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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佟信蝉独坐咖啡屋一隅,在表与报纸之间连,断断续续读完林姓立委和老国代闹得城风雨的报导,才见于容端着法式咖啡和牛角酥,坐上她正对面的高脚椅,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撕了一小块牛角尖往嘴里送去,两眼盯向窗外。

 佟信蝉等待恰当的时刻想要沟通,但于容嚼完牛角酥,使开始啜着咖啡,杯不离,摆明不想跟她说话。

 最后是佟信蝉开口了“我打算退掉公寓,不再扮演别人的角色。”

 于容冷着一张脸,杯子挪开了,嘟哝一句“对他死心了?”

 “被他看不起,如同心已死。”她无时不刻不这么提醒自己。

 于容冷睨着她,见她双目红肿无神,颊边的泪渍犹新,知道这些天来她大概都把心思花在止泪上,心顿时塌软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今天下午一点。”

 “搬回你爸妈那里做个乖乖女吗?”

 “不是,我已经决定搬出家门,不依赖他们了,而且青云也同意让我去他那里暂住几,直到我找到合适的住所。”

 “你爸妈传统的,没反对吗?”

 “当然不赞成,尤其是我妈,她觉得一个未婚女子在外晃很没规矩,但我哥和青云早早就开了先例,再加上我的年纪也一大把了,他们找不到理由可搪我,只好由我作主。”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我已把东西部打包妥当,小发财货车走一趟绰绰有余。”

 于容考虑三秒,软下口气“我今天刚好有假,闲也是闲着,就去帮你撑个场面;搬家公司常常都是边搬边抬价的。另外,这个月底一到,我住的地方会空出一间房,你就来分租吧。”

 佟信蝉小声地说:“谢谢你。”

 “我是二房东,你来住,省得我到处张贴广告。”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五秒后异口同声地启

 “我的…”

 “我…”

 随即同时煞住嘴,互望一眼。

 “你先说。”

 “不,你先。”

 最后是佟信蝉开口了“我的‘好朋友’晚了三个礼拜。”

 于容静默不语,忽地噗哧一笑,爽快地承认“我的也晚了,只不过多你一个礼拜。”

 “容,我怀孕了,验过两次孕,错不了。”

 于容这回不仅噗哧笑而已,变本加厉地拍案叫绝起来“无巧不成双,我也怀孕了!

 只不过比你多验过一次孕,现在科技发达,铁定错不了。”

 佟信蝉怔然望着朋友,忘记自己的麻烦,久久才启齿问:“谁的孩子?”

 于容两手一摊,耸了一下肩“这得问孩子的爹,因为我来不及问。”

 换言之,她跟陌生人上了。佟信蝉知道于容虽然支持两平权,却绝不是解放者,更加关切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上一次我们在舞厅不而散后。”

 她拧眉担忧的问:“你没被人强迫或下葯吧?”

 “当然没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守了六年寡,喝了几杯黄汤就坏了事,看来要领个自由心证的贞节牌坊,又得重新算起,当然,这还不能算胡思想的晚上。”

 “容,你怀孕了,要做妈妈了,你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呢?”

 “没空想,这阵子我脑子里总是黄韵玲的那首‘蓝色啤酒海’。他的出现算帮我一个忙,省得我跑子银行。”接着她马上哼出歌来“蓝色啤酒海,我想要一个小孩…”

 佟信蝉截断她荒腔走板的弦音,紧迫盯人地问:“可是…你是不是该查一查男方的名字,等孩子长大后,可以留给孩子决定是否要认祖归宗。”

 于容将肩一耸,坚决道:“不想,也没必要,反正对方是个江湖小混混,外表虽称头,但看起来就是一副勇猛好斗、赶着超生的模样,恐怕活不到孩子上小学。好了,到此为止,别净是谈我。倒是你,家庭成员比我多上一倍,才刚闹过‘地方独立’,你敢马上闹革命、生下孩子吗?”

