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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占

 原以为不安的心会因已到机场而平缓宁静。

 但,为什么心中那股不祥却又扩张了数倍?还是她已经有了神经质的倾向,天天疑神疑鬼,幻想着有人要加害于她?古泉莲四下张望着,广大的机场人声鼎沸,各人种充斥其中。

 汤森把握仅有的时光将咏祯到一旁去倾诉爱语。

 小丹芙坐在椅子上玩著她的新玩具。

 看来也只有古泉莲身焦躁了。

 在未离开美国的土地前,她无法放下不安,总预感著有什么事会发生。

 所以扩音器传来可以开始登机时,她第一个拉起女儿去排队,连招呼那个正在求爱的汤森也不曾。她没有回头的勇气。

 “妈妈──”小丹芙拉著她的手叫著。

 古泉莲正忙著将机票拿给空姐,心不在焉道:“乖乖,等上飞机坐好后再谈。?”

 小丹芙只好抱著玩具,对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东方磊直笑着。是那个绿眼叔叔呢!等会一定要记得告诉妈妈。

 “走了,丹芙。”古泉莲拉著女儿的手随著长列的人往机内移动。

 校方居然舍得替他们订头等舱,实在是奇怪,但想了一想,若这是樱子的美意,倒也属见怪不怪了。她向来是这样的人。

 “妈妈。”丹芙坐在靠窗的座位,还没系好安全带,跪坐著小身子往四周左顾右盼,一边唤著母亲。

 “别担心,汤森叔叔一定会赶在起飞前上来的。”她以一种解的口气说著。上了飞机而没发生任何事,代表她这一阶段的担心可以放下了。他总不会神出鬼没地乍然出现在机上,或者是一同去日本相见吧?他应该没有那么多闲时间的,除非他准备由“死神”的岗位退休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在壮年时期退休。所以她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这样的想法为何无法令她雀跃呢?

 “叔叔!”小丹芙开心地叫著。

 她的身边坐上了个人,莲记得汤森的位置并没有与她划在一起。没理由怕生的小丹芙会热情得去对陌生人叫叔叔;没有多想,莲霍然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上的是一双了然且淡讽的绿眼,那样深晦的墨绿色,却闪动著清澈的光芒,甚至能从他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你!”她低呼。“我怎么会错过这次旅途呢?再也不了,尤其是这么一趟‘人生旅途’。”他别有深意的用词足以令古泉莲跳个三丈高。

 在好不容易放下心,以为一切将不再有改变时,东方磊的乍然出现,无疑会吓得她花容失;如果她因而被吓死,倒也可以列为东方磊为夺丹芙的阴谋之一。

 “你为什么会上来?”

 “买了机票便能上来,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恰巧’与我同一班机?”莲口气相当不善,甚至防备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彷佛只要他多看一眼小丹芙,她就会失去女儿一般。这种想法使她一时忘了要怕他。

 东方磊一只手指扶起她已经很高昂的下巴,轻轻地提醒她:“你没忘记我的话吧?”

 她的心跳了好几拍,任何想法都往他的“求婚”词那边去想,可是她仍故作不知地反问:“你说过的话很多,我记忆再好也无法一一记全。”

 “很好。”他的眼神明白地揭穿她的装蒜,也为她的不高明而冷笑:“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们一到日本就结婚。”

 “你没这么说过!”她这次真的跳起来了。

 在惹来多方侧目以及空姐伴之而来的“叮咛”她脸色红窘地坐了回去。即使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是跳机逃亡,但因为飞机已渐渐滑行,即将起飞,她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东方磊替她系上安全带,如同他正在对她拷下手铐一般…混沌地起了悲惨的预感──

 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他正在绑住她的未来…

 事情怎么会离控制之内呢?她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更别说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了,但她为什么会成为“死神”的对手?既然死神的出现是为了维护正义,那她不就理所当然代表恶了?

 他通知她要结婚。冰冷而公事化的,他要成为她丈夫!

