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天夜里,柳凝真一如往常,和银月同睡在一张
上。
借口她自己一个人睡会害怕,自从那一夜之后,柳凝真就搬过来和银月一起生活,以躲避花问陶的纠
。
银月和柳凝真情同姐妹,见她最近几个月的身体状况和情绪都很差,也巴不得就近照顾她,因此很高兴的将柳凝真接过来。
她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柳凝真似乎活得很痛苦,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她却无意间看见她好几次在睡梦中哭着醒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折磨着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呢?她无从得知,却很心疼她这个样子。
现在柳凝真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明明痛苦不堪,嘴里还是什么都不愿说,甚至不愿表现出来,她不明就里,帮不了她,只能在日常生活中事事多照料她一些,希望她可以好过点。
柳凝真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让一向爱护她的银月很担心,但她什么也不能说…
她不是故意要瞒着银月,将她当成外人,只是,她知道这么严重的事情,银月也帮不了她。她不想徒然让银月为她伤心难过。
既然当初选择让自己沉沦,她早就打算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孽。
睡到半夜,一直无法成眠的柳凝真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忍不住自
上坐起身来,倚在
沿干呕不已。
银月被她这样的举动吵醒,她紧张的扶着柳凝真。
“真儿,你怎么了?”
只见柳凝真干呕了许久,整个人几乎都快虚
了,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银月小心翼翼地将全身乏力的柳凝真放回
榻上,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不
充
了狐疑。
这样的症状…难道是…
银月的年纪毕竟比柳凝真大不少,见多识广,她几乎可以确定柳凝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思及这个可能,她不
神色大变…
“真儿,难道你…”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柳凝真见银月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流泪,无话可说。
最终还是瞒不住了,是她的命吧…
“真儿,你别只是哭,告诉月姐…是谁?”银月连忙问道。
柳凝真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流泪。
银月问不出答案,心里却也有数。
“是问陶少爷,对不对?”
柳凝真是花老公公的妾,而太监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这府里虽然还有其他的男仆,但能够出入柳凝真闺房,又会做出这种事的,只有问陶少爷了。
柳凝真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银月见状,心中不由得又气又急。
怎么会这么糊涂呢?居然发生这种事…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能怎么去收拾?万一让府里的人发现了,真儿可是只有死路一条啊!
“真儿,这件事问陶少爷知道吗?”
柳凝真摇摇头。
银月神情凝重地沉
片刻“明天我去找他!”
“不!月姐,不要…”柳凝真哭着拉住她的手。
“真儿你…”“不能让问陶知道这件事。”
“你这个傻孩子,不让问陶少爷知道,你自己要怎么处理?”银月气急地说道。
柳凝真
着泪,频频摇头。“一旦让问陶知道,他一定会做出不利他自己的行为…我不能让他因为我,毁掉自己的幸福。”
“傻孩子!你不想让他自毁幸福,难道要让你自己毁掉这一生吗?你知不知道万一老公公发现这件事,你就别想活命了!”
柳凝真只是不断摇头。“月姐,我知道你一向最疼我,我求你…别让问陶少爷知道这件事,求求你…”她恳求着说道。
“真儿你…”银月难过地看着她。
“当初选择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要再把问陶牵扯进来…”
“你要如何承担?这事这么严重…”
银月看着柳凝真哀戚的小脸,也不
落下泪来。
“犯下这种错误的我,本来也没有面目再活下去了…做出这种违礼悖义的丑事,我早该一死谢罪…”
“真儿不要!”银月紧紧握住她纤弱的手。“就算是这样,你也罪不至死,你…”“月姐,因为你跟我亲厚,所以这么想,别人却未必这样觉得。就算我可以枉顾廉
、苟且偷生,这个世间也容不下我的。”柳凝真哭泣着说道。“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有一个心愿…我希望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真儿…”
“我死有余孽,但这未出生的孩子何辜?我不想再活下去,却没有权利剥夺他的生命,所以,我希望让他代替我活下去…”柳凝真坚定地说出她的决心。
“不要这样,真儿,这胎儿会害死你的!你听月姐的话,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把他打掉,打掉之后,就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我们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柳凝真剧烈地摇头。“月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也都知道我的罪孽,怎么说没有人知道呢?现在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希望能好好地将这无辜的孩子生下来。”
“真儿!你别这么傻!就算你能把他生下来,
后又该怎么办呢?你没有可能抚养他的!”