 “当然,”她这回早已拿定主意,唯一的牵挂是没办法完全斩断对雷干城的情愫。

 也许,她该考虑找个冤大头嫁了,强迫自己安定下来。不成,她都要做妈妈了,不能老想缺德事,免得坏了胎教,于是她一脸严肃地宣布“我期待学习做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于容勾着咖啡杯往她的茉莉花茶杯微碰了一下,满意地说:“既然如此,咱们努力增产报国吧!至于男人,要他们统统闪边凉快去。”

 佟信蝉只顾着喝茶,没应声,心里绕想着包包里那三封署名给张李如玉的信,提醒自己搬家过后一定得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他。

 周一大早,佟信蝉返回家门,陪母亲去市场买菜。

 十点时,佟青云和丁香首先进门,佟太太因为女儿坚持搬出家门心头郁结了好些天,一看到佟青云和丁香现身时,嘴角才浮现笑意,坐没多久,两人又说要去医院看朋友,会在午餐前赶回来吃饭,于是,全家又只剩佟信蝉和佟太太两人。

 十一点时,佟信蝉将八仙桌张撑成椭圆形,盖上桌巾后便开始排出碗筷,当她将一副碗筷搁放在雷干城拜访佟家常坐的位子时,一手莫名地摩挲上自己的肚子,梦想有一,她能这样就近为他添饭、斟茶…做一个得他疼的媳妇,那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吧!

 “铃…铃…”

 一阵门铃响,把佟信蝉从短暂的幸?较质抵校畔率稚系钠髅螅肺收诔坷锩Φ哪盖祝坝Ω檬谴蟾绾屠赘沙前桑胰タ拧!?br>
 佟太太以布巾拭干手上的水渍,解下围裙递给她,往桌上瞄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解释“你哥和阿城今天不会到家里来吃饭,碗筷你就不必摆那么多了。妈有一件事得拜托赵妈妈,你帮我把虾子挑完肠后,剥一下碗豆荚,还有甘蓝菜虫多,注意一下。”

 说完快步走向大门。

 佟信蝉听到赵太太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照着母亲的指示进厨房挑菜,于三十分钟之内备妥一切,她本来是要直接转回房间的,怎知走经母亲的房门时,赵太太的一句话从门里传出来,遂教她转了意,做起隔墙之耳。

 “佟太,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办,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帮阿城物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不是我要说,人真的是不能做坏啊,一做坏,就要造业,就要得到报应、遭天谴的。像那个天不盖地不载活该受剐的英国洋鬼子李森,在新加坡就把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霸陵银行给搞垮了,到头来还不是在监狱里得了脑癌,这不是报应不是什么?”

 佟太太一脸尴尬,想反驳赵太太却不知怎么启口,因为这条巷子的人都知道赵先生当年也是听了小道消息,进东南亚外汇市场把圆当电梯似地上下操纵,却不小心碰上这么一关蚀了不少本,所以一直九弯十八拐地迁怒于别人。

 但是佟信蝉可不是听听就算了,她不请自来地开门走进母亲的房间,不客气地往赵太太对面的椅子一坐,劈头就问:“造业?谁造业了?我妈请你物什么人选?”

 佟太太双手揪在一起,静默不语。

 赵太太见佟信蝉一脸严肃的模样,认为她应该会同意自己的观点,马上就回答“我跟你妈在谈你大哥的朋友。”

 “我大哥的朋友?”

 赵太太眨了眨眼睛,提示她“就是你大哥那个生死的兄弟,阿城啊。”

 “他造了什么业?”佟信蝉脸色很难看,冲动的口气挟着一道浓厚的护卫。

 但赵太太不知道,还以为佟信蝉也跟她一样,巴不得社会上的黑道人物跟恐龙一样在地球上消失掉“哎呀,不怪你妈都没跟你提…”

 佟信蝉打断赵太太唱戏吹嘘的前奏,不客气地追问:“你说他造了什么业?”

 “赵妈是指那个叫李森的外国人造业。”佟太太不乐地觑了赵太大一眼后,勉强开口打圆场。

 尽管自己和女儿不贴心,但女儿想要什么,做妈的人再怎么迟钝,几十多年来,还会不懂吗?以前她之所以装不懂,还不是害怕哪天女儿真的看不开,跑来跟她和老伴说,要一辈子跟着阿城?鲜邓担⒆拥陌窒不栋⒊钦飧龊⒆蛹耍讨垂楣讨矗挥兴诺被Ф缘墓勰罾吹蒙睢?br>
 在佟太太的心底下,她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让女儿跟着阿城在江湖是非之地讨生活。

 如今怕阿城真的就要给病拖垮了,她才愿意把事情说给女儿听“阿城两年前胃部长了小瘤,你哥曾帮他割除过,本以为痊愈了,哪知最近似乎开始恶化,有复发的趋势。”

