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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戴佳的蝴蝶结
  盏食天饭店正如一只趴在水边里的轮船,只等良辰吉就可以下水扬帆远航,蒋汇东这个习惯被人管理的奴才也渐渐适应现在工作方式。荣小白正在店里帮忙清理厨房炉灶,仙林快递站忽然打电话过来,店员小声地说,有个女的来找你,在店里。

 荣小白以为是戴佳,内心一喜,但想想又不对,店员是非常熟悉戴佳的,心里那团欣之火又熄灭了。他没打采地问道,她叫什么,干嘛的?

 店员放下电话跑出去询问,不一会儿又欣喜地跑回来说,她叫安禾静,来还钱的。

 荣小白内心实在是欣慰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他手下训练有素的得力干将,在不知道来人目的之前先小心谨慎,知道是来送钱的才这么愉快,不枉他一番苦心教导。他说,你把办公室沙发上的那把吉他拿给她,你收一下钱就行了。

 店员噢了一声,挂了电话,履行神圣的使命去了。荣小白这才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安禾静十分钟前打来的,他没有再理睬,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集。戴佳兴许会与安禾静谈得来,虽然一个玩钢琴,一个玩吉他,但是起码都是音乐范畴。荣小白则不同,他最多只会在KTV包厢吼两嗓子,隔音效果不好的话要么会招来城管,要么会吓跑城管。音乐理论研究上更没有建树,小学音乐考试时他上台一开唱。“海鸥,海鸥,我们的朋友,你就是,我们的好朋友”同学笑了,老师忧郁了。所以说,隔行如隔山。还是尽量不要接触为好,省得产生正面冲突。

 然而,当他下午回到快递站,翻看了一下业务单子,而后满意地回办公室,不料那把马丁吉他赫然跃入视线。他喊住正准备下班回去的店员,问道,这琴怎么还在的?那个安禾静不是来过了么?

 店员这才想起这档子事儿,说。她没把琴拿回去,也没有把钱留下来,说要当面还钱给你才肯把琴拿走。他有些焦躁,生怕老板会以为他私藏那笔钱,恨不得将挎包和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荣小白却没有在意,挥手示意他先走,将那把吉他重新放好。

 他猜想那女孩可能是要告诉他关于那个摇宾聚会的事情。再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如果是在以前,他偶尔善良一下恨不得通告天下。要别人给他颁一面锦旗或者牌匾,现在却觉得无所谓,仿佛事不关己。再说安禾静与他不同的是,拥有一个明确的追求。那就是摇宾音乐,而他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他不太愿意看见安禾静在自己面前点头哈

 他盘下盏食天饭店之后,账面上几乎没有余钱,连换季的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如今这个时代,同一件衣服卖五十没有销路,再加一个零就能大卖了,连累他这种以艰苦朴素作为高尚情的人买不到一件正常价格的衣服。不过很快他的心理就会得到平衡了,因为他即将顺利时代。将在价值两块钱的青菜的价格牌上添加一个零。荣小白相信。这样的价格是不会吓坏勇敢的大学生们的,因为高价意味着高档次。

 这天晚上他鼓足勇气。

 傍戴佳打电话,向她询问菜单定价的事情。戴佳捧着菜谱依次读给听,读到一半实在不高兴读了,合上菜谱说,算了,累死我了,回头我给你发传真过去吧,省得你记的时候老是写错别字。

 荣小白有些惭愧,刚才的菜名中的确有很多字他不会写,只得在笔记本上画圈圈,居然不幸被戴佳言中了。事实上他只是想多听听戴佳的声音,只要安静地听着就行,哪怕只听单调的报菜名都行。不过为了足自己的贪,浪费别人的时间,这不符合他的高尚情,他只得说,好吧,现在我店里准备偏重精品菜系,你推荐一些过来。

 戴佳答应了,她的态度让荣小白又蠢蠢动,他犹豫片刻,试探地问道,现在我们都是做餐饮的,好歹也算同行,合作往来也不少,能不能…

 不行!

 为什么?

