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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年后,翰林府。

 “娘,娘,念姨要吹她新谱的笛曲呢!娘赶紧和小蓝去听!”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投人秋练雪怀中,漂亮的蓝眼闪着快乐的光芒。

 她丽容绽出浅笑,纤手梳理着儿子的头发。

 时间过得真快哪,仿佛昨才经历生子之痛,转眼间,蓝儿已经长成能言能语的小男孩。倒是她,好像没多大变化,唯一的改变是从少女装扮改为少妇装扮。

 “蓝儿喜欢念姨吗?”秋练雪淡淡地问道。她子冷淡寡言,不会逗哄孩子,倒是无念这个阿姨当得兴高彩烈,时常逗蓝儿说话。

 无念思绪敏捷,辩才无碍,就连秋翰林也甘拜下风,蓝儿在她的“训练”下,才四岁就已经口齿伶俐。

 “喜欢!”小蓝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小蓝以后要念姨做娘子。”

 秋练雪听到儿子童稚的言语,不微笑,素手牵着儿子走向大厅。

 “练姐,你刚好赶上我这曲‘外行’。为了练这曲双笛合奏,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培训另一支笛子呢!”秋无念笑着对她说道。

 秋练雪有些诧异地望着沉静立在秋无念身旁的李寒衣,原来,他就是秋无念口中的“另一支笛子。”

 想不到无念居然和师兄成为好友。秋练雪心中虽感诧异,却也为这意外高兴。

 只见秋无念一比身旁的沉静男子,笑道:“他和你一般情坚毅,所以只短短一年,花哨的技法虽还吹不来,长音却是相当澄净好听,大概是练武之人,气相当足,所以喽,我就偷懒,让他吹比较费力耗气的曲笛,我来吹小巧的梆笛。”

 秋练雪听了仅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她子清冷,对音律乐曲毫无感觉,虽然常听秋无念吹笛,但只觉优美,从未感动,相信今天也是如往常一样。

 她安然端坐着,准备聆听。

 “外行”的第一个段子“出关”曲调优美中带着淡淡的感伤,描写的是旅人挥别家乡故老,只身远赴关外的心情。

 由李寒衣手中曲笛吹出悠长的引子,绵长清澈的笛音奏出了旅人的感怀。

 奇怪,我听过这曲子吗?可是无念说这是她新谱的曲,我应当是不曾听见过的。秋练雪心中隐觉这笛声长引仿佛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转折,曲调由优美绵长转为高亢愉悦,秋无念的梆笛抢了进来。

 梆笛是高音笛,笛声清亮高亢,带有豪放之姿,加上秋无念技法高超,顿音、簇音、花舌音倾笼而出,轻快声似马蹄答答,豪放情似策马奔驰,使在场众人听得心情跃动,眉飞舞,仿佛自身正享受草原奔驰之乐。

 这是第二个段子“驰马。”

 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难道无念这新曲是改编自边民族的乐曲么?可是,我又不曾到过边,怎么会听过如此乐曲?秋练雪听见清亮豪放的梆笛声,心中又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怀念之感。

 不多时,李寒衣的曲笛和了进来。

 两把笛子,一高亢、一低柔,一个飞扬跳、一个沉稳深情,随着乐句,时而一唱一答,时而谐音齐奏。

 听曲众人心中皆幻想一女一男两人在草原并骑的旎风光。

 乐风一转,进入了第三个段子“诉情。”

 李寒衣低柔的曲笛吹出了男子深情的誓言,秋无念清亮的梆笛则是女子愉悦的回答。

 接着是两人合奏,有时以女子高唱,男子低音深情相和;有时是男子低,女子做谐音,一高一低两种笛声相和相伴,如影随形,有比翼双飞、鹣鲽情深之情态。

 在场众人听了心中皆感到幸福温馨,不想起各自的知心爱侣,脸上出温柔微笑。

 此时,秋练雪心中响起一阵男子歌声,和笛声重叠,同样深情真挚,同样唱着白首誓言…她的心,颤动了。

 她的神思穿越时空,回到了四年前,和舒翰鹰在草茅共度的最后一晚。

 那时,他的歌声比这笛声更深情、更真挚,深深打动了她,敲开她冷僻的心扉。

 秋练雪没听进“外行”的最后一个段子,因为她的心沉浸在深情美丽的回忆中,冷的容颜漾着温柔。

 “小蓝,来外公这里。”就在秋练雪出神之际秋翰林偷偷地向她身旁坐立不安的小男孩招手。

 小蓝见了,愉快地跑向秋翰林,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公!”

