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襄儿精神
地起
,窗外还笼罩着雾霭,清晨,空气还有些薄凉。
她不好意思去叩隔壁骆无峻的房门,
略梳洗一下,将长发简单的编成一条辫子垂到
前,这才步履匆匆,迫不及待的绕到客栈前的饭铺去,希望能看见他。
大清早的饭铺,只有两三桌要赶路的客人在吃早饭,没见到骆无峻,她有点失望。
飞箭被拴在客栈前,见着襄儿,它轻轻嘶啼了声。
“早啊,飞箭。”襄儿漾着浅浅笑意走近飞箭,伸手轻摸它雪白顺滑的长鬃,像在跟老朋友说话似的问:“昨晚睡得好吗?我睡得很好,夜里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再想起那条恐怖的蛇了,说到这个,都要谢谢你家公子…”
“不必谢了,一路上可能还会遇见一些毒蛇猛兽,自己作好心理准备。”
骆无峻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在她身后响起,襄儿轻摸长鬃的手停住了,长长的羽睫眨都不敢眨动一下。
她觉得窘极了,自己刚才对飞箭胡言
语些什么啊?都被他听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吃早饭吧,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他再度开口。
“好!”她松了口气,赶忙转身跟在他修长身躯之后。
用完早饭,东边徐徐浮起一轮红
,两人准备好干粮和水,看天色已经明亮起来,于是再度上路。
骆无峻
佩青铜长剑,斜背两人的简单包袱,潇洒利落的翻身上马,把手伸给仰望他的襄儿。
襄儿已经很熟悉这个动作了,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心底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觉得就算他现在要带她到天之涯、海之角,她也会随他一起走。
这种全然放心的感觉十分微妙,相处了十几载的家人,尚且不能给她这种稳定踏实的安全感,但这个与她相识不久的男子,却能让她对他毫无戒心。
她暗自祈祷着,如果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就好了,如果能够…
经过一山一岭,几天之后,行经道路越来越平坦,进入了乡镇市集。
“找个地方歇息。”
骆无峻锐眼一扫,已经看中一间干净的食堂。
太阳西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在早上已经吃完,此刻两个人都饿了。
“我也这么想。”闻言,襄儿开心地轻抚飞箭的头。“我觉得飞箭一定也累了,它一路载着我们两个人,多了我一个的重量,负担一定加重许多,不多休息休息,怕累出病来就不好了。”
骆无峻听她开口闭口都是飞箭,这么的替一匹马着想,不
莞尔,向来冷漠的俊脸也
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淡笑痕。
她与初遇时大不相同。
穿着大红嫁裳遇劫那天,她神情愤怒疲倦,自我保护的意识浓厚,睁着大眼,活像随时要攻击别人的刺猬。
他原以为自己是捡到一个麻烦了,她一定极不好相处。
但这么一路下来,他发现自己错估她了,其实她心地善良、毫无心眼,惟一的怪地方就是她来历不明,至今她仍不肯告诉他,当
她究竟要嫁到何方去。
把飞箭拴好,两人进入食堂。
“两位客官,坐,要吃些什么呢?”小二先斟上水酒,招呼着替两人点菜。
骆无峻不动声
地环顾四周,墙上一副对联写着…闻香已醉,未品先酣。
店外飘拂着酒旗,店里也飘扬着醇厚酒香,几桌客人阔论高谈,一坛坛喝光的酒坛就摆在桌脚边,看来这是间颇负盛名的酒肆。
“你拿主意吧。”骆无峻淡淡吩咐。
小二利落地说:“那小的就替两位客官蒸一尾肥美的丁香鱼,再来一碟八宝豆腐,做一盘状元糕,最后煮一个清淡点的冬瓜汤可好?”
