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梅雨季节的
气,让汾河上游几户人家塌了屋子,
伤了人。宗天忙得没
没夜,不但龙舟练习没去,连见湘文也挪不出时间。
不过,他干净又方便的外科手术,已获得父亲的默许,附近城镇有较大伤口的,也都会前来奉恩堂
几针,小秦大夫的声名地因此不胫而走。
但这种种成就,都不如湘文的一个响应及一句承诺。若能与她朝朝暮暮,两情久长,就是教他一辈子待在汾
,他也心甘情愿,不再有“
入笼网”的怨言。
芙玉被
得没办法,只好找湘文。她还特别痹篇湘秀不在的时候,而且在湘文的房里好一会儿,还开不了口。
她静静的看着在绣龙凤眼睛的湘文,肌肤白里透红,双睁随着光影
转,举手投足温婉秀气。以前她就觉得湘秀这个妹妹美得教人怜惜,但现在由更客观的角度看,那种美,的确足以让男人粉身碎骨。
她真不希望自己最敬爱的大哥,会陷入情关而难以自拔。
“瞧,眼珠
些银箔就有了神,比赛那
,龙舟就会多了乘风而飞的感觉。”湘文对她说,声音中有小女孩的娇,也有女人的媚。
难怪宗天会耽
至此,慧梅和湘文就少了那一股灵慧又纯真的味道。湘文得天独厚,生了个男人及女人都喜欢的容貌及
情,使人想怨也难。
“湘文。”芙玉轻轻的说:“我大哥想见你。”
针一斜,扎到湘文的手,她痛到心扉,却不敢出声。
“你还好吧?”芙玉赶紧问。
“没事。”湘文拿帕子按住指头,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要见我?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要和你谈一谈,希望能说服你解除婚约,嫁给他。”芙玉照实说。
湘文的脸臊热起来,她坐立不安地说:“他全都告诉你了?”
芙玉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我和秦大哥才偶然碰过几次面,他?*
鲆淮蠖涯涿畹幕啊!毕嫖暮芗钡厮担骸澳慊岵换崛衔俏沂Я朔执纾形ダ穹ǎ乓鏊切┕帜钔纺兀俊?br>
“不!湘文,我了解你的为人,你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孩。”芙玉安慰她“你现在要怎么办?”
“当然不见他了。”湘文绞着手帕说:“我有婚约在身,夏家的人就快来
娶了,若此刻有什么风风雨雨的,我如何向家人
代?”
芙玉握住她的手,想想说:“湘文,我大哥生得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对你更是情有独钟?霞炙担阏娴亩运坏愣疾
穆穑俊?br>
多么危险的问题!湘文暗
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反问:“芙玉姐,你和方大哥订了亲,还会想嫁给别的男人吗?”
“当然不啦!”芙玉顿一下又说:“可是我们的情形又不同。我和克明是青梅竹马,彼此熟悉,算是有感情的。而你和那位夏家少爷根本不认识,你真愿意把一生的幸福寄托在他身上吗?”
“只要是订了亲,一生就决定了,有没有感情都是一样。”湘文低声说。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见她不语,芙玉又说:“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对我大哥说比较好,他脾气倔强,不太听人劝,若你不狠绝一点,他是不会断念的。”
怎么狠绝呢?湘文实在怕见他,每见一回,就愈心向着他,他像一块磁铁,远远的,就将她的思绪都移了位,再也无法单纯贞静。
她是有强烈依附他的冲动,但后果却令人不寒而栗。光是那些不贞不洁、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私订终身…等的骂名,她就承担不起,更遑论其它更严苛的惩罚了,不是吗?
等他们能毫无阻碍地见面,已是探病的十天之后了。
芙玉陪着湘文到后山,还不断反复说:“我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只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我大哥很有说服力,你一定要坚持立场,强硬一些,否则是斗不过他的。”
斗?她从来就不想和他斗啊!
当她看见坐在巨石上笑
的宗天时,一股冲动几乎令她昏眩。他是那么的俊逸
人,深情的眼,含笑的
,将她带回了琉璃河畔初遇时的惊心动魄。
“湘文,你终于来了!这十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度
如年能够形容。”他
了上来,笑容灿烂地说:“你身子好了吗?西葯吃了没有?还咳不咳呢?”
