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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该死…”

 宅子东边的院落楼台上,不断地传来翻身的窸?声响,亦传来古怪的低咒声。

 “混蛋!”几回辗转,君还四终究忍遏不住地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骂一句;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漆黑无人的房里,一头灰黑黄错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凶恶的眼眸暗蕴着教人不敢欺近的光痕,隐隐约约可见腥红的血丝占他的眼。

 睡不着?他居然睡不着?

 “关我什么事啊!”君还四恼火地仰天狂啸。

 她上哪儿去,和谁在一块儿,那都是她私人的事,他充其量是她的老板,哪里管得着她?

 就算她打算彻夜不归,那也是她的事。

 他生气是因为她抛下他,教自个儿难堪,遂他生她的气、遂他不想要见着她;然而,都说不想见她,又为何要浅樱传话,要她回大宅用膳?

 为什么?他不懂,不懂自个儿为何会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而发火。

 义父老要他收敛子,遂打小时候起,知晓他对针线活儿有兴致时,便要他像个小姑娘拿针线东绣西绣,图的不过是要他修修子。可天晓得,像他身形这般魁梧,面相这般凶恶的男人,拿起小小的绣花针,那模样看起来,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最后针线活儿成了他专的手艺,然子似乎也没收敛多少。

 只要一不顺他意,脾气依然控制不了,但火气也消逝得快。照道理说,他这个人向来不拘小节,一件事很难搁在他的心里太久,不管是喜怒也好,哀乐也罢,很难在他心中逗留太久。

 但这一口,很久了,从晌午一直搁到现下,只要一想起她那一双专注的眼直盯着川不息的人,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恼得很。

 很恼、很恼,比当初不二那家伙取笑他喜爱女红还恼。

 已经很久没这么烦过,记得当初基于可怜而收留绿绣时,好似没多久,她就干了什么教他生怒的事,只是现下想不起来了。

 而那时,他以避嫌为由,将她赶到厂子里;现下,他只要如法炮制即可,就待丝造大会结束,到时候,他便可以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三年来,他和她之间始终维持着最舒服的距离。他在外头忙着,而她就看着厂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个人各司其职,可以说是没有冲突;而这一回会偶然碰在一块儿,则是起缘于丝造大会。

 原本是因为他想要再瞧瞧她的绣工,谁要她进厂子之后便再也没绣过任何东西,教他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要埋没她的绣工。

 谁知道他竟会因此而伤了手,继而发生一连串的事?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让她吹皱了心湖,教他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烦躁什么来着?怎会无端端烦得睡不着觉?

 君还四两道浓眉紧紧地拢起,目光顺着地上的光痕,他凶恶的大眼直睇着窗外,望着长廊微亮的灯火。

 对了,就是那盏灯教他睡不着的!

 浅樱向来会帮他吹熄那盏碍眼的灯,不过今儿个居然忘了。无妨,他找到症结,一切就好办了。

 只见他轻捻着指头,运气往窗外那盏灯弹去,气劲破窗而去,不偏不倚地弹熄了灯,他略微得意地浅勾笑意,然而却听到外头传来哎呀一声,教他不由得蹙紧眉,起身往外走去。

 ***

 “灯怎么没来由的就熄了?”绿绣抬眼望着已熄灭的灯。“就算有风,也有罩子罩着,怎么熄的?”

 她直盯着暗黑的灯罩思忖着,此时凭藉着月光,她却感觉有道模糊的影子朝自己近,她忽地回身,见着一个披头散发、一脸凶恶泛着肃杀之气的人,吓得她瞪大眼倒退数步。她惊惧地吼着:“有鬼啊!”“谁是鬼啊!”君还四朝她的耳边暴吼。老六才是鬼,他君还四可是人,只不过是长得凶恶些…是男人都该要有张不怒而威的皮相,她真是不懂得欣赏,实在太失礼了。

 躲在角落里作啥?她以为她抱头躲在角落,鬼就瞧不见她了吗?

 听及熟悉的咆哮声,绿绣猛地睁眼定睛一瞧,确定是他之后才拍了拍口,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老板啊!”吓死她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长得像鬼吗?下回非得介绍老六给她认识不可,教她瞧瞧鬼的真正模样!

 “没、没。”她忙摇着手,笑得有几分心虚。

 呵呵,老板有两颗长长的虎牙,乍看之下,几乎以为他长了獠牙哩!