 这样攸关一辈子的大事,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处理?她不明白。但至少她知道,她不要一场冰冷的婚姻。

 当初怀丹芙,就肯定了孑然一身的路要自己走,埋著她初芽深藏的爱苗,谈一场独角恋爱,不伤人也不伤己,而今,孩子的父亲──她的白马王子要介入她的世界来娶她了。破坏她的天地一切,要分享她梦幻的内心,与她共渡一生一世;但──不是为了爱。他甚至是厌恶她的一切。只为了丹芙。

 想来他是够迂腐了,当今世上,单亲家庭早已不与问题儿童划上等号了!多的是面和心不和的夫造就了孩子心理发展失衡,还自以为维持基本的家庭成员就是对孩子最好。

 为丹芙好,就非要结婚不可吗?古泉莲发现自己不能理解东方磊的心态,要不是她本身的思想有问题,就必然是那位东方先生冬烘得不可理喻。

 直到飞机穿破云层,机身平稳不再晃动后,莲才低声地想与他讲道理。

 “东方先生,我不知道你去日本有什么事,但是,我是有工作的人,没有空闲与你玩一些把戏──当然也不会有结婚那回事。”

 “即使是你手中的实验结果都不见得次次如你所意,你又凭什么认为在‘人’的世界中,你可以掌控一切呢?”他的口气再度充讥嘲。

 “如果我们结婚只会使一切更糟,请你别用古老的东方人思想来认定目前的情况,丹芙不见得需要父亲──”

 “是的,但是如果我有父亲不是更好吗?”一直待在一边的丹芙加入了谈话,显然对他们的话题有兴致得很。

 然后东方磊与古泉莲互看一眼,同时表示此段谈话应列为“儿童(丹芙)不宜”来处理。

 于是莲转身对女儿笑着,一手不怀好意地捞起了耳机。“乖,戴上耳机,注意看萤幕上的‘睡美人’卡通。妈妈与叔叔要谈大人的事。”

 “但妈妈,我真的不介意有个爹地──”耳机上双耳,代表小阿子失去发言权,只得乖乖地看卡通。

 东方磊疼爱地看着女儿──他的女儿。渐渐有些明了这个怕生而又少言的小女生,思想上是比同年纪小阿成许多、灵敏许多的。这是有个天才母亲的好处吗?也许她的“试验”不算失败。

 “不会有婚姻。东方先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莲的语气含著几分恳求,希望他放过她。

 “你以为你还能掌控一切吗?”他倾近她,以一种亲昵的姿态握住她一缕秀发,缓缓拉近她,直到两人鼻息吹拂到对方脸上:“从你偷了我的种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你与我这一辈子是非得要纠不清了。而且,我东方磊决意涉入的事件,断然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

 “但…但…”莲结结巴巴地低声呐言,打结的脑袋早因他的倾近而罢工。

 他们太接近了,接近到她可以因他身上散发的强烈气息而昏倒;情急之时,她之前贴上他膛的手是为了防止他更加接近,但此刻,却陷入另一种亲密的肢体语言中。老天,她的手心甚至能感受到他衬衫下温热坚硬的肌理纹路,以及无坚可摧的力量蕴含其中!太…太亲密了,她…是真的“碰”到东方磊了吗?那个在她梦中呼唤过千百万次的王子?…不,不是的,在现实中,他绝对称不上一个王子,他当死神已经很久了,永远不会是温柔的王子。但,那一双绿眸为何会闪动著和煦的波光来让她沉沦失神呢?

 “嫁给我不是太糟的事吧?”

 那个低沉的嗓音似掺了魂葯。

 “嗯…”她只能呆呆回应。

 “事实上我也不会太老,是不是?”

 “是…”

 “那么你有什么理由不嫁我呢?是不是?”