 念姨的笛曲怎么这么长呢?还好有外公叫我过去玩。

 “小蓝,前教你的诗还记得吗?”秋翰林嘿咻一声将男孩抱上膝头,笑眯眯地问道。

 “记得啊!外公,小蓝背给你听喔!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铅华不可弃,莫槁砧归。外公,小蓝背得对不对啊?”

 小男孩摇头晃脑地背诵他完全不明其意的诗,天真的童颜配上轻的诗句,显得突兀好笑。

 “一字不差,小蓝真是聪明!”秋翰林赞道,心下想着:唉,这孩子若是汉人该有多好,他年纪虽小,但是聪明机,当可传我衣钵。

 秋翰林转念想到一事,有点紧张地问道:“小蓝,外公教你背诗的事,没让你娘知道吧?”

 他知秋练雪情淡漠冷僻,若让她知道自己教小蓝学这种诗,只怕会个把月不给他好脸色看。

 “没有。可是念姨知道,还叫我背给她听。念姨听完后笑得东倒西歪,说外公你上梁不正,也强要下梁歪。外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念儿此言差矣,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权载之的诗纤巧丽,酝藉风,你娘小时候就是不曾读过这种诗,子才会又冷又硬。小蓝,你比你娘小时候灵敏多了,显然是像你爹。告诉外公,娘有没有说过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娘从来不提爹的事,不过娘常常抱着一块青色的布发呆。念姨告诉小蓝,那是爹的东西,念姨还说,小蓝的爹是了不起的人。”小蓝说到他从未见面的父亲时,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哦?怎么说?”难道无念这丫头知情不报?秋翰林心下诧异。

 “念姨说,娘武功高强又能干,能让娘看上的男子,一定是很不平凡的人。”小蓝自信地说道。

 他曾经和娘到天易门去过,看见好多叔叔伯伯们对娘百般恭敬,娘好威风喔。

 所以,爹一定是更威风、更伟大的人。

 小蓝脸上那双不属于江南的青眸闪着崇拜的光芒,幼小的心灵中,对未曾谋面的父亲充了憧憬。

 云遥山上。

 “看来,小蓝长得像他的父亲。”沐云容望着追逐蟋蟀的小小身影,说道。

 “嗯。”秋练雪轻应了一声,什么也没多说。

 沐云容转头凝视着女儿,明犹存的容颜闪过一抹遗憾之,叹道:“唉,你还是不肯去见孩子的父亲么?”

 “见了又如何?我和他是不可能成就美满姻缘的。当年的相遇只是一场错误。”秋练雪淡淡地说道。

 “错误?你真这么想吗?”沐云容审视着女儿脸上淡漠的神情,缓缓说道:“你若真觉得和他相遇是一场错误,就不会生下孩子了。练儿,你跟我来。”

 沐云容带着女儿走到一处水池边,两人同时向下望,池面上浮现了两张明倔强容颜…一张仍清丽含光,另一张却已布沧桑。

 沐云容轻声说道:“你瞧,咱们娘俩儿长相如此相似,就连命运也相像。但是,练儿,你不必和娘一样选择心碎出家,你和那男子可以有幸福的结局。只要你愿意打破心中的坚持去找他,将会有不同的结果。命由心转,一切全在你一念之间。”

 “…”秋练雪默然不语。

 沐云容续道:“我虽不曾见过这名叫舒翰鹰的男子,但是听你的叙述,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和你爹全然不同,是个豪迈重义,深情真挚的男子,趁他的誓言还未褪,练儿,你快带着孩子去见他吧!”