“月姐,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柳凝真清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银月。
银月愣了一下。“…你说。”
“如果这孩子命大,真的可以顺利生下来,请你在我死了之后,将他交给问陶少爷…以后,就是问陶的责任了。”柳凝真闭着双眼流泪说道。
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改死志。
看着她这个样子,银月急得又是掉泪,又是心痛。
“真儿,你怎么这么固执…”
“月姐…”让多年来一直护着她、照顾她的银月这么伤心,她也觉得很难过。
柳凝真伸出细弱的小手握着她温暖的手掌。
“月姐,本想和你这一生永远在一起,如今我做出这样的错事,如果哪天有什么意外…我们来生再做姐妹,好吗?月姐…”
“凝真…”
银月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两个人哭在一起。
夜漫漫,仿佛寂静的黑暗没有尽头。
**
常言道:纸包不住火,虽然有银月极力替柳凝真隐瞒,然而她有孕的事,却还是被花府其他几位姨娘打听了出来,闹到花老公公面前去。
花老太监听闻这件事之后,
然大怒,马上遣人去将柳凝真带过来。
柳凝真
着泪跪在花老太监跟前,
脸羞愧,心中却不曾感到后悔。
花老太监看着她,心中怒不可遏,坐在他身后的那几位姬妾,则各以幸灾乐祸的嘴脸等着看好戏;只有银月一个人,真心为柳凝真感到忧心。
“真儿,咱家一向这么疼宠你,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咱家?”花老太监冷冷地问道。
柳凝真垂头不语。
事已至此,再说对不起、抱歉,也都是徒然了…
她已经做出对不起老公公的事,老公公怎样也不可能原谅她,她又何必多说些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事后再来后悔、悔恨、忏悔,都无济于事,何况…她心中无悔。
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仍然不为当初犯下的错误后悔。
只是如果她今天有什么不幸,她深深对肚里的孩儿感到歉意…
是她保不住他,无辜的孩儿…
“是谁的?”花老太监又问道。
花老太监万万想不到他的养子和他的宠妾之间竟有这段恋情,一心只以为是柳凝真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人私通。
柳凝真还是没有回答,静静的低垂着头。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被发现,孩子必无生机,她也不打算活命了,即使会失去生命,她也要为问陶保密。
要是这段恋情注定要有人牺牲,她一个就够了,希望问陶能好好活下去,代替她、代替他们的孩子…
柳凝真坚决不说,更加
怒了花老太监。
“你不说?到现在还要袒护那个男人?你!好个你…”花老太监怒急,下令叫人取大
上来。
很快的,几位仆人手中各自拿着木
,一齐走上大厅,分别站立在柳凝真左右。
“柳凝真,你再不说,我就将你活活打死!”气急的花老太监丢下话来威胁她。
只见柳凝真神色如常,依然打定主意不开口。
“她还真嘴硬呢,居然不招。看她那细弱的身子骨,大概也捱不了几
儿,可怜呢!”
“可不是嘛!但谁叫她自个儿做出这种糊涂事,即便死了,也怨不得人哪!”
“只可怜了她肚里的胎儿,因为她一时的志节不坚,孩子也要跟着丧命,可怜可怜!”
“话不是这么说,孽种嘛,原本就不该存活下来了。”
花老太监身后的众妇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总是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着紧处还要火上加油几句,
得花老太监更加愤怒。
银月见花老太监怒气腾腾,柳凝真境况危险,忍不住想说出实情,却不经意看到柳凝真恳求的眼神。
她望着银月的眼眸,没有恐慌害怕,只有无语的恳求,就像那天夜里一样…
她希望银月不要说出问陶的名字。
银月明白柳凝真的意思,不由得将到口的话语咽回肚中,哀伤地望着柳凝真。
这傻孩子,到现在还是…她会被老公公打死的!
银月心中哀恸不已,却无能为力。
现在惟一能救得了凝真的,只有问陶少爷,但问陶少爷现在人在哪儿呢?!
