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佑樘承继病逝先父朱见深大统,十八岁即位。在终于将先皇丧葬告一段落后,是
早朝,击鼓鸣钟,百官进宫,文武大臣来到奉先殿,跪叩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佑樘挥挥金龙袖袍,
脸是毫饪遮掩的得意,原来,当皇帝是如此威风的事情,原来,一呼百诺是如此爽快的事情,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的忍气
声是如此值得的事情。
“众卿家,”朱佑樘略收了笑,肃了颜“这些日子幸得众卿鼎力协助,朕方能顺利安妥了先皇葬仪,今后,且让咱们戮力为大明百姓共创福祉!”
“皇上贤明乃万民之福”
步出朝班恭身揖首,笑得谄媚的是户部尚书尹升,此人在先皇在位时为官十三年,依仗的是宦官与万贵妃的关系,前阵子万贵妃刚逝,他便急急转舵全心巴结着朱佑樘,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押对了宝。
“微臣这里有幅万民联手签署恭贺新皇登基祝祈文,”他笑呵呵地自袖口
出一幅纸卷,
由太监头子符寿转承给了朱佑樘“这纸祈文乃燕京城百姓们自动自发联名签署,昨儿来到微臣府邸恳请臣献给皇上的,”他衷心慨叹着“新皇甫登基便能得遍民真心爱戴,此乃大明之福!”
“是呀!皇上。”
急着出声的是刑部尚书章岳,输人不输阵,这讨厌的尹升几句话说得既臭且长,可别耗尽了大夥儿的时间。
“这两天微臣已陆续接获两广。湘鄂、苏淮等地方官吏来函,近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各地百姓都纷纷表示这是新皇登基所带来的吉兆,对于未来,全国百姓都抱持着无比殷盼,相信能在新皇带领下为大明朝的未来努力…”
章岳说得口沫横飞,朝班上一群善于逢
拍马诸臣纷纷点头称是,惟有立于左首的朱佑壬自始至终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风调雨顺?
他心底冷哼,若当真风调雨顺,那还
在一堆奏疏下的两湖溃堤待筑坝公文难不成是假的?
瞥了眼坐在龙椅上面色光润、神采奕奕的朱佑樘,他忍不住叹息,他太了解这堂弟了,对他而言,听取这些逢
之词绝对远比听取治洪筑坝来得更要紧。
“启禀皇上,”紧接着出声的是兵部尚书陈钺。“这几天朝鲜、安南,哈密、
趾、阿鲁台等邻邦诸国亦陆续遣使来贡,表明赤诚拥戴大明新皇心意。”
“算这些蛮子识时务!”其他官员哼出了声音。
“使者里有鞑靼、瓦剌来使吗?”朱佑壬出了声。
新皇年轻识浅,很多事情
捉不到重点,方才陈钺口中诸国早已顺服大明皇朝,他们的拥戴
都是废话,而真正令人头疼却是位于西北边境的鞑靼、瓦剌两大部。
“嗯…有关这部分或许是下官看漏了“陈钺支吾着“启禀壬王,此事下官将火速派人查清…”
“不用查了,”朱佑壬挥挥手,淡然睇着朱佑樘“皇上,您新继位,对这曾是大明劲敌之顽强的两部可要多费心思了,不过,目前比较头疼的只剩鞑靼,景泰五年时,瓦剌太师也先为阿拉所杀,
不花子麻儿可儿立,瓦剌衰,鞑靼盛,次年鞑靼曾遣使入贡,却在天顺四年时入寇。
成化六年,鞑靼达延可汗立,达延可汗野心
,多次起了入寇之念,在成化十六年时,亦即七年前,遭我方王越将军领军败之。可近来,听说达延可汗之于呼喝延近
却在西北蠢蠢
动、养兵黩武,似有
借天子更替,九州未靖前犯境我朝之念。”
“既然如此…”朱佑樘听得发急“当年那曾大败鞑靼?的王越将军人呢?”
“三年前,王将军被兵部上了奏疏,说他自恃功盖过主,胆大妄为,出言不逊诋毁上司,再加上些莫须有罪名…”朱佑壬冷眼觑着猛转身咳嗽的陈钺,和佯装掸着肩上灰尘不敢触及他视线的符寿“目前王将军已被贬至黔州任职当地土司管理边界藩民。”
“这样呀…”朱佑樘语带惋惜“这倒是可惜了。”
“微臣亦作如是思量,”朱佑壬揖首“还望皇上重审此案,如果可能,请调回王将军,以泯西北邦界豺狼歹念。”
“壬王建议,朕自当考量,”朱佑樘原拟点头,却话锋一转漠了语气“可自恃功高过主是项大罪,大明人才济济,想来也不是非那王越不可的。”
人才济济!