 “是…”她彻底地被他的绿眸催眠,只能依著他所设的陷阱掉。

 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到底是达到目的了,东方磊撇开心中的愧疚感,迳自浅尝起胜利的美酒。笑得的,在她依然未曾回神的迷糊面孔上,首次发现这女子十分美丽。忍不住细细端详了起来──

 弯弯的新月眉、中国式的杏眼、娇俏的鼻、菱形而呈粉红色泽的小嘴。曾经略圆的小脸,如今已是个圆的瓜子脸。娴雅中透著纯良的气息,白皙的肌肤泛著粉红的泽光──她“居然”这么的美!而且,以一个生了小阿的女子而言,她的“纯真”气息当然是非常不协调的突兀了。

 突来的一股越,让他做出了连自己也会讶异的举动;他,吻了她──

 哦!老天!

 莲的回过神,是在他的覆上来时,她可以说是花容失了,连同所有的低呼,全融入他的气息中,而她再度沉沦了。

 他…吻了她,正在吻她!这个吻将好不容易清醒的她又陷入另一种光怪陆离的情境中…

 如果七年前的偷吻不能称之为吻,那么,眼前这一个就绝对可以叫做“初吻”了。

 他的很软,却又同时有足够的坚硬,猛烈地擒住她本抗拒的瓣,仔仔细细地占领住她无力自保的城池,然后霸道且意气昂扬地巡视他的领地,没放过一分一毫尝去她芳的所有滋味,烙印下他专属的痕迹…

 她无力抗拒,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是如此明显。东方磊自是得以更加为所为,但,发的情仍能在理智的示警中渐渐收敛。这是飞机上,有一大堆人共处的地方,小小一个浅吻也足以超过他向来自制的尺度了,更别说这个吻并不为他所预定…该死!

 结束得如此快速,推开得如此突然,莲头昏脑地看着已距她面孔很远的他,两个人的气息都在急中,为这不该来的一吻而无言以对。

 他凝视她一会,倏然转开脸别向他那方的窗口。

 莲低垂下头,被一股苦涩进占心头。悲惨地回忆著梦中被白马王子温柔亲吻的画面,毕竟,那只是一场可笑的少女梦幻而已。事实上,他掠夺,夹著互相遽动的两颗心,在没有情爱之下,依然能够有这样的亲密。仓卒的发生,狼狈的收场,她被过程中的狂猛撼到了心,以为不该是天地为之变的情况,应是如初升煦的温暖和平…

 而最伤人的是他的表情,彷如碰了她是件多么令人不愉快的事似的,让她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开始自怨自艾了起来。早知道他是万万不会觉得她好的,为什么还要结婚?咦,等等!结婚?她答应了吗?

 “东方先生──”她倏然抬头,急否决掉之前迷糊糊许下的允诺。

 “住嘴。”他凌厉地瞪她一眼,又回到他自己杂乱的思绪中。

 古泉莲了好几口口水,才将梗在喉咙的话给了下去。面对一个正在生气的人,识时务的人都会安静以求自保,但老天,他究竟在火大个什么劲呀?又不是她强吻他,是他自己“侵犯”她耶!她才是有资格生气的人吧?他老兄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终于明白自己也是可以生气的,她也气呼呼地别开脸,看向女儿这一边,不料却看到女儿好奇且有些了然的眼瞳。

 尴尬与羞赧的红泛上她白的粉颊,她居然忘了有女儿在一旁当观众,真是羞死人了──

 面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原本理应欣喜若狂才对,但莲实在是没有多大的精力去表现得兴高彩烈,能抬起角微笑就阿弥陀佛了。

 冈田樱子的长相是很典型的日本美女,浓眉、单眼皮、小嘴、粉白的脸,加上日本妇女善于修饰自己的外貌,全身上下可真是找不到值得批评的地方,完美得随时都可以给天皇召见而不会失礼;连一头发都不会造反,安分得梳理完好。加上出身巨富之家,更自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风范,唯一会招人批评的是她的直子与偶尔的冷嘲热讽;对讲究虚伪与礼貌的日本社会而言,那是很离经叛道的事,偏偏冈田樱子就是不愿完全屈就日本社会当一个凡事只会躬身应声“嗨”的日本小女人。所以在家族间她是一个顽强的异类,令人又爱又恨。