 佟信蝉惨白着一张脸凝听,但她的脑子好像当机的电脑,无法处理、分析母亲的话,只能问:“什么小瘤?为什么要割?”她每问一句,语气就愈加急促“你说转移、恶化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你是在说阿城吗?你们不是才幸灾乐祸的谈那个叫李森的外国人得到脑癌的事吗?这跟阿城有什么关系?”到最后,她的眼眶里已溢了泪。

 赵太太见到她这副激动的模样,嘴巴紧得像蛤蜊。

 佟太太力持镇定地说:“阿城有胃癌,两年前做过一次治疗,以为好了,谁知…”

 话到此,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佟信蝉没有动,心在瞬间被冻结,人却彷佛在短短数秒内苍老了好几岁,两行泪一涌,顿时滴在膝头下。她不顾赵太太也在场,拔掉眼镜开始扯袖抹泪,但泪偏就是愈抹愈多,片刻后她才控制着自己,前摇后晃地问母亲“两年…为什么从没听你们提起过?”

 “是妈不好,你那时和董建民正交往着,妈怕你知道后想不开,要家人别在你面前提。”

 佟信蝉听了是哭笑不得“我和董建民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你不是一直都在问为什么他没头没绪地就退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好男人,应该知道事实真相,因此首言无讳地跟他坦承我不是处女,结果他恼羞成怒地强扣我回他父母亲家作客,当他们全家大小在客厅聊天时,他隔着一扇门把我的嘴捂起来就要强暴我,最后是他母亲以为我騒着他不放,故意来敲门,才误打误撞替我解了围,事后他威胁我不得声张,并要我加倍偿还聘金,否则…”

 佟太太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赵太太,刚才那件事我明天再去你家谈吧!”

 赵太太不敢说不是,赶忙起身,但被吃信蝉阻止了“等一等,赵妈妈,我妈请你物什么人选?”

 “信蝉!”佟太太厉声地斥了声女儿“这不关你的事。”

 佟信蝉不理会母亲,继续问:“赵妈妈,跟我说吧,要不然我会让全邻的人都知道赵伯伯不仅有外遇,还喜欢借宫片。你儿子三番两次掉护照,是因为到大陆买有了虫的纪录。”

 赵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尖着嗓音说:“你妈要我帮雷干城找一个肯接受人工受的女人以便传宗接代,等孩子生下后便可领一千万,但孩子得归他养,假若他在孩子未出世之前便翘辫子的话,则由你哥代为领养。但我看,像他那种无恶不做的氓造了那么多孽,今生就该绝种!”接着她埋怨地看了佟太太一眼“那百分之五的佣金我不赚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就往门走去。

 佟信蝉却因为不她说雷干城的这番恶言,追在她身后,怒不可遏地说:“被人贴上氓的标签不表示他没做过好事,他帮过雏,坚决不走私毒品,等到他有能力后,连、聚赌、高利贷都不肯做。倒是你们赵家,盖了那么大一个佛坛,月月到庙里点灯,却没有那种终极关怀的心…”

 “李森害人倾家产是一回事,得癌症又是另一回事,你不同情反而说风凉话;我问你,你玩股票,应该知道有一家赢就有千家输的道理,你敢承认自己没放过高利贷、作媒时没多收人家的钱、撒过谎吗?你敢说你们赵家造辈子没造过半点业吗?造业这两个字应该是用来警惕自己的不是吗?你怎么老是将这两个字挂在边刻薄人家的窘境。”

 佟信蝉最后几段话简直就是贴着自家木板门说的,因为赵太太早已气嘟嘟地跨出门槛,反手将门重重甩回去。

 佟太太跟在自己女儿身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着“信蝉,人已经走了,不要再说了。”

 佟信蝉是停了嘴,但她回身往屋里冲,跑进自己房里,从皮包里取出三封她原本一辈子都不愿拆的信,读了起来。

 第一封,是一个月前发的…玉,人在晴光医院,有急事相谈,请速来。

 阿城留第二封,邮戳与前封只隔三天…玉,若见到留言,请尽速联络,有要事相求。

 阿城留第三封,是搬家当收到的…张李如玉女士:雷先生有桩一千万元的易想跟你谈谈,若有兴趣,请尽速联络律师。

 佟信蝉两眸氤氲地阅信完毕后,皮包一拎走出了卧室,跟母亲说:“我要替他生孩子,所以你们可以不必帮他找人借腹生子了。”