 “什么山盟海誓,全是虚假!娘,您难道还看不清吗?爹爹如此风,你难道还相信男人的誓言吗?”秋练雪出现罕有的情绪波动。

 “我相信。”

 母亲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案,使秋练雪愕然而视。

 只见沐云容缓缓说道:“朝梦虽如幻,电光石火见永恒。在你爹对我立下一生之誓的刹那,他是真心想要和我有永恒不变的恋情。可惜你爹虽然有活在当下之心,定力却是太差,当他再遇上其他女子时,马上将对我的誓言抛在脑后。练儿,你和舒翰鹰的情,是隔夜即散的朝,还是滔滔不绝的河水,全看你们两人。”她续道:“舒翰鹰极重义气,不忍抛下他的族人,不得已和你分离,必使他心痛神伤。练儿,你难道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吗?”

 “…”秋练雪低垂着眼睑,长睫遮住了她眸中的神情。

 沐云容看了沉默不语的女儿一眼,转而抬头望着遥远天际的白云,轻声叹道:“誓言破灭,非不愿,而是不能也。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除非是不得已,或是疲惫已极。练儿,若你心中爱他,就赶紧去见他吧,不要因无谓的坚持而致终生之憾。”

 “不要因无谓的坚持而致终生之憾…”秋练雪喃喃念着。

 江南的柳丝,轻拂着旅人的发际,吹飘着送行人的衣衫。

 “堂主,您真的要丢下咱们堂中兄弟,去那遥远的大漠草原么?”赵香主哭丧着脸说道。这几年来,知她那外冷内热子,渐渐的钦佩她多做少说的正直,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以后堂中事务就由寒月接管,你和众兄弟们须遵从她如我之令,知道么?”离别在即,即使心中颇为感伤,她仍是语气淡然。

 “知道了。”赵香主偷瞄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寒月一眼,心中大叹:怎么又来一个冷冰冰的女主子?

 “记得捎信描述大漠风光人情,让在江南的咱们开开眼界吧!”秋无念笑地说道。

 情冷硬的练姐终于想通了,肯去和那她从未见过面的姐夫团圆,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这个知心妹妹了。

 “此去路途遥远,珍重。”李寒衣仍是淡然少言。

 秋练雪望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是她的知心妹妹,另一个是她的同门师兄,这些年来,他们都对她和小蓝颇多照顾,令她心下感激。

 “朱雀,”沉厚的男声出自一旁身穿灰褐布衣的魁梧男子。“若有难处就回来吧,天易门永远是你的家。”低沉的语音含着兄长般的关爱。

 秋练雪凝视着这名始终不知她情意的仁厚男子,她对他微微一笑,说:“多谢门主好意,我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排在送行人群未尾的是素来沉默的寒月。只见她蹲下身来,轻拍了下小蓝的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样闪着银光的东西,入他的小手里。

 “回旋银梭!”秋练雪一见此物,诧异地抬眼望着眼前的沉静女子。“这是你费尽心血研制出的独门暗器,如此珍贵事物,我们母子不能收…”

 “非也非也。”一旁的殷五摇着招扇笑眯眯地说道:“暗器如果不用就不能算珍贵。再者,她的身手已经够神出鬼没了,不需要这么厉害的暗器。你武功虽高,但带着孩子,遇敌时难免多有不便,所以这是她送给孩子防身的。”

 听了殷五为沉默的搭档所做的解说,秋练雪心中感动。她拉着寒月的手,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只见寒月微一颔首,淡素面容绽出了少见的笑容。

 “往丝路的商队马上就要出发,我们母子也该走了。”她淡淡地说道。转身向天易门送行的众人一抱拳,便牵着儿于的小手往北而去。

 “生长于江南水乡、终于决心展翅飞向大漠草原的朱雀,真的能如愿和当年深情不羁的苍鹰重聚么?”人群中的殷五,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红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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