换冒之,大明也不是非他壬王不可了!
朱佑壬在心底叹息,他看得出朱佑樘已愈来愈容不得他了,他提议的事情无论对错他定会反对,如此方能彰显出新皇有办法
下壬王的气势,朱佑壬忆起英宗、景帝两皇在位时的于谦,土木堡之变中,若非于谦击退也先,那么,他们朱氏子孙还能有今
高高在上的局面吗?
而到最后,于谦又是得到了怎样的善终?
接下来,又是一堆阿谀奉承的奏琉,下头说得人口沫横飞,上头听的人志得意
,时间一瞬瞬过去,朱佑壬只觉无力与荒谬。
难道这就是他的未来?
夜夜守着一堆废话与谎言?
“今
早朝时辰将尽,”朱佑樘嗓音划破重重
雾唤回朱佑壬失落已久的神魂“众卿家有事便奏,无事退朝。”
“皇上!”
安静中淡淡出声的是朱佑壬,他脸上是如往昔般漫不经心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殿上的人全傻了眼。
“微臣恳请告老还乡,回归田野。”
“告…告老!”
连朱佑樘都结巴了,他虽恨朱佑壬,可绝没想过要将他撵出朝班,一来,依其智慧定当尚有可用之处,二来,他还没折损够此斯呀?
“壬王真会说笑,”代出声的是皇上身边的符寿,老实说壬王自动请退对他们这些整
筹思着捞油水的人自是天大好消息,可表面上自然还得作作假,他一脸皮笑
不笑地道:“您今年年方二十六,正当少壮,您开口要告老,岂不折煞了咱们这批真正的老骨头?”
“是呀!是呀!”纸糊三阁老和泥塑六尚书共计九个废物拚命点头。
“年岁未老心已老,”朱佑壬笑道:“反正咱们大明人才济济,想来也不是非我朱佑壬不可的。”
“新皇初登基,”符寿漠然出声“壬王便开口要退,难道对咱们新皇有所不
?”
“符公公慎言,”朱佑壬依然笑晏晏“这样的罪名可要比那些莫须有的更加可怕,碗大的脑袋都要落了地,新皇既与小王同姓,又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若说不
那就是不
咱们朱家的列祖列宗,佑壬自小以姓朱为荣,怎可能有贰心?”
“既然如此,”朱佑樘皱皱眉“王兄何以执意要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似真似假认真着语气“皇上您刚及位,虽才十八,却已开始择后择妃了,微臣却整
忙于政务,将这等正经事一延再延,年二十六,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不堪娘亲在耳边整
叨念,是以决定乾脆辞官,以求把增产报国,此外…”
他笑意不减地续道:“方才听了诸位同僚奏言,深觉他们都将全心全意辅佐皇上导入常轨,相较起,有没有朱佑壬对您而言,并没有差别。”
朱佑樘沉默着,老实说,若想去掉这个眼中钉,这倒是个好机会,然他尚未答覆,身旁的符寿却已出了声音──
“壬王此言差矣,报国卫主是人臣分际,皇上身边虽不乏人才,可求才若渴绝不嫌多,不过倘使壬王之退纯为孝思,咱们旁人自是不容多加置喙,不过还望壬王若当真要退,好该退得轰轰烈烈,留名青史,也顺道为皇上分点儿忧。”
“符公公建议…”朱佑壬眯起眼,知道今
最大的敌人自是早已恨他恨得牙
的这只老狐狸“小王先帮皇上做件事情,再谈辞官?”
“是呀!”符寿笑得很和气,
着手掌的模样还真像只老狐狸“壬王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大明朝班少了您肯定失
,您虽不擅武,却精通各部语言,口才便给,是个一等一的沟通人才…”
“符公公是想建议让小王去摆平鞑靼?”朱佑壬笑容不减,眼神却是寒的,好狐狸,一招借刀杀人,答应了是去送死,不答应就是逆旨。
“当然,”符寿也是笑的,却笑得可怕“这只是卑职一点愚见罢了,行不行得通还是得视圣驾之意。”
“好建议!”
朱佑樘顺势接下话,将个不擅武的朱佑壬送到那些亮着牙的饿狼跟前,他就不信这回那向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朱佑壬还有幸存的可能!
