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个月后。
夕阳余晖染
天际,柔柔地洒落云层,别有一番情致。
奴儿整个人被包围在柔暖的光晕之中,幽然的目光飘向远方,落在谁也到达不了的虚无空间里。
他——还好吗?
无时无刻,她总惦记着他,无一刻忘怀。
很傻,她也知道。只是,牵念他的心,却怎么也舍不去、斩不断。她要他过得好,那么,远方的她才能安心。
为此她会很虔诚地为他祈福,但愿他笑容多些,悲愁少些,眉心别总是凝着郁寒,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心…她明白他其实不快乐。一直到后来,她看穿了他的灵魂,那是一颗包裹着寂寞、以层层冰霜伪装自己的心,所以她不恨他,也从没想过要恨他。
临威王爷说,他在找她,而且找得很苦。
这番话,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一次
起点点涟漪。
她不懂,是他不要她的啊!那,他还找她做什么呢?她以为,有没有她,对他来说都是没差别的,不是吗?
甩了甩头,奴儿硬生生地中断了纠
的思绪。
如今,这些答案对她还有什么用呢?那些早就过去了,她不是一在说服自己,让一切化诸回忆吗?难不成,还要再一次自作多情,让自己陷入悲涩的痛苦深渊?
是不该再想他了呵!她喃喃告诉自己。
“奴儿——”轻细的叫唤,由身畔传来。
一下子由
离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奴儿有些恍惚地抬眼,征忡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应。“小姐。”
“在想什么?”宋香漓实在很不想问,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前几
朱玄隶来过之后,奴儿就表现得魂不守舍,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奴儿在想前几
临威王爷说的话。”奴儿据实以答。
她不会隐瞒小姐任何事,不仅因为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因为小姐给了她生平的第一份关怀。
离开屈胤碁之后,她茫然地不知何去何从,身无分文,偏偏又祸不单行,一群地痞混混的恶意调戏,让她在抗拒中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逃离狼爪之后,人也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所幸,正巧路过的小姐及时救了她,否则,她就是死在那里,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这份恩情,教她甘心为婢为奴,一生伺候小姐——虽然小姐一直强调着将她视为妹子之类的话。
“我就知道。”宋香漓气闷地哼道。
“知道什么?”奴儿不解地反问。
“那家伙没安好心眼!”她想也不想地咒骂。
可恶!朱玄隶那个大
鬼到底对奴儿说了什么啦!甜言
语讲得连历尽沧桑的奴儿都招架不住。
“怎么会呢?我觉得临威王爷人很好。”
“你不要老在我面前说他好话,那家伙说人格没人格,人家风
他下
,老是见花就采,好像一天不沾女人会死,你自己说,这种人哪里好?”
奴儿微讶地张嘴看她,好一会儿才低笑出声。“小姐在吃醋?”
“我…吃醋?”宋香漓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那家伙嘴巴
,你也想学他是不是?”
奴儿忍不住摇头。小姐就是死爱面子。
她叹了口气。“别误会人家了,临威王爷对你可是一心一意,我又没有小姐的清
之姿,他哪会看上我啊!”“怎么又妄自菲薄了?我就觉得你很好,不懂得珍惜你的人全是笨蛋!”
“是吗?”奴儿苦笑。“若真是这样,那少爷为何厌弃我?”
“叫那些烂男人去死!”宋香漓的怒气是针对朱玄隶,屈胤碁其次。
看来小姐的醋劲不仅大,而且可怕。
“小姐,我和临威王爷真的没什么,他只是转告我,少爷在找我而已。”
“怎么可能?那个该下地狱的薄情郎也会良心发现?”
“我也不晓得。”奴儿戚然长叹。
宋香漓一听,神色也跟着凝重。“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不会再见他的。”
“我赞成。”宋香漓附和。若再让奴儿回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身边,他不晓得还会怎么折磨她呢!
回想当初救回奴儿时,她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就让宋香漓想狠狠痛宰将善良可人的奴儿伤成这般的罪魁祸首。
所幸——她的视线,移向奴儿隆起的腹部。
所幸有这个孩子,这让奴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看她那么认真地对待着屈胤碁赐予她的一切,未香漓就好感慨。
说到底,奴儿还是在为她的少爷而活,宋香漓从没见过这般痴傻的女孩。
难以捉摸的阒暗梦境中,屈胤碁霍然睁开了眼!
幽幽
的冷寂,依然紧紧包围住他。
下意识里,他探手抚向身畔的空寂。
仍是只有他一人吗?他泛起戚然的苦笑。
是呵!怎会忘了呢?那名以纯然的柔情、真挚无悔地待他的女子,早已远去——再也无法留在没有她的
上,屈胤碁披衣起身,看着窗外仍旧灰暗的夜
。
为什么要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曾经,他狠着心,恣意蹂躏她的真心,总以为任何人都影响不了他,也以为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为他而痴狂
绝的女子,她不是第一个,所以明知她是那么刻骨痴绝地爱着他,他也不当一回事。
一直到…是的,直到他意识到,他已真正失去她,着慌的心,竟茫然得无所适从。
幽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镇于桌面的纸张,五指极为轻缓地抚过上头的字痕。
这是她那一天遗留下来的,早在那时,他就该由她异常的神态察觉出不对劲才对,偏偏他却是执意地忽视。
上头,写的是一首诗——一首教他揪心的诗!