骆无峻点点头,襄儿则听得津津有味。
她从没出过家门,这一路跟着骆无峻往京里走,除了干粮之外,也吃了许多客栈独特的招牌菜,对于吃惯了大鱼大
的她来说,这些清淡不腻的小菜更合她的胃口。
厨房手脚快,没一会工夫,两个菜、一个点心、一个汤已经端上来了。
襄儿拿了块状元糕吃。“好香。”
“你先吃,对面有间葯铺,我去看看有没有我爹要吃的珍贵葯材。”
他爹要吃的葯材十分稀有,虽然京城不缺,但有备无患,如果这个地方有,他多买些回去备着也无妨。
“那你快去吧。”襄儿听他这么说,连声催促着。
之前听镖师们谈起过,所以她隐约知道他爹患着重疾,不知道是什么病因,而他事亲至孝,即使出远门都记挂着爹亲的病情。
亲情伦理在楚家早就不存在了,大家都尔虞我诈,想的尽是如何谋得更多的家产,富不过三代,楚家大概会步上这条路。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叹了口气,鲜美的鱼
似乎也没有了滋味。
“小姑娘,在想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叹起气来了呢?”
襄儿抬眼,看到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三名陌生男子,他们一个个面色涨红,看来是喝醉了,才跑到她面前来胡言
语。
她板起俏脸。“我不认识三位,请三位离开。”
一名男子笑嘻嘻地起身靠近她,嘴里不干不净的调戏“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你长得这么标致,让哥哥我好好疼疼你吧。”
“走开!”
她想起身逃走,不料裙摆勾住椅脚,整个人反倒往后栽去。
男子更加得意了。“小宝贝儿跌倒了,让好哥哥我扶你起来吧!”
襄儿见他
的靠近自己,心生惊恐,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一心就盼骆无峻赶紧回来。
“混账东西,滚!”
一柄长剑削去男子一截头巾,抵住他的颈子。
得救的襄儿推开板凳站起身,跑到骆无峻身后。
“该…该死,竟…竟敢用剑抵住本…本大爷的脖子…”男子心中害怕,偏偏嘴上又要逞强。
“欠打!”其余两人见同伴受辱,一起攻上来。
“骆公子,小心!”襄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手无缚
之力,偏偏四衷拼热闹的人多,没半个有正义感的人肯出手帮忙。
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白担心了。虽然对方以多欺少,但他们根本不是骆无峻的对手,瞬间被打得抱头鼠窜。
“骆公子,你没事吧?你…”她低呼出声“你手受伤了!”
她心头一紧,倒
了口气,水汪汪的眼快掉下泪。她连忙掏出手绢,细心的吹去他伤处的灰尘,把伤口包扎起来。
她笨拙的包扎手法让他的手掌像长出一只白蝴蝶,但他没有拒绝,任由她包扎着。
“还疼不疼?找个大夫瞧瞧好吗?”她抬起莹亮大眼问。
骆无峻摇摇头。“不必了,只是小伤。”
看着那对清澈明亮的大眼,他黑眸深幽,神情若有所思,高深莫测。
“好恩爱的小夫
。”旁人见他们四目相凝,恍如情意
绵,遂出言调侃了两人。
襄儿脸红了,害羞的低下眼眸,不敢再看他。
那些人说他们是夫
呢,他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呢?
又过了几天,两人一骑进了一道守卫森严的巨形石拱门,来到一条楼房林立、人
如云、热闹喧哗且十分繁荣的城街,四周尽是各
店铺和公卿府第,显得与众不同。
“这里好热闹!”市街的景象让襄儿诧异无比。
她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见过这等繁华升平的盛世景象,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骆无峻特意放慢飞箭的脚步,缓缓兜着。
襄儿睁大眼睛,
接目不暇给的热闹,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极了。
笔直的大街,足可站上几千人,每家店铺的生意都热络无比,贩卖着一些西洋货,全是些她看也没看过的玩意儿。
而另外一头林立着的酒楼茶肆,每家的店小二都在门口扯着嗓门,吆喝着招揽客人,更显得生气
。
“这里便是京城。”骆无峻轻描淡写的说。
“京城…”她心头一沉,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她曾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然而天不从人愿,原来京城已经到了,她还傻傻地浑然不察,刚才还兴高彩烈哩。
她幽幽然的叹息一声,心中忐忑与惆怅
织着浓浓离愁,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将要分道扬镳了?