 “信蝉…”佟太太一脸惊恐,想追问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随即恍然大悟,这话她似乎问了三十年,老母亲活着时还可为她解疑团,自老母亲撒手人寰后,她与女儿之间更是横了一层隔膜,没有沟通余地。

 佟太太急抓住女儿,将她扳过身来劝“等等,不要冲动,先听妈解释,阿城已事先代过你大哥,他不考虑找识的女人。”

 “他撒谎,他找过识的女人,他只是不要我这个识的女人介入罢了,尤其在接受你的暗示后。”佟信蝉不理母亲心虚惊恐的表情,慢声说:“妈,我十七岁时怀过一次孕,孩子被我偷偷拿掉了。现在,我又怀孕了,这次我打算生下他的孩子…”

 “你有了阿城的孩子?”佟太太见她一脸笃定,面容憔悴地说:“但他答应过我,不来招惹你的,他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过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佟信蝉面不改地回道:“背地里发生的;就像你背着我去跟阿城谈,要他别招惹我一样,只可惜,你该防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他。妈,你对阿城的态度彷佛是自家人,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对他心有防备?就因为他是氓吗?”

 “不是,而是你是我的女儿,我爱护你,不忍见你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既然爱护我,为什么你从不表现出来,不试着站在我的角度探究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你不忍见我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是爱我多,还是爱面子多?”

 佟太太一听,二话不说,提手赏了女儿一记耳光,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后,她懊悔地搂住女儿着红印,喃喃抱歉着“信蝉,对不起,妈太冲动了…”

 佟信蝉双目凝视哑口饮泣的母亲,撇开脸疲倦地说:“妈,我曾埋怨过自己不讨喜,但打从我认识阿城后,他是除了外婆以外,唯一年年记得我生日的人。外婆死后,就只剩他一个,而我还挑剔他不懂得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这回不管你要阻止的理由是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了。”话毕,她就往前门走去。

 佟太太急急跟上“你要去哪?若要上医院,妈陪你去,你现在心情,不好一个人在外面走。”

 “妈,就让我静一下,好不好。”佟信蝉不容佟太太置喙,踏出门槛后,急急往大马路走去。

 她没有马上赶到大哥服务的医院,反而心平气和地来到自己就读的中学,走过幽静灌着凉风的川堂,来到当年举行巧固球友谊赛的地方。由于暑假期间,少了学子的嘈杂声,知了便无法无天地在树头大鸣大放着,为飘寻落脚处的蒲公英添了一则远行的乐章。

 佟信蝉想着被埋入地底下的那一枚蝉蛹,下意识地寻觅当年那榕树,无奈昔日壮实的老榕树竟在三年前得病,为了不让周围的树感染到,又因家长强力反对农葯,只好任工友砍伐去,余留一截雕锉成天然椅的树,成了学生观察年轮及生长速度的教材。

 佟信蝉膝盖落地,绕着树挖土,贮泪水的眼蒙地看着蚂蚁、蜘蛛及一大堆潜伏在地底下的幽灵户口被自己的愚行曝在阳光下,仍是不见蝉蛹的影子。

 不甘心地,她告诉自己挖错了,又往旁边的那棵树挪过去,继续折磨自己裂的指甲,十分钟后,终于压抑不住惶恐,独坐在树上哭泣,哭着哭着竟茫无头绪地呆坐着,直到一粒弹丸大的东西弹中她的鼻,落到前后,她的意识才幽然转醒,怎料落入眼底的竟是一只蝉,丑丑的,就算笨笨的,拿着放大镜往苍蝇一照也不比牠吓人,蜷缩的脚被她触到时,只奄奄一息地抖了一下。

 想来盛夏还没结束,这只过早把卵产在枝头上的雌蝉,已了结传宗接代的使命,六脚一松,扭身便释放了自己。这样轻盈淡薄的生命观与重力加速度的死法也算一绝,但佟信蝉却哭不出来,黛玉尚能绞着心去葬花,她却丝毫不为之动容,是她天生冷僻,对事物的感应力迟缓吗?还是她已哭过太多回,泪腺临时供不应求?