 当然她是不会去做接机那种无聊事的,派人送古泉一行人去饭店休息后,把一切的接风洗尘宴安排在隔,免得让来客太累。

 算定了今理应一脸的神清气,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双熊猫眼。冈田不地叉说了:“要不是有吉特与小丹芙的好精神来佐证我待客十分周到,我还以为你被我错待了呢!迸泉,你很不给我面子哦。”

 古泉莲只能无力地笑着,没有回答,倒是眼尖得看到冈田身边西装革履的高瘦英俊男子正在对冈田皱眉,看来是有话要说了,果然:“樱子,请注意礼貌,女孩子不宜动作鲁。”

 “矶晃司,你可以走了,我今天不须要司机。”原本就脾气不甚好的樱子怒眼瞪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没有狂怒,只是在不赞同的眼色中,添了一抹包容,定定看了她一眼,才道:“我在楼下等你。”

 “我自己知道回家的路!”她叫。

 那名男子没理会她,迳自出门去了。

 “混蛋!大笨蛋!”冈田樱子甩上门,忿忿地叫著。回过头时猛然看到三双非常好奇的眼,同时闪著暧昧的问号。“你们看什么?小丹芙,来,姨姨抱。”

 “阿姨讨厌那位叔叔吗?”丹芙问著。

 “见鬼了!莲,你对这个小天才做了什么?”

 古泉莲坐在她身边:“樱子,他是谁?”根本不理会她的“转移注意力”之计。

 向来不上话的汤森也开口了:“虽然你有权保有你的隐私,但,说来听听不介意吧?”

 “他不是谁,只是我的备选丈夫之一,并且是其中最惹我讨厌的男人。”冈田樱子冷笑道:“要知道,娶了我就如同得到一座金山,冈田机构可不是间小鲍司,谁敢不对我好?谁敢不爱我?”

 “哇!那么那个日本男人不就稳遭淘汰了?又不会逢你,也不会说好话,又爱管你,真是不会做人呀!”吉特嘻嘻哈哈地说著,惹来冈田樱子的白眼。

 “别再谈那个人了。莲,你有心事吗?”

 “有呀,一大堆。”她没精神地回应。自从东方磊来到她生活中,她少有不失眠的时候,但这种事,又难以对他人启齿。在没有定论之前,多了一个人知道,只会多一分麻烦而已,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吉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恋爱中的女人向来都很怪异。”即使昨天没有坐在古泉身边看到实况转播的好戏,但那个帅男子对她的热吻可是昨天头等舱的特别新闻,想不知道都很难。

 “恋爱?”冈田樱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莲:“有哪一种恋爱会这么狼狈的?”

 “拜托,我们不是要去吃午饭了吗?下午一点还得去学校报到,参加座谈。能不能暂时将私事撇下?”莲开始求饶。她紧张的心情已没有空间去容纳更多的疲劳轰炸了。

 冈田樱子与汤森互看一眼,从彼此了然的眼光中明确地知道,他们的老朋友此刻的情况一如七年前执意人工受的模样;也许,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心下有了七八分的谱,倒也不必急著问出什么结果。时间,会带来答案。

 于是便顺著古泉莲的要求,一同吃饭去了。

 因为电梯的人太多,冈田樱子与汤森先让莲母子与人一同下去,说好在大门处会合的。但,等汤森与樱子下去后,在找不到人许久,才蓦然明白,莲母子失踪了!在这绝不可能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失踪了。

 古泉母女会平空消失到哪里去呢?

 在同一间饭店的十二楼,东方磊正逗著他的女儿玩,小丹芙已完全对他失去了戒心,亲热得很。

 反而是莲比较有“被绑架”的自觉,堆起了一脸戒慎的表情,瞪著东方磊的脸,不受的回忆偏也要涌上来凑一脚,不让她忘了昨天那一吻…他的形是五官中最优雅柔软的…老天,她想到哪儿去了?