“都好了,谢谢你的关心。”湘文不敢看他,努力用平?衩驳目谖撬担骸拔医裉煺娴牟桓美础\接癜涯愕幕岸几嫠呶伊耍业幕卮鹗牵也荒芑倨业幕樵迹郧肽阋院蟛灰倮凑椅遥膊灰崮切奕⒌氖铝恕!?br>
宗天的笑不见了,脸部一僵,彷佛春天罩上了冰雪。他强迫自己冷静的说:“就这样吗?你甚至还没开始听我心里的话。你不是来探我的痛吗?我以为你对我有一些起码的关怀和情意,我能够感觉到的!”
“探病是湘秀强拉我去的,真正对你有情的是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稍安勿躁,不能再坏事,不能再
得一团糟。湘文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自然会害怕,但她也应该很容易被说动,只要他有耐心,和颜悦
,把事情分析清楚,她就会不忍心再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了。
“可是让我动心的只有你。”宗天发自肺腑地说:“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就如同一切事情都有自由意志。湘文,你有权利去反对包办婚姻,有权利去拒绝嫁一个没感情的人,国法不会判你,家法不会判你,因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说的简单,因为它是理论,是想法,但真正实行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湘文摇头说:“它会造成可怕的结果,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你就错了!我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婚约的解除,它们不但没有万劫不复,而且是一种解
,一种走向幸福生活的前提,它早已成了新中国的一部份。”宗天热切地说。
“但它却不是汾
城、夏家、范家,还有你们秦家的一部分。”她稳住情绪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婚约的解除或许是解
,但也同时带来许多的伤害。像夏家人的愤怒,我家人的不知所措,甚至你家人因为你卷入所引起的尴尬,你都不曾考虑过吗?”
“我当然考虑过!但这是他们非接受不可的一个新趋势。我早就计划好了,如果他们一意顽固,我就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坚定地说。
“这…这不成了私奔?”湘文的脸微微发白。
“私奔或追求幸福,随便你怎么说。”宗天看着她说:“湘文,我爱你,愿娶你为
。你愿放弃一切,跟随我吗?”
她的心在拉扯着,如此痛,而拉的人不只是宗天,还有死去的养父母,挚爱她的亲爹娘。
“不!我无法做出伤害我爹娘的事。如果我失信退婚,他们会终生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用仅存的理智说:“而你因一己之私弃奉恩堂于不愿,又于心何忍呢?”
“事情不会到那种地步的。或许夏家也是很明理的人,只要你提出解除婚约的理由,他们说不定会欣然同意。”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然后我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娶你过门。”
“夏家不可能会同意的。他们年年催婚期,送的是贵重的礼,非常在意这门亲事。”她试着说:“他们既守信诺,我又如何提出退婚的要求呢?”
宗天没想到她小小的脑袋里,竟有这么多固执的想法,像千年树的
,深深扎进土里,拔都拔不出。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他神情沮丧地说:“你东一句范家,西一句夏家,为了他们,你真宁愿牺牲在封建婚姻下,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吗?”
“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夏家的媳妇,从来不觉得那是牺牲,这些话都是你说的。我当然有自我,我父母教我要守信守义…”湘文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去他的信!去他的义!”他盯着她,强迫她抬头“看着我!这个有自我的你,是真的快乐吗?”
湘文的肩被他抓得好疼,心中更添委屈,有些失控地说:“我本来是很快乐的,但你出现后,说这个又说那个,
得我好心烦,好痛苦。我的命运都已经决定好了,你为何要来颠覆它、破坏它呢?”
她的反问让宗天连退好几步。所谓话如利剑,他第一次尝到被狠狠刺伤的滋味,于是再也顾不得不理智、冷静或任何耐心,他激动地说:“
了半天,原来我只是颠覆、破坏,只是你的痛苦?所以你自始至终都对我无情,从头到尾全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我不懂什么有情无情,我只知道女子有三从四德,有女诫女则;
而你要我做的事,都是为社会所不容的…”湘文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悲伤愤怒让她又难受又害怕,泪水不听使唤的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像孩子一般,在古柏树旁哭着,沾
的睫
眨着泪凝的眸子,楚楚可怜,教人不忍苛责。
她的硬咽声声敲在他耳里,他如消了气的皮鼓,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能说什么呢?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在封建高墙之内,我在高墙之外,虽共饮着汾河水,共看着扮河
,但却相差了几千几百年,永远无法交流,无法沟通。”
“我…对不起…”湘文觉得好内疚,愧于她的落伍、守旧、怯弱及不够勇敢。
“不!懊说对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一向自以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搅别人的生活。原谅我的一时忘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破坏’你高墙内平静的日子了。”
这不正是她要听的话吗?但她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泪眼模糊,更难以自持地说:“不,是我不好…我无法对家人狠绝,只有对你狠绝了…”
“不要再说了!既拆不掉高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宗天转过身,捏紧拳头说:“你不必怜悯我,替我难过。大丈夫何患无
?我只不过是看错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无
,她又何必伤心
绝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仪于他,现成就有一个慧梅,她怎么忘记了?