 她没有葬蝉,也不愿意,因为曝尸荒野的观念是人为作祟。

 出了校园后,她在街上漫游,逛到一家相命馆前,面对招牌踌躇来又踌躇去,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跨进去。相命的是个退伍老兵,墙上贴了一张斗大的战士授田证和知名长官的贺仪,看起来似乎颇有品质保证。

 “小姐是要看相、算命,还是想知道前世因果?”

 “算命。帮我先生,”她快速报上雷干城的生辰“我想知道他能活多久?”

 相命师先从头到尾将佟信蝉打量一遍后,马上转口“这位太太结婚多久了?”

 “多久你别管,反正不是七年就是。”佟信蝉霾,其蜂剔蝎的不善态度摆明就是要上门踢馆、找碴。

 相命师忍下恼怒,拉长脸讲了雷干城的运,他说:“从命格看来,此人的个性磊落厚重,行事如云中白鹤,矫矫出尘。早年聪慧擅诗书、少年失怙、青年后开始‘跑路’,刀光剑影之事层出不穷,但愈跑财愈多,愈跑情愈,为各界相让的一方豪霸,可惜命、身相背,常常掉进违己的陷境,牛角尖钻不出来?矗愀医材愕纳桨俗郑梦宜闼隳愕摹!?br>
 “为什么?”她心存戒心。

 “若成夫,有时夫运可补运,运可补夫运。”

 “不,我不想补运,只想知道他活不活得过今年。”佟信蝉一脸无情,坚决不给。

 “你那么急着等他死吗?”相命师顾不了得罪客人,板着脸说:“既然这样,我只有一句老话,他若能过今年这个关卡就会否极泰来。你若心不安就帮他多颂功德经,转转运吧。”

 不等她做出反应,他起身就送客,连费用都懒得收,直接转身捻香拜神去了。

 佟信蝉很生气,但更绝望,她甚至不介意在一天内把整个世界的人得罪光,冲口说:“功德经!如果他真是十恶不赦的人,我念再多经都没用。”

 顺手将钱往桌面一丢,她昏头转向地逃出相命馆,告诉自己做了一件毫无逻辑可言的事,由人瞎说。

 瞎说归瞎说,她心底还是发着,心事重重地走上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二十分钟后,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因为红灯行,她被一位好心的路人拦下后,意识才恍然清转过来。

 “这里是哪?”她仰头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妇人。

 “延平北路、大稻埕。你迷路了吗?”

 佟信蝉喉头忽地一哽,泪便随之而下“是的,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哪里可以求个心安理得?”

 熬人一脸同情,什么话也不问,搀着佟信蝉的手臂往回走“前面有间天后宫,只需十步路左转就到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求?”

 “只要你心诚,一灶香比的贡果和大把银钱都要灵。走,我陪你去。”

 熬人陪着她进了庙,买了套贡香及烛,谨慎其事地从妈祖娘娘一一拜过十来位神,每每都见她跪上好几分钟的时间在心中念念有辞,为雷干城卜卦。

 “神啊,你听我求,求你保佑他,保佑他…”保佑他什么呢?佟信蝉不谙法路,也忘记报名,土法炼钢地以简易版的“天保九如”为雷干城祈福绵寿“如山如,如冈如陵。

 如川之才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小女子不敢贪求你保他万寿无疆,只冀望他能渡过此关,让我有时间陪他走过最后一段日子,哪怕只有短短五年也好。”

 念毕,佟信蝉将卦器往地上一掷、二掷、三掷,偏偏掷卜出来的卦象毫无定数可言,她愈是急,心就愈躁,年数从五、四降转到一,一路不敢贪奢地递减了七个月,还是无答案,勉强掷到她脑筋僵化,最后连念头也罢工了。

 她像具行尸走,跟在扫人身后拜过十位神,最后来到庙左翼的一间祭坛,她头才往上仰,面对法眼微睁的菩萨时,眼中的泪水便源源不断地滚出来,此时的她早已无所求,膝头一弯,静静地跪在那里,将以往的事…好的与不好的、羞愧与荣耀的、虚伪与诚挚的,全都拋诸脑后,只有风声与蝉声绕在耳际,一阵嗡嗡耳鸣后,听觉已然关闭,连念头都空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礼佛的唱从远处缈缈传来,拨动了佟信蝉的耳,才转个眼,她就发现自己跪在菩萨前,手上的一截“香魂”早就不知在何时燃烬了。她浑然不知,回身看了妇人一眼,问:“请问我跪在这里多久了?”