 他冷眼睇着她,没好气地走到渡廊边上,冷声的问:“你怎会跑来这儿?”她不是很怕冷吗?大半夜的,她跑到这儿是来吹风的吗?

 “没,只觉得今儿个的夜美的。”她走到他身旁。

 实际上她是想要同他道歉,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找不着机会,就只好在外头晃啊晃的。

 “这样也美?”君还四不愣了一会儿。

 一旦入夜,苏州城里便是浓雾匿城,只要她再离他几步远,他绝对瞧不见她;这种夜,哪里美来着?

 “很美,什么东西映入眼底都有几分朦胧,相当梦幻人。”绿绣向前几步,手里掬起浓浓飘忽的雾,却只残留一手冰凉的意,然而她却不死心地又重掬了一次。

 看在君还四的眼里,她活似在玩。

 不过,眼前深处浓雾中的她,笼罩在一片虚幻中,让她一身月牙白般的胡服,好似快要融入浓雾之中,他眨了眨眼,觉得她仿佛快要被摄入白蒙蒙的深处,好似快要消失在一片朦胧夜中…

 “过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染病吧?”君还四一个箭步踏出,霸道地将她捞回怀里,心头狂颤不己。

 绿绣惊诧地贴在他的膛上,两人紧密得没有半点空隙,而这扎实的怀抱让她听见他有些失序的心跳。绿绣不解地想要询问他,却发觉肩上有股力道硬生生地将她推开,两人随即又拉出些许的距离,只见他随即转过身去,瞧也不瞧她一眼。

 “老板?”她轻唤一声。

 仿若昙花一现般的短暂,她几乎错以为他对她有意…但怎么可能呢?

 “回去睡吧。”君还四哑地道。

 绿绣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什么,轻应一声、踩着小碎步从他身旁走过,隐入漆黑的渡廊底端。

 “简直是天地不容啊!”他低声哑前。

 因为月光几乎都教浓雾给这去了光线,教她没看见他凶恶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绯红,而暴戾的大眼里有抹不知所措…

 ***

 多之后。

 那丫头该不会又跑去睡吧?

 如往常,整座厂子都找不到人时,君还四依照惯例来到水榭厢房,今儿个他直接把敲门的步骤给省了,直接推门进去。

 丙真如他所猜想的一般,幔是放下的。

 今天外头正飘着雪,她会窝着不动,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三年来,她都是这么窝混过去的。

 唉!这丫头…天候越冻,她是越不想动,动不动就扑到榻上,窝在被子里虚度。

 只是,不知她要拿去参加丝造大会比试的披风到底进行得如何,一连三天没再碰见她,而近他的手伤好了些,便到铺子里去忙,虽遇不着她的人,但也做得紧迫盯人了。可谁知道他不找她,她就不会找他…

 他也不想找她呀,毕竟那一晚的古怪悸动还残留在他的心底,他怕一见着她,他的心又开始作怪,无端端地教他烦躁。

 可今儿个,是不得不来。

 因为时候不多了,眼看着丝造大会已经近,他担心她的披风到底是进行到哪里了。

 对,他找她,向来是为了公事而来。

 可不是吗?倘若不是为了公事,会是为了哪桩?

 尽管天候很冷,尽管外头正飘着薄雪,尽管知道她极怕冷,但他还是得要公事公办,大不了,他帮她升盆火去寒好了。

 “绿绣,该起身了。”君还四大剌剌地拉开幔,却愣在边。

 不是因为他见着了不该瞧的东西!反正她向来都是整装入睡的,而是他一掀开幔,竟没瞧见人。

 “人呢?”他心头猛地一紧,像是教人掐住了喉头。

 瞪大眼,他的脑海中突地翻飞出那一晚她几乎融入浓雾中的画面,刹那间血,教他霎时站不住脚步,往旁边的柜子一跌。

 他傻愣地跌坐在地,好半晌才突地拍额大笑。

 啐!他在胡思想些什么?不在房里,又不代表她不在厂子里,就算她真的不在厂子里,也不代表她不见了,不是吗?

 就算绿绣真的不见了,这也没什么,顶多是气恼她不告而别罢了。

 真是这样吗?他顶多气恼她的不告而别而已吗?他的心思似乎没有这般单纯,似乎不能够这般轻描淡写略过的。

 他陷入沉思,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准自个儿再胡思想。他想要靠着柜子站起身,却不小心撞开了柜子,里头掉出一件藏青色的披风,他连忙拾起,眯起黑眸睇着披风上头绣上的鹰隼。

 难不成这就是她这一回要缴送丝造大会的披风?

