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终于来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可是…晚了、晚了!”
在一间充
葯味的书房里,一名头发霜白的憔悴老人斜卧在榻上,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手一垂,一张薄薄的,盖着棘萱国大印的纸,缓缓的从他手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这张八百里加急的圣召宣他入宫,官拜文华殿大学士,对他来说是二十年来期盼的事,却已经晚了。
“爹。”一旁的宇文执看见父亲如此黯然的眼,悲怆的神情,忍不住担心的喊了一声。
“执儿,过来。”他招招手,示意他的爱子走近。
宇文执在榻前跪下。
“你要记得呀,官做得越大,踩着的冰就越薄。你对皇上的心越忠,受的委屈就越大。
“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你
血流泪、两袖清风,有胆有谋、敢做敢说,国家动
、临邦入侵,你支起大局、担起责任,大刀阔斧的行事,为了保家卫国,你不在意一些小牺牲、不在意一些小百姓。
“你从大处着眼,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可是风平了、
静了,家稳了、国安了,朝中御史却饶不了你当初的逾矩,百姓忘不了你的手段和霸道。到了那个时候,连皇上都不能不让你带罪呀!”
宇文秀说到后来,已经是涕泪纵横难以自制,双手握着拳激动得声音都抖起来。
“爹!”宇文执知道父亲说的是当年的血泪。
他为皇上
血流泪、耗尽了心神,皇上更曾当殿赞他忠勇智谋百年罕见,可是就在平定了名双国的侵扰之后,功劳却是别人的,他被远远的贬到了天寒地冻的东北。
他总是愁容
面的遥望京城的方向,希望有一天皇上再次重用自己,他不怨亦不恨,皇上是不得不将他贬到东北呀!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等到了,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容许他再为皇上效力。
“执儿。”他枯瘦有如
爪的手紧紧抓着他“爹要你立个誓。
“说你会效忠顺清皇上,会为顺清皇上卖命,一辈子都将是顺清皇上的忠臣。”
“爹!”宇文执有些为难了“孩儿不能。”
“你要让爹死不瞑目吗?孩子,你以为皇上是故意要抹杀爹、坑害爹吗?”
宇文执抿嘴不语,那固执的模样就像他固执的相信皇上靠牺牲他爹换得平稳一样。
“他是一国之君呀,他考虑的是整个国家,而不是一个臣子。”
“可爹你是忠臣,你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二十多年雪国的生活,他们宇文家是被冰冻、被遗忘的。
怎么能够无怨无悔呢?
“就是忠臣才能被牺牲呀。执儿,爹心甘情愿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这是一种
换、一种妥协,只有这样,朝中才会安稳,皇上才能定人心。
“我只遗憾没机会再替皇上办事了。执儿呀,你答应爹永远忠于皇上,代替爹尽忠。
“答应我。”他用力的握住宇文执的手,眼里充
着期盼。
宇文执一咬牙,从没违逆过父亲的他点头了“孩儿答应就是了。”
爹将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都花在培养他能为国所用,到头来他们宇文家还是替顺清皇帝卖命,真是讽刺呀。
“少爷。”一阵敲门声响起,管家进门道:“有一位贵客来到!”
宇文秀眼泛
光,居然一挣就从榻上坐了起来,迭声说:“执儿,快快扶我出去见客!”
会是他吗?
他是带罪之身,这些年别说客,就连人也少见了,会有谁尊贵得过他呢?
“不用了。”身着白狐裘衣的棘刚在几个人的陪同之下,已经到了屋外“朕来见你。”
“皇上…”宇文秀激动的跪伏在地,剧烈的
着气,宇文执担心的扶着他,眼光却看向棘刚。
这个让他爹忠心耿耿、始终不怨不恨的皇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宇文,你苍老得厉害呀。二十年啦,朕老了,你也老态龙钟、病体萧索。”
宇文秀伏地道:“二十年了,皇上美意让奴才在这养老,奴才不得不老。”
棘刚微微一笑,扶他起来“宇文,你说话还是这么不给朕面子呀。”
随同而来的左右两相怒道:“宇文秀!皇上出京是何等大事?三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花九天就到这里来,我们路上劝皇上爱惜龙体不要赶路,可是皇上怕你这老匹夫熬不住了,非得马上就来,怎么都拦不住,你还敢有所埋怨!”