虽然一路上他们已经走得够慢了,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的原故,怕她不适应赶路的劳累,他们才会慢如
速。
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该来的还是会来,脚程再慢,京城终也到了。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茶馆,我们进去喝杯茶。”骆无峻看见她脸上落寞的神情,若无其事的提议。
襄儿忙不迭点头,求之不得。
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都是好的。
骆无峻带她在茶馆临窗边的小桌子坐下,点了三味点心和一壶铁观音。
“这是桂花鲜栗羹,原是杭州的美食,店主是杭州人,引进京城,现在是茶馆最负盛名的点心。”襄儿浅尝一口,但觉浓羹香甜,隐隐透着桂花烧
香,微笑夸赞道:“果真清香可口。”
“喜欢就多吃点。”
骆无峻缓缓啜着茶,看着他牵动的优美
形,襄儿不由的有些怔然。
她没见过比他更俊朗的男子,虽然他话不多,虽然他经常一脸冷漠,可是她并不怕他。
骆无峻忽然抬起下巴看着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她有点窘,连忙编了个谎“我在看你背后…背后窗子外头那只跳来跳去的小麻雀。”
他挑挑眉。“你养过飞禽?”
看来她颇为爱护小动物,对飞箭十分关心,刚刚又对一只麻雀看得目不转睛,眼中竟还有着依恋
绵之意,对他这个男子汉可真难以想象。
这个话题令襄儿
出由衷的笑意。
“它叫小如意,是只小巧的文鸟。”
小如意还在楚家,不过,她感伤的想,现在小如意可能已经饿死了吧?
她爹不许她带着一只鸟嫁到刘家,认为有失颜面,而楚家又没人肯答应替她喂食,所以小如意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用完茶点,骆无峻起身付账。
“走吧。”
襄儿瞳眸一黯,她知道再也无法拖延分别的时刻了,自己身无分文,与他分别之后该何去何从是好?
今夜莫不是要
宿街头了…
就在襄儿愁肠百转之中,两人走出茶馆,隔壁是间珠宝行号,她只是随意张望了一眼,没想到骆无峻竟然停住步履。
“进去看看。”他率先往店铺里走。
襄儿心头一震。
他进了珠宝铺子,莫非他在京城早已有了心上人,要替心上人挑选首饰?
她忽然觉得心头惆怅得苦涩万分,清澄的眸子变得黯然无光,恍惚的跟着进了铺子。
店里装饰得富丽无比,各式各样的珠宝翡翠、玛瑙玉石,还有些蔷薇水,几个大型的箱子放着上等皮
、象牙、犀角,都是些稀奇珍品。
“骆少镖头,您回来啦!”
店主热络地出声招呼这位稀客。
虽然骆无峻从未光顾过他这间珠宝行,但是在京城里,谁不知道骆氏镖局势大财大,拥有十多间镖局。
而这位少镖头更是少年英才,不但年纪轻轻就接管了所有的镖局,且与京城首富之子花劲磊
情不凡,现在花家掌珠花
晚又嫁进护城第一将军府,所以城里的媒人都争着想为骆无峻说亲呢!“嗯。”骆无峻淡淡地答,把站在他身后的襄儿带到前面。“看看要什么首饰。”
她的发上总是空无一物,如果有些装饰品,想必会更好看。
听到他的话,襄儿心头一跳,瞳眸不自觉的绽发出光彩。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松了口气,原来他是要买首饰给自己,刚刚真是误会他了。
店主立即在胖脸上堆
了笑容。“这位小姐是…”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骆少镖头身边美貌惊人的陌生少女。
咦?没听过骆无峻和什么女子过从甚密的,这样标致无双的俏佳人不知是打哪里来的?不但容颜秀丽,
布衣衫也掩不住娉婷窈窕之姿。
“楚姑娘。”骆无峻代襄儿回答,知道她不擅与陌生人应酬。
“原来是楚姑娘。”店主舍不得移开目光。“姑娘钟灵毓秀,芝兰深茂,好秀丽的容貌!”