“你出来很久,也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湘文没动,因为她好疲惫,脚如千金重,眼睛也看不清楚方向。
他没有再赶她,两人各据一方,无言地站着,任山风吹拂,任林叶枫枫。
直到等得不耐烦的芙玉寻来,步步踏在小径上,才驱走那一份茫然与寂静。
“我该走了。”湘文低着头,不看芙玉,只轻轻说:“你在这儿陪他,我自己会回去。”
她径自行向来时的山道,纤纤的身影如一片落叶,彷佛历经了生死,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你还不快去陪她?”宗天突然一声催促“至少要看她平安到家!”
芙玉立在巨石旁,左右为难。后来
不住宗天严肃冰冷的眼神,才匆匆尾随湘文而去。
如此一来一去的,她这局外人也不知不觉带着一身浓浓的愁虑了。即使订了亲,将为人妇,芙玉发现,她对感情的事,仍一无所知。
端午佳节,户户挂上艾草及菖蒲,家家飘出粽子香,女人赶制香包,男人备雄黄酒,整个汾
城有焕然一新之感,但最令人兴奋的,是河口的龙舟大赛。
一大清早,汾河两岸便被各地涌进的人
挤
,处处锣鼓喧天,语声沸腾,大家的目光全汇集在河的中心。
“咚咚咚咚咚…”一条
青缀蓝的船划
而过,它的旗帜尤其醒目,绛红面上双龙
会,在烈
下,不断闪耀着金光银芒。色彩之美,力量之美,还有飞驰在水天之间的美,让人挥汗奋力喊着。
“加油!汾
城加油!扮
城第一!”
宗天咬紧牙
,努力划桨。这一个月来,他不是专致行医,就是卖命练习比赛,唯有如此,他才能忘却对湘文求之不得的挫折,也才能逃避家人一声声的催婚。
划吧!桨所过之处,水若无物;他所过之处,情也若无物,没什么东西可以绑住他,他将一飞冲天!
四周的欢呼声恍如远方的轰轰滚雷,他看见
在水中的黄
锦旗,知道是夺标的一刻。舟里的桨手都已疯狂,宗天爬上龙头,心跳快过鼓鸣,隆咚隆咚的,在他的脑海化成湘文湘文…他的身体腾空而出,手直直向前伸,像要抓住某种不可能…
他的琉璃草,勿忘我,高墙之内的湘文!
“啪!”他拔起了镖旗,扬向天空,用力的挥摇,以
去内心的虚空。
“我们赢了!我们得了汾河南岸的冠军!”有人叫道。
“再等汾河北岸的冠军出炉,我们就可以一决胜败了。”又有人说。
“汾河北岸哪比得上我们,对不对?”这回是克明的声音,他还拍拍宗天的肩说:“咱们可有小秦大夫这个福星呢!”
一片欢乐声中,只有宗天一个人是不笑的,他板着比平
更严肃的脸孔,下船后,来到供应茶水的休息区。
汾
各家的姑娘,全一反平常的闺秀作风,花枝招展地又备
巾又送茶,还可以乘机向心目中的英雄表明心迹。
芙玉
向克明,湘秀
向她才订亲的曹少爷,而递给宗天茶水的是面带笑容的慧梅。
在这么多莺声燕语中,独独缺了一个湘文。
她比以往更深居简出,自从上个月在后山决裂后,他一直见不到她,连到秦家,也是声影渺茫。
她就真的为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夏训之,守贞守洁到这种地步吗?
宗天的内心又苦涩又嫉妒,忿忿地接过慧梅手中的杯子,很
鲁地灌了一脸一脖子的水。
“看你渴成这样,小心呛着了。”慧梅说着,又拿来
巾。
宗天很用力地擦着脸,想抹去眼前的
雾及痛苦的心情。
突然,有人一掌拍他的背。宗天猛回头,眨眨眼,再摇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竟是一年多没见的季襄!