“上
!我
与君相知…”傻呀!他都如此待她了,她还在傻气地喃喃念着“与君相知”!
除此之外,上头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算不上好看,却工整得足以教他看出,她是多么用心地在练着、写着…她那一天,就是要来告诉他,她已学会写他的名字了吗?
这丫头!她就不能少蠢一点吗?明知他会嗤之以鼻,为何还要送上真心任他糟蹋?她…她实在…蠢得让他生气!
那时他曾不只一次愠恼地
掉它,以为只要这样,心头纠结的酸楚也能一笔
去。可是…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留下了它。
奴儿呀!你究竟在哪里?
四个月了,她音讯杳然,他甚至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否安好,是否——曾想过他。
他也想抛去这股恼人的情绪,情难由己,至今,他依然牢牢地记着碰触她的感觉,发了狂地想念着她每一寸沁甜馨香…他渴望她!渴望着她温暖的包围,除了她,还有谁能带给他这般癫狂的滋味?
这可恶的小丫头,把他的心
得一团糟,然后就想挥挥衣袖走人吗?
休想!她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非找到她不可,绝对!
“奴儿,你上哪儿去呀?”宋香漓好奇地看着“盛装打扮”的奴儿。
“到普宁寺去上香。”奴儿一边说着,一边以薄纱覆面。
她不会为自身的容貌而自卑,但却经常惹来他人异样的侧目,并且恶意调戏,这样的事碰多了,她只能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
“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呀?”宋香漓打趣地问。
“奴儿只是一介小女子,没这种超凡
襟。”接着,奴儿带笑的眼光瞟了宋香漓一眼。“我是去求菩萨保佑,让小姐和王爷早成连理。”
宋香漓俏容微晕,不甘示弱地回道:“你少来了。我看你是为了『某人』烧香拜佛,发愿折自己的福来换他一生平安顺遂。哼!
我哪有你的心肝少爷重要啊!”“小姐!”奴儿难堪地轻喊了声。
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呢?在角落里默默为他祝福,已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你快去吧!自己当心点。”
“多谢小姐。”
走了两步,宋香漓又叫住她,看了眼她五个多月身孕的肚子,不放心地又说:“我看不妥,还是我陪你去好了。”
“王爷待会儿要来喔!”奴儿凉凉地说了句。
“啊?”果然,宋香漓迟疑了。
“怎么,这会儿舍不得走了?”
“坏丫头,你笑话我啊!”奴儿会心地一笑。“奴儿不敢。小姐还是留下来吧,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这种期待与心上人相依的心情,她又怎会不懂?她真心地希望小姐和临威王爷能有个好结果,别如她一般…
一到普宁寺,奴儿便发觉自己来错时机了。
今儿个正逢十五,以灵验出了名的普宁寺平
就已香火鼎盛,此刻更是人
汹涌。
她轻拧了下秀眉,一个不留神,让来去匆匆的行人给撞了一下,踩不住步伐地跌进了一道宽阔温暖的
膛。
惊
中,奴儿意识到这是一名男子的
怀。
温厚的大掌握住了纤肩,稳住她的身子。“当心些。”
相触的瞬间,屈胤碁已发觉她是一名孕妇,只是,她却勾起了他不知名的异样感触。
低醇的嗓音,多似午夜梦回时,萦绕心臆的他…就连这道厚实的
怀,都是那么的熟悉…天哪!她竟无时无刻都能想起他!
“抱歉。”奴儿急急说了句,便快步离开,心
得甚至不曾多看他一眼。
望着空
的双手,屈胤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望住那道远去的窈窕纤影。
多么的似曾相识啊…掌下震撼着心灵的触感、柔软娇躯的契合,以及那抹不可错认的沁然幽香…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狂狷如他,向来不信神祇之说,今
是见这间庙宇香火鼎盛,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进来晃一晃,不知传闻中极为灵验的普宁寺,能否为他寻得那思之如狂的小女人。
没想到…菩萨真有这么灵验?他连炷清香都还没上呢!