襄儿小脸羞红,垂着长羽睫细看首饰,心里很是惊讶,京城人果然大胆直接,夸人连修饰都不必。
她的眸光停在一支小巧可爱的珠贝钗上,一旁黄澄的丝绸软巾还搁着一支名贵的七
花钿,还有一些银钗、玉簪和金步摇等等,可是她都不爱,独钟珠贝钗。
“骆少镖头,楚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波斯来的首饰,本店只有一支。”他笑嘻嘻地道。“姑娘可以试戴看看。”
店主递给襄儿一面铜镜,襄儿在乌亮的秀发
上珠贝钗,只见铜镜里映出一张秀美的鹅蛋脸来,清丽绝伦,更添三分姿
。
“就买这支,不必取下来了。”
骆无峻付了银两,黑眸定在她微带笑意的小脸上。
襄儿的眸晶晶亮亮的。
这不是她拥有过的首饰里最漂亮值钱的,不过她却知道,这将会是她最最宝贝的一件首饰。
“骆氏镖局”四字刚劲不凡写于门顶匾额,高高挂在朱漆大门上头。眼前是座宏伟壮观的宅第,门口左右各竖着一
巨大旗杆,飘扬的旗子上同样绣着大大的“骆”字。
“少镖头回来啦!”
几名劲装装束的镖头闻讯而出,后头跟着顾大海和莫镖头。
“楚姑娘,别来无恙否?”顾大海笑盈盈的看着襄儿,顺道端详他家神态自若的少镖头。
敝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他原以为两个金童玉女似的年轻男女一路同行,说不定会产生些许爱苗,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我很好,谢谢顾镖头的关心。”襄儿早已下了马,福身施礼,骆家就如同她想象般,建构得十分壮丽。
“莫镖头,镖局里没事吧?”骆无峻把飞箭交给家丁去喂食,径自走进朱漆大门。
众人热热闹闹跟在骆无峻身后,莫镖头沉稳,报告了近月来镖局的大小事,条理分明。
看着他们进了大门,襄儿差点掉下泪来。
人家又没有叫她进去,她总不能厚颜地跟着一块儿走进去吧?
“咦,楚姑娘,你怎么还杵在那里?”顾大海突然发现少了她,回头询问,一下子所有人都回头定着等她跟上。
骆无峻略略挑眉,半眯起锐利的黑眸。
襄儿忍住盈眶的泪水,鼻头酸楚,生涩的说着场面上的道别话“襄儿就此…就此别过,谢谢公子和各位大爷的照顾,襄儿终身感激…感激不尽…”
“你要走?”大家都很意外。
尤其那三个冲着她而出来相
的年轻镖师更是失望得快呻
,他们就盼无家可归的俏佳人在镖局里住下,好让他们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襄儿咬着红
,勉强点了点头,眼光不经意与骆无峻相接了一下,她像触电般别开视线,一颗心跳个不停。
她也不想走,可是…主人没有留她呵。
“你不是没有地方去吗?你要走去哪里?”顾大海很疑惑。
“那个…总有地方去的。”她声音有点哽咽了,难过地回答。
其实她并不是为前途茫茫而感到害怕,她是、她是舍不得飞箭啦。
她面颊忽地染上一片红晕。
哦!骗子,她哪里是舍不得离开飞箭,她是不想离开骆无峻,她想留下来跟他在一起,她想天天都能看到他。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来嘛。”大家起哄了,纷纷要她留下。
她偷偷张望骆无峻一眼,他仍然面无表情。
“你一个姑娘家在外
不好吧?”顾大海沉
。“京城虽然繁荣,有双手就不怕会饿死,可是坏人也很多…说到底,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谢谢顾镖头的关心,我…会小心的。”说到最后,声音像是无奈的叹息。
“唉。”
“唉。”
“唉。”
惋惜声此起彼落。
有人看不过去开口了“少镖头,你也说说她,人是咱们骆家镖局带回来的,要是有什么意外可不行。”
那人说的话让襄儿心儿卜通卜通地跳,不知道骆无峻会怎么说?
想到这里,心跳又
了谱。
“你的包袱在我这里,你要走到哪里去?”
骆无峻说完,
拔的身躯旋身往厅里去。
襄儿愣在原处。
对呵!他一直没有把她的包袱还给她。
她心头一热,原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顿时,清丽的小脸一扫
霾,由衷笑了。
她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可以不必离开他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
真的有欢呼声传出,而且很大声,不是襄儿,是那三个想得月的年轻镖师!
M.bWO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