“好小子!你的肌
硬得像我在挖的矿石。”季襄笑着一张脸说。
“师兄!你怎么来了?”宗天惊喜地说。
“还有我呢!”珣美带着如花的笑靥出现在他面前。
“哇!人家是‘风雨故人来’,我则是端午故人来。你们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赛龙舟的吧?”宗天开心的说。
“也算巧的,我带珣美到南京探望她母亲,回程经过汾
,打算看看你,没想到是这么热闹的阵式。”季襄说。
“你们去陇村见过蕴明姐了吗?她可天天在替你们担心呢!”宗天说。
“我们就从她那儿来的。”珣美说:“她今天也来看龙舟赛,不过先去城里找朋友了。”
“你们这一年是到哪里去了?没消没息的,人人都在问我,好像我把你们
丢似的。”宗天说。
“你才没消没息呢!本以为你人回到了汾
,没料到你老弟一拐,竟到徐州习医去了。”季襄回他说。
“我这人无牵无挂,漂流惯了。”宗天说:“你们都好吗?有没有躲过曾世虎余孽的追索?”
“我们很平安,一直在北京附近的浮山挖矿,其实离你不远。”季襄看看珣美说:“曾世虎那班私枭已做鸟兽散,现在风声已过,再也没有威胁了。”
宗天看他们两人对望的眼神,深情又亲密,忍不住说:“我猜,我该称呼珣美一声嫂子了吧?”
“我们去年底就拜堂成亲了。”季襄一本正经地说,一旁的珣美没有娇羞状,但脸仍微微泛红。
“哦?你那么久才恢复记亿呀?”宗天又回到促狭的本
,一脸捉弄人的表情。“她早在我们离开南京那
就恢复了,但一直不说,还整了我大半年的时间,让我天天陪小心。”季襄想到那段日子,不
笑着说。
“我也没有一下子就恢复呀!总是这儿一段,那儿一段的,哪能怪我嘛!”
珣美抗议她说。
“这一段或那一段,还不是全凭你段小姐的高兴?害我最后干脆不分真假,跟着你团团转了。”季襄眼中有着宠爱。
“嘿!想想你以前让我吃的苦,难道再一次追求我不好吗?”珣美娇嗔地说。
“嫂子,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了。师兄为了你,也付出许多代价。你没看到去年他以为你不在人世后的惨状,我都
夜盯着他,免得地做出傻事。瞧!
我熬夜的黑眼眶至今还在,是不是也很可怜呢?”宗天指指自己的眼说。
“说了半天,结果是你最委屈。”季襄扬着眉说。
珣美早笑弯了
,断断续续说:“你这位…秦师弟,还是…这么幽默,风趣。”
季襄忙扶住
子,轻拍她的背说:“你也别顽皮了,当心笑岔了气。”季襄和珣美之间的恩爱,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经过种种的生死淬炼,已达到彼此的心灵,其中的浓情爱意,绝非一般世俗夫
可以比拟。
若是从前,宗天会一笑置之,如今却
心羡慕。他想到湘文,那样一个顽固保守的女孩,别说提到“追求”二字,就连听到一点点相关的词句,就吓得门呀窗的,一扇扇在你面前关上。
唉!如果她有珣美的开朗及勇气就好了!
河口一阵冲天欢呼,克明走过来说:“北岸的冠军出来了,是莱城队,我们准备和他们争夺最后的胜利了。”
宗天忙将季襄夫妇介绍给大家,再匆匆对他们说:“等我拿到锦旗,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宗天和队友们练筋骨松肌
,慧梅又递上
巾,他看都没看,一把就围在脖子上。
上了龙舟,他眼中只有锦旗,在水中央,如遗世而立的佳人,就像他的湘文,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夺去!
淑佩一举得男,范家得一长孙,全家上下无不喜气洋洋。湘文尤其疼爱这幼
的小侄,随着嫂嫂及
娘,帮婴儿穿洗喂哄,俨然像个小母亲。
因为她素
乖巧贤慧,别人也不觉得她的热切有任何异样,反而夸她说:“瞧我们湘文这娴静模样,谁娶到她大有福气哩!跋明儿个,生个胖娃娃,旺夫又旺子,自己当少
呢!”