 丙真如他所料,这深深浅浅,仿若是山水泼墨书的绣法,已三年不见,现下一见,真是一绝!

 他像是极度爱恋般地抚上这像是丝绸般的绣样,却猛地发觉…

 “这丝…”怎么触摸起来像是她的头发?

 这丝滑细腻的触觉,就如他前几天摸上的头发一般,那的触感几乎还残留在指尖上,他不会错认的,但…以发代丝?有这等绣法?

 他蹙眉思忖着,随即将披风再回柜子里,起身掸了掸有点发皱的袍子,有点恍神地走到外头。

 她的头发,短了不少。

 披风上头的绣线不少,但是线有深有浅,可都算是黑色,若说鹰隼是用她的发丝绣出形态的,他也不会太意外。

 发绣…真亏她想得出这法子,无怪乎,不管他怎么做,都绣不出像她这般的味道。

 然而,拿自个儿的头发去绣,这…会不会太暴殄天物,她怎么舍得?

 唉,现下又不是想这东西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赶紧找着她!

 她不在房里,不在厂子里,她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四少。”

 在通往染坊的长廊上,浅樱与君还四擦身而过,轻唤了他一声,发觉他没有半点反应,她不又跟在后头。

 “四少,你要上哪儿去?”她的声音不又大了一点。

 “浅樱?”君还四微诧地停下脚步,见她跑到跟前,他忙问:“你有没有瞧见绿绣?”

 “绿绣?”这是什么状况?前几天不是还恼得和她避不见面,怎么现下又急着要找她?“四少,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她?”君还四生气地吼道。

 她没瞧见他很急吗?他急着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用自个儿的头发代替丝线。

 “我方才在外头瞧见她。”浅樱掏了掏有点发疼的耳朵。

 “外头?”他惊讶地道。

 浅樱眨了眨眼。“对啊…”她真的在外头瞧见她了呀。

 “今儿个飘雪,她会外出?”怎么可能?

 “真的,我在外头酒楼瞧见她,而且还不只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像是外民族的男人。”

 君还四不由得瞪大眼。

 怎么可能?她不是苏州人氏,她几乎是跟随着织造厂在这儿扎的,一年到头几乎都待在厂子里,她哪里有时间到外头结外族友人?

 况且,今儿个飘雪,她不是最怕冷的吗?

 浅樱盯着他的反应,微微地挑起眉。“四少,你…是不是在吃味啊?”话落,她赶紧捣上耳朵。

 闻言,君还四一双暴瞪的黑眸仿若火焰般地烧了过去。

 她捣在耳朵上的手抖个没完,然而等了好半晌,却依然没听到他震耳望的咆哮声,教她不解地放下手。

 “四少?”她试探地问道。

 这是怎么了?四少应该会大声吼叫才对,怎么静成这样?

 他瞪若铜铃的黑眸印上浅樱不解的眉眼,然而他的脑?锶系胤勺怕绦宓纳碛埃尤昵俺跫娴哪且惶欤陕拥较窒拢陕拥饺烨暗哪歉鐾砩戏氯艨煜У乃?br>
 ***

 “浅樱?”君还四突地淡道。

 “是。”她必恭必敬地聆听着。

 “你记得…那时候,我说为了要避嫌,遂在厂子里设了个水榭,要绿绣往后在水榭待下。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他有几分呆滞地道。

 “咦?”尽管心里不解,浅樱还是据实以告:“那时候是因为四少老是着要问她绣法,问到夜夜都住她不放,府里有下人在窃窃私语,所以你便决定让她到水榭去,以断人口舌。”

 “是吗?”果真如他所料,他确实遗忘了一小部分的事…可是浅樱说得不是很正确,事实的真相只有他知道。他想起来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才说服自个儿遗忘的。

 包容她的贪睡,不悦何公子的调戏,不她把眼锁在他人身上,不…

 事实上,是他自个儿察觉到了。他爱着她,不只是因为绣法,要不然他不会事隔三年后,等到现下才要她动手绣丝造大会的披风。

 事实上,是因为他…

 “啊…”君还四猛地抱头暴吼,吓得一旁的浅樱掩耳不及,只能傻眼地瞪着他。

 “四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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