“皇上。”宇文秀一听,眼泪
了下来,默然不语。
皇上出宫是大事,要严密的规画,没有十来天是准备不妥当的,为了来看他一切都从简了才会来得这么快。
棘刚挥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下去,宇文执担心的看了父亲一眼,才跟着走了出去。
棘刚扶着宇文秀坐到榻上,叹了一口气“宇文哪,这么多年来心头那口气可平了?”
他摇了摇头“奴才如今都快没气了,心里哪还有气呢?”
“这么说就是怨朕了。”棘刚低声道:“宇文,你办学兴田、抵御外侮,实在是我朝的第一大功臣哪。
“可是你文武韬略、智勇双全,样样杰出,百姓只知道有宇文宰相,却不知道有皇帝呀。
“我用你,却也怕你呀。”棘刚老实的说。
“当年你手握十万大兵,随时可反,朝中上下一片声
,猜忌于你,生怕外患一去内
又起呀。”
宇文秀眼泛泪光,感激不已“奴才今
能从皇上口中听到这句话,死而无憾了。”
他终于跟他说了实话,他被远贬并不是因为那十大罪状!
“宇文,当年御史们参你的十大罪状,朕明知你有苦衷,却不得不藉这些事将你贬到东北来,为的是要安定人心呀!朕有苦衷,请你体谅。朝廷上下的团结一气,比你一个宇文秀重要,要平衡这些声音,朕不得不牺牲你。”
“奴才知道,奴才一直都知道。”宇文秀感激的点点头。
“三年前名双国又犯,朕一想到你就心痛。”棘刚拍拍他的手背“所以朕今天来了,朕要用你扫朋
、灭名双。”
他已经受够了名双三番两次掀起战争带来动
,唯今之计只有将它连
拔起,纳入版图。
“可惜奴才老了,恐怕熬不到来
了,皇上。”宇文秀沉痛万分的说。
雄心万丈已经随着病体消磨而流逝了。
棘刚微微辛酸的看着他,心里感慨万千。
他还记得当年的宇文秀英
俊秀,是那么样的意气风发、出类拔萃,他们是过命的
情,惺惺相惜的知己。
这些年来,没有人像他一样知他、懂他。
但他还是像颗棋子似的被牺牲了,因为他是皇上,肩负的是国家的责任。
可悲的他不能有朋友。
“那么你给朕推荐一个吧,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宇文执。”宇文秀毫不考虑,毅然的说。
棘刚看着他,沉思了一下“虎父无犬子!”
宇文秀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棘刚拍拍他的背道:“宇文,你累了,歇着吧。朕要御医来看你,养养精神,身子就健壮了。”
“奴才不累,奴才还有力气陪皇上下一盘棋。”以前他们总是彻夜下棋,谈论军国大事,修改法治,纵观天下情势,当年他们都是那么的年轻呀。
棘刚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朕不下棋了,二十年前就不下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长叹一声“这双手,摆
太多棋子了。”
宇文秀懂得他的意思,悲凉而同情的看着他。皇上,地位最高,却也最孤独。
他身边的人都只是一颗棋子,所以…他不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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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就是皇上了。
懊是很有威仪的皇上居然有那么温和的一双眸子。
案亲始终不怨,也是因为知道皇上的难处,体谅他的用心。
那么他能够替父亲觉得不值吗?
他不能,若是换成他,他也会像父亲一样等待着,等待再次被重用的机会。
因为顺清皇帝,实在是个明君哪。
他知道自己不该偷听,可是他实在担心父亲的状况,所以在窗下偷偷的听了他们的谈话。
案亲是那么样的了解皇上,懂得他的用心,所以始终不怨。
而皇上也是懂父亲的,所以才会跟他说心里话,让他放下心里的那口气。
一个皇帝,跟自己的臣子承认当年确实有愧于他,是一种勇气吧?
宇文执站在院子里,连雪下大了都毫无所觉,只是不断的想着他们的谈话。
能被一个懂得自己真正价值的人所牺牲,想必父亲也觉得光荣吧?
他想得入神,远远的好像听见女子的嘻笑声,不
轻轻的皱起眉头,是哪个婢女忘了府里的规矩,居然大声嘻笑起来?