“不必她旺,能嫁到夏家,命算够好了!”有人替她回答。
从前湘文听到这些话,一定会羞红了脸,或者走避,但她现在对夏家这话题,已无动于衷,甚至厌烦。那是她的命,以后要过一辈子,又何必此刻说个不停呢?唯有未嫁的少女期,她能有些幻想,心中念着多情的宗天,反复再反复,为自己的人生留点美丽的回忆。
那种内外煎熬,极端痛苦,对他的狠绝,也是对她自身的鞭苔。只有嫂嫂的婴儿能让她安静,让她断掉一切的妄念,安于未来的命运。
这一个月来,她形同隐居,甚至听见宗天的名字,都要躲得辽远的。今天是端午,龙舟赛有宗天,她自然回避,情愿留守在家,陪着未满月的嫂嫂和侄儿。
屋内寂寂静默,屋外人声喧哗。湘文抱着
睡的婴孩,由
边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
前,小小的空间,一步步地压抑内心的声音。
宗天,宗天,宗天…一声一足印…
她以为这一天会一如平常地过去,直到管事的来报,说吴校长来访。
湘文忙将侄儿还给嫂子,人来到大厅。
“我以为会在河口看见你呢!”蕴明说:“来!苞我一块儿瞧热闹去,还有一个人特别想认识你。”
“是谁?”湘文
惑地问。
“是璇芝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学生段珣美。”蕴明微笑地说。
珣美?是宁姐姐…哦!不,是璇芝口中逃家私奔的那位传奇人物。
湘文问:“你们查出她的下落了?”
“说来也巧。年初的时候,牧雍为了做一篇研究到浮山去,结果碰到了季襄,也就是珣美的丈夫,两人一谈,
子竟是故人,所以就重逢了。”蕴明说。
“珣美结婚了?是不是嫁给唐老师呢?”湘文又问。
“就是唐季襄。”蕴明拉着她的手说:“快来吧!我还赶着去看汾河南北岸的冠军赛呢!”湘文有些迟疑,但蕴明是客,河口又有她耳闻已久的珣美,实在难以拒绝。
再说,人群熙攘的场面,要错开宗天,应该很容易吧!
全城的人都挤到河口看龙舟赛,反倒街上行人稀少,她们穿过小巷
,随着
闹声来到汾河畔。
一波波的群众,使湘文几乎看不到河面;耳旁的议论纷纷,也成了嗡嗡鸣响。
这种大场面,她不必太担心会撞见宗天了。
蕴明牵着她的手,前后绕来绕去,快到供茶处,她看到湘秀及慧梅、芙玉那些姑娘会的姐妹们,本想止步不前,但蕴明也停下来,指指她的左方说:“那位就是珣美。”
一个明眸皓齿,有着及肩短发的女子,闻言回头。她极甜美活泼,眼眸
转中闪着慧黠的光采,她一见湘文,便展开笑容说:“先别说!你是湘文,对不对?哇!你和璇芝说的一模一样,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而且是上好的白玉瓷。瞧!这皮肤
得可以掐出水,眼睛又可以汪出一潭湖来呢!”
湘文惊讶地看着她,多热情的人呀!她和璇芝如此不同,一个是太阳,光芒四
;一个是月亮,清明宁静,但却都是充
生命力的女子。
“珣美姐,你好。”湘文
下心中的激动,很有礼貌地招呼。“可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年轻。”珣美继续说:“我见过你送璇芝的浅紫夹袄,还有那对鸳鸯绣忱,真比外面绣坊的还要好。”
“可不是。我家里最好的袄子旗袍,全是湘文一针一线
出来的。”蕴明同意地说:“我还很想叫她到陇村学堂来教女红呢!”
“我没有那么好啦!”湘文被夸得脸红说:“如果珣美姐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做几件衣棠。”
“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敢嫌呢?”珣美想想又说:“不过,你再三个月就要当新娘了,准备自己的嫁妆都来不及,怎么好意思再叫你忙我的呢?我心领就是了。”
珣美的坦诚率直,让湘文好喜欢。她急急地说:“不!不!一点都不忙!
呃,这样好了,我正好裁了一件夹袄,月牙
的,有琉璃草花的结扣,本是打算给璇芝的,不如送给你好了。”
“月牙
,琉璃草都是我最爱的,可是那原是属于璇芝的,不太妥当吧?”