银月一时心急,偷偷的离开了正厅,
代梅香去找问陶少爷…
“你听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问陶少爷,否则你六娘就没命了。”
梅香含着泪水快步离去,银月心中一边祈祷着,回到了大厅。
“我问你最后一次,孩子是谁的?”花老太监神情灰败地
问柳凝真。
柳凝真不发一语。
“可恶的
人!傍我打!”
花老太监怒极喝令,众仆人便动手将柳凝真扯倒在地,举
痛打。
即便是死,她亦不能
出问陶的名字。
她愿以这样的方式守候着他,就算是…用她的命来回报他今生的痴情。
可怜的孩子…就让她带走吧…虽然无法如愿将孩子平安生下,但九泉之下,她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的…
柳凝真心中打定这样的主意,即使身体上
击的疼痛几乎让她气绝,她还是咬紧下
,连痛也不叫一声。
那
子击得又狠又急,柳凝真身上很快就皮开
绽、遍体鳞伤。
她的鲜血偶尔随着打下去的
四处溅洒,有些甚至溅到高坐在上面的几位姨娘脸上,她们惊呼着闪避,口称污秽,却没有人愿意怜悯即将气绝的柳凝真。
只有银月万般不忍又悲恸地看着柳凝真挨打,眼中的泪
到视线朦胧,却还是不忍移开眼睛,深恐还来不及看到柳凝真的最后一面,她就这样走了。
忽然,她惊恐地看见柳凝真身下
出一滩浓稠的血
,不同于她身上伤处的血。
她不
抓住老公公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凝真…凝真小产了!不要再打了!”
那几个仆人听见银月这样喊,不由得停下来。
花老太监见到柳凝真
产,神情微微一变,冷漠的下令道:“给我继续打!”
那几个仆人闻令,却迟疑了一下。
还要再打吗?再打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你们敢不听我的命令?”花老太监挑高了眉毛瞪视着他们。“给我打!我没喊停,你们就继续打!”
拿
的仆人们相视一眼,继续使劲挥打。
开玩笑,反正出人命是出她的命,总比出他们的命来得好吧!
他们心中这样想,手里一点也不敢懈怠,痛下毒手。
原本一直趴伏在地上的柳凝真,突然抬起头来,带血的雪白小脸望着银月,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
银月见状,顾不得一切,连忙冲到她身边。
“真儿!真儿…”
柳凝真毫无血
的
微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再度趴了下去。
“真儿…真儿!”
身边依然
如雨,打得柳凝真体无完肤。
银月哀恸至极,突然趴到柳凝真身上,替她挡住不断落下的
子。
“不要再打她了!不要再打她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人影如风般冲了进来。
“凝真!”
是花问陶。
众位仆人见三夫人以身子挡在六夫人身上,又见少主人进来,连忙住了手,退到一边去。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柳凝真,心中悲愤
集。
“爹,您…”他怔怔地望着花老太监,难以置信他竟然会下这样的毒手。
“陶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爹,您为什么将六娘打成这样!?”他颤抖着嗓音问道。
“这个不知羞
的
人偷人,还怀了来路不明的野种,她背叛了咱家,我要她的命。”花老太监冷冷地说。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花问陶登时怒喝。
厅中众人都吓了一跳,料不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陶儿你?”
花问陶走到柳凝真身边,将浑身是血的柳凝真抱在怀中。
“她肚里所怀的孩子…是我的。”他在众人面前坦言不讳。
这件事实比平地旱雷更加震撼人心,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特别是花老太监,更加无法接受。“你…你居然…”
花问陶一把抱起柳凝真,对着花老太监说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们,也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很抱歉,我别无选择,因为,我爱凝真。”
说完这些话之后,花问陶径自转身往门外走去。
“站…站住!陶儿,你要去哪里?”
“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谢谢你…”花问陶怀抱着柳凝真,头也不回地离去。
**
花问陶带走生死不明的柳凝真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花府。
和恭王府熹郡主的婚事,就以花问陶下落不明为缘由,彻底解除了。
头先几年,他还因为气愤花问陶的行为,所以常常口中说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花老太监老年多病,又膝下寂寞,就开始想念他那最疼爱的儿子,只是嘴里仍不愿承认。
爱里那几位姨娘见花老太监衰老了,又没有继承人,便开始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朝夕吵闹,让他不得安宁。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开始怀念
情柔顺温婉的凝真。他突然很想见见她,就算让她成为他的儿媳妇,他也觉得很好。
但是,他们如今到哪里去了呢?当年被他打成那样的真儿是生是死?陶儿如今还好吗?