 “你…你想要怎么样?我随时可以求救的!”她无法再忍受他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好歹她是他绑架来的人吧!若没有用意,又何须绑她上十二楼?

 东方磊没有看她,只是对小丹芙笑着:“丹芙愿意让叔叔来当你的父亲吗?”

 小丹芙歪著头想着:“我是愿意,但我不认为妈妈会让你当她的丈夫。”

 “小东西,你不觉得那是两回事吗?”东方磊笑得亲切,投向古泉莲的眼光却异常的冷淡。

 在那样的眼光下,莲心虚别了开去,他真不愧一辈子都与恶之徒周旋的人,轻易得可以戳中人心最不能理直气壮的那一环,存心让人充罪恶感──她偷了他的种。这件事足以用来威胁她一辈子,他做再多错事,都得怪自己是开头做错事的那一个,这也使得他的立场永远可以正大光明,但是…他怎么忍心?即使没有任何情爱掺杂其中,但…她既不,也不恶,只是一个单纯向往一个人恋爱的傻子,更是他孩子的母亲;除了这些,她哪一点值得“死神”先生动用他各种手段来对付她?还是…他当真恨她有那么深,一辈子都不准备原谅她的过失?那么,他为什么要吻她?如果当丹芙的父亲与当她的丈夫是两回事的话,那是否代表他与她之间只可能是有名无实?

 小丹芙走过来拉了拉她裙子:“妈妈,你要与叔叔结婚是吗?”

 她可不以为这件事有她否定的余地,古泉莲在心中长叹口气。是“他”决定要结婚,不是“他们”共同达成协议;这样独断且基础薄弱的婚姻,若想要期待什么远景就有点痴人说梦了,而至今她仍不明白他坚持的理由,明明他也是不要家庭的人呀!

 面对女儿天真认真的问题,她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妈妈?”丹芙又问了一次,眼神中浮起了希冀的渴望。

 “丹芙要一个爹地吗?”

 “如果能够有,当然是最好的了。叔叔有与我相同的眼睛哦!”她那一双墨绿的纯真眼眸正闪动星辉。

 “是呀!”莲应和著,游移的眼对上另一双相同墨绿,却是深沉若海的眸子,夹著一丝丝无可奈何的认命:“既然无论如何都得结婚,就给你一个有相同眼眸的爹地吧!”

 这世界的共同定律是少数服从多数,既然三人之中有两人认为此法可行,她还有什么话说呢?

 只是呵,没料到啊,她这一生中未曾预设婚姻的存在,居然也走到那条路中,而且还是与他──那个镌镂在她心中多年的梦中恋人。

 这么奇特的情况下成就一桩婚姻,无论由什么角度去看,都没有乐观的远景。

 她是个科学家“实事求是”是她向来谨遵的格言与人生观。向来不会感情用事的人,是否比较能接受这种权宜婚姻,而不必失落于没有爱情来做婚姻的前提?

 很难,很难!

 全天下有哪一个女人能在没有爱的情况下与枕边陌生人厮守一生?若有,就不会有“偷情”这词儿产生了。

 由单亲家庭晋升为“正常”家庭,在生活本身,早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颠覆了,又哪能期待一如往昔地正常过日子呢?

 要结婚了…由他一手包办的婚姻。

 能怨谁呢?她甚至连他都不能产生怨恨,谁教她才是始作俑者,作茧自缚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是她把他拖进这一串关联中,他也算是受害者吧!

 真的,天可证!在当年十八岁单纯的心思中,绝对没有想过往后会牵扯出这些无法除的麻烦,她只是要一个孩子来爱罢了…如果,后续发展是可以预料的,她还敢再做一次吗?