珣美迟疑地说。
这时,一旁与人聊天的季襄,听到“琉璃草”三个字,觉得好生耳
,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珣美替丈夫和湘文做了介绍。
湘文初见大名鼎鼎的唐季襄,果真是有不同的英姿气度,与珣美是天生一对。但他那过严肃的神情,让湘文有些害怕。
她小声地问候过,又把眼光转回珣美,就方才的问题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璇芝六月底就要随夫婿到美利坚国,我九月就要去宿州,见面的机会极微小。我一直愁着夹袄送不出去,如今你来了,不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吗?”
“你和璇芝身材相当,又情同姐妹,谁穿不都一样吗?”蕴明帮腔说。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啰!没想到我这趟还是来对了,捡了我们翰林小姐的便宜。”珣美笑着说。
如雷的欢呼声打断她们的谈话,原来是冠军决赛已经开始了。
季襄帮她们几位女士找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湘文可以看到白
中两条长长的龙舟,而且一眼就认出坐在首位的宗天。
他头
白巾,身穿白背心白棉
,衬着肌
的强壮黝黑,那划桨的奋力,忘我的专注,她都能够感受到。突然,人声逝去,蓝天渺远,川
不再,舟不成舟,只有他,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底,倾起身,俯向龙首,伸手向那锦旗…
那一瞬间,湘文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她彷佛看见溅
他的河水,他渗出的汗,他出力而扭结的青筋,他内心的渴求…好沉,好重,尽管他摘下锦旗,赢得众人的疯狂欢呼,她依然被
得不能动弹。
“我们汾
赢了!”有人高喊着“汾河南北各城得在咱们普济寺前,摆三天的
水宴席和唱一个月的戏!”
湘文站着,总算回复正常的呼吸。她感染不到四方兴奋的情绪,只有珣美如阳光般的笑容,能牵引她一些
愉。
罢获胜利的汾
壮士上岸了,乡亲们纷纷
上去,但仍不忘让路给那些送茶送
巾的姑娘们。
她先看到克明,由芙玉
;再来是宗天,众人推过慧梅…湘文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但,有什么好难受的?是她选择了离开他的生命,就没有权利再介意或眷恋。
是呀!离开。这繁华盛景不是她该留之地。正当湘文退后一步,宗天却朝她的方向是来。
她被钉住了,眼看他逐渐靠近。因为长期的户外运动,他的斯文在黝黑
壮中消失,双眼更锐利放肆,加上未理的淡淡胡须,使他整个人变得
犷,更具力量。
她所面对的,彷佛是个陌生人,这纯然
刚的男子,使她不敢相信,他曾苦苦恳求,而她竟有能力伤害他。
宗天的脸上充
着自信与笑意,直到眼眸触及她,一切都僵掉暗去。是许久不见的湘文,他像要将她生
活剥似地瞪视她,不看痛,看了更痛,恍如某种诅咒。
“真是一场
采的比赛。”季襄赞赏地说。
“比起师兄的冒险,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宗天的声音失去了
朗。
原来他们是旧识!湘文忍不住抬头望了宗天一眼,他的视线捕捉住她,冰冷得叫人打颤。
“哈!我想到了!”季襄突然拍掌说:“难怪我觉得‘琉璃草’似曾听过,我记得你有这么一条手帕。”
“没用的东西,早丢了。”宗天简短地说。
“哦?”季襄察觉出宗天怪异的语调。
湘文恨不得能
翅飞走,他就要当她是
霾晦地,当她是一世的冤仇吗?
几个姑娘走过来,包括芙玉及慧梅在内。宗天的态度马上明显的改变,回到了原有的谈笑自若及翩翩风度。
湘文难堪得差点掉泪,在进退不得的情况下,是湘秀替她解围,带她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地方。
之前清楚的话,此刻都茫然了。活了十七载,湘文第一次明白,拒绝人很痛苦,但被拒绝的滋味更是千百倍的椎心刺骨。
唯一可让她安慰的是,他有慧梅,一个可以偿替她,带给他快乐的女子。
看完热闹,在回陇村之前,蕴明和珣美去范家向湘文道别,季襄则随宗天上山,去探望守葯圃的德坤。
一路上。宗天谈论依然,但季襄老觉得他的眉头深锁,于是问:“你不太快乐,是不是奉恩堂给你太大的压力?”
