑。

 “收拾东西。这几天没客人上门,几个姐妹已经走了,你难不成要我留下来喝西北风?”

 “你敢!”

 江杏雪叹气。“嬷嬷,横眉竖眼这一套对我没用。”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那姓赵的小子?”见她如此轻描淡写,江嬷嬷不由得更气、更怒。

 “灶?甚么灶呀锅的,听不懂。”江杏雪掏掏耳朵,打迷糊眼。

 “你少给我在那儿装蒜,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整个魂都飞了。人家拆了咱们招牌,你竟然还不分轻重地对着他笑得跟花疑一样。你想学苇柔,找个好人家从良?哼,有我在,你是作梦!”翻脸比变天还快;不过一秒钟,江嬷嬷恶毒的话又如水般冒出口。

 江杏雪一回眸,脸上冰冰冷冷的。

 “我作梦?我是作梦才会继续留在这里。我喜欢谁、中意谁都是我的事,我跟你没约没聘的,当初留在你这儿也是贪这儿环境好。如今我想走,你管也管不着。”她丢开抹布道:“看清楚点,嬷嬷,你玩完了。”

 “你…何良,来人呀!捉住杏雪,别让她走!”

 “谁敢拦我!”她横眉一竖,包袱朝后一甩,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直瞪着她发呆。“这儿早没甚么油水了,赶紧走啦,还磨蹭。”她哼哼一笑,直越过他们扬长而去。

 乔家。

 “门口防得这么严,你怎么进来的?”赵正清惊讶地盯着自门口朝自己愈走愈近的女人,忍不住低声音,口气里有些许察觉不出的快。

 “这个嘛,喏…”江杏雪俏皮一笑,朝门口方向努努嘴,赵正清才知道乔释谦正站在那儿。

 江杏雪又加了一句:“乔少爷是最好的领路人呢。”

 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上的白苇柔睁开眼,半浮肿的颤巍巍地笑了。

 “杏雪姐…”

 “气好多了。”她摸摸白苇柔的手道:“你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甚么,那些感激的话没必要,省省力气吧。”

 赵正清仍呆望着江杏雪那张不施脂粉的脸;今她身上穿着一袭浅蓝绲边的蔗湘绣旗袍,跟他前两次见她的丽绝很难联想在一起。

 “你不上妆的样子比较好看。”赵正清推推眼镜,脸颊不住发烫。

 “谢谢。”此番恭维算是特别的。

 “那天一直没甚么机会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赵正清又抢着开口。

 江杏雪则是耸耸肩,一派潇洒。“没甚么。”

 “杏雪姐,你出来太久,会不…”

 “不会的。”她低头对白苇柔微微一笑。“我离开怡香院了。乔少爷封了院,姐妹们这两天全都散了。”

 白苇柔错愕地望望乔释谦。他怎么甚么都没说?

 “问他吧。”江杏雪微笑瞅了乔释谦一眼,又指指赵正清:“要不问他也行,那天他可是把嬷嬷气坏啦。”

 白苇柔疑惑地看看赵正清,他却搔搔头,很不好意思她笑了起来。

 “还说呢,要不是江小姐,我可能早跌成七八块了。”

 “他们…找你们麻烦?”不明白事情的情况,才一会儿白苇柔又慌了起来。

 “苇柔,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就别想这些了。”赵正清忙安慰她:“好好躺下。”

 “是呀。”江杏雪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还是生病的人呢,这么倔,想这儿担心那儿的,会好得起来才怪!有甚么事大伙儿都给你扛着呢,是不是?”

 “是是是,苇柔,你就停止想这些事嘛。”赵正清也急着开口。

 “咱们别说啦,乔少爷还在旁边呢。”江杏雪眼眸一转,忙拉着乔释谦到前,似有意、若无意她笑道:“乔少爷,您开开金口,跟她说说吧。咱们这儿还没人讲话像你够份量呢。”

 “我知道你们要我好好休养,可是…”她微弱地软了口气,声音细小如蚊:“我就是担心,这是我自个儿的事,没必要…”

 “苇柔,你真的别担心。”

 “别说啦,陪我出去走走吧。”赵正清还想开口,江杏雪早拉住他,兴匆匆朝外走,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嚷着:“就当是还我恩情好了。咱们在这儿说,愈说她愈烦恼。”

 两人一离开,彷佛连世界的声音都被带走了。

 “你别烦,一切都会没事的。”乔释谦在边坐下,轻声开口。

 好久好久以前,他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她连他的影像都模模糊糊,但却让她觉得安心。

 从她悠悠转醒后,众人的纷纷探慰言中,就属他最沉默;过去那抹淡淡温暖的关怀依然在,能说的话却变少了。但她却清楚知道,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有些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我真的很怕连累任何人。依嬷嬷的行事,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提起江嬷嬷,不免令他想起前两她进乔家时的不可一世,到后来却像落水狗似的被人赶走。乔释谦权威地咳了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啦?”他回神见她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提袖替她揩去。

 “头一回见你笑。”白苇柔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绽开,不知为何,那些疼痛似乎也跟着减轻一些。

 被她这么一说,他有些尴尬。

 “你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红霞染遍整个房里、染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她合上眼,想起在倪家所作那个噩梦…

 身处之地如果充憎恶,是否连梦都会被牵连而玷污?