“方才听王兄说了边境之危,朕正忐忑不安,若能有机智过人的王兄代朕走这一遭,相信将会是大明百姓之福,咱们以求和为先,但带足了兵马,蛮子若是不从,便攻打至其屈服为止。”
朱佑壬心底怯声,想除去眼中钉就直说嘛,还硬扯个什么大明百姓之福?
“依皇上的意思…”他懒懒问出声“只要微臣此次出使鞑靼成功,您就答应让微臣辞官并保留父勋?”
“那是当然的,”朱佑樘在接到身旁符寿鼓励的目光后更加确定了心意,他在群臣面前朗声道:“君无戏言,朕当号令相关官员竭尽所能全力协助王兄所需以达成目的,让咱们静心等待壬王早
凯旋得归!”
就这样,秋浓之际,朱佑壬领了十万大军浩浩
朝向西北之境而去。
大队人马刚出了居庸关,负责保护朱佑壬的赵燕姚将军在夜里急急进了主帅营帐。
“禀王爷,兵营里捉到一名佯作男装打扮,混入兵丁行列的…的女子。”
“女子!”朱佑壬挑高眉“马上请她过来!”
“壬王爷,”赵燕姚脸上疑惧未除“是否要先将她搜个身?妄然将她带过来,如果她身上藏有凶器,如果她是方对敌营派来的探子…”
“对方再蠢也不会派个女人来探底,”朱佑壬冷冷打断对方,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情难得凝肃“我说了马上请她过来!”他冷着声“谁也不许碰她,赵将军,请听清楚,我用的是‘请’字。”
赵燕姚急急领命而去,不多时,随着他出现在帅营中的是个身上还穿着兵卒服饰的冰傲少女。
“赵将军,”朱佑壬眼神自始至终没睇向赵燕姚,仅锁在少女身上,他挥挥手“退下吧!”
赵燕姚还想出声,却让他漠寒眼神给抑住了,他摸摸鼻子退出帅营,虽然负责的是壬王安危,他还懂得保住自个儿小命也是很重要的。
夜里的帅营,烛火幢幢将人影剪上了牛皮帐幕。
朱佑壬盯着少女,她却连眼角都没觑他,见赵燕姚去远,才温
自怀中掏出一团绿色温热物体。
见状朱佑壬拍拍额头,这丫头,她竟连小奇都带来了!
“你当我是来郊游的吗?”他将她拉至卧铺坐下。
她摇摇头,终于肯觑他了“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
他失笑“那你还来?”他摇摇头叹气“就因为知道此行凶险,我才不肯让祈康及王宸等人一块儿跟,而宁可他们守着王府的。”
“你也可以别去的,”她瞳中难得有波动“我们抗旨躲到鬼墓山里,那儿处处都是机关,谁也找不到我们的。”
“我们!”朱佑壬恢复了嘻皮笑脸“什么时候开始,表妹的计划里已包括了表哥?”
她扭过头没吭声。
“宁马革裹尸当沙场战魂,毋逆旨叛逃做不忠懦夫!”他笑了笑“别忘了我还有母亲、妹妹,还有个彰荣王府,我不是只需担待个人存亡的,更不愿辱没了我的姓氏。”
“所以,”她转回头“你甘愿任人宰割?”
“对我这么没信心,”他笑嘻嘻道:“未征先言败?”
“如果朱佑樘是真心想要你成功,如果朝中没有那么多等着扯你后腿的人,”依姣向来漠然的眸出现了悲意“那么,我自然对你有信心,可事实是,你我都知道,不是的,他们都不是的。他们只是设下了个陷阱
得你不得不跳罢了。”
“表妹!”朱佑壬依然漫不经心“我还当你真是凡事都不搭理的呢。”
“我是的!”她冷着嗓站起身“我来只是来同你话别的。”
她旋身
走,却让他拉住了手。
“千里话别!表妹果真是有心人,”他的笑声有些涩“那天开拔出发前我曾到你小屋外盘桓了一阵。”
“我知道。”手挣不
,她只得坐下,却不愿看他。
“知道了还装睡?”