 熬人上前扶她起来“有半个钟头了。我看你平静下来,不敢吵你。”接过她手上的香,为她进香炉里,轻声问了一句“求到了吗?”

 佟信蝉愣住,反问:“求到什么?”

 “你说要求心安理得,我看你好像是求到了。”妇人又是笑笑,带着她顺着回廊,一路跨过门槛走出宫外,什么也不问,轻拍她的手两下后,转身离去。

 佟信蝉望着妇人的背影,思索她的话,懵懵懂懂看过表才知已过午两点,顺手揽了一辆计程车,于三十分钟内,来到佟玉树服务的晴光医院。

 她忐忑走到柜台询问处,打听雷干城的病房。

 护士小姐查过后,说:“雷先生住在九一五头等病房,你到对面搭三号电梯可以上九楼,届时再问护理站人员。”

 佟信蝉连连称谢,照着对方的指示寻至九楼,来到护理站时,刚好柜台后的护理人员正在接电话,她不愿等,只好循着号码牌找人。不出十分钟,她人站在九一五房前,略敲两下便直接开门,面不见雷干城的身影,倒差点撞上一位小护士。

 “对不起,我是来探病的,请问雷先生是住这一间吗?”她问。

 “是啊,”小护士笑脸人,亲切可爱“但雷先生人现在到安宁病房了。”

 佟信蝉毫无血的灰脸顿时刷成白,骇然不信地瞪着对方,不解这个小护士何以笑得如此粲然又冷血。她揪着心将“安宁病房”四个字重复一遍,了解这组字串意谓着什么后,意志如同遭受第二波的青天霹雳,两眼发黑,一时腿软支不住身子,登时就要往脚底塌。

 小护士眼明手快,当下搀扶着她来到眼前,急促道:“我去帮你找医生。”

 “我没事,只是一时头晕,请你快点告诉我安宁病房在哪里?”

 小护士将路径报出来,关心地问:“你确定你没事?”

 佟信蝉点头,不等小护士反应就出了病房,往上走一层楼,经过肿瘤科病房,她无法相信才一个月,雷干城竟住进安宁病房了!她这才怪罪自己求愿不得其法,懊悔没去谄媚、贿赂神“福”这个字,古人造字时差不多已悟通,不就是要你拿一口田去求神才有用吗?她却连巴结都不肯,神当然是先从客气的人帮起。从来不愿低头的她这才真正低下了脖子,但似乎太迟了…佟玉树正在巡房,突然看见妹妹的身影,叫了“信蝉!你跑去哪里了?

 妈担心你,四处打电话找你。”

 佟信蝉没有回答大哥的问题,落寞地反问:“大哥,怎么办,他要死了,我与他的这笔债要怎么了?了不掉,是否真会拖到下辈子来偿?若有得偿也倒好,就怕他欠别人的更多,轮不到我。”

 妹妹的这段话,佟玉树已懂的部分不必装不懂,不懂的部分也没必要装懂,他蹙眉问:“是谁跟你说他要死了?”

 “一位实习护士说他人在安宁病房。”

 “他只是去作客串门子罢了。”

 “但他的那个胃…”她不敢提癌这个字眼。

 “没有你想的悲观,这次发现得早,治疗过后,若他肯下定决心改善饮食及生活方式的话,不至于到回天乏术的地步。”

 “真的吗?”佟信蝉期期艾艾地问:“那…他为什么急着找人传宗接代?”

 “他想了好些年了,只是一直挑剔人选,再加上我催他做化疗,一桩桩事就全在一起了。你赶紧把泪擦干,想跟着他,光靠哭是行不通的,一定得比他更坚强。”佟玉树见妹妹浮现血后,搀着她往护理站走去“妈已来电路我解释过了。现在,我要你到阿城面前把话说清楚。”说着递上一张纸巾。

 佟信蝉接下纸巾,可怜兮兮地瞅了他一眼“我装模作样用张李如玉的身分骗了他,他知道后一定会很失望的。再说,他属意的人并不是我,是那个张李如玉。”

 驴的拗劲一发,有时鞭了还不会跑,得拿个稻杆或麦糖在前面引着才肯动。事到如今,佟玉树也只有用骗的了“那你得自求多福,因为他已经物好一位人选,正等着对方的排卵周期。”

 “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人了?”她呆了。

 “会吗?找了四年才相中一个顺眼的,天皇老爷钦点娘娘生太子都没他的规矩多。”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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