 “在倪家,我曾作了一个梦。”她幽幽她笑。“那时侯我整个人都痛到麻痹了,居然还会有梦;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作了甚么梦?”

 “我梦见在山里迷路了,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绕了好久,可是总找不到相识的人。最后我累了,也饿了,然后…然后…我看到你,我想喊你,却让不出声音,只好跟着你慢慢走;好不容易等你回头了,我好高兴,可是你好像不认得我,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甚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苇柔,你该知道,我不会不管你的。”他神色肃穆地望着她。

 “我知道。”她虚弱她笑笑。“是我太容易胡思想了。”

 “可不可以…让我握握你的手?”彩霞淡淡地映着她,金黄的光芒闪在她绯红的脸颊上,令她看起来特别耀眼光采;而她的要求,被托饰得像个无人能拒绝的光环。

 乔释谦屏息以待。

 “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

 乔释谦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害怕,她想藉着他的手确定他方才说出口的承诺。他为这样的卑微虚弱心酸不已,他一直想让她快乐,结果却总让她难受。

 乔释谦褪下她的锦被,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她的手。

 白苇柔怯怯地回应他,直到乔释谦伸展手指,将她整个手完好无缺地包容收进掌心。

 白苇柔闭上眼,快地叹口气。这手掌温热而厚实,就像他的人,永远令人安心。

 “你还烦恼吗?”

 白苇柔脸颊仍是那无可言喻的晕红,她摇摇头,笑了。

 如果受这么多的伤,可以换得他的温柔,白苇柔幽幽地想,这也是值得的。

 “我很担心。”他说。

 她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怕你再次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

 “…”“因为我不能再承受你不说一句就走。”他身子前倾,那是一种连他也不能明白的情愫;就像自然地在她面前大笑、在她面前难过,那是赵靖心无法让他做到的。因为他已习惯了自己是个保护者,某些时候,他对子更像一个兄长或父亲。

 从前他总分不出这样的关系有甚么不一样,爱就是该认认分分去守候一个人,真真切切不求回报,付出一切。他的悲伤是他一个人的,他的快乐是和赵靖心共享的;而赵靖心的病痛是两个人分担的,他的难过则必须自己尝。

 白苇柔就像一道光炬,让他彻底看清楚做一个丈夫和做一个守护者两者其中的差异

 他身子更往前倾去,近得让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应该,但乔释谦管不住自己,必须告诉她那些话,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个有悲、有喜、有爱、有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让给任何人,包括赵正清;不管那个男人是他的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别让我失去你,苇柔。”他说。

 白苇柔自脊梁升起一阵战栗,定定地看着他,确定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战栗是因为狂喜昏,还是纷醉。

 一句话便已足够,她不会要求太多。感觉像夕阳稍纵即逝,她不会再多说甚么点破他。

 乔释谦俯身向前,额头抵住她的,那男人体味在暮色深深中嗅来是种特有的清新,他的气息就像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实。的;而赵靖心的病痛是两个人分担的,他的难过则必须自己尝。

 白苇柔就像一道光炬,让他彻底看清楚做一个丈夫和做一个守护者两者其中的差异

 他身子更往前倾去,近得让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应该,但乔释谦管不住自己,必须告诉她那些话,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个有悲、有喜、有爱、有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让给任何人,包括赵正清;不管那个男人是他的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别让我失去你,苇柔。”他说。

 白苇柔自脊梁升起一阵战栗,定定地看着他,确定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战栗是因为狂喜昏,还是纷醉。

 一句话便已足够,她不会要求太多。感觉像夕阳稍纵即逝,她不会再多说甚么点破他。

 乔释谦俯身向前,额头抵住她的,那男人体味在暮色深深中嗅来是种特有的清新,他的气息就像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实。

 乔释谦知道,他不是因为同情而伸出手的;他在乎她,跟她在乎他一样。

 白苇柔鼻尖一股刺痛,眼泪润了眼眶。

 “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的…”她哽咽。

 久久,他们就这样抵靠着,甚么话都没有说,甚么事都没有想,直到残去了,晚霞褪了,夜深了。

 不知是否因为和赵正清一个下午愉快的相处,总之虽然夜模糊、视线不佳,仍不影响江杏雪独自走路回家的心情。

 “怎么?那就是你新找的户头?”

 冰冷的空气里,巷口的石阶上倚着一个男人。

 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江杏雪一跳。

 “怎么?默认了?”见她不说话,何良朝地上吐了口痰渣子,脸色更猥琐难看。

 怡香院一封,何良跟着甚么也没了。底下靠他吃饭的喽罗一哄而散,失势的他更是人见人厌,最后得连三餐都不继。

 江杏雪不悦地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越过何良。

 “臭婊子,你以为你真是美女天仙,人人碰不得?”何良跳到她面前,用力推她。

 “你干甚么?”她甩开他,声音也大了起来。

 何良恻恻地瞅着她笑。

 “干甚么?你以为嬷嬷还会护着你?放!老子今天就做了你,再把你带回去,我看你到哪里喊冤去!”