 扪心自问,只有苦笑一声。她还是会!不过可能会在生完孩子后立即请调外太空,永不回来。

 东方磊眯起了眼,并不十分乐意看到那个即将成为他子的小女人陷入茫然途的失神中;尤其是那抹令人不悦的认命表情。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他这么做,是对三人最好的安排。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骨落在外当一个私生子,也不会冷血得拆散她们相依七年的母女之情,而古泉莲既然目前没有异伴侣,与他结婚并无不妥。事实上他还算吃亏了,那个要当他子的女人甚至小得足以当他女儿!他三十九岁了,而她才二十五岁,这无异是“收容”了两个女儿──天知道他还为此放弃单身的自由呢!

 “走吧!我们得去登记了,然后带你去看我们在日本的家。”打破沉默,东方磊的口气有些率。

 “呀…但…学校安排我们住饭店…”

 “那不是大问题。走吧!”

 他一手抱起小丹芙,一手拉著莲,走出房门,往饭店的一条密道走了出去,没有与那群正在拼命找她们母女的人碰头。

 在抵达日本的第二天,古泉莲成了东方太太,嫁给了绑架她的男子。

 非常好笑的情况,但她则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反是乌云层层地浮上她隐忧且忐忑的心头。

 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月旅行吗?

 完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东方磊擅自替她请了一星期的婚假,原因是他原本来日本就是要去京都办事;身为他的子,自然得要跟随著。

 莲已经不敢想像日本这边校方的负责人,脸会绿到什么程度;更不敢去想回美国后,她还会不会有工作的事。唯一能抱怨的是东方磊的独断独行。

 可是三天来,接触了最真实的日本生活,她实在必须庆幸东方磊并不是沙猪之最。更糟的男人在日本处处可见,尤其是生长在美国那样讲究自由与平等的地方,其实是很难体会真正大男人主义的面目,便以为东方磊的行为已足以令人发指,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些行迹恶劣的男子全数出产在日本,但没有人觉得意外,因为那是日本千年以来的民族,从不曾改变过的传统,而“传统”则是日本人所称道的骄傲,赖以维生的精神指标。

 基本上,日本就是一个矛盾的民族。拥有最尖端的科技、最富竞争力的商品、最先进的资讯,几乎领导著亚洲的经济动向;但在人文生活中,在人际关系的演进上,却是不肯有所进化的,坚守著他们自古以来划定的界限,不去逾越。大男人始终是大男人,而女人们在婚前的各种不驯行为、各种的离经叛道,都会在婚姻的过程中安于沉寂,不再有任何声音去诉诸社会的不公。

 可怕的“认命。”

 如果硬要以日本人的眼光来比较,那她是否该庆幸成为她丈夫的人是糟中之最不糟的?一如是成堆烂柿子中最不烂的?那有什么两样呢?反正她是不会去吃那些烂掉的水果,再怎么比都没意思了。也就是说,她依然不幸地嫁给了个沙猪丈夫。

 今,她们一“家”三口一同去超市补给日常生活用品,身为一个不太糟的沙猪男人,他至少是会帮忙提一些重物,也再三叮嘱女儿要勾住他手臂,以免走失。让她轻松地提一些小东西。

 他们来到京都后,一直住在他朋友借他的式别墅中。

 看来这位死神先生也是游广阔的,古泉莲忍不住贬想,能与东方磊上朋友的人,若不是同样属怪胎之,就必然是十分伟大的了。他这种人居然也会有朋友,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如他今天来超市买生活必需品──很居家的模样是很难与死神的形象划上等号的!

 因为一路的心思都放在研究东方磊上,也就痴痴地看着他,皱著眉头而不自知。直到东方磊也相同皱著眉头瞪她时,她才讶然回神,不明白他做什么瞪她?