他正这么想时,突然啪的一声背上一痛,什么东西打中了他。
一声惊呼随之清脆的响了起来“看吧!我就说那是个人,还会动呢。”
他一回过头去,就看见几名女子叽叽喳喳的挤在游廊边又说又笑的。
宇文执看着脚边的一团雪球,确定刚刚击中他的凶器就是它!
“喂!你们干什么!”这几个女孩陌生得很,绝对不是府里的人,打扮得花花绿绿、怪里怪气的,还咯咯的
笑,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凶恶的问:“是谁丢我!”
“是我丢你。”棘茉
老实的举起手来,笑嘻嘻的说:“小灵子看你一动也不动的,还以为是谁堆出来的雪人,我说是人她偏不信。”
“所以你就用雪球扔扔看我会不会动?”他生气的瞪视他。
这个声音清亮,说起话来又快的女孩,无疑是她们之中最出色的。
她绾起的双髻缀上了白狐的细
,远远看去头上白飘飘的,刹是飘逸动人。
虽然浑身包裹一件白色雪裘,但体态不显臃肿。
这群女子是从何而来?
“猜得真准。”棘茉
好心的说:“雪下这么大干么不避一下,傻瓜似的也不怕伤风吗?”
他身上积了许多雪,远远看去还真像雪人呢。
“你说谁是傻瓜?”他没好气的皱起眉,长这么大他从来只跟天
聪颖、聪明绝顶等词搭上边,跟傻瓜扯上关系还是头一遭。
“当然是你呀!难道我有让雪堆得
身都…啊!”棘茉
话都还没讲完,一团雪球就对着她飞来,打中了她的额头。
宇文执冷冷一笑。他天生小家子气,挨了那丫头一雪球,就一定要扔一个回去。
不跟女子计较不是好汉。
女人越来越嚣张、不安于室,都是纵容的男人给她们机会得寸进尺,什么不与女人和小人一般见识?
那是蠢才说的话。
“你敢丢我!”棘茉
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往脸上一照,只见右额上起了一个红印子“可恶!”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别人的亏,怎么能够在这种
不生蛋的地方,被这个傻瓜开先例呢?
她弯下
去,抓起一团雪,用力地扔了过去。
宇文执有了防备,轻松的就闪开了。
“你还敢闪!”棘茉
怒叫“小灵子、飞娜、柳霜、小夜,快帮忙!谁打到那兔崽子一次,我赏金戒子一枚!”
鲍主一声令下,宫女们纷纷卯起劲来扔雪球,宇文执左闪右避,还是免不了挨上几颗硬邦邦的雪球。
难怪人家说女人不好惹,果然有几分道理。
可他也不能光站着让她们打,于是亦快手快脚的抓雪球、扔雪球,所谓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个穿雪裘的女子打垮,其他人就不会来纠
。
因此他每颗都朝着棘茉
砸去,而且命中率奇高。
“唉唷!又打到我了啦!”她的头发都给打歪了!敝了,怎么她往哪里窜,他就是能往哪里打哩?
“快点快点,把这傻瓜打趴,唉唷…”棘茉
痛得甩甩手,又中了一枚。
她左一句傻瓜、右一句傻瓜,听得宇文执心头火起,下手也就更不留情了。
只见院子里雪球飞来飞去,你来我往,不时夹杂着棘茉
的喊痛声。
她突然发现这样远距离的投掷战,倒楣的似乎都是她。
她不玩了!
“抓住他!快!唉唷!”她气急败坏的大叫“把他抓起来!”
众宫女一得令,连忙冒着雪跑出去抓人。
宇文执一见对方冲了过来,马上猜到棘茉
的把戏,于是转身就走,谁知道尽责的宫女一个个扑上来,有的拉手、有的拉脚,把他
得动弹不得。
小灵子更聪明,跑去找侍卫来帮忙。
“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这群姑娘到底是哪来的,怎么这么不害臊?