扬起
肆的笑,屈胤碁举步追了上去。
心虔诚地将牲礼素果一一摆上桌案,奴儿点了三炷清香,在神桌前跪了下来,闭上了眼,以着极为虔敬专注的神态,衷心祈愿。
好有意思的小女人。
屈胤碁噙着笑,饶富兴致地打量她。
虽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可以想象,那绝对是凛然不可侵犯的认真。他狂妄得甚至不将神明看在眼里,可是她却表现得好像全天下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了,彷佛只要她一心一意地祈求,神明便会允了她所愿…记忆中,只有一名女子有这般令人怜爱的傻气。
屈胤碁无声移步上前,黑瞳闪起不怀好意的光芒。他也在佛前跪了下来,而且跪得靠她很近、很近,却巧妙地无一丝肢体接触。
奴儿浑然不察,仍是全心全意地替那以为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祈愿,盼他无妄无灾,平顺至白头。
再三拜了又拜,她才睁开眼,起身想将香给
上,忽然感觉裙裾的一角不晓得让什么给勾了住,她低下头察看究竟,这才发现,她的裙摆竟让一名男子给
在膝下。
微微窘红了脸,她低喊:“公子——”
屈胤碁理都不理她,摆出比她更“专注”的态度,一心一意地“求神问卜”
奴儿无奈,只得加重音量再喊了声:“公子!”
“菩萨啊菩萨!信徒屈胤碁,今年三十有一,家大业大,才干不凡,长得又俊美过人、更胜潘安,出色得不得了,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多少闺女挤破了头想嫁给我…”
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这却不是引起奴儿注意的原因,而是——“屈胤碁”三字,宛如一声巨雷劈进脑海,她震惊地仰头看去!
天哪!是他,真的是他!那张绝俊出众的脸庞,早已深深镂刻在奴儿的心版上,她到死都忘不了!
就在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震得忘了呼吸时,轻淡的音
依然不间断地飘过耳畔——“可是我很困扰欸!像我这么完美的人,当然要找一个同样不凡的女人,但问题是,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匹配得上我?是不是很伤脑筋?唉!原来一个人太出色也是件麻烦事。”长叮短叹了一阵子,他又接续道:“不过话再说回来,要是连我这天纵英才都娶不到老婆,那不是太没天理了吗?菩萨啊菩萨!您不是能解疑难杂症吗?送个灵慧佳人给我如何?不说话啊?我当您答应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怎么搞的,连在菩萨面前都敢胡言
语,也不怕冒犯神明。
奴儿愈听,娟细的眉愈是蹙起。
“少——公子!”她叹了口气,二度叫唤,怕被他认出来,声音还刻意
低了些许。
屈胤碁像是“突然”发现她的存在,一脸意外地说道:“咦?
你在跟我说话吗?”
“对。我是——”
“你不要勾引我,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得正气凛然。
“我——勾引你?”奴儿一脸错愕。
“要不然你干么靠我靠得那么近?”
讲,她哪有!明明是他自己靠过来的,他怎么可以做贼喊捉贼?
“好!好!好!算我的错,麻烦公子——”
“那你要道歉。”
还…道歉?
这就真的太过分了哦!
奴儿无奈地
了长长的一口气——“好,我道歉,请公子莫与小女子计较。”此刻她只求
身,不想和他夹
不清,她就怕再多说一句便会让他瞧出端倪。
偏偏,太好说话的人就会被吃定!
“我不接受。”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一点都不晓得什么叫“羞
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还理直气壮地说:“你都承认你是有意勾引我了,那我受损的名节和蒙受阴影的心灵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不成要让她被勾引回来吗?奴儿听傻了眼。
“公子别为难奴家了。”她已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面对他,她一向没辙,从初识那天至今,一直是如此。
屈胤碁突然静了下来,奴儿一点都不敢指望他会良心发现,懂得检讨,于是疑惑地仰起头,正好
向他探索般的打量目光。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你…你看什么?”奴儿音调有些许不稳。他该不会…察觉出什么了吧?
“我在想…”他吊人皿口地停了会儿,又研究似地看了她好几眼。
“想什么?”她气虚地接口,几乎没勇气问了。
“想你一定是菩萨送给我的俏佳人!”屈胤碁
出笑容,开开心心地道出结论。
闻言,奴儿差点昏倒!
她还以为他…以为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会认得出她来?也许…也许他早就忘了现今世上,还有个名唤奴儿的痴心女子。
收起突生的哀怜,她强打起精神。“公子别说笑了。”
“谁说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屈胤碁道。那口气,的确是一本正经。
寥寥数语,无端端又将她平静的心湖
起涟漪点点,奴儿心慌意
,想
身,偏偏又无法如愿——“麻烦公子高抬贵脚。”不愿再听他胡扯,她道出了打一开始就打算说的话。
谁知——“我为什么要?”屈胤碁的表情很嚣张。
“你——”她气闷地轻咬下
,为难地呆在原地。
其实,她大可扬声一喊,说他意图调戏她,便可轻易
身了,可是…她怎忍心这么待他?
透过薄纱,他似乎也感受到她楚楚可怜的神韵,再加上他们已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这才不怎么甘愿地移开腿——在神佛面前打情骂俏总是引人非议嘛!他是无所谓,但他的小女人可受不了这些。
一得到自由,奴儿立即起身将手中的清香
上香炉,然后便匆忙地往后苑奔去。
屈胤碁张口
言,最后仍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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