 “你准备走了吗?”东方磊手上提著三大包购物袋,另一手牵著丹芙,人已站在结帐完毕的出口。

 莲才发现自己正占著收银台的位置,而收银小姐正笑僵地看她,身后更有一串人等著结帐。她连忙抓了柜台上的小包包,跳到东方磊这一边。

 “你真的是位精明且著天才血的女子吗?”东方磊戏谑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气息拂过她发梢,起耳一阵阵颤麻抖动。

 她下意识捂住发红的耳朵,垂下眼睑:“我…忘了…”

 “妈妈在发呆,忘了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小丹芙好心地替母亲的话语下注解。

 东方磊兀自笑得诡异,定定看了她一眼。

 “走吧,回去了。”

 到停车场打开车门让他的新婚子与女儿上车后,东方磊敏锐地将视线投向两百公尺处巷子口的某一点,边淡淡地泛了抹笑,分不清是嘲还是赞许。

 “爹地,上车。”丹芙在车内叫著。

 “小痹,等一会。”东方磊缓缓地踱向驾驶座,上车后快速地将车子驶离,像有什么事似的。

 “怎么了?”莲紧张地问著。

 “有好玩的事。”

 他阁下所谓的“好玩”就是在向来宁静的京都街道九拐十八弯地大玩飞车游戏,无视于红绿灯,以及车行转向指示,一律唯他独尊地横冲直撞,他老兄大概以为京都的马路全部隶属他的!

 如果东方磊因而被抓去毒打一顿,没有人会可怜他的。古泉莲抓紧心口,心中呼叫不休,最丢脸的是,她居然是三人中唯一吓破胆的人。

 回到别墅,古泉莲全身虚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力气下车远离身边那个疯狂的男人。她必须先仔细检查一下,心脏是否还在正常的地方,她的五官有没有扭曲变形,她的头发有没有直竖…老天,她觉得全身不对劲…

 讽刺的是身边那对相拥的父女──

 “爹地,好帅哦!比云霄飞车还好玩。”

 “喜欢吗?”那个不肖父亲如此问,并且口气得意洋洋。

 “好喜欢!”被带坏的丹芙语气昂。

 “不愧我东方磊的女儿!”

 听听!那副骄傲的口吻,活似他才是怀胎十月的那一个,别人没有分似的!

 这一点她一定要抗议,等她被吓飞的三魂七魄全部回来归位之后。她一边瞪眼一边气。

 “准备下车了吗?”东方磊先让女儿进屋,而他则打开她这边的车门,闲适地问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在被仇家追杀吗?”她低声吼著,但抖音的程度使得她气势全无。

 他角勾勒著嘲笑:“你还不明白你嫁的人是什么身分吗?”

 她倒了口冷气:“你…你不会是在告诉我…往后甭想过平静的日子了?你…把我拖入怎样的生活中?”

 “是你将两条平行线扯出集点的,不是吗?”他右手手指轻轻滑上她白的面孔,享受著丈夫专有的权利。

 “别再翻老帐了!我只是想明白往后是否得陪你亡命天涯?”她让气愤淤心,根本忘了自己用词不恰当。

 他伸出食指在她面前左右摆动:“不,是陪我去追逐那些亡命天涯的人。”老实说,他未曾想到那么远的事,因为他从没打算让女陪他东奔西跑,不过,这女人表现出的嫌恶可就伤人了,让他想不逗她都不行。

 “那有什么不同?东方磊,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不会因为婚姻而改变自己原来所过的生活,希望你明白!”

 “叫我磊,不许连名带姓叫我。”他大手抓出了所有购物袋,然后又丢下一句:“希望你的腿已有力气走路了。”

 他迳自回屋子里去了,留古泉莲坐在车子中体会什么叫“生气!”

 她是个冷静又理智的女人,她是个有风度且修养绝佳的女人,她是个向来不知生气为何物的女人…天可鉴,这些特质将因东方磊的出现而远离她。他真的是可恶透了!

 在准备进屋前,她才猛然回想起东方磊并没有告诉她开飞车的原因,老天,她不会正好“有幸”目睹一场摆社会的械斗火并吧?

 老天保佑这只是突发状况,并不代表未来每一天她都得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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