 戴佳顿了顿,说,不为什么,你安心赚钱就是了,别想太多,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向你求助,到时候你可别说只能在精神上支持我。

 荣小白细细品味着她的话,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下意识地点头说,好的,你到时候想要我干嘛就告诉我,我倾家产都在所不惜。

 戴佳开口就骂道,白痴,你倾家产了谁还愿意跟你结婚?她说完之后就咔嚓一声挂了电话,心却跳得怦怦作响,她忍不住傍出一点暗示,又不想被他知晓。这简直是一个荒谬的悖论,连她自己不知道图个什么,她握着电话,害怕他打过来追问,却又有些期待。不过这次荣小白没有让她为难,他非常默契地没有打电话过来,戴佳又有些恼怒,甩着手跑去厨房督工。荣小白的后知后觉历来已久,她本来就不该抱无谓的期望。

 荣小白当然没有想得太深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挨骂,近二十年来的屈辱生活早就让他麻木了。如果戴佳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揣摩,他的智商要么进化,要么退化,总之不可能保持正常。他规规矩矩地等戴佳发传真过来,然而等了整整一天,南京那边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准备设计适合大学生消费群体的菜谱,但那几个厨师不能领会他这个外行所要表达的意思,只能大眼瞪小眼。

 毋庸置疑,蒋汇东非常适合经营盏食天饭店,前提是在北北的辅佐下,否则盏食天饭店的女服务生团队迟早会沦为这厮的后宫。北北是一个大却不怀大志的女人。

 原本不打算参加工作,只准备等蒋汇东赚够了钱,舒坦地做一个麻将太太。如今荣小白忽然跑来让她参与盏食天的经营,她受宠若惊,仔细想来,她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赚过一分钱。不过她又有些担忧,问道,我不太懂这些东西。怎么办?

 荣小白说,你可以问佳佳呀。

 北北心领神会,明白荣小白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聪明的她没有点破,点头接受他的招安。从此以后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与蒋汇东搅和在一起,挑他的刺,揭他的短,以不断给他制造麻烦作为己任。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她需要和蒋汇东有所发展。她愉悦地踏上这条发展之道路。北北在某些方面与戴佳是比较接近的,比如待人接物,她把红白黑脸切换得十分娴熟十分漂亮。这是蒋汇东难以弥合的一个硬伤,每天不同的面孔让他头晕眼花,他更适合处理内政,以免北北暴戾的脾气疯店里上下十多个职工。

 荣小白看着他们俩妇唱夫随,夫唱妇骂的场景。暗自赞叹自己的英明神武,然而有时又有些失落。一个人喝着闷酒。北北看出端倪,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想佳了么?

 想家?我又不是小阿子。干嘛想家?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个老宅男。

 蒋汇东终于逮到一个拍马的机会,嘿嘿地笑着,附和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他就是一个老宅男。

 荣小白没有反驳,在这两张杀人毁尸于无形的嘴巴前,他最好保持镇定。事实上他与所谓的老宅男的确沾亲带故。虽然他不算太老。也不做宅男好多年了。老宅男们在寂寞难耐的时候都从黄影片中寻求慰藉,他们又饥又渴。只能看别的男女大吃大喝,正如荣小白无法得到与戴佳相处的机会,只得看着蒋汇东与北北共同经营盏食天饭店,意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状态。

 第二天中午,一个人拖着旅行箱站在盏食天饭店的大厅里,他没有坐下来点菜,而是让服务生带他去见负责人。北北出来接待了他,他递上一张名片,说,我是南通临家饭店的行政总厨张德帅,老板让我过来协助制订菜谱,还说我两个月的工资都在这里领。

 北北非常惊诧,没有想到荣小白和戴佳表现上分道扬镳,私底下却有这种勾当,连两家店的人员都可以相互动。她让蒋汇东去安顿这位名字很不错的行政总厨,自己打电话给戴佳,询问缘由,戴佳只回复说,两人之间好歹情不错,临家饭店和盏食天之间也不存在市场竞争,派遣行政总厨暂时驻店算是友情协助。

 北北却不吃这一套,嘟囔道,既然这样,干脆两人和好呗,鬼鬼祟祟地干嘛?还没有结婚就玩偷情,有意思么?

 算了吧,如果在一起的话,说不准会再闹出什么破事来,现在也好的,各忙各的事情,没必要把生活得那么纠结。

 难道现在这局面就不算纠结?

 戴佳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这个算是蝴蝶结,稍安勿躁嘛。

 努努来南京拿行礼的那天荣小白也过去了,好歹相处两年,不去送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站在草坪边,远远地望见女生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他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努努没有料到荣小白的出现,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望自己身边那个中年男人。那是努努的父亲,一个在南通城内富甲一方的商人,一个甚至可以将徐家扼得死死的商人。荣小白硬着头皮,对他微微鞠躬,说,您好。

 中年男人也对他微微地笑,又回头望着努努,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努努有些犹豫,点头说,嗯,是学长。

 荣小白心头猛地一凉,如果是他回答努努父亲的提问,他也会尽力替努努掩饰,说是朋友,同学或者学长,但这答案被努努亲口说出来,他仍然觉得很别扭。他低着头盯着努努的鞋面,说,我顺路过来送行的,祝你一路顺风吧。