“行医永远不会给我压力。”宗天淡淡地回答。
“那还有什么事呢?这次你的变化太大了,使我不得不过问。”季襄的语气
含关心。
“变化才好呀!人若不变,则是一滩死水,永远不会有进步。”宗天打哈哈地说。
这一来,季襄更觉得事有蹊跷,想再深入探寻,宗天就开始
嘴的葯草名。到了长长的竹篱前,他更指着
园的奇花异草说:“忽冬、紫背鹿衔草、赐米草、青箱子、着手香、鱼腥草…还有高大的银杏树。”
德坤被声音引了出来,看见来客便说:“季襄,是你呀!稀客!稀客!”
“师祖。”季襄恭恭敬敬他称呼。“闭门家中坐,徒孙天上来。这还多亏我那爱收徒弟的儿子。哈!炳!”
德坤高兴地说,并引两人入内。
混合的青草葯味充斥在宽敞的空间内,向北的墙堆
了医书,由古老的素问、灵枢、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到近代的本草纲目、医宗金鉴,无所不包。
几个红泥小炉以不同火候,滋滋熬着葯材。桌上一排瓷钵、陶罐,甚至洋玻璃瓶,标着娱蜕、斑鳌、砒霜,川乌、雷公藤、蝎子等名称。
“爷爷,我不是叫你别碰这些剧毒之物吗?”宗天一看,脸色大变说:“一个不小心,可是致命的!”
“小伙子,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吃的盐可是比你吃的饭还多。”德坤马上以教训的口吻说:“对我们习医的人而言,自然万物,没有毒或不毒之分,只有有效或无效之别。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故事吗?华佗由观察蜘蛛,而解了黄蜂之毒;孙思遨由鹳鸟,而找到治风
的‘老鹤草’。天地形成,有一物,必有另一物克之。”
宗天听到最后两句,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师祖说的是。我虽不习医,但在练武及从事革命工作时,鸿钧师父也常拿这些故事教训我,甚至对我的科学研究,也有莫大的启发。”季襄试着缓和气氛。“没错。中国之学,古博
深;西洋之学比之,不过是一稚
婴孩而已。”
德坤心情一好,又问:“方才听送饭的伙计说,你带了新娘子来了?”
“对,她等一下会上山向师祖请安。”季襄说。
“很好!很好!”德坤叠声说,又转向宗天:“你师兄都成亲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宗天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完全不像平
敏捷灵活的宗天。季襄半玩笑地说:“他这娶
病,恐怕要琉璃草才治得好。”
“琉璃草?我不知道这玩意见还能治病?”德坤很认真地问。
“宗天是对一个会绣琉璃草的姑娘犯相思。”季襄笑着说。
“师兄,我说过,我早丢了那帕子了!”宗天抗议道。
“犯相思?那八成是程家的姑娘慧梅。”德坤兴致很高地说。
“爷爷,我并不喜欢慧梅,你们别老把她推向我,让大家都难堪。”宗天说。
“我猜是范家的姑娘。”季襄随口猜着。
“范家?是湘秀?不会吧?当初宗天死说活说都不要,人家现在都准备嫁啦!”德坤不解地说。
“我只晓得范家有个湘文。”季襄又说了一句。
“不是湘文!湘文早订亲了!”宗天急忙说,舌头差点打结。
这反应又太过度了!季襄对男女之情一向不甚敏锐,他提琉璃草或湘文,并非真的有所联想,只是想开开宗天那条手帕的玩笑而已。
瞧师弟那一脸的气急败坏,季襄干脆捉弄到底说:“订亲算什么?可以抢亲呀!瞧,珣美本来也不是我的,我还除去了她的未婚夫呢!”
抢亲?宗天的耳朵陡地竖了起来。
“说得好!抢亲可刺
啦!几代前,我们地方上还有这种习俗,这城抢那城,那城抢这城,热闹可不输给龙舟赛哩!”德坤老顽童般地说。
“这…这不犯了法纪吗?”宗天吶吶问。
“犯什么法?你抢我的,我抢你的,生米煮成
饭,还能计较吗?有些城还因此由仇家变成亲家呢!”德坤愈说愈起劲,形容也愈夸张。
说者无心,宗天却听者有意。抢亲?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种方法呢?
湘文年纪轻,保守、顾家,又如此顽固,解除婚约不成、私奔不成,就只剩下抢亲一条路了。
从汾
到宿州,长途漫漫,要湘文“失踪”并不难,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的男人的
子!
他心中开始有了计划,脸也恢复笑容,适时地加入德坤和季襄的阔论高谈。
他那兴冲冲的模样,似乎又回到正常的宗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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