他可是个陌生的大男人,她们怎么敢这样大剌剌的
住他?他想挣脱,可是又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只好站着不动。
“怕了吧,嘿嘿嘿。”棘茉
手里玩
着一团雪球,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你刚刚扔了我八下,痛死我了。”
她手一扬,啪的一声,那颗雪球砸中了宇文执的俊脸,缓慢的往下滑去。
“还有七下。”
他如果真的是傻瓜才会乖乖的让她砸!宇文执不再顾虑那么多劲一使挣脱了宫女们的箝制,掉头就走。
“快点拦住他!”棘茉
大叫。
“是!”她身后冒出了一排侍卫,威风凛凛的冲上前去,轻轻松松的就将他五花大绑,抬到棘茉
面前。
“喂!这里是我家,你们凭什么到这里来绑人?”
虽然皇上将宇文一家贬到东北,但吃穿用度、婢女仆从都与富贵人家无异,他总认为这是一种补偿。
“凭你得罪了茉
公主,皇上最疼爱的金枝玉叶!”小灵子得意扬扬的说。
“哼。”棘茉
骄傲的抬起下巴“你现在求饶也晚了。”
案皇要出宫,她当然得跟来玩,没想到却挨了这傻瓜几下,把她的玩兴都打跑了。
“如此公主。”宇文执看着她,居然比她还骄傲的哼了一声,说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似乎他连批评的话都不想为她浪费。
“喔?你骂我!”意思是她没资格当公主喽!
“你再骂!”她把手上的雪球
到他嘴里,生气的说:“从来没有人惹我生气过,我也不晓得我生气这么恐怖。
“把他抬到院子去,本公主要亲自教训他这张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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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执呢?”棘刚着急的问“人找回来了没?”
因为着急,因此他的语气显得严厉许多。
左相袁览钦急道:“臣已经派人四处去找了!”
“到哪去了!”这孩子,老父病危怎么能四处溜达呢?这样的人真能担当大任吗?
在宇文秀榻前,御医闹烘烘的谈论着病情,又是用针又是煎葯,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葯味和紧张的气氛。
宇文秀紧闭着双眼,嘴角微微
搐着,一道白涎从他的嘴边落了下来,随侍在侧的婢女连忙用手巾擦去。
“宇文!你振作些,朕要你再加把劲,活着、活着!”
宇文秀无力的睁开眼睛,眼神涣散的盯着某个地方,喉咙里咕哝咕哝的冒痰。
眼见是撑不过去了,棘刚不自觉出了一头汗,想必他要见爱子一面。
“宇文执呢?找个人而已,难道他会隐身术不成!再找不到,通通提头来见!”他难得的大发雷霆,对着一列惭愧低下头的侍卫跳脚。
“皇、皇上…”一名侍卫大着胆子道:“公主今天下午捆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
“还不快带人来?”这屋子就这么小,人就这么多,怎么样都找不到宇文执实在很怪异,若说被茉
逮了,那的确很有可能。
“是!”他连忙跑到院子放人,过了一会只听见脚步声慌张的响了起来。
宇文执一边扯掉捆绑着自己的
绳,一边仓皇的奔了进来,用力跪在宇文秀面前。
“爹!爹!”
看爹的样子已是出气多而入气少,如果他再晚来一步,那就见不着他爹最后一面了。
宇文秀半睁着眼睛,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喉头不断的上下滑动着,他吃力的抬起一
手指头,指着棘刚,用一种恳求和期待的眼光看着宇文执。
“孩儿知道!孩儿知道!”他抓着父亲枯瘦的手迭声说“孩儿这辈子都为棘萱国效命!孩儿发誓!爹、爹…”
宇文秀微微一笑,闭目长逝。
棘刚转过身去,为了控制情绪而清了清喉咙“朕封宇文秀为文华殿大学士,加封太子太保,一等忠国公,谧号耿毅。”
虽然一切都晚了,可是这是他仅能做的。
“明
起程回京。”棘刚有些?鄣慕谢剑坝钗闹础!?br>
“草民在。”他强忍着眼泪,哽声回应。
“节哀。”他看他脸上、手上有些冻伤,被公主擒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主调皮,朕会说说她。”他还不能把要召他进京的意图表现出来,免得他还没上京就被谋害了。
“朕命李国源监工,为忠国公修墓,你就在这守孝吧。”
“谢皇上。”宇文执谨慎的行礼。
左右相闻言一喜,原本他们还以为皇上要召宇文执入京为官,这宇文执若像他父亲的话,会是个很难摆平的角色。
还好皇上并无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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