 他转身离开,目光由始至终只在努努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两秒,然而这两秒足够将她的面容铭记在心,忧郁的,安静的,悦的,亢奋的,无助的,惊慌的,俏皮的,鬼马的,努努的这些表情刹那间从荣小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像撕碎的纸片一样零碎地菲菲扬扬。她如今要踏上一个人的远行,远离他的世界,永远不再回来。荣小白孤伶伶地走在林荫大道上,忽然又变得非常释然…他已经告别一个注定要醒来的梦,这个梦灿烂却冗长,华丽却沉重,如同一袭挂金镣铐的长袍。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唱着歌儿快乐地离开,像是一头沉睡两年后刚刚苏醒,奔跑在美丽森林中的大笨熊。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很多人,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荣小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如今他的生活里没有新相识,只有不断离开的人。童年伙伴不见了,同窗挚友不见了。初恋小女友不见了,他的青春从此也不见了。

 大学陆续开学了。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拼命地工作,如同一只陀螺,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倾倒。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偶尔店员的工作出现差池,他便忍不住大加责备。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暴戾感到自责和愧疚,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身为雇主也撇不面子去赔礼道歉。那些下属们不明白荣小白的脾为什么陡变,却不敢多问,只得忍着,私下里都说他可能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堡商局的人来例行检查,看到角落里的软陶工作台。问这个店有没有营业执照。荣小白谎称还没有正式营业。正准备去办理,他们把玩着台面上的小人偶。没有怀疑。那些穿着军装收钱的人走了以后,荣小白决定收拾一下软陶工作台,以免再次节外生枝。店员们准备过来帮忙,却被荣小白拒绝,他说,你们去打包邮件吧,等会儿就要装车,这里还是我来吧。

 戴佳直接从住所奔赴南通的,完全没有收拾店里的东西,这里仍然保持原样,仿佛她马上还会来。荣小白整理她的化妆品时遇到一些麻烦,他不知道怎样将那一大堆东西入一只小靶子中,他正犯着愁,一个声音说,要我帮忙么?

 他抬头观望,发现安禾静正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他有些尴尬,毕竟一个男人摆女人的化妆盒的样子的确有些滑稽。他点了点头,腾出位置,安禾静驾轻就地将眉笔,彩,粉底盒之类的东西摆入盒子中,居然刚好填盒内的空间。她拨着那些小物件,说,她平时喜欢化妆吧?

 妆?什么意思?荣小白的脸红了,他记得戴佳每天早晨都是穿好衣服以后才化妆,从来不着身子化妆。

 妆就是那种很淡很淡,看上去好像没有化妆,但是比平时精致很多的妆,上一次我看见你女朋友时就猜她一定是妆高手,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安禾静又指着那些化妆品,说,这个,这个,她好像很少用,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好像用得比较多。

 荣小白猜想这一定是赞美的话,他谦虚地笑着,将化妆盒的拉链拉好,小心翼翼地藏进抽屉里。安禾静又指了指桌面一只大纸盒,说,这些东西是干嘛的?

 他看了一眼,说,是软陶次品,准备扔掉的。

 安禾静点头噢了一声,随手翻出一个歪瓜裂枣的小人偶,又翻了几个看了看,问道,咦,这些小人儿很像你嘛?

 荣小白只当安禾静是在拿他寻开心,没有在意,将纸盒盖了起来,因为戴佳向来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失败的作品。安禾静从包里掏出一小叠钞票,说,这两千块钱是跟朋友在酒吧驻唱赚来的,我想还钱时稍稍正式一点,起码不能见不到你本人,否则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似的。

 小白理解她的意思,他收下那些钱,将那把吉他拎出来递给她。正如他期望的那样,安禾静并没有点头哈地道谢,只是微微地一笑,背着吉他走了出去。荣小白一边整理软陶工作台一边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音乐真是培养气质的宝物,能让女孩们变得更妖娆,更另类,甚至更爷们儿。

 败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个梦想,背一把吉他,牵一条安静的大狗,和心爱的人一起世界游。然而他永远无法实现那个梦想,因为他没有养狗,不会弹唱,更带不走心爱的人,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安禾静的洒

 他打开纸盒盖子,拿起刚才那只歪瓜裂枣的软陶仔细端详,忽然觉得很好笑:这小陶人儿眼角歪斜,嘴角下撇,整个儿就是一面瘫,与他玉树临风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安禾静的审美能力有待提高。老王将车停在门外,叼着一烟凑了过来,他望了望荣小白手里的东西,说,这玩意儿不就是你吗?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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