这些他都一无所知,也放不下身段遣人去找他们。
日子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一年拖过一年,花老太监卧病在
,起坐需要人家伺候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银月依然留在花老太监身边伺候着他,也常常请求花老太监遣人寻回凝真他们,虽然花老太监总是恶声恶气地拒绝,但她相信,老公公一定会有原谅他们的一天。
一
,听说花园里
花开得灿烂,花老太监病中寂寞,便勉强挣扎着到园里赏花。
此时柳凝真不在了,二娘王杏姐几年前得病去世,四娘、七娘、八娘逃走,如今花老太监身边,只剩下大娘和银月、五娘伺候着。
花老太监斜倚在藤
上,老迈混浊的眼睛望着园子里烂漫的春光,却不
下泪来。
曾几何时,他变得这样寂寞了。惟一疼爱的养子弃他而去,曾经最宠爱的姑娘也因为他的一时气愤而生死不明…
当初那么气
大,非要以凝真的死来
恨不可,到头来他却得到了什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寂寞度
。
也许当初是他错了吧!就算凝真做出这样的事,他也不该痛下毒手,让事情像这般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况,凝真和问陶从小青梅竹马,彼此相爱,这也怪不得他们。要怪,也应该怪他自己吧!
是他从小放任凝真和问陶在一起,又怎么能怪罪他们长大之后彼此分不开?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而且,像凝真那样的姑娘,本就该匹配问陶,是他这老朽之人不该耽误她的青春。是他误了凝真,也误了问陶…
如今他将自己的儿子
走,又有什么好处?自己一个人寂寥度
,恐怕百年之后也没人为他送终,就此绝后…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唉…总之是自己当初太想不开了…
银月见花老太监又无故双眼挂泪,知道他又在想念问陶少爷和凝真,便又趁机开口说服他。
“老公公,您又在想念问陶少爷是不是?事情都过这么久了,您就别再生他们的气,还是赶紧派人去将他们寻回来吧!”
花老太监虽然早就想这么做,却还是嘴硬的不肯先低头。
“哼!他们要回来,自己就该回来,难道还要我遣人去请吗?架子摆得比咱家还大!”
“话不是这么说,老公公,您还没原谅他们,他们怎么好就这样子回来呢?所谓‘恩从上
’,也得您老人家先饶恕了他们,遣人去叫他们回来,他们才好意思呀。”
花老太监哼着不肯说话,好半晌之后,才又说道:“那两个孽畜,这么多年了,连个音讯也没有传回来,谁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上哪儿叫去?”
“只要您原谅了他们,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回他们了。”银月笑着说道。“老公公,您肯原谅他们了吗?”
花老太监扭着头,不说好也不说歹。
银月见状,故意说道:“看来他们还是得不到原谅,那么…恐怕还必须在外头漂流几年了,可怜可怜!”
“谁说他们得不到原谅?我…我早就不怪他们了。”花老太监连忙说道。
“老公公,您说真的吗!?”银月闻言,显得相当高兴。
她早知道花老公公不再怪罪当年他们所犯下的错误,但还是希望听他亲口承认。
花老公公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
“我老了,再气也没有几年了,我何必有儿子、儿媳妇不疼,要斗这口闷气?其实我一直很想找回他们,只怕他们不肯回来。”
“不会的,只要他们知道您已经原谅了他们,一定很快就会回来陪您的!”银月高兴地说。
“是吗?希望如此了…”
花老公公抬头望着无垠的蓝天,不
感叹…
究竟他还要等多久?一年、两年?
他时间大概不多了…他最疼爱的两个人如今在哪里,今生还能够见面吗?
如果他还有机会见到他们,他一定会跟凝真好好赔罪。他当初不应该那般责罚她,希望她能给他补偿悔意的机会。
同时,他也会好好的祝福他们。
他最疼爱的孩子,和最疼爱的姑娘,他衷心希望他们能够长相厮守,好好抓紧这份迟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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