“不装睡难道笑嘻嘻祝你早死早超生?”她斜睨着他。
“原先我还当你的心真是铁打铜铸的,”他放开她,伸手恋恋不舍地轻拂着她
柳似的刘海“直至方才赵将军说营里逮到个女人,我才知道你是故意躲着不见我不与我话别的,”他笑中难掩得意“因为你早已决定要跟来了,你终究,是舍不下我的。”
依姣噘着嘴,不表承认亦不否认。
他心疼地触着她的短发“难为你为了陪我连头发都剪成了这副狗啃样,那些笨蛋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该佯装哑巴的,一开口,”她耸肩“就
了馅。”
他忍不住大笑,他这表妹
子虽冷,却有个又甜又软的嗓音,只有白疑才会听不出她是个女娃儿。
“
馅最好,”他哼“我可没法想像多留你一天在那堆臭男人的情景。”
“出关之后,”她觑着他“你有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他不太想谈“我的脑子没用过带兵作战,对于行军作战一窍不通,可如果,真能让我见着鞑靼小王子呼喝延,也许,我能动之以情,将局势分析给他听,让他知道惟有和平才是对两国都有益的事情,然后签定互不侵犯协议。”
“可现在你最担心的却是连呼喝延都还没见到,战火即已燎原?”她低声问。
朱佑壬点点头“毕竟咱们与鞑靼近年都是兵戎相见,一见了面便不分青红皂白先杀红了眼再说,和谈未启,先天的成见就已影响了彼此的心,要让他相信我们的诚意并不容易。”
“虽然我们都认为朱佑樘对你有成见,可这回他竟肯调派十万大军给你,”依姣想了想“也许,情况并不如咱们猜测的那么槽。”
“错!”他摇摇头“明着他要我去做和平使臣,却又莫名其妙拨给我这么多兵马说是要保护我的,但这十万兵马的十个领头将领却又都是符寿与兵部尚书陈钺的人,现在你还以为朱佑樘是想帮我吗?”
“那么,”她睇着他“现在我们的下一步该是什么?”
“我想想,”他抚抚下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下小奇,待会儿我会让人去烧一大桶热水送来,你先沐浴包衣,然后我会让人在我的
旁搭座小
,若困了你就先睡了吧!”
“沐浴包衣?”她斜眯着他,丹凤眼里是怀疑的芒“在这里?”
“不在这里难道还在外头同那十万大军共浴?”朱佑壬笑“表妹不妨评估一下何者可行。”
她冷着眉“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也不喜欢,”他有些无奈“可这不是玩笑而是现实,老实说,我私心底早殷盼着你能来陪我,就说是我自私也好,”他深情地抚着她的短发“可这会儿你真圆了我的梦,我才发现现实里诸多考量都是我没想到的,这一路,长途漫漫,你总不成这个样子忍上几个月吧。”
“我可以找到机会躲到河里净身的。”她噘着菱
不表赞同。
“好表妹,”他叹气“行军时的男人
过久,是
不起一丁点儿的
惑的,漫漫征途你只能待在帅营或我身边。”
虽是笑语他却是认真的“我无法承受你会遇到麻烦的可能,而你,也不会希望看到我为了保护你天天拿把大刀跟在你后头砍人吧?”
她沉
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好!我听你的,可你不会…”她眸中闪着警告。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他伸手将她轻揽入怀,低笑晏晏“你该明白我是在乎你的,又怎可能不尊重你而恣意胡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没跟辛步愁离去时我有多么的感动…”
靶人氛围正缓缓展现,他却突然转回了嘻皮笑脸“虽然我也很想很想赶紧生个一半像你一半像我的孩子,可倒还分得出轻重缓急,行军在外,你若在战马上
着个大肚子,那还真是难看了点,一箭
来,一尸两命,表哥我可承受不起。”
她睨他一眼,怯了声推开他。
他笑嘻嘻接下去“还有,明
我会将你介绍给其他将领,你的身份将是御用太医。”
“御用…”她颦眉“太医?”
“是呀!”朱佑壬耸肩“无论说你是我表妹或未婚
都有循私之嫌,主帅带个女人上战场,虽说此行以议和为首要,但总是难看了点,但若告诉人说你是死人对头的女儿,是特地派来照料壬王起居,并适时给予葯石护理的,那么,是不是就通情达理多了呢?”
“随你吧!”依姣无所谓地取出葵瓜子喂小奇,反正她
就不在意别人做如是想,她只是很执意地想要伴着他罢了。
“你放心,你不会太忙的,你的惟一患者将只有我,因为…”他笑道:“我虽有十万兵卒,可也
不起必死居居主的折腾。”
“折腾?”她睨着他,眯着的眼神有着威胁。
“医一个死一个,医两个死一双,”他痹篇她挥来的粉拳,话语却不肯歇“就怕我大军还没开到鞑靼,就个个都埋在征途里了。”
冷冷帅营
是暖意,两人虽无法确定还能有几个明天,却心意相同珍惜着每个尚且握持得住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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