 见他是貌7b真的,江杏雪退了一步,语带威胁:“你敢!”

 “我有甚么不敢的?”何良大笑出声,又伸手抓她。“就算你还是头牌,没了怡香院,你也嚣张不至哪儿去!”

 她是铁了心地又抓、又打、又吼地回应着何良,但再怎么努力,女人的力气仍抵不过男人。

 混乱中她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撞了一下,何良像野兽般扑到她身上;若不是有人奔过来把何良拉开,江杏雪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了。

 赵正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气得全身打颤,出拳的力量特别惊人。何良在他手下,只能处于挨打的局面。

 “乔家的人,好样的给我记住!”打落了几颗牙齿,何良捂着一嘴鲜血,口齿不清地在夜中愈奔愈远。

 生平从来没有一刻,江杏雪难过得想哭、想死。被揭落的不仅是自尊的扫地,还有她隐在心里的自卑;这一切的一切,全跟着她破碎的衣领,教那何良三言两语给撕了开。

 尤其当她看清楚救她的人竟是赵正清,她真是羞辱得想死。

 “你还好吧?”赵正清扶起她,语气充愤慨。

 “很好。”她咬着牙,便哭的冲动,用力点头。

 “这人太可恶了,下回再见他,我非杀了他不可!你还好吗?”

 不晓得是何良把她打得神志不清,还是自尊心作祟,此刻赵正清的声音听起来竟充了距离,一点儿也没有下午发自内心的开朗愉悦。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拒绝了他。

 “我没事,你别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依赵正清的个性,都这种情况了,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回去。

 “别这么固执,我送你一程。”

 自他肩上扯下外衣,她固执地摇头。

 “万一他又跟着你呢?难道眼睁睁地看他可能会再欺负你,而我置之不理?”

 “你关心吗?”她突然抬眼看他,目光炯炯又锐利,彷佛要看透他似的。

 那眸光当眼罩下,兜得赵正清有些刺目;明明是清冷深沉的冬夜里,他却被望得颈背上无缘无故凝聚了一团热气。江杏雪的神情认真得不像在开玩笑,她脸颊上还留着瘀血,却只是衬着她那张脸美丽得让人更无法面对面。

 彷佛…彷佛她在跟他要承诺似的。

 他不自觉地规避问题。他是喜欢白苇柔的,赵正清在心里暗想。如果这些日子不是发生这么多事,他早就求了白苇柔做了他的,而不是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江杏雪吸引得晕头转向。

 江杏雪心里明白了,她闭上眼抿嘴一笑。

 “只是问问,你回不回答是你的事,用不着这么痛苦。我走了。”

 “他…”

 “我会应付他的。”

 “江姑娘。”

 她不置一辞,仍坚持着不让他靠近。

 “杏雪!”一顶轿子在远处传出声音。

 她抬起头,认出轿中探出头的人,是在怡香院时常来捧场的一位尚爷。

 “尚爷。”她挤出个很勉强的笑。

 那位圆圆胖胖的尚爷不等轿子接近,就赶紧跳出来,急急把她抱扶起来;看那不避讳的言行,赵正清不有些恼怒。

 “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怡香院给封了,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往哪儿找去。哎呀!哪个家伙好大的狗胆,竟敢欺负你!”近看她一头一脸的伤,尚爷大惊小敝地喊起来。

 看样子,这位尚爷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是不是这家伙?”他指着赵正清,财大气地质问。

 江杏雪无心情应付这么多,她叹口气,向来谈笑风生的脸色昏沉沉的显不出半点光采。

 “不是他,尚爷。行个方便,请你送我回去,好吗?”

 “那有甚么问题。”尚爷半扶半抱地拉她靠在身侧,一面还不忘嘀咕着:“唉,早叫你搬去俺那儿住,随便一间上房,吃喝拉撒随时都有人好生伺候着,也好过自个儿一个人在外没亲没故地飘。杏雪呀,不是尚爷爱讲你,你甚么都好,就是那么点倔脾气,像头驴子似的教人受不了。我婆子死了这么多年,你搬去我那儿,别人也不会说闲话的。”

 “尚爷。”江杏雪微弱的声音在轿子里低喊。“别说了。”

 “俺不说啦、不说啦,就知道你不爱听。”尚爷咧咧地叹口大气,即吩咐下人起轿。

 “我要回家。”江杏雪掀开廉子道:“尚爷别错方向了。”

 “俺知道、俺知道。”

 轿子走了,只留赵正清被抛在原地。他握紧拳头,因这样严重的忽略而受到伤害。一个院的恩客到来,她随时可以把他丢在一旁,甚至连声再见也没有;另一方面,他也为自己的恼怒而不解。他该在乎的应该是白苇柔,为甚么江杏雪面对面的一个眼神,就足以挑得他心?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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